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 - 五百业主成功反拆迁记 现实版“阿凡达”保卫家园

忽然听闻居住日久的小区要被拆迁，五百多名业主从茫然失措，到开始出现领头羊，组成“维权统一战线”，选出“反拆迁筹备组”，经历了并不长的时间，就一步步走向有组织的理性维权博弈。
开明的广州市政府亦充分倾听民意，经历三个月后，原来的拆迁规划遂被停止。这一过程也因此成了观察公民维权与政府善政之间的互动样本。
胡永将一张A4纸卷成一个“话筒”，一脸庄重地向几百业主感慨：“我们成功了！”
这是1月11日晚七点，广州市越秀区东川三街正在召开的“反拆迁业主维权大会”，胡永是“反拆迁总司令”。
广东省人民医院一度曾因扩建计划，想申请拆除该街区部分楼房。业主们经历了三个月如坐针毡的维权博弈，现在他们终于听到了“反拆成功”的消息。此时，3D电影《阿凡达》正在热映。该电影已被富于联想的中国影迷戏谑为“反拆迁”电影，东川三街的一些业主也戏称自己的维权行动是“阿凡达现实版”。
东川三街业主在听到广州市规划局暂时搁置有关拆迁项目的通知后，非常兴奋。 　图/刘志杰维权“统一战线”
“现在的政府已经开明了，但如果自己都不去维权，老天爷也帮不了我们。”
2009年10月13日，在广州市东川三街通往广东省人民医院（以下简称省医）的一个医疗垃圾出口，贴出了一张拆迁规划公示，业主们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住房面临被拆迁的危险。
省医称由于教学科研任务重，需要进行扩建。扩建范围覆盖省医旁边二十多栋楼房、五百三十多户居民，其中包括东川一二三街、前鉴通津、长庚门后街。
消息在坊间传开，当即有激动的居民说要“把省人民医院的门堵起来”。
2号楼居民余止水听闻拆迁消息，趿着拖鞋立即狂奔下楼，看到了传闻中的公示，第一反应就是“不得了了”。在银行上班的姜兵刚以120万的价钱买下了东川三街一套二手房，公示贴出后他就懵了，“要不要搬进去？搬进去又拆了怎么办？”
胡永在东川三街居住了47年，见证了东川路的变迁。“我1岁就在电力局大院住了，住了这么久有感情了，我坚决反对拆迁。”
他自费掏钱打印了五百多份反拆迁的资料，贴于小区楼道各处。他还对二十多栋、五百三十多户居民进行扫楼，挨家挨户上门收集意见书和签名。“当时居民不知道使用自己的权利”，在扫楼签名的时候，有人不敢签名，觉得签名是“搞事”，甚至有人觉得可以“拿一笔高额补偿”。同去“游说”的余止水反复强调：“现在的政府已经非常开明了。但如果自己都不去维权，老天爷也帮不了我们。”
经多方打听，余止水发现作为公益性用地，该地块拆迁补偿最低可能只有5800元／平方米，而市场价该地块的二手楼价一般在10000元／平方米。他认为居民内部必须形成“统一战线”。
动员居民团结反拆的过程中，余止水有三次差点被打的经历。
10月16日晚的大会，余止水说：“如果你们不团结一致，那就按5800元／平方米来补偿，那咱们就拆了！”一个正好从外面走进来的老街坊没听到上文，
误以为余止水是拆迁办下来动员大家拆迁的，喊着“你想抢我们金子给我们铁啊”抡起拳头要打人。拳头差点落到余止水身上，被胡永一把拉住。
10月17日晚，在筹集居民签名意见书时，余止水又说：“你们愿意拿5800元／平方米的拆迁费吗？”有人又跳出来要打他。他说：“如果大家不同意，那就团结起来反拆迁。”
第三次“差点被打”是贴“反拆迁”标语，差点和省医巡逻的保安发生肢体冲突。
事后余止水承认，“5800元／平方米可能在当时只是个噱头，但不这样大家调动不起来，很多人有想法，但都不愿意出头。”
姜兵也被余止水说动，在公示贴出的第二天住进了12号楼，成了反拆“总参谋”。余止水说：“只要我们团结，他就拆不动你。”
经历了几轮大会动员，反复扫楼的行动，业主的立场渐渐统一起来，一场捍卫家园的“反拆运动”开始酝酿。“我们通过正常渠道表达意见”
“现在是拆迁方案公示阶段，政府给了每位业主通过正常渠道表达意见的机会。”
小区没有业委会，业主就自发成立了“司令”、“参谋”俱全的“反拆筹备组”。筹备组成了收集意见、组织活动的“后方阵地”，反拆活动都在筹备组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10月20日，是他们的第一次上访。
胡永一行5名业主代表带着厚厚的意见书和380户居民签名，一早来到广州市城市规划局。“省医为什么不用马路对面的自家物业，那是省医的职工楼和省医出租的商铺”，“如果省医要扩建，可以去医疗资源缺乏的近郊。而且他们建了很多商铺对外出租，收取租金，根本不缺地”。座谈会上，业主代表接连抛出“反拆理由”，信访办工作人员表示会认真考虑这些问题，并将意见转达给市规划局。
第二次上访是10月23日，这次一共去了6人。业主代表依然对扩建提出“尖锐意见”，余止水说：“我们周边已经很多三甲医院了，省医还要在这里扩建，要搞‘医疗一条街’吗？”代表之一赵女士是电力局总工程师，她也对省医扩建的“合理性”进行了质疑。谈话期间，一名五十多岁的规划局工作人员脱口而出：“你们说的是对的，医疗资源怎么合理配置是个问题。”
“反拆筹备组”在“营造宣传效果”上十分成功。维权横幅挂到了墙上，长达20米。有人在东川三街张贴居民意见的公告栏上，公布了省医某负责人手机号码。
姜兵说：“图片是大家自己拍的，标语、条幅是大家一起想的。每个人都尽自己的一份力。”此外，筹备组还筹集了1.3万元的资金作为“反拆”活动费，居民胡大姐通过私人关系请来律师为居民提供法律咨询。
“现在是拆迁方案公示阶段，政府给了每位业主通过正常渠道表达意见的机会。”其时筹备组“智囊团”成员余止水向业主们宣讲。
业主洪先生去广州市规划局上访的那次，是人最多的一次。
老老少少一百多号人，聚集在规划局信访办大门外。“反拆筹备组”给每个人买了一个口罩，走到规划局的时候统一戴上。“省医的医疗垃圾违规处理一直危害我们的健康，现在还要吞并我们的家园，我们坚决不同意。”上访时洪先生如是说。
与紧锣密鼓的上访同步进行的，还有网上发帖“形成声势”。92岁的“延安老革命”让邻居代笔写了《一位老街坊的哭诉》的网文发到各大论坛，最多的跟贴达五百多页。在广州市规划局公布的网站上，居民发表的反馈意见超过1300条。
随后，规划局表态承认“省医扩建缺少与居民的沟通”。这让居民觉得“规划局的态度是积极的”。
其间对居民震撼最大的是，因为广州番禺区的居民反对，番禺垃圾焚烧厂建设计划被叫停。消息传来，东川三街居民更受鼓舞。“这么大的一个项目都叫停了，我们觉得反拆有戏了。”洪先生回忆。
回应民意的开明之举
“我们在维护自身权利中，感受着公民社会的成长”
1月6日，东川三街居民终于等来了广州市城市规划局的《关于省医控规调整项目有关情况说明的函》。
回函表示：“周边居民作为省医扩建项目的直接利益相关人，他们的意见是本项目可否继续向前推进的关键要素。因此，在相关反对意见未协调好之前，我局不会启动对该项目下一阶段的工作，不会将该项目规划调整方案呈报市规委会审议，也不会启动规划许可工作。”“从目前的情况看，卫生部门在提出项目意向之前并未与周边居民进行充分沟通”，因此要求省医“重新检讨目前的项目意向”，“充分听取居民意见”。
反拆成功的消息贴上了墙头，替代了原来的控规公示图。东川三街剥落的墙壁上贴着的红色标语特别显眼：“热烈庆祝省医征地被规划局叫停”。
“这应该是规划局第一次对拆迁维权进行了积极的书面回复。”业主余止水认为。
1月11日，广东省人民医院副院长何斌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省医领导班子正在重新讨论扩建事宜，一周左右后会公布结果。何斌称具体内容要经过集体讨论以后再决定，目前不便公开，他无法回答记者“省医扩建是否易址”的提问。
在居民眼中“态度积极公正”的广州市规划局，却显得非常低调。该局宣教处副处长唐晓玲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政府听取民意是很正常的，规划局只是按正常程序办事。
而业主余止水则对广州市规划局与广州市政府不吝赞美：“这虽是政府听取民意的正常举动。但能如此中肯地作出公正决策，我们认为是政府工作的进步，我们为生活在开明的广州感到幸运。”
余止水还认为，业主们这种积极、稳健、利用一切合法渠道理性维权的行为，也是能反拆成功的重要原因，“我们在维护自身权利中，感受着公民社会的成长”。
（文中部分业主为化名）
【南方周末】本文网址：http://www.infzm.com/content/40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