时间在火与光中狂飙 作者:任敬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6 06:23:43

 

时间在火与光中狂飙

2010年元宵节驻足德江

 

■作者:任敬伟

 

农历2010年正月十五夜晚,贵州德江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城,在十万人排山倒海呐喊以及震耳欲聋鞭炮声中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狂欢节”。这晚,颤栗的小城被疯狂烧得沸腾,夜晚的这块铁,被烧得通红。我与诗人末未,作家陈丹玲,《邛水报》总编顾总耳闻目睹了这夜血性的狂欢,至今惊魂未定。

  

 

“红”了上百年的“火”——舞龙

 

早在95年至98年,其间,在思南求学,有缘结识了德江的学友。那时,他们给我的印象很纯粹,由于交通闭塞、经济条件差的原因,让他们许多喜好以及质朴的情感态度得以延续,比如有同乡被人欺负,就会有大批德江同乡闻讯赶去“争钢”(争执、帮忙),在社会上打架也凶猛,绝不拉稀摆带,可以说德江汉子几乎无孬种。我的出生是在德江百里外邻县的印江。印江自古钟灵毓秀、物宝天华、人杰地灵、文运昌盛,山清水秀,小城秀气,人也长得秀气,可以说这方水土孕育了许多闻名遐迩的文人墨客。但就血统而论,印江人“儒酸”,既文人相轻,也有弯弯肠子。相隔百里,两种“景观”,让我对德江充满了好奇。

那是一片心驰神往的土地,感谢德江文朋好友的盛情款待,同时也感谢一位美女同学在14日夜本真地带我走进步行街,再走进她的家,给我第一次到德江适度兴奋的心,增添了不少的温馨。

在贵州,少数民族地区由于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文化观念与视觉参照和对时间、空间的不同见解,感受、周遭生活方式的差异,呈现各自的视觉天地。这就注定印江人与德江人相邻而相异。德江男子的血性方钢,其精神的根在这片土壤扎得深厚。土家人聚居的德江县城,舞龙、炸龙是德江人血性情感宣泄的载体,在百年的传承中彰显了民族性吸引力、感召力和凝聚力。正月十五晚的“炸龙灯”是德江一年一度最刺激、最火的狂欢之夜。德江历史的这一天晚上,总是人山人海,龙灯队脱去龙衣,表演者只穿短裤,沿街舞着长龙,人们便将备好的鞭炮和自制的烟火,对准龙头,龙身、龙尾猛炸、猛放,团团火花在舞龙者身上翻滚。对龙身炸得越烂,来年年岁就会越好,因而人们举着鞭炮、焰火,尽情追炸,满城火光甚是壮观。这样,德江的舞龙、炸龙已“火”了上百年。

 

红红的日子“配菜”跟着着“火”

 

据说,为炸龙灯,年前人们就已开始筹划,进入正月初三,灯会的准备进入实质阶段:筹集资金,编制龙灯,组织人员。近些年,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舞龙、炸龙作为闹新春一道主菜仍然以绝对压倒一切的优势,磁吸观众的视觉与听觉。但作为视觉盛宴上的“配菜”,相应的的娱乐节目的也随之逐渐绚丽多彩,令人目不暇接。

时间是2010年正月十五,我们早早吃过午饭上街看灯。中午时分,各街道、各单位、各公司的龙灯、花灯、狮子灯以及相随的舞蹈队,陆续上街,在横幅或彩车灯牌的引领下,在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中,由远而近。今年全城有62条龙,这些龙,一般20洞以上,最长的达40余米。那些20洞以下短的龙羞涩难挡,没被列入表演的“紫火单”,乡下蠢蠢欲动的龙也被挡到城外。好奇的观众掐指一算,全县大大小小两百余条龙如果齐聚县城,不把县城挤垮才怪。

我们在广场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全神贯注盯着街道,一支龙灯队的表演还未看完,又舞过来一支;各条龙的区别,在于龙头的雄壮,在于颜色和鳞片的不同,同色不同边,同色同边不同鳞,同鳞同边不同色。舞龙的多为15岁以上的年轻人,20多人头系红飘带,统一着装,或红,或黑,或黄,或蓝,不管赤橙黄绿青蓝紫,都与手中龙身颜色形成鲜明对比。走在龙头前的逗龙人,手持铁钗忽高忽低左右晃动,铁钗上彩球滚动。舞龙头的随着逗龙人的引逗,大幅度舞动起来;玩龙身的,紧随龙头舞动翻滚;男扮女装的人,扎着冲天髻的发式饰哪吒“降龙”,其紧紧拽着龙尾,控制着舞龙前行的速度。龙头吐着滚滚黄烟,随着舞龙人的步伐,翻滚在一片烟海里,表演着“龙滚绣球”、“鸳鸯穿步”等节目。舞动中,不时出现双龙,或齐头并进逶迤而行,或大龙在前小龙跟后,表演着“二龙戏水”、“双龙抢宝”等。一条龙开始缠绕盘旋,表演“龙盘莲花”:龙头的人站在其他舞龙人肩上,将龙头高高举起;另一条龙跟过来,双龙交颈盘旋,伸向天空。高潮时,数龙齐汇,多处锣鼓喧天,四处鞭炮齐鸣。观众中,手机、相机、摄影机拍摄不停。最靓的是纯由年轻女性组成的“女子龙灯”更是吸引了观众的眼球。

龙灯队刚过,狮灯队,花灯队又临。“孙悟空”“猪八戒”手舞金箍棒和九齿钉钹才走;“接亲”的队伍在唢呐声中又缓缓穿过人群;还有划船的,钓鱼的,抬轿的,吹牛角跳傩戏的,令人目不暇接。后面紧跟着是一些部门或企业悬挂着各类宣传牌的彩车,车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人们扎的“亭子”。“亭子”多是小姑娘穿着古装长裙,坐在空中,远远望去,好像被下面穿着古装服饰的男孩举着一般。原来衣袖中裙裾下,都绑扎有牢固的铁棒和椅子。根据不同的服饰和化装,下面有文字说明其主题,或是“红楼梦”,或是“西厢记”,或是“小姐游春”,或是“嫦娥奔月”,等等不一而足。接着是小孩们敲着腰鼓,年轻人跳着舞蹈,老年人扭着秧歌,带脸壳跳傩堂戏紧随其后。她们都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笑脸中洋溢着火一样的激情。 

红了眼的舞龙人越舞越“火”

 

我和诗人末未跟随龙跑着,气喘吁吁,腿酸背痛,而在昨天正月十四就狂舞奔跑在大街小巷的舞龙人,今天也似乎更是有劲,火气与劲头十足。

十七时三十分,我们在宣传部张副部长的安排下快速吃过晚饭,刚上街就看见和白天一样,各条街道早已站着及时化解纠纷疏散人群的公安干警和各单位分派的执勤人员,预防突发事件的消防车、急救车,也是严阵以待。

六点不到,舞龙的人远远走来,他们头戴安全帽,袒胸露背,有的只穿了一条短裤。有些微醉的他们,举着龙灯缓慢昂首挺胸向前。龙灯的龙衣已经褪下,只剩竹篾骨架,被一条长长的绳子连接着,白天手持铁钗彩球的逗龙人,高举火把在前面引路,举着龙头的人紧随其后,龙颈绳被三两人拽着向前。街道两旁的人家,每家门前树着七八根4米多长的竹竿,有的多达十二三根。竹竿上缠绕有长长的鞭炮,远远看去就如农家秋收时系在檐下的红辣椒。准备炸龙灯的男女老少,头戴安全帽,手持缠绕鞭炮的竹竿翘首以待。据说,有的人家人手不够,还请了亲友帮忙,更有甚者,请起了小工帮忙炸龙灯。

玩龙灯的沉着冷静,任凭鞭炮在头上身边炸响,任凭“嘘花”在胸前背部飞溅,鼓声仍然不断,锣声依旧不停。舞龙人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走,他们手中木棒上举着的竹篾骨架,在一条街又一条街的鞭炮轰炸中,只剩一两片竹片斜挂在上面了。灯光映照下,舞龙人在烟熏火燎中,已是身黑如炭,甚至鼻青脸肿,遍体鳞伤。他们都知道,玩过龙灯回家,用酒往伤口处一喷,三五天就会痊愈。于是,哪条街道炸得猛烈,他们就向哪条街道钻去。

从半山给亲人坟墓上灯回来的朋友说,在半山看县城,各街道的灯火、鞭炮、“嘘花”交织,就如一条条长龙在城区穿梭。随着各路龙灯的相继出现,几十条龙灯已把整个县城“煮”开了,万人空巷观龙灯,只见人头晃动,火光冲天,在城区十字路路口,三五条龙缠绕在一起,上百杆鞭炮发出震耳之声,纸屑翻飞,惊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舞龙者跌跌撞撞,相互搀扶,在火光的映照下,只见一堆发亮的背在蠕动,人声鼎沸,烟雾弥漫,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火药味,整个县城只有震憾和渲泄。在火光中,此时的龙灯已被炸得只剩下几个蔑条和一根绳子了,龙灯也是一个符号,一种象征……。光着上身的德江汉子,背上、胸部已是伤痕累累,有的背上被火炮炸出了拇指粗的泡,有的渗着血印,这时舞龙人舞红了眼,他们“哦哦——喝喝”地吼着过街,有的还亢奋地拍着手捧正在爆炸的鞭炮。

在县委的草坪,一个男子因酒喝得太多,家人不准他舞龙,被家人按在草坪,他挣扎、吼叫,觉得不得去舞龙是一种耻辱,不被鞭炮炸是一种遗憾。德江舞龙人认为,在火炮中受伤是一种令人自豪的事情,是真英雄,甚至情愿为舞龙而死。据当地人说,某年一位舞龙英雄因舞龙而死(可能酒喝多了),一部分人将他抬回去,其他舞龙人的血气、火气并未消减,直到舞龙结束,舞龙人向观众挥手致意,主动和熟人打招呼,在街坊邻居充满敬意的目光中聚到“英雄”家,再安排“英雄”后事。 

 

红了眼的炸龙人越炸越“火”

 

我们在县委的这条街道,一直目睹沿街炸龙人炸出炫目的风景。为了炸龙炸得过瘾,炸出豪气。街坊主人家在年前就备好了成箱、成堆的烟花爆竹。他们看到舞龙的到来,迅速点燃竹竿上的鞭炮,举起来,向舞龙的人蜂拥而去,在其头顶一路密集的轰炸。与此同时,形容为“火树银花”的“嘘花”,对准舞龙人的身体进行猛烈的喷灼。炸龙灯的竹竿林业,一条街足有两百余根,甚是壮观。炸龙人伴随舞龙的边炸边走,直至鞭炮炸完,才扛着竹竿回到出发地,再由守候在鞭炮旁,早已将鞭炮拆开的人迅速挂好缠绕在竹竿上。这一处刚刚追着炸完,前面的人家又接了上来。其阵势如山崩地裂,瀑布飞流,春雷滚动,惊叫声一浪高过一浪。烟花爆炸时的光焰,把楼房墙体照得通亮,楼房的玻璃上,也闪着烟花爆炸瞬间的灿烂。舞龙者跌跌撞撞,相互搀扶,在火光的映照下,只见一堆发亮的背在蠕动,人声鼎沸,烟雾弥漫,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火药味,这阵势从晚上6点到9点,整个县城只有震撼和宣泄。

据说,08年某老板回乡,在思南买了60万元的鞭炮全部放掉炸龙。炸龙的不吝钱财拼命地炸,舞龙的不惧伤痛勇敢地走;主人想把龙灯炸跑,舞龙欲将主人的鞭炮耗尽。鞭炮声中,“嘘花”光里,一条条发光的身影蠕动着向前……。

晚上接近九点,个别街道路段因鞭炮放完,没有了鞭炮,舞龙人“噢噢噢”的吼着,善意的挑衅和羞着他们。炸龙人似乎深感“来不起火”的丢脸,尤其下一路段更加激烈的鞭炮声,似乎在嘲笑和鄙视,自己觉得是一种耻辱,于是又快速买来鞭炮继续炸,纯粹炸红了眼。

据相关人士计算,一条龙从起点到终点要接受20多万元火炮的狂炸,60多条龙至少花掉炸龙人1200万元钱的火炮,这对于财政年收入刚过亿的德江县,真是“火”了一把。

鞭炮的轰鸣声一直持续到10时才渐渐散去。此时,空中一轮皓月升起来,稀疏的星星像怕鞭炮炸痛一般,躲在远山上空眨眼。

 

舞“红”了名声,观众跟着着“火”

 

“太令人震撼了,德江人真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临这血与火的壮观场面,太不可思议!”来自贵阳市40岁的王宏华先生,从惊呆的眼神中回过头来如是说。从重庆乡下赶来的摄影爱好者赵某,兴奋得又跳又叫,不住地按快门。新华社贵州分社记者、电视台忙碌地记录这一切。

各地赶来许多人家,或夫妻并肩,或恋人牵手,或姐妹相邀,或老人相携,或亲友相随,一些小孩则骑上大人肩头,从各条小巷走上街头。各条主街道人潮如涌,沿街楼房的阳台和窗口也挤满人群。人群中,有从乡下赶来的,有从贵阳专程赶来的,甚至外省湖南、重庆、四川、湘西闻讯而来的,也有走亲访友留下来等待的。旅店,饭店爆满。舞龙让观众跟着着“火”。

炸龙人长时间的“狂轰乱炸”,满城硝烟弥漫,鞭炮的纸屑乱飞,刺鼻的火药味,一浪又一浪的灰尘,让我们毫无准备的看客呼吸困难,胸闷,我们好几次不得不回到宾馆,用湿毛巾捂着嘴呼吸空气,但又忍不住窗外鞭炮阵阵的诱惑,又只有冒着危险向拥挤的街道贴近。人们也愿意拼命站在硝烟中跟着喝彩,得意忘形的不乏涌入街中,被鞭炮炸痛逃回街道两旁,借昏黄灯光挽起裤脚一看,白白的腿上多了几条红印,然而在众人哄笑中,都没有喊痛。锣响鼓鸣,看客嘻嘻哈哈,跟着狂欢,激情像火一样四射。

小城在狂跳,风在狂奔,鞭炮在狂想,灯光在狂笑,小树在狂抖……,德江城里的一切都在狂飙,这是世界最狂的狂欢节。

这是一种绝世空前的野性娱乐,它充分倾泻了德江土家人的情感,展示土家人的强悍。

如火的日子,我们肃然起敬,百多年来,德江土家人通过全新的理智综合和复杂的重构活动使舞龙文化保持长久生命力的同时还不丧失产生与推动它的原动力——一个民族内在精神和气质。他们在漫长岁月长河中抵住了周遭历史的消减和现代的物欲横流,他们守住了那份属于自己的雄性天空,他们今天所做的是一种壮举!

“血性”构筑了德江民族的大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