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逸事:在历史的蒲津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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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埔逸事:在历史的蒲津渡前 时间:2006/09/07 出处:凯迪网络 许多年后,又一场纷繁乱世中,有文天祥的两个后裔曾经作过这么一段对话。
小的说:“文天祥最后死在元朝,临刑前用血在衣服上写了一首诗,这是文天祥的自传,你知道吗?”
年长一些的那个摇摇头:“我还不知道这事情呀!”
小的笑道:“你不知道这个事情,我背给你听:‘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时间悠忽如水,眨眼间几十年过去了,小的那个引述的这段传统道德,仿佛已成了人间绝唱,再不被后人提起。

小的那个叫文强,因为他把这些被后来的人视为“糟粕”的东西记得太多,所以若干年后他只好在功德林里修身养性,面壁思过。

1925年8月,文强和一群毛头小子一起,在广州的一个小岛上听完一个光头男人的训话,从此开始了他们波澜起伏的人生。
这是珠江上一个狭长的小岛,历史上一直是从海上通往广州的门户,叫做长洲要塞,现在是作为海军基地在使用。由于该岛在历史上的显赫声名,有许多游客慕名而来——结果往往是扫兴而归——所以也不怎么保密了,偶尔会停泊一条老式护卫舰,但如果游人傻乎乎地给军舰照相,偶尔卫兵还是要制止的。
顺着一条栈桥登上小岛,迎面就是一扇门——其规模大概相当于如今一般乡村中学的大门。门楣上是白底黑字“陆军军官学校”——对,这就是传说中的黄埔军校,这就是被日本人视作“中国军队之脊梁”的黄埔。
岛上堆着些报废的舰炮,都是苏货或仿苏货,随着时日流逝,早已沦为破铜烂铁,在夕阳下品味余生。
可是,七十多年前,在这里,正是苏联货船拉来的那七千条破枪,若干万银洋,成就了一个轰轰烈烈的大时代。
如今那个北方帝国已作烟云消散,可这穿越时空而来的的隐隐涛声,还在我们身边回响。

与文强同来广州的几个小伙子,署名居末的那个虽然也是文强的表哥之一,但却没考上,只好进了他大哥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若干年后在新疆被杀害,死得很惨。
领头的那个小伙子陈林达和文强同榜考取,又同在后来新朝第一任宰相的介绍下入红党。红白分流后,他改而追随光头校长和炮术教官,二十余年后做到军长,在东北被同期的一个湖北同学俘虏。被俘后,对方起先辨不出他的身份,就让所有俘虏跑步,他跑不动掉队,才被指认出来。
湖北佬从来不见这些被他俘虏的老同学,也不给什么特别的照顾,仿佛根本不认识一样。这一点上,他和同在红党的另一位黄埔老大哥各走极端,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人跟人不一样”了(后来,在宝塔山下的艰苦岁月里,他媳妇埋怨他不中用,因为比他官小的都能搞到奶粉,他偏偏搞不到——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人跟人不一样。”)。那位老兄是一期的,每次听说抓到了老同学或者师弟,不管是不是他俘虏的,这厮总喜欢跑去看看,和人家吹嘘“你们胡长官是我同期的”,临走时还硬给塞上几十磅猪肉罐头什么的,让师弟们感动得要死——其实这堆罐头原本是师弟们自己兜里的。
这个后来欺负了好些老同学的湖北佬,当时看起来无拳无勇,老实巴交,就分在文强那个班,是个神秘人物——任谁也猜不到他那梦幻般一生的高潮与结局。便是文强那位太祖表哥,彼时也多半猜不到那近半个世纪后的沧海桑田与翻云覆雨。
四十多年后,那个仲秋的不眠之夜里,关于太祖陛下的心情,历史上没有详细的记载。但据好事者说,宰相爷是落下了从不轻滴的眼泪。眼泪,总该是有些原因的吧?

除了那个日后手握百万雄兵的湖北佬,文强同班的还有好些牛人——比如说什么前党魁的侄儿,后宰相的兄弟之类,甚至还有北大溜出来的学生。其实他自己也是这若干牛人当中的一个,且不说他有个目前头角还不够峥嵘,后来却当了开国太祖的表哥,单是他入学考试第三名的成绩加上班长的身份,也算得上个“牛”字了。
湖北佬曾经惹过一次麻烦。大家练完射击后,他忘了交枪和子弹,半夜里回想起来觉得后怕,就总去摸枪,摸来摸去给弄走火了。睡他上铺的同姓兄弟林伟俦碰巧口渴,拿了个大杯子下床找水喝,侥幸逃脱暗算。因为林伟俦大难不死,所以他也能于若干年后当上军长,在天津城惨遭活捉,被下铺的兄弟又吓唬了一回。
为这个事儿,湖北佬和文强打了一架,吃点小亏,一口气呕了两年。直要到南昌起义部队打到会昌,两个人在沦落途中狭路相逢,才一笑泯恩仇——因为当时文强军衔高一级。

短暂的军校生活,把这帮先前的落魄书生、无业游民、农民子弟、纨绔公子们,锻炼成了未来中国军队的脊梁,使这个古老的民族得以恃之折冲御侮,一度雄踞于东亚之巅。
这是这所军校的伟大之所在。
但这,仅仅是在技术层面改造了一群人,强健了这个民族的肌体,但却没有相应地改变这个民族的思想。创造了一个多“名将”而少“名相”的时代,徒有武功,却无文治,使这一段天翻地覆,成为了“相斫人”的历史。
说起来好笑,他们兄弟相残,殊死战斗的理由,居然都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崛起这个崇高的理由!
输家固然失去了话语权,但赢家难道又真的懂得如何去建设这个古老的国家,振奋这个古老的民族么?
这又是这所军校的悲剧之所在。
她仅仅教会了学生如何去取天下,却不告诉他们该如何治天下。
于是学生们只能自作聪明,拿天下当试验田——揠苗助长者有之,守株待兔者有之,买椟还珠者有之,削足适履者有之……
我们该苛责谁呢?
连掌舵的老师们,自己也不知道中国这条古老的破船将飘向何方啊!
进一步讲,这样一个古老而庞大的民族,被刀子逼迫着要在半个世纪里跨越两千年,何尝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在她蹒跚前行的道路上,沿途洒满淋漓的鲜血,也就不足为奇了。付出鲜血本不足为奇,只是太多了些。
兴亡的教训,正在这淋漓的鲜血中。

文强他们入校时,前面已经有三期老大哥了,但老大哥们为老不尊,成天象群乌鸦一样为挺红挺白的问题到处争辩,搞得文强等一干人晕头转向。
到底走哪条道路,别说连三民主义三大政策都没搞明白的小家伙们犯迷糊,就是黄埔生中年纪最大的一期老大哥胡宗南,也是稀里糊涂的。
胡宗南进黄埔的时候都二十八了(黄埔的招生上限是二十五,下限十八,所以野史谣传胡上将有篡改户口本之嫌。其实胡是走了廖仲恺的路子),而同期的湖南人宋希濂才十七(据说是按虚岁算有十八了,也有篡改户口本之嫌)。但在政治立场上,胡宗南并不见得比差不多可以管他叫叔叔的宋希濂强到哪里去。
一开始,他居然跟当时的军校政治部主任,后来的新朝开国宰相打得火热,还差点入了红党(当然,后来自诩白党鹰犬的宋希濂要比他更过火,干脆就加入了红党)!亏得他的铁哥们儿贺衷寒怕唱独角戏(后来白方自称是“文有贺衷寒,武有胡宗南,能文能武李默庵”),晓以利害,费了牛劲才把他又拉回了校长的怀抱。
连大师兄胡宗南都差点走错道路,何况余辈?所以若干年后,光头校长有鉴于此,下令凡黄埔学生,无论以前和“叛党”有何瓜葛,只要愿意悔过,他一概不记前嫌,予以收留。
还真收留了不少沦落街头的黄埔生。
这帮黄埔生沦落到什么地步呢?比如说后来当了新朝锦衣卫指挥使挂兵部侍郎衔的六期某生,当时穷困潦倒,贫病交加,据他自己后来说起,简直惨不忍睹:“旅馆老板看到我快死的样子,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医院的院长就要车夫把我拖到四川会馆,放在一间又黑又潮的小房内,连床也没有,只在地上放一块板子。头下枕着我从军校带出来的一条棉被……稍微清醒的时候就想想自己的事情:举目无亲,又无友,大病缠身,还不知道有没有人知道我躺在这间黑屋子里。看看四肢,只剩下皮包骨……我自以为绝没有活的可能,曾想自杀以结束痛苦,但是当时却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了。”好不容易屈尊到军阀收编的土匪部队去混口饭吃吧,人家还要查他是广东黄埔还是武汉黄埔。走投无路之余,只好冒充红党分子(据他自己说是一直想入而没入成),没想到后来际遇新朝太祖爷,风虎云龙,深得宠幸,一直做到锦衣卫指挥使乃至兵部侍郎的高位。
还有个家伙,抱着女儿上街,愣是买不起一块臭豆腐……堂堂七尺男儿,当时那个尴尬和寒酸,真是让人连想死的心都有了。那个哭着嚷着要吃臭豆腐的小女孩,后来嫁了个诺贝尔奖得主,咳咳……后面的事儿,请同学们补充。

这样的落魄的黄埔学生,当时不在少数。
从这一点上说,光头校长对自己的学生还是很爱护的。所以也有不少人感他恩德,在日后的红白大战中力尽而不降,给逮到功德林里去面壁思过了。

也不是所有的毛头小子都迷糊。至少有两个家伙,就一点都不犯迷糊。他们张着耳朵听听窗外的风声,觉得听不懂,就拿废纸塞住耳朵,一心读起圣贤书来。至于路线嘛,听天由命。
比如说那个读不起北大,只好投笔从戎的陕西人张钟灵,他只管一门心思研究军学,就想当个职业军人。这一点,他和湖北佬一样,都是另类。所以日后他们俩在军事上出息比较大。不过长大后,张钟灵也有不务正业的时候,他除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偶尔拿老婆练枪法外,居然还有闲工夫写一篇《评文妖郭沫若》——据岛上的乌鸦们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文武全才。
当时的张钟灵也不是全然没有受到外界干扰。比如说同期的保安老乡刘志丹就经常跑来扯出他耳朵里的废纸,硬给他宣讲红色理论,然后再一起回忆羊肉泡馍的美味。
再比如说,同期的华阴老乡胡涟,也常常神出鬼没地跑来向他汇报学习历史的心得,题目也尽是匪夷所思,比如说什么“宋太祖雄略之面面观与今昔观”。

从岛上毕业出来后,二十余年间,张钟灵跟从光头校长间关百战,在那场事关民族生死的八年抗战中,张所部从淞沪到雪峰山,无役不与,打满全场,斩将搴旗,折冲御辱于沙场之上,为国家民族立下了赫赫功勋。张钟灵本人在战场上负伤致残,其所部号称抗战第一王牌,且听听他们的军歌吧:
七十四军军歌(田汉词,任光曲):
起来,
弟兄们,
是时候了。
我们向日本强盗反攻。
他,
强占我们国土,
残杀妇女儿童。
我们保卫过京沪,
大战过开封,
南浔线,
显精忠,
张古山,
血染红。
我们是人民的武力,
抗日的先锋。
人民的武力,
抗日的先锋!
从这首军歌中,我们看到的是对国家民族的无限忠诚与热爱。
他那位同期的陕西老乡胡琏,在抗战中最危急的关头,也说过句狠话:“成功虽无把握,成仁确有决心!”胡琏所部的军歌,相信大家人人会唱,啥名儿啊?咳,咳……记得是叫做“义勇军进行曲”来着。
此是后话。

不管他们是未来的英雄还是狗熊,是民族功臣还是人民公敌,此时他们都只是些年轻人,有着和今天的年轻人一样的热情、对前途的迷惑和对国家的热爱。他们自己恐怕也想不到,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要向着自己的师友们开枪,把自己的同学、老师当成俘虏、特务、叛徒吊起来狠打,打得鼻青脸肿,脑浆四溢。

一九二六年七月九日,国民政府在广州东校场举行北伐誓师典礼,这场轰轰烈烈而又凄艳无比的“大革命”,进入高潮——然而花季短暂,转眼间便是手足相残。

八九年后的深冬,怀玉山下,黄埔一期的俞济时抓到了一条大鱼,也是黄埔一期的老同学刘畴西(有资料说他是饿晕在地给搜出来的)——刘当时在山里冻饿数日,瑟瑟发抖,衣衫褴褛,还是个残废(一只手在第一次东征中受伤致残,另一只手也在十来天前被击伤),而老同学俞济时则身穿将军大氅、烤着炭火,连寒暄都没有,挥挥手,就让人把刘畴西押走了。七个月后,刘与一同被俘的方志敏等人在南昌被杀。
黄维后来听说此事,对俞济时大为不满,当面损他:“那么冷,你也该叫人吃顿好饭,穿件棉袄嘛!大家同学一场,你也太狠心了。”这话说得很得罪人,想想也不奇怪——刘畴西是老同学也倒罢了,方志敏可是他黄维进黄埔军校的介绍人呢。

黄埔似乎有个规律,就是学长往往打不过学弟,这让校长很生气——因为校长常训的一句话是“你是一期的,他是四期的”——为数不多的几次例外,似乎还都是由四期的湖北佬林总创造的,还都在四平,第一次是一期的杜聿明,第二次是一期的陈明仁。
这回让一期老大哥刘畴西吃亏的,就是三期的王耀武。这两位在岛上有没有恩怨,咱们无从考证,但这回乌泥关上王耀武的补充旅死活不配合老大哥的工作,害得刘学长损了一员大将寻淮洲不说,所部从此就斗志全无,一蹶不振,到最后一千余人还打不掉个小碉堡。怀玉山一战,把红党那个什么先遣队的头头脑脑几乎一网打尽,跑掉的人不多,不过大家记住一个名字就够了:粟裕。
历史就是这么戏剧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是一点不假。刘畴西固然猜不到有一天王耀武要踩到他的脚,王耀武又何尝想得到十四五年后该轮到粟裕来“打开济南府,活捉王耀武”?
王耀武这个抗战名将,一到内战就有点晕乎,虽然好歹是黄埔生中第一个当省主席的,但对军人而言,这多少也算是不务正业了。莱芜打得烂也就罢了,守济南府守得也不像话——还骗书呆子庞镜塘,说什么咱们抗战八年,鬼子有飞机大炮俺们都没当俘虏,红党只有手榴弹迫击炮,你还怕什么?庞觉得有理,本来已经决定要逃南京,又傻傻地留下来了。结果给人一锅端,是白党丢在大陆上的唯一的一个中执委。
济南城被许和尚敲开的时候,王耀武和庞敬塘其实都成功地逃了出来——不过又都因为细节问题没处理好,被抓了回去。
老王是闹肚子,扯了两张雪白的卫生纸,民兵觉得他太前卫了,起了疑心——抓起来一审,居然还真是条大鱼。
老庞更冤,跑到安全地带,不由得内心狂喜真情流露,长吁了一声:“总算逃出来了!”这一叹不得了,旁边立马跳出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来——如果只是剪径的也都罢了,偏偏人家吼的是:“不许动,偶们是解放军侦察员!”
老王一干人,经历了不少颠沛流离,最后给送到新朝宏伟的都城,接受劳动改造。
他们住的地方叫作功德林,听名字,似乎是个积德修身的好地方。

老王后来写过一幅对联,叫做:
先解放,后解放,先后都得解放;
早出去,晚出去,早晚都得出去。
横批据说是:你也来了。
醒目的就是这个“你也来了”。
正所谓“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红白大战中,不少人步了息夫人后尘,功德林里,前朝将星闪闪——看见熟人,难免慨叹一声:“你也来了!”
你新一军、新六军不是要“富士山头扬汉旗”么?廖耀湘,你也来了?
你十八军不是号称“土木支柱”么?杨伯涛,陈矮子待你不薄啊,你也来了?
…………
呵呵,大团圆,欢迎欢迎。

咦,刘镇湘,不是传说你穿上将军服,挂满勋章,向敌人冲锋战死了吗……
咳咳……嗯嗯……不过来了就好,祝贺你获得新生!
那个谁谁谁呢?没一块来?
提到那个谁谁谁,老王心头难免有点那个……
哪个呢?
在粟裕、许和尚一干人要打济南府之时,王耀武和他逃到南京的媳妇讲点私房话,儿女情长不免多聊了两句。偏偏电话是通过那个谁谁谁的司令部总机转接的,那谁谁谁也真不地道,一声不吭地偷听……
偷听完了,那谁谁谁大发牢骚,说他王佐民三心二意,靠不住,要出问题。结果济南还真是守不住。
一想起这茬,老王就忍不住想看看那谁谁谁也掉进这浑水坑里的样子。

在老王掉水坑里后没多久,那谁谁谁也给许和尚们用刺刀逼到水坑边了。
这位老兄,给人卖了,处于被侧击包围的势态,劣势的兵力对比,绝对孤立的境地,又缺粮少弹。手里虽然有五个军的番号,但给人一顿狂撵之后,只剩下一个把军还算完整,就这么在黄淮平原上占据了几个小村庄,与王师死磕。
大冬天的,又冷又饿,他老兄却愣是死撑了半个月,颇伤王师。
战到最后一天,这刘镇湘都穿上将军服,挂上勋章准备突阵了,这谁谁谁却挥挥手,让他们突围,独独把自己留下。
这位老兄都说些啥呢?原话作技术处理后,列如下:
“我年老了,而且多病,作俘虏我走不动,而且难为情。我牺牲以后,使别人还知道有忠心耿耿的**党人,或可使那些醉生梦死的人醒悟过来,**党或者还有希望。你年龄还轻,尚有可为,希望你能突围出去,再为党国做点事。”
“国事千钧重,头颅一掷轻,个人生死是不足惜的……我受知遇之隆,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临难是不苟免的。”
“我的通行证上,序号是十七……够靠前的了。”
不知道那前面十六位,见此语当作何想?
若干年过后,这帮突围不成落到王师手里的前朝将军们,含着老泪回忆故帅,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褒扬,尽用曲笔。说这是什么“谁谁谁在临死前挣扎的情况”。
关于这位老兄的下场,不问可知是做了尧君素。有说是自杀的,有说击毙的,莫衷一是。但俺们可以肯定的是,他虽然死得寂寞,但确乎像个军人的样子。
老王没有看见这位老兄,不过当他听见这些故事,也多少会有点那个。

这位老兄手下,还有几个顽固分子,不妨也带一带。
六十三军军长陈章,才刚刚到任,指挥得虽不咋地,但不愿意抛弃袍泽自己逃走这一点,还是值得提提的,最后自然也只能战死拉倒——所以也有些部下肯在几十年后流着眼泪回忆他。

还有一个家伙,也是土木系的,参加过抗战,在石牌会战中也曾陷阵力战,为国家民族立过功劳,所部还差点成为驻日本派遣军——结果因为红白大战爆发,没有去成。
这位老兄这一次特别倒霉,别人逃跑,他的师担任掩护,尽职尽责地完成任务后,跑到运河桥边,部队才刚过完三分之一,桥就给自己人炸掉了。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两个团的袍泽在河对面走投无路,死活愣是帮不上忙,桥这边几千条汉子,眼泪那个流啊。
接下来,该轮到他先撤退了,一路跑到八义集,一看,还有比他跑得更快的——对方的己方的都有。
过不去,只好就地固守,手里只有残兵三千,粮弹俱缺——对手是齐装满员的十三纵,打铁出身的周志坚。兵力对比,基本上是一个团对一个军。
如此形势,前途毋庸置疑。
苦撑一夜,这位师长对手下讲:“我现在就可以死,但是我死了,这口气哪个来鼓?”手下还都赞成死拼。于是他下令:“各单位将重火器在弹药打完后自动加以破坏。”这叫一个顽固啊!
这家伙,连投降的概念都没有——说不得,周将军只好霸王硬上弓了。
打到下午,势成崩溃,这位老兄将所带手表和派克笔用石头砸碎,在弹雨、乱军中高呼:“弟兄们!你们快逃命吧!这就是我师长葬身之所。”随即举美制科尔特11.4毫米手枪自杀,子弹从头右侧射入,贯穿脑部,电光火石中,只见一缕碧血,洒落尘埃。
光头校长虽然没有五百完人,但在这样一场典型的中国式王朝兴亡的大幕拉下时,总还是要有几缕碧血飘飞的。
这位老兄叫刘声鹤,前段时间咱们天涯煮酒论史版务处理里,还有他的故旧后人问到他。

不过,还是有不少人掉进了水坑。
比如说,当年那位愣是买不起一块臭豆腐的老兄。
话说光头校长也曾经落魄过,给人撵下野。这位老兄既然贵为天子门生,也只好跟着失业,一家三口,靠着同学会领点救济金过日子——每个月十二块钱。
某日上街,三岁的女儿不懂事,闹着要臭豆腐吃——其实,也就是两个铜板的事——但这位老兄找遍全身,死活只摸得出一个……换了哪个当爹的,鼻子都忍不住要发酸。
还好这日子没过得太久。
毕竟光头校长手段高明,他老人家下野之后跑到东瀛,拉了一票后遗症无穷的赞助,底气十足,又跑回来继续当领袖。这位老兄因为能和校长共进退,深得赏识,从此青云直上,一路做到方面统帅。
十七年后,红白收官之战,就是这位老兄,提兵八十万,与王师会猎于徐淮之间。
不过当他上场时,对方已经二比零领先了。

这得怨自家的守门员差劲。
场外评论是,“徐州是南京的大门,应该派一员虎将把守;不派一虎,也应该派一狗看门;今派一只猪,眼看大门会守不住。”
果不其然,在这位老兄上场前,对方已经攻入两球(其中一个还是乌龙)——对此,“猪”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猪”早年在岛上当战术教官,能把步兵操典背得烂熟。北伐以来号称“福将”,忠心耿耿,糊涂无双,胆子奇小,还经常做些能让熟人跌破眼镜的臭事。
比如说抗战中,某次为了清场迎接校长,“猪”老师乱放防空警报,想把无关闲人都吓回各自窝里,可就偏偏忘了告诉自己的防空部队……结果,防空炮火差点把校长和小诸葛的座机揍下来,被校长大骂糊涂。
这一回,“猪”老师更是过分。他的部队还没收到撤退命令呢,他做生意的合伙人倒先收到了,气得一员大将怒道:“刘经扶看钱财比国家的事还大,真是岂有此理!这样泄露军事机密,不败何待!”
难怪对手要瞧不起他:“白党在徐州,来过三个大将,前年来的叫薛岳,打了败仗撤掉了。去年来了顾祝同,庸碌又无能,我们把他赶走了。今年来的叫刘峙,也是有名的大笨猪,我们要想生活过得好,就要勇敢上前打进徐州去杀猪!”
连这个,都还是小诸葛帮他搞到的。

“猪”老师虽然人糊涂,胆子小,但跑得快,最后大结局时,同僚们不过跑到岛子上据峡自守,他老人家可好,一路狂奔,最后竟隐姓埋名逃到印度尼西亚。
“猪”老师的下半辈子说来颇为酸楚。先是在香港被一帮旧部属敲了笔钱,吓得他拎着包就逃;跑到新加坡,又被人打劫,继续逃;用假护照入境印尼,被海关敲诈,做点生意也被人骗,老亏本……搞到几乎一文不名难以糊口的地步,只得卖了雅加达的房子搬到西爪哇岛的茂物。
幸而当地华侨多,他小老婆又是师范出身,好不容易找了个汉语教员的工作养家。当地治安不好,他老人家就在家里看门,夜夜横刀立马,枕戈待旦,似乎比当年干徐州“剿总”时还要尽心些。
不久他媳妇因事去香港,又舍不得丢掉这份工作,就跟校方说,暂让她先生“猪”老师代代课。
结果,等他媳妇回来时,他已经牢牢占据了原属于自己媳妇的位置——而且是一个人教五门课——把媳妇挤得只能去教音乐、美术。
再后来,他老人家行踪败露,远在岛上的校长得知后,又气又怜,下旨让他回去。对岸的老对手们听见了他老人家的下落,也唏嘘良久。
前几天,他孙女从西点以第一名毕业,总算是为他挽回点名声。
这些都是后话。

此时,那位当年买不起臭豆腐的兄台,正在为怎么搬平比分发愁。
说起来,他和红党是大有渊源——他老婆是红党退党分子;他亲兄弟是红党烈士;他的参谋长,是前红三军团司令部作战科长;副参谋长更不得了,不但是前红党分子,还是我朝太祖爷的表弟……
这些不算糟糕,最糟糕的是,他的作战计划也老有人往红党汇报……


这是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一次大会战,此战之胜负,遂定天下逐鹿之势。
从此后便是:南渡君臣轻社稷,天下中分遂不支。
往事落满尘埃,而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若干年后,当我们回首这一役,在倾慕赞叹乱世英雄混一六合的赫赫功业之余,请也记住俾斯麦那句当头棒喝:“我欧人以能敌异种者为功。自残同种以保一姓,欧人所不贵也。”
俺只希望,在俺们脚下这块土地上,再不要发生这样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