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的反击

原型的反击

from 南桥的博客 by 南桥
文学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当然也会搞砸生活，尤其当这“高于生活”高得还不太到位，还能辨认出来的时候。

以前看鲁迅先生的文章，语文老师经常津津有味地说起鲁迅先生的“顺手一枪”的做法。比如“拿来主义”，“譬如罢，我们之中的一个穷青年，因为祖上的阴功（姑且让我这么说说罢），得了一所大宅子，且不问他是骗来的，抢来的，或合法继承的，或是做了女婿换来的。”我们得知，这个做女婿换大宅子就是一影射，说的是鲁迅先生的作家同行邵洵美。邵洵美娶的是盛宣怀的孙女。施蛰存说“洵美是个好人，富而不骄，贫而不丐。”其实他有钱但不吝啬，是一活的孟尝君，得了一个亿的大奖，也一定会千金散尽的这种。做了富人的女婿，其实当不得多大一事。只不过鲁迅这么一写，多年来我们都对邵氏另眼相看了。在中国，文人之间你踢我一脚，你捣我一拳，基本上都是桌面下进行，我们明里看见的不多。

英美文坛这些文案引发的纠纷更多，甚至导致一些作家之间的反目，如福克纳如安德森。作家舍伍德·安德森其实是提携福克纳的作家，甚至将福克纳的书稿推荐给了自己的出版商。但福克纳后来把安德森写进了《舍伍德·安德森和其他著名克利奥尔人》的书里，舍伍德·安德森感觉受到了嘲讽，从此和福克纳分道扬镳。

当然更大的一个问题，是得罪了很多普通人。福克纳写的小说，写南方小镇的很多，很多作品他所在的小镇上的人都可以对号入座，因此他只能墙外开花，墙内挨骂，在其家乡饱受争议。他的父亲甚至责骂他写小镇的做法，问他怎么不去写写别的，比如美国西部。福克纳父亲由此看到一个大学女生手上拿着福克纳小说，甚至过去叫她不要再看了。剧作家品特也是，他直接拿自己周围环境中的人入戏，甚至丑化生活中对自己不差的人，他的妻子维维恩都觉得品特这方面不厚道。

或许作家不要太多写自己熟悉的生活更好，这和 “兔子不吃窝边草”一个道理。“影射”毕竟是影射，不是所有原型都能岿然不动的。如果只是一群人，文不能责众，倒也没人追究。如阎连科写《风雅颂》，据说是影射北大，因此引起了一些人的愤怒。不过最终不了了之。毕竟北大还挺牛， 不怕一个作家放箭过来。还映射做什么？直接讽刺便是。

但如果是个人，这可就那说了。一些小说原型会主动对号入座。因《布鲁克林有棵树》一书，我访谈过贝蒂·史密斯的研究者卡罗尔·约翰逊博士，问她书中的描述是不是有自传性质？约翰逊博士说，书基本上是根据真人真事写的，史密斯不过改了人物的名字、种族，但事件是原原本本根据记忆落笔成文的。但是贝蒂·史密斯再描述小说的真实性时，常说不是“已经如何”（what was), 而是“本应如何”（what it shouldbe）。这里我们说到了文学加工的一个关键问题。根据约翰逊博士介绍，词典上对“真实”（true)的定义为“本应如此”（such as itshould be) 。史密斯做事很现实，她找到了一种拐弯抹角的方法，间接在说此书改编自真人真事。她可能查了字典，看到了“真实”的释义了，于是便用这些字眼来代替“真实”的说法。

那么史密斯费这个劲来咬文嚼字做什么呢？因为她不能告诉采访者说此书是根据真人真事写的，因为书出版后，就已经有亲属起诉她。看过《布鲁克林有棵树》的朋友可能对书中小女孩的姨妈茜茜印象很深刻，其实书中的茜茜落落大方，古道热肠，只不过她有个毛病，就是和男人的关系太随便。小说出版后，史密斯的远亲SadieGrandner太太主动对号入座，以诽谤罪起诉史密斯，索赔25万美元。那一阵子，史密斯的日子过得非常紧张，几乎精神崩溃，最后，史密斯向这位远亲赔了2750元，了解了这一案子。其实这是一双输局面，史密斯输了钱财，这位亲戚自毁名声。

最近美国文坛又冒出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俄罗斯裔作家GaryShteyngart在其新作《荒诞之国》（Absurdistan)中，描述了一个“中上层阶级的伪君子，小时候来美国，现在靠玩移民题材来混。”这人道德败坏，还把女学生的肚子搞大，包括故事主人公的女友。被映射的这位俄国人在《绅士》上撰文，借评论此书之机，主动现身：

“各位读者，这人就是我啊！我从来还没有这么公开被人污蔑过。这些学生我还没有遇到她们，她们就怀孕了！”此人对“伪君子”，乱搞女学生的指责一一回应，甚至威胁“我对Shteyngart那些情场故事了如指掌。”最后他称：“Shteyngart先生，你想怎么写怎么写，就把你同胞的尸体堆成你的小小宝座吧。不过，我的律师不久就会告诉你，我们生活在一个文字会有后果的国家。既然我得不到你的尊重，我可以拿走你的钱财。伙计，我们现在都是美国人了。”言下之意，是如果还是在俄罗斯,在普希金那时候，直接就单挑了，但现在我们都在美国，我们按照美国规则来办，我不信告不死你！因为美国人用其它手段搞不赢的话，通常会拿出杀手锏，告那混蛋。只不过此人并未署名，我们尚且不知道他是谁。该不会是小说家自己的杜撰吧？告也好，不告也好，这本书被当成近来最受关注的新书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