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家族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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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翊 2010-01-04

13死2伤,4家房屋被焚毁。在阔别家乡10多年后,湖南省益阳市安化县高明乡阴山排村漆树组村民刘爱兵以让人难以捉摸的动机“血洗”了自己的家族。
刘克学告诉本刊,他是被枪声惊醒的。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他顺手把手机放在身上,扫了一眼时间,“12月12日4点30分”,当时外面下着小雨。
刘克学家的两层小楼位于村里两山间的平地上,透过窗户,他说他清楚地看到燃起的整个过程。“先是小小的火苗,看不清,接着‘腾’一下蹿起来,整个房子都在火光中了。”“那是刘爱兵的叔叔刘亚夫家的房子。刘爱兵家的房子被他父亲刘必方卖掉了,刘亚夫家的人都不在村里住,所以父子俩就住在刘亚夫家的老房子里。”
同样被枪声吵醒的还有正在酣睡的村民刘佩芬。“迷糊中我判断枪声是从刘必方家方向传来的。”刘佩芬和刘克学同样住在平坝上,两家楼房一前一后错落相建。刘佩芬向山上望去,火光一片,“根本没想到是纵火,大山里火灾只有可能是电线短路”。
山区夜色正浓,刘克学沿着山路往刘亚夫家走,在山脚经过刘省吾家,碰上刘省吾老两口也出来观望,他们在说:“燃着了,喔得了哦!”
刘克学继续往山上走,想去帮忙救火。此时,刘三友从身后追了上来。两人结伴同行。走到半山腰,刘亚夫家已经几成灰烬,竹木结构的房子被烧得只剩下石头垒就的地基。此时,刘克学才发现,从刘亚夫家往山下约200多米的刘根生家、与刘根生家平行分布在山脚下的刘省吾家也烧着了。“火很大,我在这里,隔那边有200多米,都觉得烤人,不能近身。”他和刘三友上到了半山上的刘树生家。“一进门,就看到刘树生老婆肖杏萍坐在地上,血流满面;刘树生躺在地上,都是血。背后的床上被子已经燃着了。刘三友抢过被子塞进了旁边的水缸里,把火灭了。我赶紧给村里医生周永安打电话,连打了几个没人接。”刘克学记得,此时已是5点10分。“因为案发后接受公安部门的询问,他查看了拨电话的时间。”这中间,刘克学听到刘三友在询问肖杏萍,肖杏萍说,刘爱兵杀了人。
刘克学说,刘三友让他报警,他在查村领导电话簿时,刘三友已经接通电话报了警,此时是5点12分。打完电话两人向山脚望去,山下面又起火了,两人都急了。“我和三友家都有老人,都以为自己家起火了,也担心刘爱兵去伤害他们,所以我们在刘树生家分手,他沿着左手边的小路往家赶,我沿来时的路往我家赶。”
综合自己从其他幸存村民那里了解的信息,刘克学推测,他们在刘树生家报警时,刘爱兵正在刘三友家放火。慌乱中,刘三友首先背着母亲从大火中逃出,然后准备再钻进火海,营救80多岁的奶奶。未曾想到,母亲刚逃出死地,就遇到了刘爱兵。而刘三友还没有来得及进屋,便迎着熊熊火光扑倒在地。按照刘克学的推测,刘爱兵在烧了刘三友家后,最后回到了刘树生家,放了最后一把火。他家之所以能幸免于难,是因为火起后,他家附近的平地上来了很多村民。
刘佩芬大哥刘纯苏、侄子刘顺三、五弟刘建勋和六弟刘建成汇集成了另一支打算救火的队伍。他们从刘根生家山脚下出发。此时,6户人家全着火了,刘佩芬的兄弟商量下山多叫些村民,带足工具再上来。下到半山腰上,34岁的刘爱兵突然冒出来,与他们狭路相逢。“火光中看到他穿着格子上衣,扛着两杆猎枪,手里还拿着柴刀。”刘爱兵见他们上山灭火,不由分说便举起了猎枪。刘佩芬站在6人中间,侄子刘顺三和五弟刘建勋先后中枪倒下。“刘爱兵用的是霰弹,弟弟只是用手下意识地挡了一下。”刘佩芬向本刊回忆,刘爱兵射出一弹后,还从容地把枪放到地上制冷,再拿起另一杆猎枪发射出“会扩散”的子弹。“五弟和侄子倒了,他还上去砍了两刀。”刘佩芬说。刘佩芬和六弟刘建成连滚带爬地跳下山坡,在夜幕和树影的庇护下,逃离死地。刘纯苏在安化县梅城医院经抢救后生命脱离了危险。
与刘爱兵同龄的刘凤辉是在12月12日早上8点接到父母电话的。他们家的木屋,更接近山顶位置,与刘树生家相隔500多米,是山里唯一未被烧毁的房屋。刘凤辉和哥哥担心父母的安危,接到电话就匆匆从清塘铺镇上赶了回来。
刘凤辉告诉本刊,他在屋外两侧大树上各安装了一个100瓦的灯泡,以确保良好的夜间照明。曾在部队当过3年志愿兵的刘凤辉还和哥哥各准备了一根木棒防身。
12月13日6点,轮到刘凤辉望风。他突然发现房屋对面山上有个亮点兜兜转转。他意识到有人在拿着矿灯走路。刘氏兄弟各守一边房门,让父母拿起菜刀提防。
此时,山下的阴山排村,早已十步一哨。1000多名特警散布在周围山上搜索,但此时大部队已转移到梧桐乡附近的山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刘凤辉大吼一声:“是谁,赶紧报上名来!”对方立刻回应:“你是谁?”只一句,刘凤辉已辨认出是刘爱兵的声音。刘凤辉说:“我们有十几个警察,十几条枪,你不要向前,否则把你当场击毙。”
刘凤辉告诉本刊,当时被唬住的刘爱兵语气镇定地反问:“你的警察证呢?”此时,他已经进入照明范围。“他背着鸟铳,上满了火药,腰间系着带子,挂着长砍刀。”刘凤辉向本刊记者描述,“他穿的不多,秋衣外面是件手工织的毛衣,毛衣外罩了件西服样式的外套,脚上穿了双解放鞋,身上被雨水淋湿了,人冻得发抖。”
刘爱兵要求进屋烤火,刘凤辉回答,烤火可以,放下武器,刘爱兵很不情愿地放下了枪和刀。
刘凤辉告诉本刊,当时他母亲已经在柴火旁放置了一把竹躺椅,见刘爱兵坐了下去,她试探性地问刘爱兵:“兵伢子,你鞋子都湿了,脱下来烤烤火吧。”刘爱兵顺从地脱了鞋,刘凤辉说他故意问刘爱兵,“你一天没吃饭了,很饿吧?我让我爸妈给你做饭去”。看刘爱兵同意了,他连忙让父亲刘益堂去厨房做饭,同时特意叮嘱父亲:“厨房上头还吊着一块熏得蛮好的腊肉,你多洗两下,做好了给兵伢子吃。”——“其实家里还有剩菜,之所以要做腊肉是为了多拖延一下时间,万一他吃饱了警察还没来,又跑了怎么办?”
为了不引起刘爱兵的反感,刘凤辉兄弟特意选择了一些轻松的话题和刘爱兵闲聊。“也问过他为什么要杀村里那么多人?他说,因为那些人害得他倾家荡产。我问他,刘顺三跟你无仇无冤,他也该杀?刘爱兵回答,因为在刘树生家纵火后,看到很多人跑来,以为是来抓他的,就开了枪。”刘凤辉说,聊天的时候,刘爱兵情绪稳定,非常冷静。于是刘凤辉劝他自首。刘爱兵居然同意了,他用刘凤辉的手机拨了110:“我是刘爱兵,我要投案,要保证我的安全,我有好多话要交代。”
半小时后前来接刘爱兵的警察忘记带手铐,他们在刘凤辉家找了一根棕绳捆住刘爱兵的手。刘爱兵垂着头未反抗。刘爱兵被警方带走前,刘益堂夫妇忍不住问了句:“兵伢子,如果我们去救火,你碰到我们,会杀我们吗?”刘爱兵头也没回,说:“如果看清了是你们,我不会杀的。”
刘凤辉却并不认为这是刘爱兵的真实想法,他告诉本刊:“即使看清了,他还是会杀的。那个时候,他已经杀红了眼。不像现在,脑子已经冷静下来了。”
事实上,这是一场毫无征兆的杀戮。12月11日中午,离开湖南益阳安化县阴山排村10年的刘爱兵还和下到漆树小组的村委办医保的干部一起摸了几把麻将;晚上,他被喊到堂叔刘树生家中,陪村干部吃野猪肉喝酒直到22点。“让刘爱兵一起喝,他不喝。”
5小时后,刘爱兵枪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紧接着,在不到两小时内,整个家族13名亲属死于他的枪口、柴刀以及燃起的大火之中。“留在村里的,60岁以下的男性只剩下我一个了。其他的都被杀光了。”与本刊记者说这句话时,刘克学面无表情。■
刘爱兵的杀人动机推测
除了家庭间曾经有过的生活琐事摩擦,家族人无法为这个离村10年后血洗村庄的族人找到合理的杀人动机。而即使是这些摩擦,在刘爱兵的母亲阙青兰看来,也是陈年烂谷子的旧事了。“发神经,有精神病。”这是阙青兰为儿子找到的杀人动机,她也确实列举出了很多或被证实或有待证实的刘爱兵在事发前两个月就已经不正常的事例。但是,在司法鉴定出来之前,种种关于刘爱兵杀人动机的说法终究只能是推测。
特殊的家庭
接受本刊记者采访的第二天,刘爱兵的母亲阙青兰没有像往常那样出门卖槟榔,而是出了远门,刘爱兵的大姐说:“信迷信去了。”
今年已经50多岁的阙青兰身高1.56米,皮肤白皙,化了妆,高高盘起的头发上戴了朵墨绿色的头花。接受完采访已是中午12点,她没有吃午饭,准备出去卖槟榔。在南方阴冷的冬日,她脱了在家里穿的暗红色棉袄,换了件墨绿色毛领呢子长大衣,样式老旧,前襟上还能看到没被清洗干净的几点污渍,一个有些脏旧的粉红色塑料小钱包是她出门时不能忘的东西。
即使面对本刊记者,阙青兰和大女儿也会为各自表述的差异发生激烈争执。但这并不影响母女之间的感情。“我妈妈就是这样一个人,迷信,话多,偏激,小心眼,爱计较,有一点点事就会吵架。但其实,她很善良,很勤劳。她离开我爸爸后,一个人靠卖槟榔、收废品也能生活。卖点小钱,也开心得不得了。”大女儿对母亲也有抱怨,“她不管家里的。你看这家里多乱?我出去打工,女儿给她带,她也不怎么管,一日三餐也不知道给我女儿吃什么。我也习惯了,我们小时候她也是不管的”。
今年60多岁的刘正秋是刘省吾的堂哥,村里办红白喜事都由他来任总管,因此很熟悉村里各家情况。
刘正秋告诉本刊记者,阙青兰是涟源人,她父亲死后,母亲改嫁到安化,把她带到了夏桥村。阙青兰在1961年左右嫁到赵家山组,丈夫叫陈秋会。两人生活了一两年没有孩子,夫妻关系不好就离婚了。刘必方是漆树组的,以前的妻子叫文乐英,夫妻关系也不好,后来文乐英跑了,阙青兰就和刘必方走到了一起。这一说法和阙青兰的自述有很大出入,按照阙青兰的说法,她13岁就嫁给了刘必方,16岁生下了大女儿,之前没有过婚姻。但她并不太乐意讲述自己,更愿意讲述儿子刘爱兵不正常的表现。
赵家山组和漆树组在1982年的时候同属仙茶大队,因为小村合并大村,后来就归属于高明乡阴山排村。安化县高明乡,处于安化县东南角,东接宁乡县,南边毗邻涟源市,属安化县的边界地区,这里群山环绕,自然风光和环境都好,民风也一直比较淳朴。刘正秋说,安化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高明前几年在这个贫困县中也属比较差的地方之一,前几年拆区并乡时,高明就被单独拿出来,划分为一个独立乡了。但是这几年高明的发展不错,废旧金属回收已经形成了一个产业群,相当一部分人已经很富裕,过年回家,路上已经能看见奥迪、宝马的影子了。
阴山排村是高明乡最偏僻的一个行政村,处于大山深处,这里在1998年左右还是不通车不通电的。1971年修了廖家坪水库,可以坐船进山。但是上岸后仍需步行3公里山路才能进村。2003年开始,国家扶贫在村里修了条通往清塘铺的路,常年雨水冲刷和车辆碾压之下已经徒有路的形态。一下雨,就成了黄泥汤,只有越野车才能进出。
“这边一直都有打猎的传统,家乡话叫‘打山’,前几年都是用火铳,上世纪90年代末,因为砍伐等原因,山上野物越来越少,而且中间有一年政府曾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收缴行动,打山的人也越来越少。这几年,因为封山的原因,山上树木越来越多,原来已经销声匿迹的各种野物越来越多,去年过年甚至出现过野猪冲到山脚的村子里找食物被村民打死的事。野物多了,打山的人自然也就回来了,而且装备也开始更新,由原来的单发火铳发展成了多发的猎枪。这次出了事,乡里可能又要禁枪了。”
漆树组的人同属一个祖宗,是从清塘铺迁过来的。用刘正秋的话说,到最小的孩子已经是第六代,刘爱兵和被他杀死的这些人是没出五服的同族兄弟。说到阙青兰,刘正秋的妻子撇了撇嘴:“打口红,抹胭脂,以为自己了不起。管老公严,经常骂老公,骂小孩。”刘正秋则从一个男主人的角度来评价阙青兰:“不洗衣服,不给老公做饭,不合群。1970年的时候,漆树组共有60多人,其中80%的人和她吵过架。后来她两个女儿出去打工,攒了钱在梅城买了房子,她就带着4个孩子住到梅城去了。她老在梅城车站卖槟榔,我碰到过几次,跟我说她找了个工人呀干部呀,多次说要和老公离婚。”
村里人相对更同情刘必方。在刘正秋看来,刘必方最开始的时候很勤劳,也想跟老婆好好过日子。只是后来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就不做了。“另外,他以前种花生,种玉米,那时候,阙青兰每年还回来一两次,一回来就把东西全拿走了,后来他干脆就不种了。家里没东西了,阙青兰就不回去了。”刘必方喜欢打纸牌,打牌总要赌钱,因此,刘必方“今天卖山,明天卖树,后天卖稻子”,家就这样给败光了。
刘正秋说,刘必方是那种阙青兰骂他20多分钟可以不做声的人,但脾气来了,只要手边能拿到的东西,他都能拿来打老婆,而且下手狠。
刘凤辉和刘爱兵是小学同学,两家住得很近。“他家以前的老房子离我家只有200米。经常能听到他父母吵架的声音。”对于刘爱兵,刘凤辉并没有太多记忆,只是说:“外向,开朗,和大多数孩子一样。成绩中等。”小学毕业后,两人分别上了不同的初中,作为班级里学习最好的学生,刘凤辉去的是现在的安化县七中,刘爱兵读的是高明中学,之后,两人沿着不同的人生轨迹前行。1992年,刘凤辉高中没毕业当了兵,1995年退伍后来到长沙当保安,1996年结婚后去了广州中山打工,跟着一位工程师学测量,修高速公路。有了孩子后,刘凤辉回到家乡,在清塘铺和梅城附近寻找各种生意机会。他没有想到,10多年后他的人生轨迹会和刘爱兵再次相交。
被放弃的婚姻
在母亲阙青兰的眼里,小时候的刘爱兵性格温顺,聪明,很会说话。大姐说,刘爱兵从小爱给邻居小妹妹画画,曾说想当画家。因此,当她在外打工挣了点钱后,曾提出送初中毕业的弟弟去长沙美院读成人高校,但刘爱兵不肯去,执意要出去打工。
阙青兰为儿子的“神经”找到的源头是刘爱兵读初中时的一次意外。“有一次他体育老师叫他,他说在看书,体育老师就说,你还这样了不起啊。掐了他的脖子,打了他的头。我带他去了清塘医院,梅城二医院,还去了精神病院看了,后来还起诉到清塘法院打官司,学校赔了我们300多块钱。”大姐也证实,她上高中的时候看到过鉴定书,结论是“脑部软骨受损”。不过,“所有的证明材料都在老房子里,而老房子卖了,拆了,这些东西也找不到了”。
大姐说,老师打过弟弟后,弟弟就觉得读书累,记不住东西,考上了高中也不肯去读。后来就开始有变化,人有点孤僻,总说头疼,记不住东西。
但是,有的事情却是刘爱兵一直记得的。对于已经死去的父亲,大女儿的评价是:“地方无赖,只顾自己嫖赌逍遥,一点点小事就回来打我们,对我和弟弟特别不好。他经常叫族人带着鸟铳来赶我们,不让我们在家里住。那些族人,一屋一屋来家里谈判,讨论怎么处理我们几个。动不动就拿铳说要打掉我们。”这和母亲阙青兰的表述如出一辙。大姐说,她从懂事起就发誓,长大了要出去打工挣钱,然后把母亲接出去住。
她承认,母亲喜欢灌输仇恨的思想。“过了半个世纪的事还要翻出来念,听多了难免偏激。对弟弟没好处。”但是,“谁也没权利选择父母”。
1993年,刘爱兵到广东虎门一家酒店当保安,月收入1000多元。之后,刘爱兵在超市当过理货员,在田氏化工厂做业务员,3年后,用攒下的钱买了辆摩托车,开“摩的”。用大姐的话说:“一天能赚几百块。”
这个经济上从未真正宽裕过的家庭,钱一直是很被刘爱兵和阙青兰看重的东西。阙青兰说,儿子打工挣钱后,没给过她一分钱。而刘爱兵结婚的时候,为了钱和父亲、母亲都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刘爱兵结婚是在梅城镇政府食堂办的喜事,请了刘正秋当总管事。“头天下午,他跟他父亲说,明天结婚,你给我带3000块钱。结果第二天下午他父亲只带了1300块钱。他骂父亲,卖了那些山、树、牛,3000块钱都带不来?你不是人!没用!”
当天晚上,给刘爱兵帮忙的族人指出,虽然女方家里很直爽,出不出彩礼钱都无所谓,但是男方不出礼金不像样。等阙青兰回来,刘爱兵和他妈为出不出彩礼钱吵了起来。“阙青兰说没钱,她提出,要么将订婚时给女方的1万块钱搞回来第二天当礼金再给回女方。我说不行。”刘正秋说,最后是男方家里亲戚凑了6000块钱给刘爱兵当礼金,“说起来其实有钱,集体分给他家的山上杜仲树多,那时候药材一斤10块卖,光卖杜仲也不少钱。但真正用起来,总说没钱”。
刘爱兵的“自私,没爱心”,让和他有过3年婚姻生活的肖固贤至今回忆起他来,也只有“恨”。
“我们去拿结婚证的时候,查出我怀孕了。人家说有孩子不能打结婚证,我跟刘爱兵说,你让你家里找村里说说情,给点钱,能行的。可是他们家那个情况,根本没办法。当天晚上,他回镇上他妈妈家,怪他妈妈,怪他家里,拿刀追着妈妈砍,电器都砍烂了。后来他跟我说,如果花1000块钱能搞定,就要这个孩子,如果超过1000块钱以上,就不要。我当时一赌气,就把孩子给做掉了。”肖固贤告诉本刊记者。
肖固贤说,认识刘爱兵的时候,她只有19岁,从卫校毕业后在镇上医院实习。肖固贤有个几年没见面的女同学也在镇上,约在舞厅见面,刘爱兵是这位女同学的朋友,两人因此而相识。那时的刘爱兵,“外向,主动跟人交流,国标舞跳得也挺好”。相恋的最初几个月,两个人还好,刘爱兵还送了条500多块钱的金项链给她。那是3年婚姻生活中肖固贤收到的唯一一份刘爱兵送的礼物。肖固贤说,之后,刘爱兵“消极,不上进,心胸狭窄”的弱点开始暴露。“因为是初恋,我很盲目。以我现在的阅历看,他身上没有能打动我的地方,而他也从没真正爱过我。”这是跳出婚姻后,肖固贤对那段感情的结论。
拿了结婚证后,肖固贤发现再次怀孕了。此时,刘爱兵要求她把孩子打掉。肖固贤生气了,提出“生下来就过,不要孩子就分手”。怀孕7个月时,刘爱兵开始为生活琐事经常打骂肖固贤。
在肖固贤开诊所的父亲去世的第二天,刘爱兵提出离婚。离婚后没两天,他又在姑姑劝说下提出复婚。这种近乎“儿戏”的行为让肖固贤的母亲喻甜娥至今提起来还气愤不已。肖固贤最后一次见刘爱兵是2008年6月,在深圳,为了索要儿子的抚养费。刘爱兵不仅不给,还打了她。因此对于发生在漆树组的血案,肖固贤并不吃惊。她告诉本刊记者:“他有一本日记,写了很多心里想的事。7年前,他就跟我说过,村里人把他爸爸的家产全骗光了,如果他万一活不下去,要把全村人都杀光。我当时以为他说着玩的。”
前兆
刘正秋记得,大概两年前,8年没回过漆树组的刘爱兵突然回来了。在村口刘克学家门口,有族人开玩笑说,你回来干吗啊,你家的山、树都卖完了。“刘爱兵拎了两瓶酒,可能是想回家看父亲。听了这话,气得家也没回,扭头就回梅城了。”
按照刘爱兵家里人的说法,至少一年前,刘爱兵就曾经对小妹妹说过,有人跟踪他,要杀他,说得跟真的一样。当时小妹妹信以为真,还问大姐,谁会干这种事?大姐没当回事,开玩笑说:“除了他老婆,没人会做。”之后,她挖苦弟弟:“你又没钱,没势,年纪也30多了,又不是靓仔了,谁跟踪你、杀你啊。”
此外,刘爱兵还对家里人说,银行的钱全被人骗走了。大姐让女儿拿银行卡去查,按照刘爱兵所说的密码输入,显示密码错误。后来,阙青兰拿着儿子的存折去银行查询,得知里面的7500元钱分文未动。
按照阙青兰的说法,到2010年农历三月初三,是刘爱兵离婚3年,也是他岳父去世3年。刘爱兵在广东做了个梦,梦见岳父来接他。一觉醒来,他才知道是个梦。从此之后,他就觉得,走到哪里,都有人等着杀他。
农历八月十七(也就是10月5日),刘爱兵打了两个电话回家,说他在长沙市朝阳派出所报案,有很多人要杀他。他让母亲打电话给刘克强哥哥,让他来救命。阙青兰急了,让大女儿按照儿子留的派出所的电话打回去问问情况。
“派出所一个值班的人说,是有这么一个人,没人追杀他,是个神经病,后来自己走了。”刘爱兵的姐姐说。
10月18日早上,刘爱兵回家了。“他以前很讲究,穿得干干净净才出门,可是那天他身上全是泥巴。我说,你到哪里去了?昨天说回怎么今天才回?”阙青兰回忆说。刘爱兵说,车子到了大胡镇,有人杀我,我到处躲。现在那人从广东追到这里来了,在镇政府下面站满了要杀我的人。阙青兰说,在她炒菜的时候,刘爱兵出门了。晚上才回来,说要睡一下。睡到早晨,又出去了。这次回来,他买了把菜刀。他让阙青兰给他几百块钱,说要去漆树组。“我说你不要去,你神经有问题,我给你买药去。他当时就凶了,你说我有神经病啊?你是叫我死啊!连说了4遍。”阙青兰告诉记者。
20日早上,刘爱兵又出门了,在外面待了3天4晚。“一身泥巴,头发上全是。裤子两个膝盖的地方的布全没了。我问他,你去哪里了?他说去了田新、苏七……都是很远的地方,直到昨天晚上跑得没力了,就倒在坟山里睡着了。他说,他这3天4晚跑的地方和梦到他岳父时跑的地方是一样的。”阙青兰急了,叫镇上做木材生意的亲戚刘书州来看刘爱兵。
在刘爱兵的大姐看来,母亲迷信是因为没文化,没想到堂哥刘书州也迷信。“他先说,兵伢子,你神经病啊,没人追杀你,都是你想出来的。可是接下来,他又说,不过兵伢子啊,我跟你讲,我们漆树组前60年瘟疫死了12个人,60年一投转,今年又有12个人要死。你那个岳父也是,叫了野鬼来害你。”事实上,刘爱兵的大姐也迷信。她一脸神秘地对本刊记者说:“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弟弟杀人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弟弟躺在一尺多厚的大雪上,屁股对着我,踢他也不动。现在想来,‘下雪’就是见孝,那么厚的雪,死的都是没出五服的亲戚。”
刘克学还记得,阔别10年再次回到漆树组的刘爱兵有些变化。“以前很自信的样子,见了我就喊我名字,这次有点畏畏缩缩,喊我‘学哥’。”刘正秋则记得肖杏萍跟他讲过,刘爱兵告诉她,这次回来再不出去打工了,出去有人要杀他。“肖杏萍问他,你们两父子没钱怎么办?他说他有的是钱,把卡塞进去,票子哗哗地出来。只是现在弄不出来了。”
事发前两个月,刘树生买了别家的竹子,刘爱兵还曾问过他,一根竹子能做几个竹帘子,一捆竹帘子能卖多少钱?在刘正秋看来,这是刘爱兵嫌父亲把竹子卖给刘树生卖便宜了,在套刘树生的话。而刘永良也透露,刘爱兵和刘树生在清塘镇吃酒时曾为买稻子的事争执过。
肖杏萍曾跟刘正秋说,兵伢子可能懜到了(中邪的意思,不正常),猜测他是不是在外面犯了法。半个月后,肖杏萍带着孩子碰到刘正秋,闲聊中说起刘爱兵,肖杏萍说,兵伢子没问题,很正常。在家种田,栽树,修房子。
肖杏萍的孩子在镇上读书,为了陪孩子,她在镇上租了房子,逢到周五才回村。12月11日正是周五肖杏萍带孩子回村的日子。肖杏萍带着儿子刘旭坐在车站批发部等车时,正好碰到刘正秋。她还喊了声,“秋哥,这个时候还在这里?”——那是她留给刘正秋最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