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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 [历史随笔]潘岳河阳一县花—“八王之乱”杀戮年代才子士人命运的“黑色幽默”
 
  作者:赫连勃勃大王 提交日期:2004-9-20 08:22:00  潘岳河阳一县花
  
  ——“八王之乱”杀戮年代才子士人命运的“黑色幽默”
  
  阳朔山水天下绝。行走在这个奇山秀峰平地拔起、恍若人间仙境的小城,总能在小食馆的招牌广告或旅行社的宣传指南上看见这样一首诗:“陶潜彭泽五株柳,潘岳河阳一县花。两处怎如阳朔好,碧莲峰里住人家。”诗作者沈彬,只是唐朝一个九流诗人(可能连九流都算不上),但就凭这一首浅白易记的诗歌,也可博千秋万古名了。尤其是最后两句,完全可以作为阳朔顶极广告词,按当今的市场价,一字十万金都打不住,琅琅上口,情景交融。人活一辈子,能留下十个字,千百年来让人耳熟能详,也不枉世上“潇洒走一回”。
  言归正传。本文当然不是给阳朔做旅游广告写什么当地的人文典故,更不是再拿阳朔跟陶渊明作县令的彭泽垂柳或其理想中的“世外桃源”相比。我意中所注,恰恰是沈彬诗中大家往往最不甚明了的“潘岳河阳一县花”中的潘岳。言及潘岳,虽然时光流逝近两千年,还是能让人想起“魏晋风度”、“五味玄言”、“俊逸风流”、“玉腕麈尾”、以及,“八王之乱”。
  潘岳,字安仁,小名檀奴,河南荥阳中牟人。千百年来,男人值得一夸的最高褒赞就是“才过宋玉,貌赛潘安”——潘安就是潘岳。宋玉楚人,其辞赋水平远逊他的老师屈原,除其长赋《登徒子好色赋》的题名给人稍许印象外,后世人也难记其才能高浅。反而是这位美男子潘岳,文采卓然,在当时就有“潘文如江”、“岳藻如江,濯美锦而增绚”之誉,加之其爱妻情切,是中国“悼亡诗”做的最最情深意切的人(另一位是唐代的元稹)。不仅如此,潘岳玉树临风,潇洒风流,无论环肥燕瘦的时代审美观如何变化,他一直是中国理想美男子的标准。“掷果盈车”、“傅粉檀郎”等等成语典故皆出于这样自小就貌美如花的倜傥男儿。在男女关系上,潘岳又情深脉脉,与结发妻子杨氏伉俪和谐,始终如一,“只有安仁能作诔,何曾宋玉能招魂“(李商隐)。
  对于潘岳的“檀郎”玉貌,唐朝就有无名氏《菩萨蛮》曲:“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一面发娇嗔,碎娞花打人。”大词人南唐后主李煜的《一斛珠》更是以檀郎衬佳人,他写道:“罗袖衰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绒,笑向檀郎唾。”《金瓶梅》中也有这样的描写:“寂静兰房罩枕凉,佳人才子意何长。情浓乐极犹余兴,珠重檀郎莫相忘。”甚至康熙年间的西藏六世达赖仓央嘉猎,身为活佛,也难避情网,自己作诗道曰:“浮生一刹逝如电,画楼辜负美女缘。未知来生相见否,陌上适却再少年。……姹紫嫣红一时凋,舞衣不称旧舞腰。争教蜂蝶两相断,袖底羞见檀郎招?”——檀郎檀郎,一歌三咏,击节叹赏,成为郎才女貌(其实是郎貌又郎才)的爱情符号,千百年来,一直不衰。
  潘岳所处的魏晋年代,似乎听上去那么令人向往——竹林七贤、刘伶醉酒,阮籍傲歌、嵇康抚琴,王衍清淡,名士风流,人物俊爽。但真正掀开那一页厚重的史书,更多的是刀与火的杀伐,是泪与血的呻吟。西晋司马氏在太康元年(公元280年)俘孙皓三分归一统,刚刚结束了自董卓之乱长达91年的分裂不久,白痴皇帝晋惠帝袭位,很快就导致了“八王之乱”,中原板荡,重堕分裂,兵来马往,杀戮循环,生民涂炭——“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
  
  
  一枝早秀聪慧才——潘岳令人羡慕而又多灾多难的青年时代
  潘岳官宦子弟出身,其祖父潘瑾为安平太守,其父潘芘为琅琊内史。由此,他早年的成长教育环境肯定是非常典型的儒家正统,“潘岳以才颖见称,乡邑号为神童”,同乡同府的成年人都认为这个清俊少年肯定是“请缨系南越”的少年英雄终军或“神思终飞扬”的贾谊一类人。
  造化弄人。老天似乎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才情横溢的往往相貌寝陋;锦绣皮囊的,常常德才不趁。但对于潘岳,确确是个上天格外眷顾的异数。“潘策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在封建礼法颇严的西晋社会,倜傥潇洒美少年,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手执弹弓在洛阳大道倘徉,竟有那么多的大姑娘小媳妇对之青睐不已,大庭广众之下,手拉手地把俊俏少年围于中间,向他抛掷新鲜水果。潘安仁出行一次,竟也能满载一小车花果而归。那种欣悦纯洁的爱慕之情,千载之下,让人想象起彼景彼情都心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甜蜜,情不自禁露出畅然微笑。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同时代另一位大才子左思。“左太冲(左思字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晋书》中给潘岳作反衬的倒霉蛋是张载。“时张载甚丑,每行,小儿以瓦石掷之,委顿而反。”)无论是唐皇史书还是名士逸录都以潘岳少年时代的姿貌容止当成素材,可以想见这位翩翩少年郎当年是何等的光彩照人,连史官大儒正襟执笔之余也不得不记上这凭添风流的一笔。
  曹魏以来的“九品中正制”,对潘岳这样的人才是最有利不过的。“早辟司空太尉府,举秀才。”年纪青青,已经得以层层举荐,进入京城充当朝廷的“后备梯队”。机会不仅是为有准备的人准备的,更是为有真才实学的人所准备的。晋武帝坐稳江山后,率众臣躬耕“籍田”,类似今天的元首植树秀,作为中央宣传干事的潘岳献呈《籍田赋》“以美其事”。赋文泱泱,文采华章:
  
  伊晋之四年正月丁未,皇帝亲率群后藉于千亩之甸,礼也。于是乃使甸师清畿,野庐扫路,封人壝宫,掌舍设枑。青坛郁其岳立兮,翠幕黕以云布。结崇基之灵阯兮,启四涂之广阼。沃野坟腴,膏壤平砥。清洛浊渠,引流激水。遐阡绳直,迩陌如矢。。。。。。袭春服之萋萋兮,接游车之辚辚。微风生于轻幰兮,纤埃起乎硃轮。森奉璋以阶列兮,望皇轩而肃震。若湛露之晞朝阳兮,众星之拱北辰也。
  于是前驱鱼丽,属车鳞萃,阊阖洞启,参途方驷,常伯陪乘,太仆执辔。……
    于是我皇乃降灵坛,抚御耦,游场染屦,洪縻在手。三推而舍,庶人终亩。贵贱以班,或五或九。于斯时也,居靡都鄙,人无华裔,长幼杂遝以交集,士女颁斌而咸戾。被褐振裾,垂髫总髻,蹑踵侧肩,掎裳连襼。黄尘为之四合兮,阳光为之潜翳。动容发音而观者,莫不抃舞乎康衢,讴吟乎圣世。情欣乐乎昏作兮,虑尽力乎树艺。靡谁督而常勤兮,莫之课而自厉。躬先劳而悦使兮,岂严刑而猛制哉!
   ……此一役也,二美显焉,不亦远乎,不亦重平!敢作颂曰:
   “思乐甸畿,薄采其芳。大君戾止,言藉其农。其农三推,万国以祗。耨我公田,遂及我私。我簠斯盛,我簋斯齐。我仓如陵,我庾如坻。念兹在兹,永言孝思。人力普存,祝史正辞。神只攸歆,逸豫无期。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之所以把长赋部分录此,就是让现在的人看看古代才子把这种“官样文章”写得是多么“辞采纷披,壮丽高宏”。伟大的文艺批语家刘勰在其《文心雕龙》中,认定潘岳这种宏大叙事的作品“陈义俊伟,措辞雄瑰”,文学成就可与汉代大作家司马相如的《大人赋》相提并论。挥挥洒洒上千言,无外乎是颂扬西晋统治者的功德伟业:“于皇时晋,受命既固。三祖在天,圣皇绍祚。”晋武帝乘羊车后宫遍地打炮的余暇,捧章赏读,虽然肯定也有看不明白的出典和字句,但满页堂皇,不由得龙心大悦,面生喜色,直夸潘岳有才。
  马屁拍得虽好,但福兮祸兮。“(潘)岳才名冠世,为众所疾,遂栖迟十年。出为河阳令,负其才而郁郁不得志。”《晋书》短短二十八个字,把潘大才子二十到三十最美好的青年时代就这样“交待”了。也是人言有征,时人皆夸他有贾谊之才,确实也终落贾谊之遇。“……(贾)谊年少,颇通诸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是时,(贾)谊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未能言,谊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出。诸生于是以为能。文帝悦之,超迁,岁中至太中大夫……于是天子议以(贾)谊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毁(贾)谊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贾)谊为长沙王太傅”。汉文帝何其英明之主,绛侯周勃何其老成之人,对青年才俊尚且如此,空使“贾生年少虚垂涕”,那么潘岳遇到这位天天只知浮言好色的晋武帝也只有自认晦气。虽然皇帝看见文章高兴那么一下,周遭宠信众臣几句“潘岳为人年轻躁进”,肯定就会颔首相应,与诸舅诸叔同去饮乐,提拔一事完全抛诸脑后。
  大凡有才能者,肯定会见嫉于当时。潘岳风采妙绝,眉目如画,又能以时文感动当今圣上,司马炎周围那么龌龊的中老年丑陋大臣们心中不知恨他有多入骨。由此观之,潘岳被外放任一小县令十年,蹭蹬不遇,也还不算是什么太糟的待遇,毕竟好脑袋还长在脖子上,而且栖迟困顿之中,中国文学史上也有幸能留下些真正发自内心的、情真意切的作品。
  潘岳先在河阳县作县令,后来又在怀县作县令,确实也是个知民疾苦、爱民如子的好清廉好官。可从其诗中窥见一斑:
  (一 )
  微片轻蝉翼。弱冠忝嘉招。在疚妨贤路。再升上宰朝。猥荷公叔举。连陪厕王寮。长啸归东山。拥耒耨时苗。幽谷茂纤葛。峻岩敷荣条。落英陨林趾。飞茎秀陵乔。卑高亦何常。升降在一朝。徒恨良时泰。小人道遂消。譬如野由蓬。斡流随风飘。昔倦都邑游。今掌河朔徭。登城眷南顾。凯风扬微绡。洪流何浩荡。修芒郁岧嶤。谁谓晋京远。室迩身实辽。谁谓邑宰轻。令名患不劭。人生天地间。百年孰能要。颎如槁石火。瞥若截道飙。齐都无遗声。桐乡有余谣。福谦在纯约。害盈由矜骄。虽无君人德。视民庶不恌。
  (二 )
  日夕阴云起。登城望洪河。川气冒山岭。惊湍激岩阿。归鴈暎兰畤。游鱼动圆波。鸣蝉厉寒音。时菊耀秋华。引领望京室。南路在伐柯。大厦缅无觌。崇芒郁嵯峨。总总都邑人。扰扰俗化讹。依水类浮萍。寄松似悬萝。朱博纠舒慢。楚风被琅邪。曲蓬何以直。托身依丛麻。黔黎竟何常。政成在民和。位同单父邑。愧无子贱歌。岂敢陋微官。但恐忝所荷。
  《河阳县作诗二首》
  
  
  潘岳非自小膏梁绵绣、不恤民生的王公贵胄子弟;又非寒人下僚出身,骤得一官便只知穷凶极恶地暴敛,竭泽而渔。中层官僚地主的出身决定了潘岳的阶级品性,“黔黎竟何常,政成在民和”成为他仕宦的理想,“祗奉社稷守,恪居处职司”作为他居官的准则。虽然外任居官郁郁,并不妨碍这位美男子栉风沐雨,四处操劳,由于治民有术,他颇得两县老百姓的爱戴。
  虽然小县城的事业搞得不错,但对于胸有鸿鹄之志的潘岳来说,毕竟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郁闷真情,在他两首《内顾诗》中,一表无遗。
  
  
  (一 )
  静居怀所欢。登城望四泽。春草郁青青。桑柘何奕奕。芳林振朱荣。渌水激素石。初征冰未泮。忽焉振絺绤。漫漫三千里。迢迢远行客。驰情恋朱颜。寸阴过盈尺。夜愁极清晨。朝悲终日夕。山川信悠永。愿言良弗获。引领讯归云。沉思不可释。
  (二 )
  独悲安所慕。人生若朝露。绵邈寄绝域。眷恋想平素。尔情既来追。我心亦还顾。形体隔不达。精爽交中路。不见山上松。隆冬不易故。不见陵涧柏。岁寒守一度。无谓希见疏。在远分弥固。
  
  《内顾诗二首》
  
  
  “凄凉二月阑,千里一时绿。”虽然潘岳信笔游缰,极笔描画春草青青,芳林茂盛,但是,美好明丽的风景更能映衬一个失意之人的郁郁之情,感伤因极眺愁远山川愈加植入肺腑深处。可以想见,美男子潘岳清秀俊美的容颜在春风和煦中凭添了不少忧愁,喃喃自语,吟 着“人生若朝霞”,他迎风而立,背景是翠岚如画,诗人的衣袍因风飞舞飘扬,真正一幅“矫如玉树临前”的人物画图。此外,潘岳这一期间还有重要作品《秋兴赋》,自表其三十二岁,便“始见二毛”,即也鬓发苍白(李煜有“沈腰潘鬓消磨”,“沈腰”即指南朝诗人沈约与友人书中称其内多病而腰围清减,“潘鬓”即指潘岳早生白发之典)忧伤之情,充溢其间。
  虽然仕途蹇涩,潘岳的情感生活却很甜蜜,正所谓人生有失必有得。潘岳样貌虽美,却没有一般美男子的风流通病。他与结发妻子杨氏伉俪情深,琴瑟和鸣,夫妇倾心相爱加上相敬如宾的和美家庭生活,对逆境中的潘岳确实增添了不少的慰籍。杨氏是晋代名儒杨肇的女儿,十岁就许配给潘家。杨氏一家门弟清高,男女都有真才实学。
  西晋时代的小县城不似今日,充满着廉价的对大都市的低层次摹仿和烦人的喧嚣。那时的县城大都是田园风光,山清水秀,林木秀挺,案牍之余,夫唱妇随,琴棋书画,俸禄足以养家,美妻花貌倾城,遥思当年以才名倾动帝颜,想必潘岳因仕途蹭蹬引起的焦灼经过数年的消磨已经减轻了许多。因此,诗人才有闲情逸志美化、绿化河阳县,在全县境内遍植林木,桃李成林,使得河阳当时有“花县”之称。翩翩玉人桃李花。后世文人骚客自然对此追思不已,诗仙李白有诗:“河阳花作县,秋浦玉为人。地逐名贤好,风随惠花春。”老杜亦有诗曰:“河阳县里虽无数,逐锦江边未满园。”情深无限的风流才子李商隐也有所吟咏:“河阳看花过,意不问潘安。”
  
  
  山雨欲来风满楼——潘岳初涉官场时的京城政治
  晋朝司马氏得国,同曹魏差不多,“欺他寡妇与孤儿”。但曹操、曹丕父子英雄,芟夷群雄,一统北方,使弱汉得以苟延残喘,如同摘下一颗自栽果树的果实,安享帝座,还能让人信服。司马懿受魏明帝把臂相托,老家伙装病装傻装老年痴呆,趁机干掉曹魏宗室曹爽,从彼时起,祖孙三代一直把持国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奸雄生奸雄。魏元帝咸熙二年底(公元265年),司马炎在老爸死后不久就篡位,建立晋朝,史称西晋。
  魏朝末年,三国时代的老英雄们早已病死、战死,蜀国更是在诸葛亮死后政事紊乱,扶不起的刘阿斗只能在邓艾奇兵压境下携城投降。吴主孙皓暴虐,群下离心,王浚楼船排江来,金陵王气黯然收。晋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0年),降孙皓三分归一统,晋朝终于正式结束了汉末三国以后分裂的局面。“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矣。”晋武帝并非胸怀大志、深谋远略的雄才之主,也就是运气好,该赶上的都让他赶上了,松人走狗屎运。但凡事泰极否来,“帝既平吴,专事游宴,怠于政事,掖庭殆将万人。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便宴寝,宫人竟以竹叶插户,盐汗瀝地,以引帝车,而(皇)后父杨骏及弟珧、济始用,交通请谒,势倾内外。”
  但说句公道话,晋武帝司马炎虽逼魏帝曹奂禅位,但他本人却不失厚道,降主如刘禅、孙皓,前代主如曹奂,都是锦衣玉食好宫殿、好仆婢丰厚供养着,未曾加以残害。对于忤意的臣下,武帝也有容人之量。太康三年,司马炎在南效行祭祀礼后,兴致不错,便问身边陪同的司隶校尉刘毅:“朕与汉朝诸帝相比,可与谁齐名啊?”刘毅不假思索,回道:“汉灵帝、汉桓帝”。司马炎吃惊大过生气,问:“怎么把朕与这两个昏君相比?”
  刘毅说:“桓、灵地二帝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皆入私门,以此言之,还不如桓、灵二帝”。司马炎闻言大笑,“桓、灵之世,不闻此言,今朕有直臣,固为胜之。”由此,可见晋武帝的大度和厚道。
  晋武帝统治中后期,国家无事,文恬武嬉,奢侈无度,《世说新语》中集有《汰侈》十二则,专讲晋武帝大臣的纸醉金迷、竟相斗富的荒唐生活,现摘取数篇,从一个小小的侧面窥示当时诸人的荒唐和奢靡:
  
   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王丞相(王导)与大将军(王敦)尝共诣崇。丞相素不善饮,辄自勉强,至于沈醉。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甲煎粉、沈香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着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厕。王大将军往,脱故衣,着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作贼。」
  
   武帝尝降王武子(王济)家,武子供馔,并用琉璃器。婢子百余人,皆绫罗绔(衤罗),以手擎饮食。蒸(犭屯)肥美,异于常味。帝怪而问之。答曰:「以人乳饮(犭屯)。」帝甚不平,食未毕,便去。王、石所未知作。
  
  石崇与王恺争豪,并穷绮丽,以饰舆服。武帝,恺之甥也,每助恺。尝以一珊瑚树高二尺许赐恺。枝柯扶疏,世罕其比。恺以示崇;崇视讫,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疾己之宝,声色甚厉。崇曰:「不足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三
  尺、四尺,条干绝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恺许比甚众。恺惘然自失。
  
   王武子被责,移第北邙下。于时人多地贵,济好马射,买地作埒,编钱币地竟埒。时人号曰「金沟」。
  
   《世说新语·汰侈第三十》
  石崇连杀自家劝酒美女,王济用来作菜的小猪用人奶喂养,王恺、石豪斗富更是千古穷奢极欲的典型,“侈汰之害,甚于天灾”。晋武帝自己就是顶尖级好色之徒,加之当时纵欲主义流行,整个社会从上到下处于狂迷放纵的气氛之下。
  
  
  晋武帝在位后期,继承人问题就成为关键大事中的关键。自魏文帝曹丕设“九品中正制”后,士族门第积年以来不仅在政治上成为一股巨大的力量,也成为上层统治阶级联姻结婚所考虑的最关键指标。门第清望,成为高级士族缔结姻亲的首选。继司马师娶东汉名儒蔡邕的外孙羊氏女为妻,司马昭取魏朝名儒王肃长女王氏为妻后,司马炎也聘弘农华阴高族杨氏女为妻。晋武帝“长发委地,姿容甚伟”,皇后杨艳“少聪慧、善书,资质美丽”,就这样一个强强联合的夫妻,共生下三子三女,其他都不错,惟独太子司马衷生下来就傻乎乎,智商比白痴稍稍高些(晋武帝长子司马轨早殇)。
  从医学、遗传学角度讲,司马炎与杨艳都很健康,晋惠帝司马衷也有一子四女,个个都聪明伶俐,中间就惠帝一个低智商,很可能是他妈怀孕过久或出生时产婆太紧张从产道拎出时磕碰了这位大胖小子的脑瓜子,使真龙儿变成傻龙子,贻祸匪浅。
  虽然帝王父子不象寻常父子在一起吃住,但司马炎也深知太子儿司马衷脑子有些问题,平素见面时小哥们痴愚的举止和呆滞的眼神任谁也能看出这位太子爷脑袋肯定进过水。司马炎并不缺儿子,几乎是儿子成群,他共有子二十六人。“八王之乱”中有三王(楚王司马玮、长沙王司王允、成都王司马颖)以及后来的晋怀帝司马炽都相貌堂堂,智商超出常人。武帝与杨后夫妻关系不错,他回宫后,表示皇太子不堪继奉大统,想换个儿子继统。杨后闻言大惊,劝说:“立嫡以长不以贤,岂可动乎!”皇后此话大有道理,但任由自己大傻冒儿子坐储君这个位子,实在是妇人之见,没有任何远虑。晋武帝耳朵软,经皇后一劝更不想再弄出些麻烦。此外,皇太子司马衷的儿子司马遹特别乖巧聪慧,深得晋武帝欢喜,所谓“看孙不看子”,司马炎易换太子的想法就愈加淡薄。而太子妃贾南风入宫后,擅于心计,更在关键时刻帮了傻太子的大忙。
  皇太子司马衷大婚前,晋武帝很想为儿子迎娶“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的卫瓘之女。但杨皇后与权臣贾充的老婆郭氏关系很好,又私受了郭氏不少奇珍异宝,就在皇帝老公面前盛称贾南风大方贤淑,可为太子妃。一向耳软的晋武帝又一次为皇后所误,把短肥黑丑的大胖丫头迎进宫内,与太子司马衷配对。这位“貌陋而心险”的婆娘,成为日后断送西晋王朝的最大一颗定时炸弹。
  本来作太子妃的应是贾南风之妹贾午。贾午当年十二岁,小太子司马衷一岁,毕竟是贾家人种,十二岁的贾午“丑而短黑,短小未胜衣”,于是,杨后和郭氏一合计,就把时年十五岁的贾南风娶进宫中当太子妃。贾南风“妒嫉多权诈,太子畏而惑之,嫔御罕有进御者。”同时,贾南风生性酷虐,曾亲手杀掉左右侍女数人。有一次她发现有个宫女偷偷怀上了太子司马衷的孩子,妒怒之下,以锐戟刺入,已经成形的胎儿应声堕地而死。晋武帝闻讯大怒,决定把她废锢金墉城(金墉城是晋朝专门囚禁被废宫嫔后妃和皇族的地方),当时的杨皇后(此杨皇后是杨艳的堂妹杨芷。杨艳死前,在武帝怀中嘱托后事,让武帝迎娶她的堂妹,“帝流涕许之”。)由于贾南风是堂姐所荐,贾家与自己杨家关系不错,但好言相劝武帝:“贾公(贾南风之父贾充)有大功于社稷(帮司马氏篡魏),其家即使有罪也应再三宽赦,更别说他的亲生女儿了。现在贾妃年轻,正是好生嫉妒的年龄,不该以其小过掩其父大德。”闻及此言,晋武帝才打消怒气。但作为当朝皇后,虽然年纪只大贾南风十多岁,杨皇后还是多次训诫这位“儿媳”,让她收敛行迹,好好作人。贾妃并不知道杨后背后救过自己,反而认为杨后在武帝面前说自己坏话,于是对这位“婆婆”心中充满怨毒之情。
  晋武帝后期酒色过度,身体很不好,群臣深以为忧。尚书和峤委婉进谏,对晋武帝说:“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而末世多伪,恐不了陛下家事。”司马炎默言不答;老臣卫瓘也有一次趁着宴饮酒劲,抚着御座对晋武帝说:“此座可惜”。
  晋武帝心中也不踏实,一次,他把太子东宫大小官属都招致皇宫内宴饮赐酒,然后用大信封密封文件数件,派人送给太子断决,想在没有东宫官吏作弊帮忙的情况下考考太子的处理政务的能力,并让使臣就在外面坐等太子的文件批复。“(太子)妃大惧,倩外人作答。答者多引古义。”贾南风丑婆娘吓坏了,如果老公被废,自己就从太子妃变成普通的王子妃,新皇登基后肯定任人宰割。本来嫁这位傻哥们就是图他日后九五龙椅旁边的皇后位子,这份“答卷”交不好,万事皆空!估计临时抓忙,找个冬哄腐儒当枪手,在文件上面旁征博引掉书袋,满纸的典故和成语。偏偏宫内有个名叫张泓的闲差太监聪明,进言说:“太子不好学习是人所共知的事情,现在在御批文件上广引古文典故,必定会被皇帝看穿,最终会怪罪下来,肯定还追究背后主使找枪手的人。不如就直接就事论事,写上判断意见。
  贾南风大喜,对张泓说:“就麻烦你为我好好写吧,日后保你富贵荣华。”
  “(张)泓素有小才,具草,令太子自写。”小太监起好草稿后,低智商的太子照猫画虎抄一遍,派一直等候的使臣送交正在皇宫与东宫僚属及当朝大臣宴饮的酒席之上。
  “帝省之,甚悦。先示太子少傅卫瓘。”本来对太子司马衷的期望值很低,忽然看见傻儿子亲笔写的判词立意清楚,处事得当,司马炎大喜之余,先把文件递给卫瓘,无形中泄露了这样一个信息:您常表示太子不具备接班条件,看看,还不错嘛,啊!“众人乃知(卫)瓘先有毁言,殿上皆称万岁。”由此,贾南风一家上下也暗中记下卫瓘一笔,留得秋后算帐。
  当然,各种史书把贾南风这个黑丑娘们都写得无比有心机,好象完全是靠她欺上瞒下才最终使痴傻汉子司马衷成为晋惠帝。据笔者揣测,真正最后拿主意定大计的仍旧是晋武帝司马炎本人。他所看重的,恰恰是惠帝的儿子司马遹。
  司马遹,据史书记载,其母谢玖清惠贞正,选入晋武帝后庭作才人,被司马炎已经尝过“鲜”。司马衷十岁被立为太子,一入东宫,选太子妃就被列入首要大事。“武帝虑太子尚幼,未知帷房之事,乃遣往东宫侍寝。”《晋书》中这句话泄露真相,武帝肯定是用过这位貌美如花的谢才人数次,才觉得这位才人聪敏、善解人意,派去给自己傻儿子作性启蒙,以身试“性”,教会傻小子在床上与女人“那个”。“(谢才人)由是得幸有身。”
  贾南风过门后,对太子宫内别的嫔妃可以随意杀戮,对谢才子则不敢。谢才人也知道贾妃奇妒,“求还西宫,遂生愍怀太子(司马遹)”。几年后,傻乎乎的太子进宫朝见父皇,见一个三四岁的白胖小子与数位皇子在一起玩耍,非常可爱,便走过去拉着小孩的手嘿嘿傻笑。武帝远远望见,行至近前,对司马衷说:“是汝儿也。”司马衷不明就里,只能跪于地上拜谢。
  由此,也可以这样设想,司马遹这个漂亮孩子也是晋武帝的骨血,虽然谢才人和司马衷春风几度,但十二、三岁的小孩让人怀孕的可能性毕竟不是很大。晋武帝只把这位处于嫡长地位的傻儿子做个过渡,内心深处盼望小儿子司马遹日后以皇太孙继承帝位。但让晋武帝始料不及的是,太子妃贾南风太阴毒,朝中大臣太没用,自己的司马氏子弟太子不争气,因此,他撒手一死,不仅晋朝很快分崩离析,自己最喜爱的皇太孙(或皇子)也最终死于贾南风屠刀之下。
  
  “牝鸡司晨”朝纲紊——晋惠帝登基后的西晋时局
  “(潘)岳频宰二邑,勤于政绩。调补尚书度支部、迁廷尉评,以公事免。杨骏辅政,高选吏佐,以(潘)岳为太傅主薄。(杨)骏诛,除名。”
  潘岳倒霉,潦倒沉沦十余年,刚刚因两任县令的政绩调入中央,有机会给杨太后父亲晋朝太傅杨骏当办公室主任,没几天就因杨骏被杀,美男子又被晋廷除名,免官成为一介平民。
  当朝太后的父亲杨骏被杀,说来还是好大一段的复杂故事。
  晋武帝病危弥留之际,未及提名顾命大臣,加上勋旧重臣病死的病死,退休的退休,在禁宫内侍疾的只有杨皇后的父亲侍中杨骏。趁此机会,杨骏大过一把皇帝瘾,反正玉玺在自己手中,委任状随便填上自己亲信的名字,加印后即为法令行之。同时,内宫侍卫也都换成他所信用亲近之人,亲王大臣皆不能进宫问候探视皇帝病情。其间,晋武帝回光反照,乍一清醒,见左右侍卫个个都很陌生,不由正色怒斥杨骏:“怎么现在就搞成这个样子!”忙唤中书作诏书,召还已被任命为镇南大将军但还未外出就职的叔祖汝南王司马亮回来,与杨骏共辅朝政。
  杨骏闻言,深恐这位经验老到的皇族与自己争权,借口要查看诏书内容有无纰漏,让人从中书省拿回诏令,随即销毁。不久,晋武帝大渐,杨皇后召来中书监华霬和中书令何邵,口头宣布武帝诏令,任命自己的父亲杨骏为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事,可以说是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同时,又下诏急催汝南王司马亮马上外出许昌就任。
  武帝临崩前,又有片刻的清醒,挣扎着问“汝南王来了吗?”左右侍从说无,晋武帝闻言又惊又急,一下昏过去,也就再也没有醒来。
  太子司马衷即皇帝位,改元永熙,尊杨皇后为皇太后,立贾妃为皇后。
  杨骏好谋无断,外刚内怯,一临大事,死狗扶不上墙的禀性皆露,他在宫内太极殿居住、办事,周遭遍布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卫士,天天如临大敌一般。汝南王司马亮还未出京城,听闻晋武帝驾崩消息,也不敢入宫临丧,只能在大司马门外大哭以尽臣礼。哭毕,司马亮上表,要求留侍武帝入葬后再外出就镇。有人趁机进言,说这位司马王爷想举兵讨伐杨骏。杨骏大惧,忙和皇后女儿商议此事,把傻乎乎的新帝司马衷叫来,让他亲手写诏书给大臣石鉴和张邵,命二人马上师兵擒拿司马亮。
  张邵是杨骏外甥,闻诏马上披甲上马,急赴石鉴处要他一起受诏出兵。石鉴认为司马亮是帝室尊亲,持兵不发。司马亮这边,手下人劝他起兵讨伐杨骏,思虑再三,老王爷终于下不了决心,大奸雄司马懿的这位亲生儿子最终连夜驰赴许昌,避逃而去。大丧期间,宫殿暂时粗安,避过一次萧墙之乱。
  杨骏也知道自己因女儿为皇后而骤贵,没有民望,更无高门士族的真心拥戴,便大行封赏,滥加爵级,以博求美誉令名。这种荒唐作法,连他的亲弟杨济、外甥李斌以及同党石崇等人也多相劝谏,杨骏仍旧我行我素,听不进去。同时,杨骏在政事处理方面,“严碎专愎”,对内深怀猜忌,对外私昵亲党,把对司马皇室宗亲更是一概排除于中央决断枢要之外,故而树敌广众,招致无数怨愤。
  太原人王彰因清名被杨骏辟为司马,王彰竟“逃避不受”。有人问究竟,王彰回答说:“自古一姓出两个皇后的家族,一时贵盛,日后未有不败者。杨骏太傅本人昵近小人,疏远君子,专权自恣,能支撑多久呢。武帝不计身后社稷大事,嗣帝没有继业才能,顾命大臣又所任非人,天下之乱,可立待也!”
  杨骏不仅在朝内滥行赏爵,连同关中内迁的匈奴等少数民族也都加官晋爵。日后攻灭西晋,俘杀怀、憨二帝的匈奴族人刘渊,也被加封为建威将军、匈奴五部大都督,当朝杨太傅为这位汉化的匈奴日后顺利起事送上了一顶权高望重的大官帽。
  皇后贾南风阴险猜妒,又多权略,杨骏对此倒早就留意。为了防止贾南风坐大,杨骏以自己的外甥段广为散骑常侍,主管军国机密;亲信张邵为中护军,主持禁卫军。一般的重大诏命,都由傻冒皇帝司马衷走个形式画个押,入呈杨太后和杨骏后,才下诏施行。
  贾南风虽然丈夫为帝,自己贵为皇后,仍觉内外都很不爽,因为朝中大权皆为太后杨氏及其父亲杨骏把持,自己只是以小辈仰人鼻息。
  皇宫内的殿中中郎孟观和李肇两人一直为杨骏所轻,常有怨言。贾后侦察知此事后,就派身边亲信太监联络孟、李两人,密谋除掉杨骏。有了里应,还缺外合。李肇和孟观两人分别暗中联系汝南王司马亮和坐镇荆州的楚王司马玮。汝南王司马亮拒绝;楚王司马玮二十来岁,少年果锐,一口应承,并且上书请求入朝面君。杨骏一直惮忌楚王司马玮的英武勇锐,此前就“欲招之而未敢”,现在看见他“自投罗网”,高兴得马上以惠帝名义召他和坐镇杨州的淮南王司马允一起入朝。
  晋惠帝元康元年(公元291年)4月,大傻冒晋惠帝正呼呼大睡,忽然被殿内将李肇、孟观叫醒,让他签署诏书,称杨骏谋反,并命楚王司马玮屯兵司马门,东安公司马繇师禁兵四百人去逮捕杨骏。苍猝之下,惠帝又无辨别是非能力,傀儡一样就在诏令上签字。被杨骏派在内殿掌管机要的段广跪在惠帝前一个劲地叩头为舅舅辨解:“杨骏孤公无子,岂有谋反篡位之心,希望圣上仔细考虑。”惠帝本来就傻,又大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糊里糊涂,傻楞楞不发一言。
  太傅杨骏当时住在曹爽旧宅(选这个地方就知杨骏运命不济,当初曹爽一家被司马懿诛灭三族,风水如此不好,杨骏竟没有任何顾虑,此事过后肯定又会被风水先生们当成一大“案例”来讲解蒙钱),临近西晋的国家武库,听闻宫内有变,他忙召集朝中大臣集中在自己家里商议对策。
  杨骏草包一个,本性又怯懦,坐在当中惊惶无限,向众人问策。太傅主薄(杨骏的幕僚长)朱振建议,“现在宫廷内变,定是贾后设谋要害您,应该马上派人点火烧掉云龙门来大造声势,然后入宫逮捕造反者,再派兵攻开万春门,引东宫兵及外营兵来保护皇太子入宫。如此,宫内人因为恐惧肯定会斩送首谋之人大开宫门迎降,否则的话,杨公您无法免难!”
  如此万分紧急关头,这位势倾中外,掌握西晋一切文武大权的当朝皇太后亲爹杨骏,思虑半天,只冒出一句话:“云龙门是魏明帝时候建造的,费工费钱无数,奈何烧之!”本人及族党性命攸关之际,杨太傅突然变成个文物保护者,众大臣大失所望之余,各个托称自己要进宫观看皇帝安危,一哄而散。杨骏的党羽左军将军刘豫一直没有接到太傅的信儿,率大队军马刚到杨骏门口,迎面遇见右军将军裴 頠(贾南风皇后表兄),忙问太傅何在。裴頠骗他说:“太傅已经乘辆小车,带着两个从人逃去西城。”刘豫武人粗疏,不问究竟,忙问自己怎么办,裴頠说:“您应该去廷尉自首。”刘豫闻言,果然听话,委弃自己统领的重甲劲卒,真的去廷尉自首去了。
  皇太后杨氏知道消息最晚,禁宫各门又都被贾后及同党关闭,无奈之余,她自己在丝帛上写字“救太傅者有赏”,派太监射出宫城外。恰巧贾后党羽拾得帛书,贾后趁机诬称杨太后与父亲一同谋反,封门囚禁这位当朝太后。
  本来,乱起之初,相关诸人皆在观望,假使朱振烧龙云门计成,或者刘豫率大军拥杨骏围皇宫,殿中诸人百分之二百的可能会马上翻脸,杀掉贾后等人以求功。杨骏惶怯无计,宫外局势渐渐明朗,皇宫又无兵马来围逼,“寻而殿中兵出,烧(杨)骏府,又令弩手于阁上临(杨)骏府而射之。”杨骏的卫兵都为箭雨所阻,被困于宅内。兵溃山倒,禁卫军很快冲入杨骏家的大门,搜出躲在马厩里的这位草包太傅,就地一刀结果了性命。孟观等人一鼓作气,连夜逮捕了杨骏的弟弟杨珧和杨济以及段广、刘豫等多名同党,都诛夷三族,一口气杀掉数千人,老幼不免。
  皇太后杨氏也因“图危社稷”的罪名被废为庶人,其母裴氏依罪该斩,她“截发稽颡”,上表儿媳贾后,自称臣妾,哀求饶母亲性命。贾后当然不许,当着这位“婆婆”的面杀掉杨骏妻子后,又把杨太后幽禁,派人断绝饮食,活活饿死了这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除掉杨骏及其党从数千人后,贾后还想把杨骏所有的太傅府属官都一锅烩掉,幸亏侍中傅祗上言,引用当年司马氏诛曹爽故事,认为不可妄及无辜,这样,杨骏的大批属官得免。身为太傅主薄出主意的朱振肯定跑不掉,乱起当夜就被族诛。同为太傅主薄的潘岳刚刚从地方调至中央,事发当晚正在外地处理急务,但按理也逃不得干系,不免连坐被诛。幸亏有贵人相助,楚王司马玮的长史公孙宏当时操专杀之权,主管处置杨骏“乱党”案件,急忙派人送信让潘岳辨称自己只是杨骏的挂名属官,“故得免”。
  “初,谯人公孙宏少孤贫,客田于河阳,善鼓琴,颇能属文。(潘)岳一为河阳令,爱其才艺,待之甚厚。”看来,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潘岳在河阳当县长时,因为公孙宏善琴能文,引为知已,常常一起饮酒吟诗,惺惺相惜,故而今日有此善报,暂时躲过一次灭族大劫。
  根据“敌人反对我们就拥护,敌人拥护的我们就反对”这样一个惯性思维,一直为杨骏所排斥的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以及东安王(因功升级)司马繇都入朝掌握大权,太保卫瓘也被任命为录尚书事。贾南风皇后的族兄贾模、堂舅郭彰以及外甥贾谧也都鸡犬升天,入朝辅政。汝南王司马亮为取悦众心,大论诛伐杨骏之功,竟滥封一千零八十一人为侯爵,开滥赏之最。御史中王傅成劝说司马亮:“今封赏熏赫,震动天地,自古未有。无功而获赏,则人莫不乐国之有祸,是祸原无穷也!”傅成又称杨骏本人正是因有震主之威、委任亲戚才招致灭族大祸,而司马亮又加倍而行之,是开非常危险之端。忠言逆耳,司马亮均不纳。
  大乱过后没过半个月,汝南王司马亮又以东安王司马繇以“欲擅朝政”的罪名把他远贬至带方郡安置。
  楚王司马玮由于自己在诛伐杨骏一事中居功至伟,非常自负,加之其年青气盛,一身好武艺,任谁都不放在眼里。当朝辅政的汝南王司马亮和大保卫瓘“恶之,欲夺其兵权”,并商议散遣在京城的司马玮及各位王爷归国就藩。司马玮当然愤怨,其长史公孙宏、舍人(侍从官)歧盛便劝主公向贾后靠拢,并遣积弩将军李肇(就是首倡诛杨骏的那位)到贾南风处告发汝南王和卫瓘想废掉惠帝,拥立他人。
  贾后本来一直就因卫瓘在晋武帝面前说司马衷不能继统而心怀怨恨,加上汝南王司马亮与卫瓘德高名重,自己不得专擅朝政,早就心里痒痒得想除掉二人。天假其便,楚王司马玮这一状告准,贾后便让惠帝作手诏给司马玮:“汝南王及太保卫瓘欲行废立,楚王可宣诏,令淮南、长沙、成都三王屯兵诸宫门,免(司马)亮及(卫)瓘官。”深夜时分,宫内小黄门太监秘密入楚王府,以诏书授司马玮。
  司马玮起初也犹豫,不知诏书真伪,想入宫复奏,小黄门太监催促说:“事恐泄漏,非密诏本意也。”楚王司马玮觉得其言有理,又想趁机报复,便立马调动本军披甲提枪,包围汝南王司马亮和太保卫瓘府第。一不做二不休,司马玮又矫诏征洛阳内外三十六军皆由自己节制。
  忽闻大兵围府,汝南王司马亮大惊。其侍卫长李龙请命,要率卫兵拒战,司马亮不听。很快,司马玮兵士登墙高呼,司马亮立于中庭,惊骇之余,大声发问:“吾无二心,何至于是!若有诏书,其可见乎?”公孙宏等人当然不会给他看诏书,促兵进攻。司马亮的长史刘淮劝道:“他们拿不出诏令,可见必是奸谋,王府内精兵强将众多,可尽力拒战。”司马亮一直属于那种处事犹豫之人,又不听。楚王兵马一拥而入,擒住了这位汝南王,并把他顿坐在兵车下严密监押。汝南王叹息道:“我对皇上忠心,可昭示天下!”
  夏天天亮早,日头毒,看守卫兵也知道这位老王爷无辜,为他用仪扇遮阳。直至正午时分,也无人敢上来加害他。楚王司马玮闻知此讯,忙下令,“能斩司马亮者,赏布千匹!”乱兵贪利,蜂拥而起,千枪百刃,直朝这位老实八脚的王爷肉身捅刺劈砍,“鬓发耳鼻皆悉毁焉”,其世子司马延明也同时被害。
  太保卫瓘府邸侍卫兵少,但也可聚众一战,其左右力劝关门拒战,“(卫)瓘不听”,跟随清河王司马遐逮捕卫瓘的将军荣晦先前是卫瓘任司空时的帐下都督。因罪遭卫瓘斥遣,至此,正好报怨,立时斩杀卫瓘及其儿子卫恒、卫岳等祖孙九人,只有卫恒二子卫璪、卫玠当时就医在外得免。(卫瓘于晋朝不失为忠臣,但也是一老谋深算之徒。想当初邓艾、钟会二人夺西川后,二人争功,邓艾专权,钟会就与当时的监军卫瓘合谋陷害邓艾。钟会派卫瓘逮捕邓艾,并想卫瓘兵少,肯定会被邓艾杀掉,自己再因之攻杀邓艾。卫瓘夜至成都,遍告诸将,称受密诏逮捕邓艾,其余一无所问。黎明时分,邓艾父子还在睡梦之中,卫瓘已乘车至成都殿前,把这位攻取成都有首功的邓艾父子擒获。邓艾亲将纷纷要劫囚车,卫瓘假称自己正草表替邓艾鸣冤,“诸将信之而止”。不久,钟会与姜维合谋在四川自立,卫瓘诈病,乘机跑出钟会营中,作檄文令众将共讨钟会。钟会与姜维被杀后,邓艾诸将追及槛车打破锁具,拥邓艾父子还成都。卫瓘自以为当初与钟会合谋构陷邓艾,恐怕反被邓艾杀掉,又想独占诛杀钟会、姜维的奇功,便派遣与邓艾有私怨的护军田续连夜至绵竹,袭斩邓艾父子——冥冥之中,做事坏阴德,卫瓘落此下场,也算是有所报应。其孙卫玠是中国历史上与潘岳齐名的美男子,并且待人宽恕,有君子之风,平生不见喜愠之色。由于名声太大,人长得太美,“京师人士闻其姿容,观者如堵。(卫)玠劳疾遂甚,永嘉六年卒,时年二十七,时人谓玠被看杀”,这就是“看杀卫玠”典故的由来。)
  杀掉汝南王司马亮和太保卫瓘后,楚王司马玮的舍人歧盛劝言道:“应因此兵势,进宫诛除贾后等人,以安天下。”楚王司马玮为人年青轻率,经验不足,刚刚做出诛杀一亲王一大臣的大事,一时间还下不了动第二次手的决心。
  闻乱而起的太子少傅张华老成持重,收集各方信息后,派人劝说贾南风:“楚王既诛二公,则天下威权尽归之矣,人主何以自安!宜以(司马)玮专杀之罪诛之。”本来贾后就乘想乱除掉异已,闻此欣然同意,立刻让大傻皇帝草诏除掉司马玮。张华乘机入朝,派殿中将军王宫高举驺虞幡出殿解兵,大声高呼,“楚王矫诏擅命,大家不要听从他的命令。”众人一听,“皆释仗而走”,楚王司马玮顿成光杆司令,周围一人不剩,武艺再强,也只能束手就擒。(驺虞幡与白虎幡是晋朝皇宫内非常之物。白虎威猛主杀,是督战之旗,驺虞是仁兽,以之解兵息战。纵观晋书,以驺虞幡在关键时刻扭转局势的共有七次之多,众兵见些旗幡就会惊走溃散,可见这面旗子的威力有多大。中国历史上其它任何朝代都无“驺虞幡”之名,只有晋朝才有)。
  被押至闹市问斩时,司马玮还拿出藏在怀中的惠帝青纸诏书,流泪声称自己无辜。监刑官知道他冤枉,但上命严切,只能陪他流泪片刻,然后下令施刑。司马玮死年二十一岁。其谋士公孙宏、岐盛皆三族被杀。身为武帝第五子的司马玮“开济好施,能得众心”,身死之日,百姓为之立祠,昔日将士也多为其下泪。但如此堂堂王爷,俊秀小伙,终成丑八怪贾后的杀人之刀,继杀掉司马亮和卫瓘后,自己也成刀下之鬼。
  至此,“八王之乱”第一幕闭幕,汝南王司马亮和楚王司马玮“谢幕”。二人是八王中首先被干掉的。皇后贾南风大权在握,开始委任亲党。为了调和矛盾,在其外甥贾谧的建议下以为张华、裴頠等人名望贵重,又非皇族,对帝室没有直接危胁,便任命张华为侍中、中书令等高官,掌管机要。“(张)华尽忠帝室,弥缝遗缺,贾后虽凶险,犹知敬重(张)华,贾模与(张)华、(裴)頠并心辅政,故数年之间,虽闇主在上而朝野安静,(张)华等之功也”。将近十年之间,西晋政局粗安,京城政治中没有太大事件发生。
  
  树欲静而风不止——元康年间巨变之前“歌舞升平”的西晋政局
  贾谧是贾南风皇后的亲外甥,自然大受宠幸。加之他承袭其外祖贾充之爵,又有皇后椒房之亲,权过人主,威福无比。“(贾)谧好学,有才思”,是个文学青年,虽然“器物珍丽,歌僮美女,选极一时”,仍然不满足于奢侈。有人谀称贾谧文章华美,可与汉代大才子贾谊比肩,这一拍正中下怀,浮华小伙立刻“开门延宾”,一时间“海内辐凑,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徒,莫不尽礼事之。”当时声名赫赫的这个文学小圈子共有二十四人,号为“文章二十四友”,其中不仅有刚刚幸免于杨骏之难的美男子潘岳,还有中国文学史上数位名人——陆机、陆云、左思、刘琨以及那位因富而流名后世的石崇等人。
  言及贾谧,不得不交待一下他的外祖父、当朝皇后贾南风之父贾充。“杀人放火富贵终,修桥补路贫贱死”,贾充正是这样一个一生坏事做尽,却安享荣华富贵,幸福老死于床上的典型人物。
  贾充,本来是曹魏朝大臣,司马氏掌权后,他马上见风使船,倾心附合司马氏。魏帝曹髦在喊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的著名历史口号后,小伙子持剑登车,亲自从宫中杀出,讨伐权臣司马昭。贾充率军士与曹髦拒战。由于皇帝亲自出马,司马氏私军从情从理处于下风,将有奔溃散逃之险。关键时刻,贾充对太子舍人成济说:“司马公豢养汝辈,正为今日之急,你还等什么!”经过此番“激励”,傻里巴叽的成济纵马而出,一戈就把二十岁的俊美善丹青的皇帝曹髦捅个透心凉,死于马下。不久,司马昭虽然假惺惺诛杀成济三族以表示自己与“谋弑”无关,心中却对贾充这位保全了司马家族、杀掉魏帝曹髦的“幕后黑手”非常感激,对他封侯增邑,列为亲密心腹。司马昭临死,本想传位给司马攸,又是贾充盛称司马炎宽仁嫡长,力保立司马炎为世子。司马炎篡魏后,感念贾充推荐力保的“建明”大恩,封其为鲁国公,转车骑将军,散骑常侍,尚书仆射。
  贾充家门贵幸,其前妻李氏之女为齐王司马攸的王妃,其后妻郭槐之女贾南风为太子妃。贾充自以对司马父子有推立深思大功,常常肆无忌惮,恃功居傲。当然,他也有遭受尴尬下不了台的时候。吴主孙皓被俘,晋武帝大会群臣引见孙皓及吴国诸降官,贾充想当众斥责孙皓给自己长威风,就咄咄逼人地问:“听说你在南方凿人眼睛,剥人面皮,这是什么名目的刑罚啊?”孙皓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直视贾充说:“人臣有弑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则加此刑耳。”贾充闻言,知道孙皓话里有话,默然有愧色;一次朝士宴饮,河南尹瘐纯醉酒,与贾充争吵。贾充大怒,斥责说:“父亲老病,你却贪官位不归家奉养,真是无天无地,不忠不孝啊!”瘐纯也反口相讥:“高贵乡公何在!”(曹髦遇弑后,被贬封为高贵乡公)。贾充惭怒,也无可奈何。
  古人以忠孝治天下,宋、明、清历朝历代更是如此,堂堂赫赫如明朝权臣张居正,父死不守丧,虽然是以皇帝名义让其“夺情”理政,仍导致天下汹汹之议。晋朝篡魏,写《陈情表》的李密开宗名义地便讲“圣朝以孝治天下”,其实是委婉地表达晋朝不能以忠为首,因为司马氏本身就是以下篡上。封建社会对忠孝之义极其看重,有时甚至是孝在忠上,因为不为孝子,肯定枉作忠臣。“极左”风潮正盛时,常常有编造的感人宣传事迹,某某劳动模范父母病重将死,模范为了炼好一炉钢、割完一陇麦、站好一班岗,往往坚守岗位,化悲痛为力量,就是不给父母看最后一眼的机会。如此表现,在封建社会肯定会被世人唾骂不已,且再无任何仕进的机会,因为这种“表现”有悖人情孝道。
  贾充后妻郭槐奇妒。贾郭两人原有两个儿子,皆因郭槐奇妒而死。长子贾黎民三岁时,乳母抱于怀中,贾充从外面进来,小孩子见到爸爸乐得手舞足蹈,贾充走近前逗孩子玩耍。郭槐望见,以为贾充与乳母有一腿,当庭就抢下孩子,把乳母鞭打而死。“(贾)黎民恋念,发病而死。”小孩子整日和乳母吃住在一起,感情极深。眼见奶娘被打死,又惊恐又想念,很快死掉。后来,郭槐又生一男孩,已有一岁多时,贾充爱儿子,用手抚摸怀抱在乳母中的小孩子的光脑袋。“郭(槐)疑乳母,又杀之,儿亦思慕而死。”好好两个儿子,因郭槐奇妒,皆幼小时就暴死,贾充因之没有了继承人。贾家奶娘也真不好做,动辄就会被女主人弄死。
  贾充与侍中任恺不睦。任恺便在一次朝会时,借口关中氐羌反叛,劝说武帝派“德高望重”的贾充为都督秦琼二州诸军事,拟外派做官。京官做久,外派虽然又增加了几个虚衔,其实和被贬差不多。只要远离了政治核心和皇帝,疏于走动,很快就会被人遗忘。贾充愤懑之间,其私交甚好的朋友给他出主意,劝他嫁女与太子。皇储结婚,丈人肯定得留居京师办大事,这样,既无推辞之名,又可因故不行。贾充老婆郭槐也四处活动,杨皇后又使劲吹枕边风,贾充亲信等人也不断向武帝讲贾家女儿“才质令淑”,果然最终事成,贾南风成为傻太子的正妃。所以,好多大事的缘起,往往是件八杆子也不打着的小事。假使当初贾充不被外派,他也不会动起把女儿嫁给傻冒太子的念头。这样倒好,自己的老身子骨是留在京城了,安乐床箦而死,但身死数年后,数宗数族皆被杀个溜光,鸡犬不留。
  贾谧是贾充小女儿贾午(当时差点嫁给惠帝)的儿子,其父亲是南阳人韩寿。“窃玉偷香”一典,正是由于贾谧的这位美男子爸爸。韩寿“美姿容,善容止”,也是贵族子弟,其曾祖父韩暨曾为魏国司徒。小伙子二十岁左右,即被贾充辟为司空掾,成日与贾充一帮僚属在府中宴饮论事。贾午少女思春,曾于窗户间窥见韩寿美貌郎君,就遣一婢女往韩寿处,充当红娘。
  这婢女伶牙俐齿,说贾午“光丽艳逸,端美绝伦”。韩寿心动,小伙子又身体好,“劲捷过人,逾垣而至”,那么高大的府墙,竟也能跳过,这韩寿轻功真是了得。丑姑娘食髓知味,云雨数番后畅爽得不得,把晋武帝御赐给老爸的西域异香也偷出来赠送给韩小伙。贾充的僚属报称,说韩寿身上奇香扑鼻,经月不歇,贾充大惊,深知这种异香武帝只赐给自己和大司马陈骞。又联想小女儿近来“悦畅异于常人”,明白是女儿偷汉,便也顺坡下驴,把贾午嫁予韩寿为妻。韩寿命好,惠帝即位后不久的元康初年就病死。但他的四个兄弟和老婆贾午后来均被族诛,贾午更是被大棍乱捶而死。可见,男欢女爱的故事虽美好动人,但应该只观高潮大团圆处即可止歇,再往下看,就是鲜血淋漓,血肉横飞了。
  因此,贾谧原姓韩,应为韩谧才对。正是因其外祖贾充无子绝后,他才以外孙入继贾家,改姓为贾。贾充于晋武帝太康三年(公元282年)病死,博士秦秀还认为他“悖礼溺情,以伦大伦”(指其以外孙为后嗣之事),请上谥曰“荒公”。武帝感激贾充拥立之功,不从,更谥为“武”。
  风波过后,西晋上层歌舞升平,高官士族聚敛无度,不理政事,多以清淡为乐。王戎为司徒公,“与时浮沉,无所匡救”,政事皆委任僚属,自己做撒手大掌柜,天天出外猎饮宴乐。“(王戎)性复贪吝,园田遍天下,每自执牙筹,昼夜会计,常若不足。”其家有品种优良的李树,出卖赢利,又怕别人取李树种仿植,便用细针在售出前把李子核钻透,财迷到了神经病的地步;尚书令王衍、河南尹乐广以及王衍弟弟王澄等人,“皆善清淡,宅心事外,各重当世,朝野之人,争慕效之”。这帮人成天手执麈尾,宽衣大袖,剃面熏香,望之如神仙中人,以政事为“俗务”,玩命地钻研老庄玄言,而且举国若狂,以他们为为人处世的仪准,上行下效,想不亡国却也难!阮咸、阮修、胡毋辅之、谢鲲、毕卓等士族名士,“皆以任放为达,至于醉狂裸体,不以为非”。西晋初期,阮籍、嵇康等人为了逃避政治杀戮,醉酒佯狂,疯疯颠颠,还有情可原。晋武帝中后期,政局稳定,四边无大征伐,本来正是励精图治之时,这些朝廷精英们却一反常态,个个变成了大哲学家和大诗人。吏部郎毕卓(字世茂)有首诗最能表达这些人的“精神境界”:“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再说潘岳。史称,“(潘)岳性轻躁,趋势利,与石崇等诌事贾谧,每候其出,与崇辄望尘而拜”。潘岳母亲多次劝说儿子不要太趋时附利,诫训他“尔当知足”,潘岳充耳不闻,锐意仕进。近十年之间,潘岳除给贾谧当枪手外,确实写了不少著名的诗赋,就《西征赋》、《为贾谧作赠陆机诗十一首》、《家风诗》、《于贾谧坐讲汉书诗》、《金谷集作诗》等等。才能归才能,官场游戏又是另外一回事。平日大家济济一堂,吟诗作赋,吟酒赏花,也就一清客而已,最高的官也就做到给事黄门侍郎,在司局级就打住了,怎么也升不上去。虽然短时间内任过长安令一个实官,但因母疾去官,可见连钱也没捞多少。郁闷之余,潘岳便作《闲居赋》,抒发自己“拙宦”的委屈与不满。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天妒仙侣。晋惠帝元康八年(公元299年),潘岳的爱妻杨氏忽然身染重病,不久,香消玉殒,离开了她所深爱而且又深爱他的美男子丈夫。古往今来,丑夫美妻,俊夫丑妻,婚姻虽属美满,毕竟当事者和局外人都有遗憾之意,至于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的夫妻,更是遍布世间,比比皆是。潘岳、杨氏这样一对绝配伉俪,古今罕有,他们之间的脉脉深情,也非常人能所理喻。爱妻死后,美男子神伤情摧,哀痛欲绝。痛定之后,他写下了流传千古的爱情《悼亡诗三首》及《杨氏七哀诗》。兹录如下:
  《悼亡诗三首 》
  一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帏屏无髣髴。翰墨有余迹。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怳如或存。回遑忡惊惕。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春风缘隟来。晨溜承檐滴。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二
  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清商应秋至。溽暑随节阑。凛凛凉风升。始觉夏衾单。岂曰无重纩。谁与同岁寒。岁寒无与同。朗月何胧胧。展转盻枕席。长簟竟床空。床空委清尘。室虚来悲风。独无李氏灵。髣髴覩尔容。抚衿长叹息。不觉涕沾胸。沾胸安能已。悲怀从中起。寝兴目存形。遗音犹在耳。上惭东门吴。下愧蒙庄子。赋诗欲言志。此志难具纪。命也可奈何。长戚自令鄙。
  三
  曜灵运天机。四节代迁逝。凄凄朝露凝。烈烈夕风厉。奈何悼淑俪。仪容永潜翳。念此如昨日。谁知已卒岁。改服从朝政。哀心寄私制。茵帱张故房。朔望临尔祭。尔祭讵几时。朔望忽复尽。衾裳一毁撤。千载不复引。亹亹朞月周。戚戚弥相愍。悲怀感物来。泣涕应情陨。驾言陟东阜。望坟思纡轸。徘徊墟墓间。欲去复不忍。徘徊不忍去。徙倚步踟蹰。落叶委埏侧。枯荄带坟隅。孤魂独茕茕。安知灵与无。投心遵朝命。挥涕强就车。谁谓帝宫远。路极悲有余。
  
  《杨氏七哀诗 》
  漼如叶落树。邈若雨绝天。雨绝有归云。叶落何时连。山气冒冈岭。长风鼓松柏。堂虚闻鸟声。室暗如日夕。昼愁奄逮昏。夜思忽终昔。展转独悲穷。泣下沾枕席。人居天地间。飘若远行客。先后讵能几。谁能弊金石。
  
  回思妻子仙逝后的一年间,潘岳情真意切,心情摧沮,空屋之中再也看不到爱妻的美好俏容,墙壁上却仍留存有杨氏的书法手迹挂在原处,睹物思人,悲何以堪!无论是清醒或睡梦之中,潘岳总是沉浸在怀念之妻的辈伤之中。诗人也曾希望自己能仿效先贤庄子那样达观(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旗踞鼓盆而歌),但哀愁缭绕在心间,永远拂拭不去。
  
  后世文学批评诸家言及潘岳作品,皆有褒赞钦服之语:“潘文浅而净”(刘义庆《世说新语》);“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陨流”(刘勰《文心雕龙》);“潘诗烂如舒锦,无处不佳”(钟嵘《诗品》引谢混语);“安仁质胜于文,有古意。”(陈绎《诗谱》);“安仁情深之子,每一涉笔,淋漓倾注,宛转侧折”(陈祚明《采菽堂古诗》);“安仁情深,抒写新婉”(黄子云《野鸿诗的》)……只有情真才能语切,潘岳仅凭这数首情之诗,就足以为后世诸生所推奖,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不可忽略的一席之地。
  当今时世,猬琐中年的“生官发财死老婆”成为津津乐道的三大“喜事”,当然不会产生情深意切的悼念亡妻的作品。历史上能与潘岳悼之诗相提并论的,一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另一首就是唐代元稹的《遗悲怀三首》,兹附录于下,读者可以把元稹的“悼亡诗”与潘诗一比高低:
  【遣悲怀三首】元稹
  
  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画箧,
  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皆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
  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
  潘岳悼亡犹费词。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祸不单行。亡妻之痛未消,潘岳年才数岁的儿子又因病早夭。鳏夫丧子,雪上加霜,犹可哀痛。当其时也,形容憔悴,身心交瘁的大才子肯定会仰天长叹,泪水涟涟,追问命运的不公与死生的无情,痛悼人生的无常与苍天的不平。然人生命数,福兮祸兮,人在当时均惘然无知。稚子娇妻,一时归于黄壤,毕竟亲人送葬,保全首领安息于地下。如果潘岳的妻儿一直平安无恙,几年之后,与潘岳三族同被绑缚闹市,刀光血影之下,离情恨意就绝非笔墨所能表达的了。
  
  
  贾南风这边,更是荒淫放恣,一爽到底。她先是借看病为名,与太医令程据搞在一起,肆无忌惮,“乱彰内外”。而后还觉不过瘾,天天派人从宫外哄取美少年俊小伙入宫,败火过后,常常是杀人灭口,把这些“药渣”统统做掉。洛阳城南有个管治安的小吏,“端丽美容止”,平时工资微薄,忽然身上穿戴奇异,所佩珠玉皆罕见内廷之物。他周围的同事察觉其事可疑,禀报上司,派人马上把他拘押审问。这个漂亮小伙辩称:“先前遇见一个老婆子,说她家里有人得病,巫师卜卦说要一位居于城南的年青男人至家禳解,并有重酬。我贪财心切,就随她前往。中途换车,我被藏在盛放衣物的箱笼里,走了十几里,过六、七道大门,箱笼一开,忽然见到壮丽精至的楼台殿阁。我问老妇人这是哪里,她回答是天上。马上有人过来伺候我沐浴熏香,好吃好喝过后,又给我换上华美的衣服,带入室内。屋里有一个妇人,大概三十五六岁年纪,身材矮小,皮肤青黑,眉间有痣。我和她欢渡数晚,共寝欢宴。临别时,这矮胖黑妇人赠我这些衣物饰品。”大概这个小吏床上功夫好,人又美貌温存,深得贾南风喜爱,故而留其一命。堂上堂下人听小吏辩说,纷纷窃笑,皆明白了事情原委,知道这位同事和当今傻冒圣上是“同情兄”,替惠帝出汗出力。
  众人昏昏之间,也不是没有清醒之人。南阳人鲁褒作《钱神论》以讥时世:“钱之为体,乾坤之象,亲之如兄,字曰孔方。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纷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拨,怨仇非钱不解,今闻非钱不发。洛中朱衣,当涂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已。执我之手,抱我终始。凡今之人,惟钱而已!”
  除此讥讽之论以外,还有对国家大事切忧于心并泱泱作论上表朝廷的正人直士。太子洗马江统见迁居关中匈奴等少数民族时有纷乱,便上《徙戎论》,以警朝廷。他先是旁征博引,历述先世夷狄,“怪气贪婪,凶悍不仁……弱则畏服,强则侵叛”的旧事,又讲东汉马援、魏武帝曹操迁移羌戎于关中的弊害,指出东汉以来的种种迁移政策皆是“权宜之计,一时之势,非所以为万世之利也”。关中土沃物丰,殷实富足,帝王常以此为都城,“未闻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而且,当时乘其部族衰弊,迁徙这么多戎狄之人于关中,汉族士庶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况随时间推移,繁衍众盛,“以贪悍之性,挟愤怒之情,伺隙乘便,辄为横逆”。因此,朝廷应该凭借当今兵威方盛之时,把北地、京兆等地的羌、氐各族,迁移至其原来居住的旧地,“各附本种,返其旧土……戎晋不杂,并得其所……纵有猾夏之心,风尘之警,则绝远中国,隔阂山河,虽为寇暴,所害不广……”。虽然并州胡人(匈奴)、氐、羌等族“天性骁勇,弓马便利”,但大晋一统后这些族属正处于“势穷道尽”的状态,“方其自疑危惧,畏怖促遽,故可制以兵威,使之左右无违也。”这些措施得以执行,必能“创业垂统,谋及子孙”,否则,“惮暂举之小劳,而忘永逸之弘策;惜日月之烦苦,而遗累世之寇敌。”最后,江统又明白深刻地指出:
  “夫为邦者,患不在贫而在不均,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庶之富,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芥之忧。惠此中国,经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
  江统论上,朝廷不用。不到十年,江统的忧虑皆成现实。匈奴、鲜卑、羯、氐、羌,纷纷杀入中原,大地板荡,黎民涂炭,一发不可收拾。公元216年,大英雄曹孟德把降附的匈奴人分为五部,立单于呼韩邪(魏朝当时改姓刘)为部师,在当时的兹氏县(今山西汾阳)和祁县、新兴(忻县)等地居住,渐渐与汉人混居杂处,许多人从事农业生产。但匈奴屠各族的刘姓贵族仍持有旧时声威,又有现成的五部军事组织,一呼百应;此外,散居上党的还有匈奴别种羯族许多人,他们也常常遭受当地汉族地主的歧视与欺压,加上居于并州附近虎视眈眈的鲜卑族、扶风等的氐族、以及自东汉以来散居关中诸郡的羌族,数股势力都蠢蠢欲动,只要有机可乘,“仇恨的怒火”终会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当其时也,有识之士皆早已看出离乱战杀之征。“关内侯敦煌索靖,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索靖的《出师颂》书贴于2003年由嘉德公司拍出2200万人民币,由故宫博物院拍得。当然,此贴真伪很值得怀疑)。
  晋惠帝元康六年(公元296年),征西大将军赵王司马伦宠任属下孙秀,在西北地区与雍州刺史解系交恶,互相攻讦,更相上表朝廷。晋廷朝议后,以梁王司马肜氏替赵王司马伦职务,征司马伦入朝为车骑将军。解系的弟弟解结时任朝中御史中丞,就在司空张华前力陈孙秀祸乱氐、羌的事情。张华闻知后,就让梁王司马肜到任后诛杀孙秀。孙秀惊惧,派好友辛冉携带大批珍宝到梁王处说好话,表示“氐、羌自反,非(孙)秀之罪”。梁王司马肜与赵王司马伦和孙秀没什么过结,又收到大笔好东西,自然不了了之。
  赵王司马伦入朝后,依照孙秀的谋划,大散珍宝,与贾氏亲族深相结纳,“贾后大爱信之”。与贾后搞好关系后,司马伦上表请求录尚书事,参预中央朝政,廷议时,张华与裴頠“固执以为不可”,由此,司马伦与张秀深恨张、裴二人。
  赵王司马伦与张秀入朝,为日后的祸乱埋下了一大伏笔。
  
  血肉横飞杀戮始——皇太子司马遹 被杀引起的大乱
  贾后淫虐日甚,秽声播于宇内。官为散骑常侍的贾后外甥贾谧也自我感觉特好。他在太子东宫侍讲时,态度倨傲,与太子下围棋时,也乍乍呼呼,和这位当朝储君争抢棋子丝毫不让,没有一点人臣谦卑的态度。当时,皇太子司马遹的十六叔成都王司马颖在座,看见贾谧如此没有尊卑之分,便当面叱责他。贾谧心怀怨恨,很快就入宫向姨母贾南风告了司马颖一状。贾后自然偏向外甥,立马下诏派司马颖出镇邺城,赶出京都。
  贾谧虽依恃贾后肆无忌惮,但贾氏并非所有亲戚都这么跋扈。贾后族兄贾模与贾后表兄裴頠“恐祸及已,甚忧之”。两个找到当朝司空张华,一起商议时下国事。裴頠更是建议废掉淫荡放肆的贾南风,拥立皇太子生母谢淑妃为后。一言即出,张华和贾模都很惊惧,认为“皇帝本人并无废掉皇后的意思,如果我们专而行之,皇帝恐怕不会赞同。”同时,二人又怕司马诸王各拥兵镇,朝中朋党林立,弄不好会引发祸端,“身死国危,无益社稷”。
  裴頠此议,本是深思熟虑,见张华、贾模不同意,他孤掌难鸣,也无可奈何。“但昏虐之人(指贾后),无所忌惮,乱可立待,将如之何?”张华老臣,无意生事,便对贾、裴两人讲:“您两人现在因为是皇后亲戚,颇见信任,希望多在左右劝告皇后,如果不出什么事,天下还未必会生出什么大乱。如此,我们这些人还能善终于家。”张华虽一直是晋朝忠臣,但临危不断,明哲保身,也是书生之流,最终三族不保,身首异处。
  忧惧之余,裴頠只能找到贾后的母亲、自己的亲姨广城君郭槐,言辞恳切地陈说祸福,让老太太申诫贾后善待皇太子。贾模也多次面见皇后贾南风,陈说祸福。贾南风不仅听不进去,还认为这位族兄胳膊肘往外拐,怀存异心,便开始在朝中排斥贾模。贾模郁郁不得志,又忧发于心,不久就患病而死。
  一生奇妒无比的贾后亲妈广城君郭槐,临老倒往好处转弯,她常常劝皇后女儿对皇太子好一些,并不时切责怒骂无礼于太子的外孙贾谧。为了亲上加亲保证太子继位后贾家无祸,她还想把贾谧的妹妹许配给太子当太子妃,太子司马遹自己也想取贾谧的妹妹巩固自己的地位。贾后、贾谧以及贾午都不听,反而为太子迎娶大臣王衍(就是“信口雌黄”那位爷)的小女儿为妃。同时,贾后又为贾谧聘王衍大女儿为妻。皇太子早就听说王衍大女儿相貌更美,现在反被贾谧抢去,心中甚不能平。
  郭槐临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一直谆谆嘱咐女儿贾南风要对太子慈爱,不可听从贾午、贾谧的话。言毕,鸣呜哀哉。对此,贾后当然是当作老娘们临死的胡话,耳边风一样。
  言及晋末大乱,不得不提惠帝太子司马遹。
  皇太子司马遹 ,字熙祖,为晋惠帝长子(也可能是武帝司马炎之子)。史载,他“幼而聪慧,武帝爱之,恒在左右”。一次皇宫内半夜失火,晋武帝登楼观望,司马遹 当时才五岁,在一旁牵武帝的衣带把爷爷(或爸爸)拉入暗影之中。晋武帝觉得很好奇,问小孩子为什么这样做,司马遹 说:“暮夜苍猝,应严加提防,不应该让旁人看见皇帝在光亮中”。武帝如此对司马遹 更加称奇。司马遹六、七岁时,又陪晋武帝到太牢(祭祀部门)养猪的地方观玩,他对武帝说:“这些猪又肥又大,为什么不杀掉给臣下们吃呢,留在这里浪费五谷粮食。”武帝大喜,马上派人杀猪分赐众臣,并抚着小孩的后背对大臣傅祗说:“此儿当兴吾家。”不仅如此,武帝还在朝会上对群臣表示司马遹 人品样貌与晋朝开国皇帝司马懿很类似,“于是令誉流于天下”,是无人可替的皇储样板。
  可惜的是,小时了了,大时未必。皇太子司马遹“及长,不好学,惟与左右嬉戏,不能尊敬保傅”。阴险恶毒的皇后贾南风一直很忌讳这位素有令名、又非自己亲生的皇太子,密遣身边太监不时去怂勇太子“极意所欲”。处于青春期的司马遹见无人管事,更加放肆,“于是慢驰益彰,或废朝侍,恒在后园游戏”。他常常割断马鞍束带,又命左右侍从骑马奔驰,看见这些人纷纷落马就哈哈大笑,以此为乐;有人小不如意,太子亲自上前拳打脚踏;他还常常在太子东宫开设市集,买卖为乐,而且“手揣斤两,轻重不差”,和北京那个卖糖果的劳模有那么一比(太子生母谢淑妃之父是屠户,不知这种技艺是否也属“遗传”);朝廷每月供东宫五十万钱,太子常常超支,并且派人把太子西园所收获的青菜和自用的米、面、鸡弄到集市上卖掉,收入统统用作自己赏赐左右的开销。时为太子洗马的江统(就是上《徒戎论》那位。太子洗马是官职,不是为太子洗马的人)上书太子,谏劝他改正过失,太子不纳。太子舍人杜锡也不时谏劝太子修德进善,司马遹又怒又不耐烦,让人把大针藏在杜锡的坐垫中,刺得老先生鲜血淋漓。
  由于太子司马遹与贾后外甥贾谧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啷当岁的青年人,互不相容。太子娶了王衍相貌稍差的小女儿,贾谧娶了王衍貌美的长女,太子心中更是愤愤不平,溢于言表。贾谧至东宫参见,太子常不以为意,甚至往往把贾谧一人甩在室内,自己去到后庭与左右玩耍游戏。贾谧也心中怨愤,于是入宫见皇后姨妈,说太子曾对人表示,他要仿效先前废杨后的故事废掉贾后,并杀掉贾氏一族。贾南风眼里不揉沙子,又一直心忌太子,闻言当然大怒,马上派人四处揭宣太子之短,“于是朝野咸知贾后有废太子意”。
  晋惠帝元康九年,阴历十二月(公元300年1月),经过长久谋划,贾后终于下定废杀太子的决心,她以惠帝生病为由,遣人唤太子入朝。此前,美男子潘岳连夜被贾谧唤入宫中,面见贾后。
  潘岳与贾谧是酒肉文友哥们,熟得不得了,但入宫面见当朝皇后,还真是多少年的第一遭。贾后直爽,把想废太子的意思直说出来,让潘岳以太子口气手写个草稿,准备把太子灌醉后让他依样画葫芦,籍此定罪。
  虽史书没有详细记录潘岳彼时的情状,但我们仍可以想见美男子肯定吓得半死,受惊非轻。如果是床第上侍弄一下这位黑丑矮胖的皇后,估计潘岳还不会太推辞,反正自己又不是第一个给皇帝戴绿帽子的哥们;设计陷害储君,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任谁也不敢轻易接受这样一个“重任”。但面对好友贾谧殷切的目光,以及黑丑娘们的肥嘟嘟的凶脸,潘岳心里也清楚如果自己说个“不”字,当时就会大脑袋搬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美男子落定惊魂,思虑久之,提笔仿冒太子口吻写下这样的草稿:
  “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皇后)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并谢妃(太子母)共约克期而两发,勿疑犹豫,致后患。茹毛饮血于三辰之下(指盟誓),皇天许当扫除患害,立道文(太子之子)为王,蒋(蒋氏,太子侧妃)为内主。愿成,当三牲祠北君,大赦天下。要疏如律令。”书意迷乱,不仅仅是因潘岳惊惧使然,笔者推想也是潘岳故意为之,想给太子(也给潘岳自己)留条后路,因为只要是稍有常识的明白人,一眼就可推断出内容逻辑昏乱,胡言乱语,绝非太子神智清醒时所为。
  无论如何,牵入天家内部的事务,算潘岳倒霉,仅仅这一条,就足够他三族的人头来抵换了。
  大清早还未吃早饭,太子司马遹就被急召入宫。进得内殿,太子下跪,遥见贾后堂上端坐,并命侍婢陈舞持三升酒与一大盘枣子令太子当面吃喝。太子忙称自己平常不饮酒,加上早晨腹空,怕喝酒后颠倒失措,在皇帝父亲面前有失礼仪。贾后堂上喝斥:“你怎么这么不孝顺,父母让你饮酒你都不肯,难道酒中有什么恶物吗?”侍婢陈舞也立于太子面前逼促。逼迫不得已,太子只得把三升老酒饮尽,“体中荒迷,不复自觉”。很快,又有个宫女持笔砚纸墨,催促太子抄写一张白纸上的字样(潘岳打的草稿)。醉迷之间,太子抖手抄录,“其字半不成,(皇)后补成之”,马上派人送惠帝验看。
  惠帝其实也根本不知道轻重,只是木偶而已。在贾皇后主持下,惠帝升殿,召众大臣议事。贾后派太监手持太子平日手书以及他醉迷之中抄写的青纸诏令,遍示众人,表示“(司马)遹书如此,今赐死。”
  众臣皆不敢有异议。惟独大臣张华和裴頠力保太子无辜,两人旁征博引,反复议争,一直争到天色渐晚,廷议也无结果。惧怕事久生变,贾后急忙上表请废太子为庶人,又自作皇帝诏书“许之”。张华、裴頠见事已如此,毕竟还保全太子一命,只得退朝。
  贾后派人持诏书于东宫,废太子司马遹为庶人,把他及其三个幼小的儿子皆软禁于金墉城,并下诏杀掉太子生母谢妃以及太子侧妃蒋俊。
  才过春节,贾后又威逼东宫太监自首,说太子联络人想造反,趁此机会,把太子又送往洛阳之外的许昌宫囚禁。颠沛道中,太子本来就生病的才几岁的长子困厄而死。
  “太子既废,众情愤怒”。曾经在太子东宫做过侍卫官的右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以及殿中中郎士猗等人聚集在一处商议,准备废掉贾后,复太子之位。大家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大臣张华和裴頠一直安常保位,不能与之谋事,而当时手握重兵的右军将军赵王司马伦本性贪冒,可以怂勇他加入起事。
  诸人知道孙秀是司马伦的“主心骨”,暗中约他相会,劝说道:“贾后凶妒无道,与贾谧等人诬废太子。现在国无嫡嗣,社稷将危,多位大臣都准备起事。孙公您与赵王和贾氏一族关系很好,废太子一事,都传说您二位也有参予。一朝事起,祸必相及,为什么不争取主动,化祸为福呢。”
  孙秀听毕一席话,大觉有理。他去王府把情况告知赵王司马伦,劝主子暗中准备起事。司马伦对孙秀言听计从,又约结宫中值勤的张林和张衡等人,准备伺机行事。
  一切准备就绪后,孙秀思来想去,又多出一个心眼。他对司马伦说:“太子聪明刚猛,若还复东宫,肯定不会受制于人。明公您一向是贾后之党,路人皆知,虽能废掉贾后拥太子复位,肯定也买不到什么好,太子会认为您是逼于民望不得已行之,以举事来免于罪祸。因此,日后太子得势,肯定会对您吹毛求疵,说不定您也免不了被诛杀的命运。依我看,不如拖延起事日期,其间贾后必害太子。只要太子一死,我们废掉贾后之举就会大得人心,不仅能彻底免祸,还能掌握大权。”
  司马伦连连称是。
  于是,孙秀派出不少人出外散布谣言,都讲皇宫内有不少人想废掉贾后,拥返太子复位。贾后虽然天天欢宴淫乐,不停地劫取俊秀男人给自己“打桩”,但提防之心也从未松懈,常派宫女太监乔装打扮,混于市场坊间探听消息。获悉有人要拥复太子的事情后,贾后大惧。同时,赵王司马伦和孙秀又竭力劝说贾谧等人,要他们早早除掉太子以绝众望。贾后身边皆是贾谧、赵午这样没有政治经验的妇人和年青人,很怕太子返宫,联同朝内大臣们一起把贾氏家族一勺烩掉,便急哧火燎地劝贾后动手。
  贾后与老情夫太医程据办完床上事后,又命他在殿内调配毒药。然后,派太监孙虑携毒药专程去许昌宫毒杀太子。
  司马遹被废黜后,一直怕被毒杀,天天自己在屋内煮食。太监孙虑到许昌后,见无从下手,就与监守太子的刘振商议对策。刘振就派人把太子迁移到一处小黑房子里,断绝他的食物来源。宫中侍女及太子随来的从人对太子很忠心,不时隔墙抛扔食物,司马遹因此又苟延了几日。孙虑等得不耐烦,便破门而入,拿出毒药逼太子喝下去。太子不肯,大太监也急了,凶像毕露,顺手操起一个棒球棒一样的药杵,一下子把太子敲得脑袋浆迸出,气绝身亡。贾后闻知太子已死,假惺惺地上表,请以王礼安葬太子。
  看见贾后一党步步依照预设的局往下走,孙秀和司马伦就准备动手了。
  惠帝永康元年(公款300年)5月的一天,赵王伦、孙秀先约当值的右卫督闾和为内应,约定半夜以鼓声为号起事。布置停当后,孙秀又遣司马雅去司空张华处告变:“赵王欲与张公共匡社稷,为天下除害!”张华仍旧拒绝。司马雅大怒,说:“刀将在颈,还敢说不!”言毕掉头就走。这位张华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也好几时。贾后犯天下之怒,事已至此,仍不明确表态,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赵王司马伦全身披挂,假称皇帝诏敕,召集禁卫军三部司马长官,以惠帝名义宣诏:“中宫(皇后)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赵王入宫废贾后,汝等皆当从命,事毕,赠爵官中侯,不从者诛三族。”于是众人皆表示遵从。司马伦、孙秀等率大队禁军夜入皇宫,陈兵满道,控制宫内各个进出要害后,就派惠帝的堂兄弟齐王司马冏冲入内宫,“迎帝幸东堂”,把大傻哥们架出来,又拿他充当必不可少的“道具”。
  众人坐定,就以惠帝名义下诏召贾谧,称有急事商议。贾谧进宫后,看见殿上皇帝傻乎乎坐着左右顾看,赵王司马伦等人杀气腾腾,各执利剑在手,顿感大事不妙,撕丫子往外跑,边跑边大叫:“阿后救我!”小伙子腿脚再快也跑不过兵士,枪捅剑砍,贾谧瞬间被弄得七零八落。
  贾南风近日刚弄死太子,心情不错。白昼宣淫后,夜里睡得正舒坦,忽听殿外喧哗,惊起一看,见窗外凶神恶煞一般的齐王司马冏正让兵士撞开殿门。贾后吓坏了,忙问:“爱卿你因何事而来?”司马冏回答:“有诏令逮捕皇后!”贾后仍旧惯性思维,还问:“诏令都是出自我手,爱卿遵的是谁下的诏?”司马冏也懒得再理她,执剑指挥兵士猛撞大门。
  贾后狼狈不堪,小短腿一阵猛倒,直逃上殿中高阁,远远看见东堂内自己傻老公惠帝正在中间坐着,便高声喊道:“陛下有妇,使人废之,亦行自废矣!”话音未落,齐王司马冏已冲奔到她身后,一跤踹贾后一个大马趴。事即至此,贾南风倒冷静下来,问司马冏:“起事者是谁?”司马冏回答:“赵王(司马伦)和梁王(司马肜)”。黑娘们儿闻言,后悔不迭,拍地大叫:“系狗当系颈,反系其尾,何得不然!”悔之晚矣,贾后被立废为庶人,被幽禁于建始殿。
  同时,起事诸人立刻在京城逮捕了贾氏亲党,皆全家诛死。贾谧之母、贾后亲妹贾午也被逮入狱,大棒击死。司马伦由于已存篡逆之心,“欲先除朝望,且报宿怨,”就又下诏逮捕大臣张华、裴頠,以及早先与孙秀有仇的解系、解结等人,“遂皆斩之,仍夷三族”。可惜张华老才子,受刑前还辩称自己是大晋忠臣。执刑的张林称诏诘问:“卿为宰相,太子之废,不能死节,何也?”张华辩称自己当时竭力谏阻贾后废太子。张林又问:“谏而不从,何不去位?”张华无言以对。
  该废的废了,该杀的杀了,该关的都关了,赵王司马伦“称诏赦天下,自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一依宣、文辅魏故事”,集文武大权于一身,并大封诸子为王侯,孙秀等人也皆封大郡,掌握军权,“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司马伦是司马懿的第九子,为惠帝的叔祖辈,当时也差不多六十好几,“素庸愚,复受制于孙秀”。糟老头子本来就没什么本事,自己实际上反成了孙秀手中的傀儡。“(孙)秀为中书令,威振朝廷,天下皆事(孙)秀而无求于(司马)伦。”
  为收买人心,赵王又下诏追复司马遹太子位号,封其二子司马臧和司马尚为王。并以梁王司马肜为太宰(梁王不久病死),淮南王司马允为骠骑将军,兼领中护军。
  诸事已定,司马伦又派人至贾后被幽禁的金墉城,以金屑酒赐死。贾后死状,史不详载,估计黑胖娘们也是被几个人按压住,硬灌毒酒而死。笔者曾去日本游历,见倭人不解事,望文生义,市场中竟有标价不菲的“金屑酒”大肆摆卖。酒里面金光闪闪,金箔片片,据中药药理,生金确可以消毒、祛湿。但以“金屑”为酒名,显然倭人对中国古文化生吞活剥,一知半解,殊不知晋朝赐死人,都是这种“金屑酒”。如此不祥之物,竟被倭人欢天喜地过节过年当作重礼相送,也真真晦气到家了。
  
  综观晋武帝死后的三次宫廷改变,废杨后、废太子、废贾后,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禁卫军权的重要,二是出身寒门的士人在其中所起的关键作用。
  
  《晋书》《杨骏传》中,写杨骏父女矫诏独掌西晋军政大权后,杨骏“又多树亲党,皆领禁兵”,显然一开始他就知道掌握禁卫军的重要性。但由于杨骏政事繁忙,主要精力又大都倾力于严防司马氏皇族子弟,认为惠帝大傻,贾后妇人,他对皇宫内廷的禁卫军权没有太重视,只有自己的外甥张劭做中护军,亲党刘豫作左军将军,两个人皆是宫外禁军的高级将领,而最终导致杨骏覆之的恰恰是平时不受杨骏重视的宫中禁军中级官员殿中郎李肇和孟观。
  当时,贾后居禁庭皇宫,可以直接书诏下“最高指示”,外间又有一直怨气冲天、不受重用的司马氏诸王,事变一起,惟一可用的左军将军刘豫又被裴頠骗去自首,身边没有了“枪杆子”,本来就无大智勇略的杨骏只能死路一条;诛杀杨骏后,禁卫军及外营兵将封侯者有一千零八十一人之多。贾后利用楚王司马玮除掉杨骏,而后又利用他杀掉汝南王司马亮和太保卫瓘,但贾后很快又凭其族兄贾模和从舅郭彰两人所掌的内廷禁卫军攻杀司马玮,完全控制了内外禁军三十六军,并使外甥贾谧任后军将军从军,亲舅郭彰任右卫将军,表兄裴頠任左、右军将军。如此,诬废太子司马遹就是非常容易之事。大兵在手,诏纸任填,想弄谁就弄谁。赵王司马伦入京后,深与贾氏宗族结纳,并最终得到“右军将军”这样关键的禁卫军权位。由此,贾后也为自己及其宗族找好了掘墓人。在废除贾后的行动中,多名中下层禁卫军军官参与了事变,有左卫司马督、司马雅、常众督许超、殿中郎士猗、殿中侍御史殷浑、右卫司马督路始、右卫佽飞督闾和,加上宗室翊军校尉齐王司马冏,深夜入殿,贾后计谋再深,势力再强,也难逃这些职业军人之手。
  赵王司马伦大权在握后,也命孙秀和他本人的几个儿子担当禁卫高官,完全控制了禁卫军。掌握了禁卫军,也就掌握了皇帝。皇帝在手,挟天子以令诸侯,借天子之名干事就可以事半功倍,左右天下局势。只是后来司马三王相继起事,直攻京城,司马伦不得不把精锐禁卫军派出城去抵挡,削弱了力量,最终也导致了他自己的覆亡。
  在导致西晋政局剧烈动荡的重大事件中,数位寒门出身的文吏也成为极其关键的人物。
  杨骏之诛,楚王司马玮大显身手,而后诛杀汝南王司马亮,也是由他而起,开启“八王之乱”的序幕。但楚王司马玮才二十出头,在政治斗争场上完全是个“乳臭未干”之辈,真正左右局势的当属他的长史公孙宏与舍人歧盛。此二人先给司马玮出主意让他靠拢贾南风,得以留侍京都。杀掉司马亮和卫瓘后,二人又切谏司马玮趁机直入入宫废掉贾后。司马玮犹豫之间,机时已失,贾后先发制人,诬称司马玮假传圣旨,擅杀亲王大臣,最终也把司马玮干掉,公孙宏和歧盛也被“诛三族”。假使司马玮听从这两人的劝告,后事的结局就全然不同;赵王司马伦年长庸愚,凡事皆由孙秀出谋划策。“(孙)秀起自琅琊小史”,纯粹的寒人出身,但他一手包办策划了赵王司马伦从入京师队贾后、联络禁卫军官、激使贾后杀掉太子、最终又废掉杀贾后的全部过程,并在政变成功后秋高官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的高官,又与皇帝成为亲家,实际掌握了晋朝的朝政。
  在以阀阅为重的西晋,士族高门不论贤愚,一直垄断各级要职,寒人阶级一直在倍感压抑的气氛中努力争取往上爬。这些人往往天资聪颖,又无路显达,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投身于诸王或高官门下,乐乱好祸,迂回反抗。当然,寒人阶层的谋士们贵显只是一时,昙花暂现,很快就三族被诛,连根杀净。
  杨骏被诛后,潘岳多亏楚王司马玮的长史公孙宏袒护,避过一劫;赵王司马伦得势后,美男子又开始忧心忡忡——司马伦的心腹孙秀也和自己是老相识!
  不过,潘岳和孙秀的关系完全不同于公孙宏。
  潘岳的父亲潘芘做琅琊内史时,孙秀当时作为最低层的小吏被潘芘派去伺候公子潘岳。“孙秀为小史给(潘)岳,而狡黠自喜。(潘)岳恶其为人,数挞辱之。”可见,英雄莫问出处。当初孙秀作孙子状伺候潘公子时,不仅多次受到潘公子的拳打腿踢,更是大庭广众之下屡遭辱骂呵斥,这些经历,就是胸怀磊落的君子也不能忍耐,何况孙秀又是个心胸狭窄的真小人。
  “及赵王(司马)伦辅政,(孙)秀为中书令。”已界中年的老美男子惶恐之下,也曾抽机会在中书省内参拜孙秀,小心翼翼地探问:“孙大人还记得我们从前的交情吗?”孙秀冷笑,双眼直视恭谨弯腰的潘岳,很轻又很清晰地迸出几个字:“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窘急之余,闻此言如五雷轰顶。“(潘)岳于是自知不免”。不仅仅是不祥的预感,脑袋能在脖子上扛着,也只能以时日来计算了。就算潘岳与孙秀没有过节,只要秋后细算帐,挖出他为贾后和贾谧书写导致太子废死的书草一案,美男子的三族也应该被杀得精光。
  
  攻伐大乱满京城——“八王之乱”高潮迭起
  赵王司马伦和孙秀骄横跋扈,潜怀废立之心。惠帝的兄弟淮南王司马允在贾后乱平后被封为骠骑将军,并兼任中护军,执有一部禁卫军军权。
  司马允“性沉毅,宿卫将士皆敬服之”。他逐渐知悉赵王司马伦有篡逆之志,便称疾不朝,密养死士,暗中准备趁机诛除赵王和孙秀。司马伦很忌惮这位年青英果的亲王,便加封司马允为太尉,外示尊崇,实际上是剥夺他的兵权。司马允言称自己有疾,不接受太尉官号。司马伦忍耐不住,派宫中御中持诏收司马允中护军印信,并弹劾其大逆不道。
  淮南王司马允接诏,细看之下,上面是孙秀的笔迹。大怒之下,司马允历声对左右宣言:“赵王欲破我家!”于是壮士感奋,左右七百多人随同司马允起兵,从王府杀奔而出,沿路大叫:“赵反造反,我将攻之,佐淮南王者左袒”。一路归附的人非常多。
  淮南王率兵本想先入皇宫,把老哥惠帝掌握起来。但赵王司马伦的死党尚书左丞王舆派人关紧左掖门,门墙牢固,一时攻不进去。不得已,司马允就率左右精兵围攻司马伦的相府。“(司马)允所将兵,皆淮南奇才剑客也。”这些人武艺高强,能打善战,一举杀掉司马伦护兵一千多人,司马允又于承华门前结阵,施放弩箭,齐往相府中放射,飞矢雨下,幸亏司马伦秘书挺身遮蔽,否则这老王爷肯定变成刺猬。司马伦相府中办事的官员无法走避,都躲于树后,“每树辄中数百箭。”
  太子左率陈徽心向淮南王,集结东宫兵鼓噪呐喊,为司马允助威。但他没有诏令,不能发兵实助。陈徽的哥哥陈准当时在宫中值勤,也想帮司马允,便对傻楞楞又惊又吓的惠帝说:“应遣人举白虎幡出宫解斗。”惠帝痴愚,连连点头。陈准原意很好,白虎幡是麾军进战之旗,驺虞幡才是解斗之旗。陈准本想派人持白虎幡授其弟陈允,助战司马允,那样一来,司马伦兵将看见宫中白虎幡归对方,肯定会不战自溃。谁料,人算不如天算。陈准派出执举白虎幡的司马都护伏胤在出门前被当时正在门下省办事的司马伦儿子汝阴王司马虔叫住,哀求说:“富贵当与卿共之!”伏胤墙头草,贪得富贵,便携带没有写字的空版诏书出宫,诈称“有诏助淮南王”,没有把白虎幡递送到陈允手中。
  淮南王司马允见皇帝哥哥的诏使前来,心中不疑,认为来人手中必是派自己讨伐司马伦的圣旨。他开阵让伏胤进来,从兵车跳下,跪地接诏。伏胤禁军军校出身,身手敏捷,抽刀一下,就把司马允的脑袋砍下。淮南王司马允左右虽有千人之众,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主公被杀。伏胤口宣诏令,表明他是受帝命斩杀司马允。同时,他又命跟进的军士立杀司马允三个儿子。司马允死年二十九岁。京城百姓“闻允死,莫不叹息。”
  事后,司马伦、孙秀广为株连,“坐(司马)允夷灭者数千人”——其中,就包括忧心忡忡、一直延颈待戮的美男子潘岳。
  斩杀淮南王司马允父子后,孙秀报称潘岳、卫尉石崇以及石崇的外甥欧阳建皆密谋参与淮南王谋反一案。潘岳自不必说,孙秀小人,必报前仇。欧阳建作尚书郎时曾上表奏称“赵王(司王)伦罪恶”,结怨于前。石崇本来就是贾谧亲党,贾氏宗族被收捕后,他已经被免官于家。
  后人说起石崇,总想他和贵戚王恺、羊琇竞相斗富的故事,想当然以为他是个贪鄙暴富的粗陋之人,如此则大谬。石崇之父石苞(字仲容)就是个美男子,时人称“石仲容,姣无双”,为晋武帝之父司马昭所知,大受信用。曹魏末年,石苞已官至镇东将军、东光侯。在一次入辞魏帝曹髦时,君臣相谈甚欢,“留语尽日”。但石苞感念司马氏提携,出宫后就提醒司马昭:“(曹髦)非常主也。”数日后曹髦就为司马氏爪牙成济弑掉。司马昭死后,石苞“每与陈蹇讽魏帝(曹奂)历数有终,天命有在”,是司马家族篡魏的得力功臣。石苞晚年,官至司徒,“在位称为忠勤”,死后策谥曰武,备极哀荣。石苞有六个儿子,石崇最小。石司徒临终时,把家财均分给五个儿子,惟独不分财给石崇,石苞妻问老公这样做的原因,石苞说:“此儿虽小,后自能得。”
  石崇字季伦,生于青州,所以小名齐奴。“少敏惠,勇而有谋”。晋武帝时,因石崇是功臣后代,气局丰厚,深得信任。杨骏辅政时,石崇受排挤,被外放外荆州刺史、南蛮校尉,“(石)崇颖悟有才气,而任侠无行检”。也正是在荆州任上,石崇常带官兵外出打猎一样“劫远使客商,致富不赀”,顿成天下豪富之人。由于石崇是性情中人,行事很不检点,朝廷对他屡拜高官,但屡拜屡免,他自己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后来,又被召入京师做卫尉(京师卫戍司令),和潘岳等人诌事贾谧,是“文章二十四友”中的重量级人物。一般史书皆言他和潘岳对贾谧望尘而拜,但晋书《石崇传》中讲“广城君(郭槐)每出,(石)崇降车路左,望尘而拜”,此载较为可信,以石崇的出身地位,拜贾谧的姥姥说得过去,拜贾谧就不符合他一贯的为人性格了。
  “(石崇)财产丰积,室宇宏丽。后房百数,皆曳纨绣,玉耳金翠。丝竹尽当时之选,疱膳穷水陆之珍”。孙秀势焰熏天时,听说石崇有一位名叫绿珠的美人,“美而艳,善吹笛”,于是他就派人去索要。石崇当时正在他的金谷别墅宴饮,便让他数十位婢妾都出来,任孙秀使者挑选。使者不上当,看了一圈后,表示:“您这些美人确实都漂亮非常,但我受命只索绿珠,不知哪一位是她?”石崇勃然大怒:“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孙秀使者很沉得住气,劝说道:“君侯您博古通今,愿加三思!”石崇坚称不可。“使者出而又返,(石)崇竟不许。”孙秀大怒,正在推审淮南王“造反”案,顺便就把石崇名字列入逆党之中。全副武装的兵士前往逮捕石崇时,老哥们“正宴于楼上”,忽见刀枪盈庭,他转头对身旁的绿珠说:“我今为你得罪”。绿珠也是一烈性女子,泣言“当效死于官前”,言毕越梯而下,跳楼自杀。
  石崇自恃晋朝功臣之后,没想到会被杀头,更没想到会被“诛三族”,他当时对左右从人说“吾不过流徒交、广(岭南)耳。”谁知囚车并未把他押至官狱,而是把他一在家子人都径直载往东市刑场。石崇至此,方知不免于死,自叹道:“奴辈利吾家财!”骑马押送他的军校闻言回驳他:“知财致害,何不早散?”石崇无言以对。
  潘岳那边,也是一大家子被依次被执,校检正身,直接以槛车载送东市。眼见白发苍苍的老母也身披锁具,忆起昔日对自己的劝诫叮咛,潘岳泪如雨下,跪拜于地痛陈:“儿负阿母!”
  “(潘)岳母及兄侍御史(潘)释、弟燕令(潘)豹、司徒掾(潘)据,据弟(潘)诜,兄弟之子,已出之女,无长幼一时被害。”
  美男子披头散发被押到刑场,忽见大富豪朋友石崇一家好几十口已经背插罪标跪在那里。石崇一抬头,在这个场合看见潘岳也吃了一惊,随即明白事由,苦笑说:“安仁,你也有份儿呵。”《晋书》讲“(石)崇乃与黄门郎潘岳阴劝淮南王(司马)允、齐王(司马)冏以图(司马)伦、(孙)秀”,仍是史官不辩真伪,依当时晋朝的官方文件照抄进去。试想,假使潘岳、石崇真是结党在背后与司马允等图谋,那么司马允死后石崇不可能还安心天天大搞宴饮潇洒,更不会在刑场上看见潘岳大吃一惊,本来两人的被捕就是“俱不相知。”可见,石、潘二人被牵入淮南王案中,完全是孙秀诬告而成。
  潘岳回思前因后果,也苦笑对石崇说:“今天真可谓‘白首同所归’了”。潘岳曾有《金谷集作诗》,陈述“文章二十四友”在一起欢饮笑谈、切嗟诗艺的快乐时光,怀念风花雪月、清啸赏乐的同志友情,其中最后两句是“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一语成谶,今朝显验。兹录全诗于下:
  《金谷集作诗》
  王生和鼎实。石子镇海沂。亲友各言迈。中心怅有违。何以叙离思。携手游郊畿。朝发晋京阳。夕次金谷湄。回溪萦曲阻。峻阪路威夷。绿池泛淡淡。青柳何依依。滥泉龙鳞澜。激波连珠挥。前庭树沙棠。后园植乌椑。灵囿繁石榴。茂林列芳梨。饮至临华沼。迁坐登隆坻。玄醴染朱颜。便愬杯行迟。扬桴抚灵鼓。箫管清且悲。春荣谁不慕。岁寒良独希。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
  潘岳原诗本来是讲两人友情笃深,当一起终老田园,即所谓“白首同所归”,殊不料横祸忽来,一起于盛壮之年血溅黄壤。潘岳儿子早死,女儿又与父同戮东市。由此,中国最聪慧最潇洒的美男子竟无直系血脉流传于后世,我们仅能借凭茫茫史书和后人吟诵的歌诗中想象潘安仁的美妙姿容。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清风月下,不知河阳县里满城桃花在阳光下为谁绽放。春风香气里,尽是美男子余留不尽的万古恨意。
  如遭遇明主,身逢盛世,文人诗客可以妆点升平,优游卒岁;不幸的是,潘岳满腹才学,又值西晋乱离季世,多年仕途坎坷,虽悻悻地作过《闲情赋》表示“奚拟乎明哲,仰众妙而绝思,终优游以养拙”,最终仍逃不过名缰利索,入世之心最终化为婪毁自己身家性命的烈焰,即使没有孙秀这样的小人构陷,想必他最后也不会有善终的下场。
  为此,金朝大诗人元好问也曾叹息道:“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千古高情《闲情赋》,争识安仁拜路尘。”这首诗确可作为腰骨常弯的中国文人的一首风貌诗。元好问本人其实也不比潘安好到哪里去,金朝的元帅崔立以汴京城献投蒙古,淫虐贪暴,元好问仍旧大泼笔墨,颂扬崔立,并“勒石记功”,成为自己一生最大的污点。
  
  回头再说晋朝中央政事。贾后之废,晋武帝的亲侄齐王司马冏(其父司马攸是司马炎弟弟,差点被司马昭立为世子)居功不小,但事后叙功,只得了个游击将军。“(司马)冏以位不满意,有恨色。”孙秀觉察到这位王爷怏怏不惧,又怕他在京城内会生出什么事端,就一纸诏书把他外调,坐镇许昌。
  为了继续抬高赵王司马伦的威望,加紧篡逆步伐,孙秀又在朝议上提出为司马伦加九锡(只要人臣加九锡,一般距篡位只有半步之遥)。这个提议几乎就是自己给自己封官,“朝廷”当然同意。司马伦得了“九锡”,诸子又皆握各路禁军大权,孙秀自然也水涨船高,加侍中、辅国将军、相国司马等官。
  司马伦及他的几个儿子都庸愚无识之徒(大奸雄司马懿这个儿子真是不肖之子,此只血脉出奇的差,且一代不如一代),真正的幕后主人公反而是寒人小吏出身的孙秀。但这位孙秀“狡黠贪淫,所与共事者,皆邪佞之士,惟竞荣利,无深谋远略,志趣乖异,互相憎嫉”。真正是小人得志,因时趋势。孙秀有个儿子叫孙会,“形貌短陋”,状若下等仆隶。为了彰显老孙家,孙秀竟把惠帝亲生女儿河东公主娶为儿媳。一年前,孙会还和数位商人之子在洛阳城西贩马,如今,城中百姓忽闻这位丑八怪马贩子当了驸马,“莫不骇愕”。河东公主虽然父是大傻冒母是黑娘们贾后,但毕竟是公主身份,竟与这么个人成婚,也成当时一大新闻。
  晋惠帝永宁元年(公元301年)春正月,孙秀与司马伦再也等待不了,派晋惠帝的堂叔义阳王司马威去惠帝那里逼大傻“禅位”。惠帝愚憨,但也知道身上的玺绶是很重要的东西,抱持不放。司马威伸手就夺,几乎把惠帝手指掰断,大傻哥们嗷嗷大哭。司马伦以兵士“护送”惠帝至金墉城,表面上尊惠帝为“太上皇”(辈份简直乱了套,司马伦是惠帝的叔祖,侄孙竟成为自己的太上皇!),同时,又把已经立为皇太孙的司马遹之子送入密室一刀结果。可怜这数岁小儿,虽生于天家,却没几天好日子可过。
  司马伦继位,改元建始。坐上帝位,自然是大封“功臣”,孙秀、张林、司马威等加冠晋爵,“其余党羽,皆为卿、将、超阶超次,不可胜记。下至奴卒,亦加爵位。”每次朝会之时,貂蝉满座,“时人为之谚曰:‘貂不足,狗尾续’”(这就是“狗尾继貂”典故的由来)。
  司马伦虽当了皇帝,但真正的皇帝显然是孙秀。“孙秀专执朝政,(司马)伦所出诏令,(孙)秀辄改更与夺,自书青纸为诏,或朝行夕改,百官转易如流。”
  为了安抚宗室,拉拢人心,孙秀也以司马伦名义加封齐王司马冏(坐镇许昌)、成都王司马颖(坐镇邺城)以及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坐镇关中)大将军名号,并把司马伦亲信多人派出给三王充当僚佐,以为监视和内应。
  司马伦称帝才两个多月,在许昌坐拥强兵的齐王司马冏就遣使告成都、河间、常山、新野四个司马王爷,移檄天下,发兵讨伐赵王伦,称“逆臣孙秀,迷误赵王,当共诛讨。有不从命,诛及三族”。一时间各地响应,军队赶至朝歌县时,已汇集二十多万人。
  孙秀、司马伦听说三王起兵,大惧不已。不得已,二人只得硬着头皮派亲信将领张泓、士猗、许超以及孙会等人率京中禁军四出拒战。司马伦、孙秀两个人又信邪教巫术,“日夜祈祷,厌胜以求福”,天天弄几大帮人在宫里跳大神。
  也是恰巧,大神跳得还真有灵验。齐王司马冏在颍阴被张泓打败;孙会、士猗等人又在黄桥大败成都王司马颖,杀死数万成都王兵马。消息传回宫内,孙秀、司马伦大喜,大赏黄桥之功,“士猗、许超与孙会皆持节”。这样一来,三将地位相当,“各不相从,军政不一”,谁也不听谁的指挥和调动,对于仍未退军的败军之将成都王司马颖更是不放在眼里,以为朝夕可灭。司马颖在黄桥大败后本来想撕丫子逃跑,被手下卢志等人劝住,乘孙会等人松懈之机突然进攻,大败对方,乘胜长驱渡过黄河。
  三个败将带数名残卒跑回城内,孙秀大惧,“忧懑不知所为”。几个人连夜商量对策,有的说西,有的说东,有的建议收败兵出战,有的想要焚烧宫殿趁乱逃跑,有的指出要挟持司马伦南逃荆州,还有的干脆劝说孙秀大搜宝物乘船东逃入海……正你一言我一语争吵,手中掌有精装禁兵的左卫将军王舆先窝里反,率七百多兵士从南掖门入宫,攻杀孙秀、许超、士猗等人,并召八坐大臣入殿,强迫司马伦发诏:“吾为孙秀所误,以怒三王;今已诛秀,其迎太上皇复位,吾归老于农亩。”
  于是,宫内高举驺虞幡解兵,数千甲士又迎惠帝复辟。估计大傻皇帝非常郁闷:怎么总是大半夜把自己从被窝中喊醒,稀里糊涂地一会儿被拥上殿一会又被弄去金墉城。
  事定之后,三王入城,发诏杀掉赵王司马伦四子,捕斩孙秀等人亲党,并派人送金屑苦酒给司马伦,赐死。估计这金屑酒还是内廷数月前为黑娘们贾南风配制喝剩下的,如今又轮到赵王尝尝鲜了。“(司马)伦惭,以巾覆面,曰‘孙秀误我!孙秀误我!”饮药自杀。八王之中,司马伦是第三个上西天的。(淮南王司马允没有在“八王”之中)这次混战虽然只打了两个多月,却战死士兵十来万,成为皇族大血战的第一个高潮。
  
  你方唱罢我登场——“八王之乱”的“渐入佳境”
  惠帝复辟,篡位的赵王伦赐死,齐王自然也要大赏“功臣”。齐王司马冏获封大司马,加九锡;成都王司马颖为将军,加九锡;河间王司马为(左禺右页)太尉,加三锡;常山王司马义改封长沙王,为抚军大将军。其中,齐王司马冏是惠弟堂兄,成都王司马颖与长沙王司马义与惠帝都是同父异母的同房兄弟(司马义与楚王司马玮同父同母,楚王起兵时跟随左右,被贬为常山王),这几个人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王爷。河间王司马是武(左禺右页)帝堂叔,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可以想象,这些人在一起,宫中横坐的又是个大傻皇帝,谁又能向谁低头呢。
  手夺惠帝玺绶的广平王司马虔从外退兵至九曲(今河南巩县)时,闻听赵王司马伦倒台,慌忙丢下所统军队,逃归洛阳大宅子待罪。诸王商议想饶他不死,一直呆呆坐在上座的惠帝忽然发话:“阿皮(司马威小名)掰我手指,夺我玺绶,不可不杀。”傻爷们这句话,也是他当皇帝一辈子惟一自己做出的“决定”,诸王当然无话,派人杀掉司马威。
  刚刚安定没几天,数位王爷各自结伙拜祖陵。新野王司马歆劝说齐王司马冏 :“您与成都王一起建立不世之功,应该留下他在京城辅政,如果无此心,应该削去他的兵权。”长沙王司马义在拜陵时对异母兄成都王司马颖也建议:“天下者,先帝之业,王宜维正之。”意思是应该由武帝一系的人来维持,提防齐王。
  成都王幕下高参卢志提出以退为进的谋略,他说:“齐王当时号称有百万之众,为张泓所败,正是王爷您强攻孙会才成大功;两雄不俱立,大王您应该以太妃(成都王生母)有病为由,上表还归邺城,朝廷委重齐王,此举可收四海之心。”成都王司马颖但听话,马上入宫辞别惠帝,与从人怀马加鞭从洛阳返回邺城,“由是士民之誉皆归(司马)颖”。回到邺城后,司马颖又推御九锡殊礼,表论功臣,赈济灾民,埋葬阵亡将士,“皆卢志之谋也”。史载,“(司马)颖貌美而神昏,不知书,然气性敦厚,委事于(卢)志、故得成其美焉”。
  齐王司马冏一直怀疑大才子陆机为赵王司马伦替惠帝撰写禅位诏书,就把陆机陆云兄弟抓起想杀掉。成都王也为之辩理,救了二人,并表陆机为平原内史,陆云为清河内史。二陆兄弟的友人劝他们赶紧还吴地,远离是非,陆机认为司马颖对自己有保荐之恩,“可与立功”,不听。齐王司马冏手下的东曹掾张翰(字季鹰)也是吴中人士,“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莼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耳,何能羁宦数千里以邀名爵!’遂命驾便归。”此举聪明,果然保全性命。莼菜汤、鲈鱼脍不见得多么好吃,但以此为借口挂帆而去,不仅能避祸,还能留千秋万古潇洒之名,张季鹰此举是真名士所为。
  由于惠帝太子司马遹被贾后杀掉,司马遹的两个儿子又被赵王司马伦杀掉,惠帝就没有继承人。按继承人顺序,“大将军(司马)颖有次立之势(可为皇太弟)”,齐王司马冏当然不会任情势这样发展下去,于是他就奏请立惠帝的侄子、年方八岁的司马覃为皇太子,自任太子太傅,又加封亲信东海王司马越为司空,领中书监。司马越也是惠帝族叔辈。
  齐王司马冏大权在手后,骄奢擅权,大起府第,耿于宴乐。传中嵇绍、殿中御史桓豹、孙惠等人皆上书相劝,尤其是孙惠上书,言语恳切,词理分明:“天下有五难,四不可,而明公皆居之;冒犯锋刃,一难也;聚致英豪,二难也;与将士均劳苦,三难也;以弱胜强,四强也;兴复皇业,五难也。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权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大王行其难而不以为难,虑其不可而谓之可,明公宜思功成身退之道……”齐王司马冏对这些良谏,都“逊辞谢之,然不能从”。
  一年多以后,惠帝永宁二年(公元302年),河间王司马在(左禺右页)长史李含的怂勇下起兵。李含出主意说:“成都王司马颖是皇帝至亲,齐王司马冏越亲而专权,朝野怨恨,现在发檄长沙王司马 讨攻齐王,齐王必会先干掉长沙王,我们因此再以此罪除掉齐王,拥戴成都王入京,以安社稷。”
  河间王司马本来(左禺右页)就是赵王司马伦亲信,当时也是因形势所逼才不得已加入讨赵王的军队,齐王对他一直怀恨在心。至此,他觉得时机成熟,派部将李含、张方为先锋,率军直奔洛阳,同时,他遣使邀成都王司马颖一起发兵。卢志谏劝,司马颖不听,准备兵马待发。
  河间王部将李含、张方临近洛阳屯军,便发檄让长沙王司马义攻讨齐王司马冏。两位王爷本来同时在京,关系还不错,但齐王认为长沙王与成都王是兄弟(同父异母),便先下手为强,派人攻袭长沙王。“(司马)义身长七尺五寸,开朗果断,才力绝人,虚心下士,甚有名誉”,他率百余人飞驰入宫,关闭诸门,“奉天子攻大司马府”。有皇帝在手,一下子就转被动为主动。当夜,城内大战,齐王称“长沙王矫诏”,长沙王称“大司马(齐王)谋反”,飞矢雨集,火光冲天。在上东门楼上哆嗦避难的惠帝又被吓了一巨跳,“矢集御前,群臣死者相枕”。
  连战三日,齐王部队大败,司马冏被自己的长史赵渊执送入宫。“(司马)冏至殿前,帝恻然,欲活之”,傻冒皇帝也知道好坏,这位堂兄拥立自己复位,很想活他一命。“(司马)义趣左右牵出”,斩于阊阖门下,循首六军示众。齐王司马冏是八王中第四个死掉的王爷。
  河间王司马的部(左禺右页)将李含、张言等人闻知齐王已死,就引兵还据长安。
  才过半年多,惠帝太安二年(公元303)年8月,因长史李含等人为长沙王司马义所杀,河间王司马又起(左禺右页)兵讨伐。成都王虽一直在邺城,但恃功骄奢,起先还能“遥制朝廷”,但随着长沙王司马义翅膀渐硬,兄弟生出嫌隙,于是成都王附和河间王,共同前往洛阳讨伐长沙王。卢志谏劝,司马颖不听。
  河间王司马以张(左禺右页)方为都督,将兵七万自幽谷东趋洛阳;成都王司马颖引军屯朝歌,以陆机为前将军、前锋都督,率二十多万人南向洛阳。
  众人大战,死伤数万。长沙王手中有惠帝这张王牌,关键战斗皆在军中显耀皇帝旗鼓。建春门一战,陆机大败,“赴七里涧,死者如积,水为之不流。”由于陆机兄弟与成都王司马颖的太监孟玖不合,孟玖就说陆机有贰心想联合长沙王谋反。成都王没主见,下令诛杀二陆兄弟及其三族。杀头之前,大才子陆机叹道:“华亭鹤唳,可复闻乎!”与当年咸阳市上被腰斩的秦朝丞相所发黄犬之叹,大相类似。知退不退,后悔无及!
  打败成都王派来的陆机,长沙王司马义深觉惠帝这个幌子确实好用,又“奉帝攻张方,(张)方兵望见乘舆(皇帝御车)皆退车,(张)方军大败。”
  双方僵持不下。长沙王主薄祖逖(闻鸡起舞、击楫中流两个典故的主人公)建议,派人持诏到西北,命雍州刺史刘忱起兵袭击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的后方,这样,张方军不得不回,可解京城之围。
  长沙王司马义虽然总是把皇帝大傻哥哥弄在军中打仗,“而未尝亏奉上之礼”,服侍周全,礼数不亏,故而“城中粮食日窘,而士卒无离心”,前后斩获六、七万人。围城二王兵马略尽,张方也准备逃回长安。
  关键时刻,本来与长沙王一伙的惠帝族叔东海王司马越“虑事不济”,害怕城外二王兵马越聚越多,就与殿中亲将密谋,半夜冲入司马义房中,把这位俊伟英勇的长沙王捆绑起来,关在金墉城里,并以皇帝名义下诏免其官职,召成都王司马颖等入城辅政。“城既开,殿中将士见外兵不盛,悔之,更谋劫出(司马)义以拒(司马)颖”。司马越见情势不妙,大惧,想杀掉长沙王司马义以绝众望。黄门侍郎潘滔(与潘岳同官同姓同为文人)出个绝好的坏主意,遣人密告张方,借张方之手除掉司马义。
  张方本性残暴,派兵从金墉城中押出司马义,绑缚于城外兵营中,放在火堆上慢慢烤炙而死,时年二十八。“(司马)义冤痛之声达于左右,三军莫不为之垂涕”。八王之中,长沙王司马义是第五个被干掉的。
  交战中数次大败的成都王司马颖此刻得意,耀武扬威入京师后,又还镇于邺城。“诏以(司马)颖为丞相,加东海王(司马)越守尚书令。”司马颖又派亲信将领石超守洛阳十二城门,“殿中宿所忌者,颖皆杀之;悉代去宿卫兵”。并废齐王所立的皇太子为清河王,河间王司马也乖(左禺右页)间买好,表请立司马颖为皇太弟,“诏从之”。
  西北方面,河间王司马屡为(左禺右页)刘枕所败,急召张方还长安。张方临行,掠劫洛阳宫中男女万余人而去,途中乏食,便杀掉掠来的男女夹杂牛羊肉充当军粮。到关中后,张方与司马(左禺右页)双方合军,大败刘枕,腰斩杀掉了这位雍州刺史。
  “太弟(司马)颖僭侈日甚,嬖幸用事,大失众望。”居于京中的东海王司马越也久有自固之心,于惠帝永兴元年(公元304年)秋天勒兵入云龙门,声讨成都王,并恢复司马覃的皇太子身份。司马越还效仿司马义,“奉帝北征”,挟十余万军队直扑邺城。洛阳城内为司马颖守城门的石超早已闻讯跑出,逃回邺城。司马颖给他五万兵,命他迎击司马越。
  双方兵马在荡阴(今河南汤阴)相遇,石超大败司马越军。混乱之中,晋惠帝车倒草中,脸上中刀,身中三箭,狼狈不堪。“百官侍御皆散”,惟有侍中嵇绍“下马登辇,以身卫帝”。兵士把嵇诏从车上拉下,用刀乱砍,惠帝高叫:“忠臣也,勿杀!”兵士们回答,“奉太弟令,惟不犯陛下一人”。嵇绍死于乱刀之下,“血溅帝衣”。不久,司马颖派卢志找到坐在草中嚎啕大哭的惠帝,移至邺城。“左右欲浣帝衣,帝曰:“嵇侍中血,勿浣也!”书至此,史臣也慨叹:孰言惠帝憨愚哉!
  嵇诏之父嵇康当初在魏末不与司马氏合作,受诬被杀;嵇绍纯臣,尽忠司马氏而死,可谓君子伟丈夫,难怪日后文天祥在《正气歌》诗中也以他为忠臣样板。
  东海王司马越从洛阳出兵时,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已派张方袭取了洛阳。兵败的司马越只得逃回自己的封地东海(今山东郯城)。按常理,司马越这个宗室疏宗已经败成定局,怎么也不能再缓过神来扳动成都王司马颖和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
  但历史总是存在那样的偶然性,时任都督幽州诸军事的王浚坐山观虎斗之余,在边疆地区联合鲜卑、乌桓部落骑兵,与东海王司马越的弟弟东赢公司马腾合兵,南下进攻邺城。
  司马颖听说少数民族骑兵来攻,忙派王超等人拒战,连连败绩,王浚属下的鲜卑等部落骑兵所向披靡,秋风扫落叶一般。“邺中大震,百僚奔走,士卒分散”。
  卢志劝司马颖奉惠帝还洛阳,当时还有甲士一万五千多人,逃跑时做护卫还绰绰有余。黎明时分,司马颖生母程太妃眷恋邺城,迟迟不愿起身,“(司马)颖狐疑未决。”“俄而众溃”,万余大军见主师无谋,一哄而散,司马颖和卢志只带数十骑拥着惠帝乘犊车南奔洛阳,狼狈不堪。逃至邙山,张方率万骑精兵迎谒,“(张)方将拜谒,帝下车自止之”。堂堂皇帝,虽傻傻乎乎也觉察到自己如今连一个将军的跪拜也承受不起了。
  王浚攻入邺城之后,纵兵大掠。兵还蓟州之前,王浚又怕鲜卑士兵携带抢掠的妇女行军耽误正事,便下令:“敢有挟藏者斩!”诸族骑兵当时还很害怕晋朝军法,纷纷把千挑万选抢掠来的绝色妇女都推入易水中淹死,共死亡八千余人。
  诸王争战期间,晋朝的流民首领李雄已在巴蜀成割据之势,自称成都王;匈奴贵族刘渊本来为成都王司马颖荐为冠军将军,也趁乱率五部杂胡起事,建国号曰“汉”,自称汉王。这拨儿高度汉化的匈奴哥们儿果真是“人面兽心”,西晋最后两个皇帝怀帝和憨帝都是为他们俘虏,接连晋帝上演“青衣侑酒”的历史悲剧,成为历代汉族臣子心永拂不去的伤痛。
  惠帝入返洛阳后,张方拥兵专治朝政,成都王司马颖丧失前权,形同软禁。
  张方所部士兵大多从长安来,一直把京城当作块大肥肉,在洛阳剽掠搜刮,都吵嚷着要“奉帝迁都长安”。他们以请惠帝出效拜谒陵庙为由,想把惠帝和群臣骗出城。惠帝不愿再颠簸,不答应出城。张方于是率大批军士披甲执兵入殿,搜出躲在后园竹林里的惠帝,逼使上车,“帝垂泣从之”。于是张方军士在后宫大肆奸污宫女,抢劫珍宝,“分争府藏,割流苏、武帐为马障,魏、晋以来蓄积,扫地无遗。”张方还想一把火把宫室和宗庙烧毁以绝人望,卢志劝他:“董卓无道,焚烧洛阳,怨毒之声,百年犹存,何为袭之!”张方这才作罢。
  张方挟持惠帝、成都王司马颖以及惠帝另一个弟弟豫章司马炽到长安,河间王司马就暂(左禺右页)时成为西晋王朝真正的主人。他让惠帝下诏废掉司马颖的皇太弟身份,改立豫章王司马炽为皇太弟。“帝兄弟二十五人,时存者惟颖、炽及吴王晏”。
  惠帝永兴二年(公元305年)7月,东海王司马越喘定之后,又以张方和河间王司马“劫(左禺右页)车驾”为罪名,发檄天下讨伐河间王。成都王司马颖的旧部也纷纷在河北起兵。见山东、河北等地兵起,河间王“甚惧”,就又封原来和自己一个战壕现在又被自己软禁的司马颖为镇军大将军,派卢志和千余兵拥他一起返归河北招抚。
  成都王司马颖此时兵马衰弱疲极,早已丧尽昔日手下数十万熊虎大军的威风。
  东海王司马越东山再起之势勃然,一路进兵顺利,军近洛阳。眼见天不如一天,河间王司马想(左禺右页)与司马越言和。由于张方自己有“劫驾之罪”,怕二王和解后对自己不利,坚决表示反对。河间王便遣张方的老友郅辅以送信为名,趁张方读信时一刀砍下这位骄横将领的脑袋。
  本以为杀了张方后东海王司马越会许和退兵,但政治斗争向来是“得寸进尺”,东海王司马越继续西进。当时携残兵驻洛阳的成都王司马颖在洛阳也站不住脚,狼狈败向华阴,中途听说河间王和东海王有言和之事,如九雷轰顶,不知何去何从。两王如果讲和,成都王自己肯定会被当作牺牲品干掉。
  306年五月,东海王的将军祁弘攻入关中,连败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军队。司马本人(左禺右页)也跑进太白山中。当时百官散走,在山谷中拾采橡食充饥。祁弘军攻入长安后,部下的鲜卑军人纵情大掠,杀掉两万多人。祁弘抢到惠帝后,又拥着皇帝还洛阳。河间王又趁机夺回长安城,但关中地区都臣服于司马越,因为惠帝在司马越手中,河间王仅保有长安一城。
  公元306年七月,惠帝又回到旧都洛阳,改元光熙。每经一次劫难,惠帝就被迫改一次年号,这也是西晋“八王之乱”一大特色。
  东海王司马越拥大军入驻洛阳后,被委任为太傅、录尚书事(实际上是自己委任自己)。并以自己的亲宗堂兄范阳王司马(九虎)为司空,镇军邺城(司马越和司马(九虎)两个人都是司马懿的弟弟司马馗之孙,按理讲是帝室疏宗)。封进攻成都王甚有“功劳“的王浚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领幽州刺史。
  惶惶在外的成都王司马颖听说东海王兄弟已经控制了京城,便想从华阴往武关方向跑。行至新野县,东海王已经以惠帝名义下诏搜捕。惶急之间,司马颖也顾不上老母妻子,只和一个御车的兵士单车载着两个小儿子渡过黄河跑到朝歌,又召集了从前的属下数百人,想投奔老部下公师藩。没走多远,范阳王司马(九虎)属下把司马颖等人一网打尽,关在邺城监狱里。“范阳王(九虎)幽之,而无他意”。估计司马(九虎)对这位惠帝亲弟弟没什么毒怨,不打算害他性命。不巧的的是,范阳王忽然暴疾而死,他手下长史刘舆(大文豪刘琨之兄)知道司马颖从前一直在邺城坐镇,声名不错,怕有人再趁机劫持他又生后患,便派人假称台使,“称诏夜赐(司马)颖死”。
  在最后的时刻,这位年青貌美的王爷倒很镇静。读毕“诏书”,他问监守田徽:“范阳王死了吗?”田徽答说:“不知道”。这一问一答很有意思。见有赐死自己的诏书,司马颖就猜到范阳王已死;田徽作为办公人员,也不好透露消息。司马颖又问:“您今年多大。”田徽答五十岁。司马颖问:“知天命了吗?”(孔子说自己“五十而知天命”),田徽说“不知道”。面对这位冷忍无情的“警察”人员,王爷也无可奈何,与这样的人不可能再深谈下去,他自叹道:“我死之后,天下安乎不安乎?我自放逐,于今一年,身体手足不见洗沐,取数斗汤来!”魏晋风度,在这么一个临死王爷身上也可窥见一斑。
  司马颖两个儿子大一旁惊恐大哭,王爷知道惜死无益,怜子无益,挥手让人把两个小孩子带走,以免让他们看见自己死状。洗沐已毕,“乃散发东首卧”,自己躺倒,命田徽把自己缢死,时年二十八。“二子亦死,邺中哀之”。这是八王中被杀的第六位。
  公元306年(惠帝光熙元年)12月,东海王司马越觉得大傻哥们惠帝没什么利用价值,便派人于饼中置药,毒死了老傻哥们,时年四十八。惠帝自登基以来,十六年来风风雨雨,多少个夜晚被人从梦中叫醒,强掖升殿,被迫书写诛杀自己姥爷、母后、皇后、皇子、皇兄、皇弟、皇叔以及多位他自己连名字也搞不清的大臣的人名,今天被这个劫持当挡箭牌,明天被那个拉着放在军阵里炫耀,几乎没一天安生过。终于有这么一天,肚子巨痛,四体抽搐,老哥们扑腾一阵,终于可以长睡过去,永远再不会有兵士冷冷的大手于凄冷的夜晚把他从热被窝里拽出来了。
  可悲的是,晋惠帝处于半傻半愚之间,知冷知热,知苦知痛,既能因司马咸掰他手指而怒,也能因嵇绍血测已衣而悲,但就是不能象常人那样有条理地行事,白白身居九重帝位。尤其他那“何不食肉糜”的流传千古的“笑话”(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我们读之细品,只有伤悲,只有哀怜,真正的祸乱根源在于“武皇不知其子”,在于其生母杨后的妇人之仁。惠帝安生了,天下士民也喘了口气,大家终于如释重负,热切盼望能出个好皇帝镇住天下。
  惠帝崩后,司马越立惠帝二十五弟司马炽为帝,改元永嘉,是为晋怀帝。
  想起还有困守长安孤城的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太傅东海王司马越就以晋怀帝名义下诏司马为司(左禺右页)徒。按理说这位“少有清名、轻财好士”的王爷也活了四十来岁的年纪,搞了这么多年“政治”,多疑反复,应该知道回到京城也没有好果子吃。估计一是死催,二是眼见诸王个个被杀,三是孤城难保,四是新帝登基,司马也存(左禺右页)有侥幸心理,想想自己这么高的辈份,当个清闲司徒回京安享晚年算了。于是,他接受诏命就征,与三个儿子心情复杂地坐车赶往洛阳。刚刚走到新安雍谷,东海王亲弟南阳王司马模派来的将领梁臣已率一队精兵“等候”他。问明车上确是河间王,梁臣下马,突入车中,用大手活活掐死了这位一向老谋深算的王爷。而后,又抽出刀来,三刀砍落河间王三个少年儿子的人头。至此,八王中的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向地狱报到,排名第七。
  八王之中七王相继被杀,东海王司马越捱到最后,似乎是最后一个胜利者,其实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司马越拥立怀帝后,大权独揽,首先他害掉怀帝的侄子十四岁的清河王司马覃。司马覃曾被惠帝立为皇太子,司马越怕日后这个孩子又会继怀帝后登基,所以先下手为强。不久,他又杀掉怀帝亲舅王延及大臣高韬等人,窜逐大臣苟晞。“(司马)越专擅威权,图为霸业,朝贤素望,选为佐吏;名将劲卒,充于已府。不臣之迹,四海所知。”
  怀帝永嘉五年(公元310年),眼见洛阳城外狼烟四起,内不自安的司马越戎服入朝,请讨石勒,想趁此拥大兵立功以自固。他率四万精军出讨后,飞檄各州郡征兵,但“所征皆不至”。“公利罄乏,所在寇乱,州郡携贰,上下崩离,祸结衅深”。忧惧劳顿,又得悉怀帝密诏苟晞等人要杀自己,东海王司马越兵至项城(今河南沈丘)时,忽发暴疾,死于当地,同军而行的襄阳王司马范和太尉王衍秘不发丧,准备率军送司马越尸身还葬其封地东海(山东郯城)。
  羯族首领石勒(当时为匈奴种的汉王刘渊部属)得知消息后,率劲骑追赶这群群龙无首、兵官家眷交杂的队伍,在苦县宁平城(今河南郸城)大开杀戒,大队骑兵像打猎一样围着数十万西晋军民发箭狂射,一天下来,“王公士庶死者十余万”。石勒派兵士一把火烧掉司马越棺柩,说:“此人乱天下,吾为天下报之,故烧其骨以告天地”。
  侥幸未死的西晋兵民二十多万,被刘渊另外一部将王璋一把大火烧死。“并食之”,成为了烧烤人肉军粮。
  石勒军队逮捕了太尉王衍、吏部尚书刘望等多位晋朝高官,还有襄阳王司马范、任城王司马济等六个皇族王爷,。“众人畏死,多自陈述”,王衍还劝石勒称帝。只有襄阳王司马范还是条汉子,“神色俨然,顾呵之曰:‘今日之事,何复纷纭’”,半夜,石勒派兵士推倒屋墙,把这帮亲王权贵都活活压死,但他们总算保了全尸。
  司马越留派洛阳的部将何伦等人闻败,慌忙拥司马越世子和他的王妃裴氏从洛得往东海方向逃跑,城中百姓士民也紧随军人一起外逃。跑到洧仓,又被石勒大军迎截,东海王世子以及皇族四十八个王爷都死于乱兵之手,东海王王妃裴妃被乱兵抢去,轮奸过后又出卖给别人。
  公元311年(怀帝永嘉五年)六月,晋怀帝被匈奴刘渊汉军抓获,313年被杀,时年三十;公元316年,惠帝另一个侄子晋愍帝司马邺也肉袒出降,不久被杀,时年十八。至此,西晋灭亡。怀帝、愍帝都是很不错的青年干才,但“八王之乱”已经使晋朝大厦遭受难以修补的巨大裂隙,孤木难支,任谁也无力回天。
  
  祖逖曾讲,“晋室之乱,非上无道,而民庶怨叛。由诸王争擅,自相夷灭,逐使戎狄乘虚,毒逋中土”。晋惠帝虽昏而不虐,但这么一个幅员辽阔的皇皇大晋,由一个愚君来统理,简直是古今所无的事情。晋武帝没有远见,所托非人,儿子不争气也罢,托孤大臣不是杨骏那样的擅权鼠辈,就是张华那样的世故老臣,以至于贾后奸邪妇人秉国,赵王司马伦阴险王爷篡逆,诸王争起,亡乱终至。
  “八王之乱”的一个独特特点在于,大乱开始时各种势力都是打着拥护皇权的旗号,或者“矫诏”行事,绝非赤裸裸地象东汉末年那样胡乱开打。这主要是因为晋武帝在位二十六年,皇权威力影响巨深。赵王司马伦势力如此之大,但一旦篡逆,很快就被打着迎归惠帝旗号的诸王击败,而司马衷这个“土木偶人”恰恰可以成为各位皇族野心家手中最大的王牌,一直到公元306年,东海王司马越眼见傻子皇帝再无可用处,晋武帝时代威赤皇权的余晖全然逝去,才一把毒药弄死了这个幌子皇帝。
  纷乱大伪之世,却生出那么多英雄、豪杰、骚客、奸雄、懦夫,共同合演了一世盛大的世间戏。与台上之戏不同,台上戏是先离后合,世间戏却先合后离,辛酸处处,血迹斑斑。“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蠢的年代;这是信仰的世纪,也是怀疑的世纪;这是光明的季节,也是黑暗的季节;我们拥有一切,我们一无所有,我们直下天堂,我们直落地狱……”——英国大文豪狄更斯这一段话,形容“八王之乱”前后的西晋社会再恰当不过。
  但是,魏晋的风流余脉,不仅仅是潘岳的“河阳一县花”,不仅仅是陆机的“顾影凄自怜”,不仅仅是张华的“居欢惜夜促”,不仅仅是左思的“高眄邈四海”,千姿百态,五色纷呈,最终,我们谨以也是那个时代伟大英豪的刘琨所作诗来作终结,抒其幽幽叹惋、暮路英雄之意:
  “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朱实陨劲风,繁荣落素秋。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輈。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