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腐败的经济学悖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9 13:27:31
权利经济学
  
  腐败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为触目惊心的政治与社会现象,这其中,一些企业家贿买权力,乃是腐败的一个重要方面。这种腐败都会受到谴责。但奇怪的是,在过去十几年,某些经济学家一直在为这种政商交易的腐败辩护,或者简直可以说,信奉市场的主流经济学一直默认这种腐败的正当性。他们认为这是通往他们所想象的天堂的必由之路。但是,他们能够到达自己的天堂吗?
  
  历史必然性?

  诚如张维迎教授所说,在市场经济国家属于公民个人和企业的权利,在中国则被一些政府部门垄断,如开办企业、从事投资活动都需要政府批准,个人和企业不得不通过“行贿”的办法“赎买”本应该属于自己的权利,从事正常的经济活动。当然,我要补充的是,还有一些人更聪明:一些政府控制企业进入或实行严厉管制的部门,这一制度就意味着,任何一个进入者都是幸运的垄断者。假如通过贿赂相关官员得以进入该领域,就等于获得了一种垄断特权。所以,有些商人不仅在购买本属自己的权利,还在购买特权。

  如此腐败的根源,当然是权力不受制约的权力。中国的渐进改革模式就意味着,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有人去改革权力控制资源的体制本身。人们一直期待这样改革,将其称为“攻坚战”。但是,既然这些官员能够从这种转轨的中间过程中获得巨大收益,那他们自然倾向于把这个攻坚的时间一次又一次地往后延宕。

  对此,主张人人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经济学家,不应当感到惊讶。但经济学家终究还是十分着急,因此,张维迎教授回忆说,在1996年的一次会议上他就指出,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政府统治经济的体制,不减少政府的行政审批权,那么,私人产品(按照经济学的定义,使用上没有排他性)领域的腐败,反倒是一个“次优”选择。张维迎解释说,他说这个话的意思是,反腐败必须治本,不能治标不治本。

  不过,在很多时候,这个论断却具有另外一种含义:在当下的体制下,腐败是不可避免的。就在最近,张五常教授仍然这样说。张五常教授当然知道权利的重要性,希望从等级界定权利转到资产界定权利的道路上去。问题是,权力如何肯让渡出自己控制的资源?一个简单易行并且交易成本最低的方式就是赎买。因此,腐败有助于中国转型。

  由此再迈进一步,那就简直可以说,腐败在当代中国是一种历史必然性。既然它是一种历史必然性,那人们就不应当对其说三道四。相反,人们应当恭顺地接受它,明智的人,比如经济学家,看到私人企业家用金钱打通了管制的僵硬大门,纷纷欢呼起来。

  这些经济学家本能地都是黑格尔历史哲学的信徒,其实在学校大家学的都是这一套。这种哲学教导人们,历史上的善其实都是通过恶的力量实现的。假如最终达到了善的目的,那恶的过程就完全可以容忍,甚至本身就是善的。比如,古典史学的共识是,秦始皇是个暴君,其专制应当予以谴责。但接受了现代哲学训练的历史学家却颠倒了这种伦理学,普遍赞美起秦始皇来,因为据信,始皇的专制推动了中国历史的进步。

  类似地,有些经济学家也通过历史必然性这一概念,成功地对腐败进行了一次伦理漂白,他们提出了“腐败有利论”或者“腐败有功论”。腐败最初不过是迫不得已的次优选择,到这一步,腐败本身就是好的、正确的、善的。相反,禁止腐败、打击腐败,反而被某些具有经济学心灵的人士指责为阻碍中国的经济发展。
  
  物质主义的心灵

  经济学家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为腐败正名,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在经济学家的价值排序中,经济增长居于首要位置,而腐败是在那种制度约束条件下能够实现经济增长的唯一可行方案。

  经济学从一诞生起,也即在斯密之前的重商主义那里,就以国家物质财富的增长,作为其首要的研究主题。

  因此,经济学的心灵自始就是物质主义的心灵,就是把物质财富视为人世间最为重要的价值,并视为其他价值的前提。比如,大约只有经济学家会说,要实行法治和民主制度,经济必须增长到一定水平,人民必须达到一定的富裕程度。当然,这样一种观念,现在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常识。这种常识乃是近代以来经济突破瓶颈出现“增长”的精神基础:增长是一种近代现象,在前近代漫长的历史中,是不存在经济增长这回事的。

  因此,在经济学家、或者在所有具有现代性的心灵看来,经济与财富的增长是一个至高无上的价值,它要求在任何制度条件下实现自己,而不以人的意志、也不以制度为转移。如果政治、伦理、信仰等方方面面的制度正好适合人们追求财富,那就是最好不过;假如此类制度不合适增长,那就对其进行改造;如果制度的惰性太大,那就贿买它。

  此时,贿买活动实现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价值,则在这种交易中一些官员践踏权力伦理、部分企业家践踏商业伦理,就是无关紧要的。

  正是上述历史哲学及物质主义的心灵,塑造了1990年代以来的某种腐败的精神状态。一旦腐败变成了一种历史必然性,并由此免于道德上的责难,甚至更进一步获得道德上的正当性,则腐败的普遍化就是必然的了。

  任何时代都有政府管制,政府控制也并非罕见。而且,经济学家们说得很对,政府管制也确实容易诱发腐败。但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腐败者,不论是贿买者,还是受贿者,都知道自己是错误的,他们会以此为耻。至于社会其他人,更会对其予以道德谴责。在中国,事态却似乎已不复如此。腐败者们似乎不认为腐败是错误的,一些时候,潜规则已经改变了人们对善恶、是非、对错的基本认知。至于民众,对于腐败只有愤怒,而没有道德上的谴责,很多人对腐败倒很能理解:在那个位置上,谁都会贪。我在那个位置上,我也会贪。或者,人家能弄到钱,那是本事云云。

  过去二十多年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得以中国人的企业家精神之尽情释放。这种精神之所以能够释放出来,部分是因为改革放松了管制,但管制的另一部分放松则是因为管制被腐败了。看起来,腐败确实有功。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21世纪经济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