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宓日记里的“五四”运动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6 20:07:12

吴宓


      在中国,吴宓算是个很有知名度的学人,提到清华国学研究院,提到王国维、陈寅恪,总能联系到他。五四运动当口,他在哈佛读书,专业是英美文学。传统上,留 学生尤其是学文科的学生,对于国内局势相当关心,日本威逼中国签订21条的时候,这些学子就曾很是群情激愤过一次,巴黎和会与五四抗争,动静更大,国际关 注的程度更高,留学生激动程度当然更高,但是,吴宓这个几乎每天记日记的人,竟然对这场运动只字未提。显然,这里没有消息不通的问题,当时的美国报纸,对 五四运动有报道,而且的第二年跟五四相关的山东问题之间交涉事件,吴宓的日记在同一时段就有反映。此前此后,关于新文化运动,诸如白话文学,写实主义,易 卜生主义,《新青年》、《新潮》,乃至胡适、陈独秀,他在日记里都多有提及,可是,五四的政治抗议运动,如火如荼,从火烧赵家楼到商民罢市,工人罢工,最 后政府妥协,在他的日记里,居然一点影子都没有。

当然,如果仔细搜的话,五四在吴宓的日记里还是有点蛛丝马迹的,至少在三个地方,吴宓还是影影绰绰地表达了他的一点看法。一是在1919年9月7日,在一 篇洋洋洒洒5000余字的日记中,借批评男女同校,女子参政,他写道:“处中国危亡一发之际,自以强固统一之中央政府为首要,虽以共和为名,亦切宜整饬纪 纲,杜绝纷扰。”另一次是在1920年的3月28日,借议论清华的一次小学潮,发挥说,“今学生风潮盛起,持久不散,逾越范围,上下撑拒攻击,到处鸡犬不 宁,不日必来外人之干涉,以外人为中国之君主。中国之人,尚不憬悟,清华之失,尚其小者。”同年4月19日更进一步近乎绝望地议论道,“中国经此一番热 闹,一线生计已绝。举凡政权之统一,人心之团结,社会之安宁,礼教之纲维,富强制企致,国粹之发扬,愈益无望。”这番热闹指什么,应该是就是指五四,不用 说,吴宓对作为政治抗议的五四运动,很不满意,很有微词,但是碍于中西几乎一致的对运动的肯定,又不便直接露骨地发声唱反调,即便在日记里,也是如此—— 日记终要给人看的。

吴宓对五四运动的不以为然,跟他的文化保守主义倾向有关,我前面讲到他的日记多次提及新文化运动,但每次说及,没有别的,就是一个骂字,说新文学是“乱国 文学”,“土匪文学”(1919年12月30日),说白话文学是“倒行逆施,贻毒召乱”(1920年2月12日),说“白话文学”、“易卜生”、“解放” 是“牛鬼蛇神”,“粪秽疮痂”。骂得拽文,也很刻毒,上纲上线。当然,我相信,吴宓是真心诚意这样想的,在他看来,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很可怕的,可怕到不仅 国将不国,而且家将不家,具体地说是危及他和他的小家庭,因为这个运动“邪说流传”,“‘解放’‘独立’‘自由恋爱’诸说盛行,必至人伦破灭,礼义廉耻均 为湮丧。”想到这里,吴宓甚至悲观地要自杀——“则宓虽欲求一家之安宁、父子之慈孝、伉丽之亲爱,亦不可得。呜呼,前途黑暗如彼,今日劳愁如此,吾生何 乐?诚不如自戕其生,则数分钟内,一切苦难,均冥然不知。清静之极,快乐之极!……”(1920年4月19日)而且,据他自己说,他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是 有这种念头。

从表面上看,吴宓的对五四的看法,跟国内一班儿看到女子剪发、男女同校,便痛心疾首的冬烘的国粹派老朽,没有什么区别,其过敏程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我们还没有听说,国内有哪个遗老遗少因为新文化运动而想到过自杀。不过,吴宓辈的牢骚,毕竟跟卫道士有所不同,其骨子里,大抵因为在美国校园里见了 太多的男女自由恋爱,未婚同居,下课携手钻树丛,赴“桑园之约”的景象,社会上也有在中国人看来,太多离婚通奸,寻妓作乐之事,但年少力壮的自己,却什么 都不敢做,若干年中,“不得与女人相见,虽欲一睹惊鸿之过影,一聆呖呖之莺声”,“亦势所不能。”因此夜思梦想,未免“气愤愁惨伤怀”。(1920年4月 19日)但是聊以欣慰的是,他同时却发现,美国也有相当多的知识界人士,对此现象很是反感,视为病毒,于是,他的这种气愤愁惨伤怀,多少变得有点正当了, 反过来发现国内的新文化运动,伦理批判,个性解放的结果,跟他所反感的美国现实一样,因此,在他看来,所谓新文化的新,其实是学了西方坏的东西,等于把垃 圾引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