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医谋杀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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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一是一,二是二,系好我的鞋扣绊儿  吃早饭的时候,莫利先生的心情绝称不上极佳。他抱怨熏肉的味道不好,不明白咖啡为什么非要给弄得象泥浆似的,而他对面包的评价是每一片都比上一片更难以下咽。
  莫利先生个头不高,却有一副给人决断感的颚和好斗感的下巴。他姐姐身材高大,颇有女手榴弹兵的气度,她料理着他的生活。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弟弟,问他洗澡水是不是又该冷了。
  莫利先生勉强回答了一声没冷。
  他眼睛盯着报纸,评论说看起来政府正从当初的力不从心走向无可争议的弱智!
  莫利小姐用低沉的嗓音说,这样讲话可不够地道!
  身为一个十足的女人,她总以为不管政府如何执政,都肯定自有其道理。她要弟弟解释清楚,为什么说政府的现行政策是终无善果的、白痴般低能的和纯粹自杀性的!
  莫利先生就这些问题侃侃而谈一番之后,喝下了第二杯他瞧不上眼的咖啡,然后才把他内心真正的牢骚发泄出来。
  “这帮小娘儿们”,他说,“都是一路货!不守然诺、自我中心----总之是一点儿也靠不住”。
  莫利小姐揣测着问:“你说的是格拉迪丝?”
  “才刚听说的,她姑妈中风了,她得回萨默塞特郡去。”
  莫利小姐说:“真烦人,亲爱的,可是,错不在她呀。”
  莫利先生闷闷地摇头。
  “我怎么知道她姑妈是不是中风了?我怎么知道这事儿是不是那个她成天跟着乱跑、根本配她不上的家伙和她一起安排的?我从来没见过象那年轻人一样坏的东西!多半他们今天是一块儿游山玩水去了。”
  “噢,不会的,亲爱的。我想格拉迪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平时你不也总觉得她挺有良心的吗?”
  “是的,是的。”
  “你夸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还说她真心热爱自己的工作。”
  “是的,是的,乔治娜。可那是这个讨厌的年轻人来之前的事了。最近她变多了----变得太多了----变得迷迷糊糊、心烦意乱、神经兮兮的。”
  手榴弹兵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没办法,亨利,女孩子总是要陷入情网,谁也逃不掉的。”
  莫利先生厉声道:“她不该让这事影响做我秘书的工作效率。特别是今天,我忙得要命!有几个非常重要的病人要来。最烦人的就是这个!”
  “我知道这肯定很让人头疼。亨利。对了,新来的听差怎么样?”
  亨利·莫利忧心忡忡地说:“我雇的最差劲的人就得数他了!连病人的名字都弄不清楚,待人也一点儿也不懂规矩。要是再没长进,我就要辞了他另外请人。我真不明白现在我们的教育是干什么吃的,好象只能教出来一群蠢货,你吩咐的事情他们连听都听不懂,更别说让他们记住了。”
  他看了看手表。
  “我得开始了。上午排满了病人。那个叫塞恩斯伯里·西尔的女人要补痛牙。我建议她去找赖利,可她根本不听。”
  “她当然不会听”。乔治娜体贴地说。
  “其实赖利挺能干的----真的很能干。他有高级文凭,有最新的专业知识。”
  “可他的手是抖的”,莫利小姐说,“我觉得那是喝酒喝的。”
  她弟弟大笑起来,他的情绪已经变好了。他说:“跟往天一样,我还是一点半上来吃点儿三明治。”
  萨瓦旅馆,安伯里奥兹先生正剔着牙齿,咧着嘴对自己笑。
  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他又象往常一样地走运。想想,他只对那碎嘴的蠢婆娘说了那么几句好话就获得了这么多的报偿。噢,是啊----把你的面包扔到水上。他一向是古道热肠,而且慷慨大方!将来他还能更慷慨、更大方。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仁慈的画面。小狄米特里----还有他凭借他的小饭馆作出的康斯坦托普洛斯式的奋斗----多么令人愉悦的奇遇啊----
  一不留神,牙签刺得太深,安伯里奥兹先生痛得缩了一下。玫瑰色的未来之梦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此时此刻切肤之痛的体会。他轻轻地用舌头试探了一下口腔,然后掏出记事本。12点。夏洛蒂皇后街58号。
  他尽力想恢复到先前那欢快的状态,但只是徒劳。视线所及,一切都皱缩了,只剩下十二个字:夏洛蒂皇后街58号。12点。
  南肯辛顿,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早餐已经结束。休息室里,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正同波莱索太太闲坐聊天。一星期以前,塞恩斯伯里小姐住进来的第二天,她们因为邻桌吃饭而相识成了朋友。
  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说道:“跟你说,亲爱的,它已经不疼了!再不觉得剧痛了!也许我该挂个电话去······”
  波莱索太太打断了她。
  “别傻了,我亲爱的。你还是到牙医那儿去把它解决了吧。”
  波莱索太太个子很高,声音低沉,是个善于发号施令的女人。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四十出头,已经开始发白的蓬松的头发呈一个个不整齐的小圈向上卷曲着。她着装邋遢而粗俗,夹鼻眼镜老往下掉。这女人谈锋颇健。
  这时她满心希望地说:“可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疼了呀!”
  “瞎说。你跟我说过昨天夜里你根本就没睡着觉。”
  “是的,我没睡着----的确没睡着----可现在牙齿里的神经恐怕实际上已经死掉了呢。”
  “那就更该去看牙医了”,波莱索太太坚决地说,“我们都喜欢拖过去,但那不过是胆怯而已。最好是痛下决心,把它解决掉!”
  什么话升到了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的唇边。也许是带着反抗的咕哝:“话是这么说,可痛的又不是你的牙齿!”
  但是,她说出的却是:“但愿你是对的,何况莫利先生挺细心的,而且从来没治坏过谁。”
  董事会会议结束了。会开得很顺利,报告也作得不错。应该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但是,敏感的塞缪尔·罗瑟斯坦先生却注意到主席的举止多少有点细微的异常。
  有一两次,很短暂地,主席的音调里流露出一种酸涩的感觉----但完全不是由于会议议程引起的。
  也许,是一种隐秘的忧虑?但罗瑟斯坦怎么也不能将什么隐秘的忧虑同阿里斯泰尔·布伦特联系在一起。他喜怒不形于色,一切都合于正常标准,是个地地道道的英国人。
  那么该是肝脏了----罗瑟斯坦先生的肝脏总是不断地给他制造麻烦。但他从来没有听阿里斯泰尔抱怨过自己的肝脏,阿里斯泰尔的健康是与他精明的大脑和对资金强有力的控制同等著称的。不是恼人的健康问题----他身体非常好。
  但是----一定有什么原因----主席的手有一两次曾在脸上拂过。他坐着,用手支撑着下巴。这不是他惯常的姿势。而且有一两次他好象确实----是的,有点走神。
  他们出了董事会办公室,走下楼梯。
  罗瑟斯坦说:“您能赏光让我用车载您回去吗?”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的车在等着”,他看看表,“我不回城里去”。他停了一下,“老实说,我跟牙医有个约会。”
  谜底终于解开了。
  赫克尔·波洛走下出租汽车,付了车钱,按响夏洛蒂皇后街58号的门铃。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听差制服的小伙子才来开了门,他满脸雀斑,红头发,一副老实相。
  赫克尔·波洛问道:“莫利先生在吗?”
  他的心里有一种可笑的希望,盼着莫利先生最好是被人叫走了,或者是今天身体不舒服,不接待病人----但这希望落空了。听差向后让了让,赫克尔·波洛走进去,大门带着不可更改的厄运在他的身后轻轻地、残酷地关上了。
  听差问:“请问您的姓名。”
  波洛告诉了他,厅房右边的一扇门被打开了,他走进了候诊室。
  房间布置很得体,但在赫克尔·波洛看来,却蒙着一层无法描述的阴郁。擦得发亮的(机制的)谢拉顿牌桌子上周到地摆放着报纸和期刊。赫普尔怀特牌(也是机制的)餐具柜上放着两具谢菲尔德镀银烛台和一尊摆设品。壁炉架上搁着一座青铜座钟和两个铜制花瓶。窗户都遮上了蓝色的天鹅绒窗帘。软椅一律配以詹姆斯一世时代格调的绣有红色飞鸟和鲜花的套子。
  候诊的人当中有一位军人模样的先生,蓄着凶残的小胡子,面色蜡黄。他用一种打量害虫的眼光看着波洛。看起来他更希望带在身边的不是手枪,而是弗列特喷雾器。波洛厌恶地扫了他一眼,心里想:毫无疑问,确有那么一些既讨厌又可笑的英国佬,他们当初就不该生出来。
  那军人故意多瞪了一阵,才伸手抓起一本《时代》周刊,他把椅子转过去避免看到波洛,然后坐下来开始看书。
  波洛选了一本《笨拙》
  他仔细地读了一遍,里面的笑话一点也引不起他的笑意。
  听差进来叫道:“阿罗邦比上校?”那军人被领走了。
  波洛正在想是不是真有这样古怪的名字,这时门开了,进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当年轻人站在桌前,不停地用手敲打着杂志封面的时候,波洛一直从侧面观察着他。这是个看起来让人不快的、危险的年轻人,他想,说不定还是个杀人犯。无论如何,他比波洛干这行以来逮捕的大多数杀人犯更象杀人犯。
  听差开门进来朝着半空中嚷道:“皮洛先生?”
  波洛意识到这是在叫他,于是站起来。听差领他到厅房后部,拐个弯,坐小电梯上到二楼,接着走过一段走廊,打开一道通往一间前厅的门,又去敲敲里面的第二扇门,然后不等回答就把它拧开,退后一步让波洛进屋。
  波洛循着流水声走进去,转到门后,发现莫利先生正满怀职业热情地在墙边的洗手池洗着手。
  再伟大的人生活中也有丢脸的时候。有一种说法是不管什么人,在其仆人面前都不是英雄。也许还应该加上一句,很少有人能够在看牙医的时候仍然自诩为英雄。
  赫克尔·波洛毛骨悚然地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他一向自视不低。他是赫克尔·波洛,在很多方面都超乎常人。但此时此刻,他从自己身上看不到任何超人之处,他的自信跌到了零点。他只是个普通人,一个懦夫,一个害怕坐上牙科手术椅的人。
  莫利先生进行完他职业性的洗涤以后,开始用职业性的鼓励语气说话了。
  按节令来看,今年的天气好象还不热,是吧?
  他轻缓地走到了他的位置上——走到手术椅旁!他熟练地操纵头靠,上上下下调整着。
  赫克尔·波洛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坐了下来,听任莫利先生职业性地摆弄着他的头。
  “这样躺”,莫利先生用恐怖的安慰语气说道,“很舒服,是吧?”
  波洛的声音象是要给活埋似的,他回答说是很舒服。
  莫利先生把小桌移近,拿起小镜子,手里还抓着一件器械,准备开始治疗了。
  赫克尔·波洛猛地抓住椅臂,死死闭上双眼,张开了嘴。
  “没有什么特别的病情吧?”莫利先生问。
  虽然张着嘴发辅音有些模糊不清,对方还是听懂了波洛没有特别病情的答复。出于有条理、爱整洁的习惯,这实际上是波洛每年两次的例行检查。当然,很可能什么都不需要做----也许,说不定莫利先生会漏掉后面那颗发出剧痛的成人齿----也许他会,但看来他似乎不会----因为莫利先生的医术是很精的。
  莫利先生慢慢地逐颗检查着牙齿,又叩又探,还不时嘟哝着加以评判。
  “填充物掉了一点----不过问题不大。牙龈很好,真让人高兴”。在一个可疑点停留片刻,扭转着探了一下----没事儿,接着来,刚才是误警。他开始检查下排牙了,一颗、两颗----怎么不接着检查第三颗?不,赫克尔·波洛稀里糊涂地想到了一句俗语,猎狗已经发现了兔子!
  “这儿有点小问题。一点儿都不觉得疼吗?嗯,我可是没想到”。探针更深地探进去。
  最后莫利先生收回探针,总算满意了。
  “问题不大。只要做两处填补---再给上臼齿的磨损来点处理。我想今天上午就能做完。”
  他按下开关,传来一阵嗡嗡的响声。莫利先生以可爱的细致作风拧开钻孔,安上钻头。
  “受不了就告诉我”。简单的一句,说完就开始了可怕的工作。
  其实波洛根本无须这种特许相助,他不必抬手、缩体来示意,更别说呻吟叫喊了。莫利先生掌握得恰到好处,每次都在适当的时候停下钻来,简短地吩咐一声“漱漱口”。稍稍修整一下,或者另外换个钻头,然后再继续。真正折磨人的其实并不是疼痛,而是对牙钻的恐惧。
  后来,莫利先生开始准备填料,于是谈话又重新开始了。
  “今天上午我得自己来干这活儿”,他结实道,“内维尔小姐给叫走了。您还记得内维尔小姐吗?”
  波洛假装着表示记得。
  “她有个亲戚病了,把她给叫到乡下去了。这种事居然发生在这么忙的时候。今天我已经慢了,在您前面的病人来晚了。碰上这种情况真让人伤脑筋,一上午全给搅了。待会儿我还得处理一个特别的病人,因为她正疼得厉害。虽然平时每天上午我都留有一刻钟的机动时间,可今天还是使我忙上加忙。”
  莫利先生凝神盯着研钵,手里不停地磨捣。他继续发表着高见。
  “波洛先生,我要给您讲点我早就注意到的东西。大人物----也就是那些重要人物----总是很守时的----从来不会让你等。比如说,王亲国戚们,他们就最注重小节了。还有从大城市来的人也是这样。今天上午就有一个最显要的人物要来我这儿----他是阿里斯泰尔·布伦特!”
  莫利先生用欢呼胜利一般的声音说出了这个名字。
  波洛嘴里塞了好几只棉花球,舌头下面还压着一支咯咯作响的玻璃细管,根本无法说话,只能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叫声。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这是个能震撼当今社会的名字。他不是公爵,不是伯爵,也不是首相。他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先生,一个不为普通公众所熟知的的人----一个只是偶尔在不引人注目的短评中出现的人。他可不是那种风头十足的人物。
  他只是一个默无声息而素无明显特征的英国人,他只是英国最大财团的领袖。一个广有资财的人,一个可以对政府发号施令的人。他过着一种宁静的、隐居似的生活,从不在公众舞台上露面,从不发表演讲。但他的手中握着无限的权力。
  莫利先生俯身给波洛填补着牙齿,声音里仍然充满着崇拜。
  “他从来都是掐着钟点来赴约。他经常让他的车开走,自己走回办公室。他言语不多,从不摆架子。他爱打高尔夫秋,喜欢养花弄草。您绝对想象不到他可以买下半个欧洲!就象没有人会认为您跟我能做到一样”。
  瞬息间波洛心里升起一丝不满,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被这样随便地与人相提并论。不错,莫利先生是个好牙医,但伦敦还有另外的好牙医。而赫克尔·波洛只有一个。
  “请漱漱口”。莫利先生说。
  “您知道,这是对希特勒和墨索里尼那帮耀武扬威的家伙的挑战”,莫利开始做第二颗牙,他接着说,“我们这儿不兴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看看我们的国王和王后有多民主吧。当然,象您这样的法国人是习惯于共和国那一套主张的----”
  “我不四(是)华(法)国人----我四(是)比利斯(时)人”。
  “嘘!别说话----”,莫利先生无可奈何地说,“开放口必须保持完全的干燥”。他不停地往上面喷着热气。
  他接着说下去:“真有趣,我可没觉出您是比利时人。我一直听说利奥波德国王蛮不错。我是个笃信王室传统的人。您知道,他们都得到过非常好的培养。您只要瞧瞧他们记住人名和面孔的惊人本事就明白了。这都是训练的结果----当然,也有些人天生就有这种能力。我本人就是个例子。我从来不记人的名字,但我很满意自己从来不会忘记见到过的面孔。比如几天前我这儿来了个病人----我记得以前见过他。我对这位病人的名字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但我马上就在心里说‘我在哪儿见过您?’我现在还没想起来,但会想起来的----我敢肯定。请再漱漱口”。
  漱罢口,莫利先生挑剔地观察着病人的口腔。
  “唔,我想还不坏。闭上嘴----轻轻地闭----很舒服吧?没有不平的感觉吧?请您再张开嘴,行了,看来做得蛮好”。
  小桌推开了,座椅也给摇了起来。
  赫克尔·波洛下了手术椅,他终于重获自由了。
  “好,再见,波洛先生。我想,您在我这儿没发现罪犯吧?”
  波洛笑了:“我上来以前,每个人看起来都象是罪犯!不过,也许现在会有所不同了!”
  “啊,是的,以前和以后总是有着巨大差别的!这会儿就连我们这些牙科医生也不象刚才那样是魔鬼了!要我给您叫电梯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下去”。
  “随您的意----电梯就在楼梯边上”。
  波洛走了出去,带上门的时候他听见水龙头开动的声音。
  他一步步地走下两段楼梯。当他走到最后的拐角处时,正好看到那位英属印度的陆军上校被送出门去。这人长得一点也不难看,波洛愉快地想。或许他是个打死过很多老虎的好射手呢。这可是块有用之材----帝国的一位常备前哨兵。
  他走进候诊室去取原先放在那儿的帽子和手杖。那急噪不安的年轻人还在,这让波洛觉得有些奇怪。另外一名病人也是个男人,他正在读一本《视界》杂志。
  在新生出的好心绪的驱使下,波洛开始研究起那个年轻人来。他看起来还是很凶残----而且他象是就要去杀人似的----但他可并不真是个杀人犯----波洛善意地想。毫无疑问,要不了多一会儿,这年轻人就会轻快地从楼梯上下来,摆脱了病痛的折磨,欢欢笑笑,对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抱一点恶意。
  听差走过来,清晰地大叫:“布伦特先生”。
  桌旁那读《视界》的男子放下杂志,站了起来。他中等个头,正值中年,身材不胖不瘦,穿着讲究,神情安详。
  他跟着听差走了。
  这是一个在英国最有权有势的人物----但他跟其他人一样要来看牙医,而且显然也同其他人一样对此抱着相同的心情!
  赫克尔·波洛一边想一边拿起帽子和手杖朝门口走去。他回转身来望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他想,那年轻人一定是牙疼得太厉害了。
  在厅房,波洛在镜子前停下来,理了理他的小胡子,莫利先生的一通料理把它弄得稍稍有点乱了。
  终于整理完毕,他正感到心满意足的时候,电梯又下来了。听差嘴里不成曲调地吹着口哨,从厅房后面现了出来。他看见了波洛,赶紧闭嘴不吹了,走过来替波洛打开前门。
  一辆出租汽车刚巧开过来停在屋前,有一只脚正伸出车门。波洛以风雅的目光颇感兴趣地打量着那只脚。
  优美的足踝,上等的长统丝袜。脚长得不错。但他不喜欢那鞋。这是只崭新的漆皮鞋,配着一个大大的闪亮的带扣。他摇了摇头。
  不够潇洒----太俗气了!
  那位女士正从车里走出来,这时她的后脚被车门夹了一下,带扣掉了。它叮叮当当地滚落到了人行道上。波洛跃前一步拾将起来,深鞠一躬,殷勤地递上去。
  天啊!原来是个年近五十的女人。戴了一副夹鼻眼镜。蓬乱的灰黄头发----难看的衣服----是那种老气横秋的暗绿色!她刚谢了他,夹鼻眼镜又掉了,接着手提包也掉到了地上。
  即使再不能算是献殷勤,也应该说是出于礼貌,波洛又替她捡了起来。
  她走上夏洛蒂皇后街58号的台阶。出租汽车司机正满心不快地盘算着那少得可怜的小费,波洛打断了他。
  “喂,空车吗?”
  司机闷闷地答道:“噢,我总算是解脱了”。
  “我也是”,赫克尔·波洛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他注意到司机那种深深的狐疑表情。
  “不,我的朋友,我没有喝醉酒。只因为我刚才去看过牙医,这下可以有六个月不用再来了。想起来真叫人高兴”。第二章、三是三,四是四,深宫大门紧关死  差一刻三点,电话铃响了。精美的午餐之后,赫克尔·波洛正坐在一张舒适的椅子上惬意地消食。听到电话铃,他没有动,等着忠心的乔治来接电话。
  “Eh bien(法语:喂)”,乔治接着说道,“请稍等片刻,先生”,同时放低听筒。
  “先生,是杰普侦探长。”
  “啊哈!”
  波洛拿起听筒。
  “Eh bien, mon vieux(法语:喂,我的老朋友)”,他说,“近来怎么样?”
  “你呢,波洛?”
  “我挺好。”
  “听说你今天上午去看牙医了,是真的吗?”
  波洛嘟哝着:“苏格兰场真是无所不知啊。”
  “姓莫利,地址是夏洛蒂皇后街58号?”
  “对啊,”波洛的声音变了,“怎么了?”
  “只是纯粹的看病?不是去给他打气之类的?”
  “当然不是。你要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吧,我去补了三颗牙。”
  “你觉得他怎么样——还跟平时一样吗?”
  “应该说是吧。怎么了?”
  杰普的声音很生硬,毫无感情色彩。
  “没过多久,他开枪打死了自己。”
  “什么?”
  杰普敏感地问道:“你觉得很吃惊?”
  “坦率地说,是的。”
  杰普说,“我可不太喜欢这种事。我想跟你谈谈,你看你能来一趟吗?”
  “你在哪儿?”
  “夏洛蒂皇后街。”
  波洛回答:“我马上就到。”
  打开58号房门的是一名警官。他毕恭毕敬地问:“波洛先生吗?”
  “是的,正是我本人。”
  “探长在楼上。二楼——你知道吧?”
  赫克尔·波洛说:“上午我就在那儿。”
  房间里有三个人。波洛走进来,杰普抬起了头。
  他说:“很高兴见到你,波洛。我们正要把他抬走。想先看看他吗?”
  一个拿着照相机跪在尸体旁边的人站了起来。
  波洛走上前去。尸体躺在壁炉旁。
  莫利先生看上去和生前没有多大差别。就在他右边太阳穴下面有一个发黑的小洞。一只小手枪扔在他伸出的右手旁边的地板上。
  波洛轻轻地摇了摇头。
  杰普说:“行了,现在你们可以把他搬走了。”
  他们抬走了莫利先生。只剩下杰普和波洛两个人单独在一起。
  杰普说:“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象指纹啦什么的。”
  波洛坐下来,“给我讲讲。”
  杰普噘着嘴说:“他可能是自杀的。也许真是他自己开的枪。枪上只有他的指纹——但我并不满意。”
  “你的理由呢?”
  “首先,看不出任何理由促使他自杀——他身体很好,正在赚大钱,谁都没听说他有什么忧心之事。他和任何女人都没有瓜葛——至少”,杰普谨慎地作了一点修正,“到目前为止,我们知道他没有。他从来没有表现出烦躁忧虑、悲观厌世或者自暴自弃。我渴望听听你的意见,部分原因就在于此。你今天上午才见了他,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注意到什么。”
  波洛摇摇头。
  “一点也没有。他——怎么说呢?——完全正常。”
  “那就奇怪了,对不对?再有,无法设想一个人会上着上着班突然开枪自杀,为什么不等到晚上?那要合乎情理得多。”
  波洛表示同意。
  “这出悲剧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不好说。没人听到枪声。我想也没人听得见。从这儿到走廊有两道门,门边上还镶着一层台面呢——我猜测这是为了不让在手术椅上受罪的病人的声音传出去。”
  “很可能。就是上了麻醉的病人有时也会叫得很厉害的。”
  “没错。再加大街上车来车往,从房间外面应该听不到里边响枪。”
  “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概一点半左右吧——是听差阿尔弗雷德·比格斯发现的。据大家所说,此人有点呆头呆脑。好象是一位莫利约好十二点半就诊的病人因为等得不耐烦而吵了起来。一点十分,听差上楼来敲门。没听到回答,他显然不敢进去。他已经被莫利先生训过几次了,生怕再做错事。于是他又下了楼,那位病人则在一点十五分的时候气冲冲地走了。这不怪她,她足足等了四十五分钟,早该去吃午饭了。”
  “她叫什么名字?”
  杰普咧嘴笑了。
  “听差说是希尔迪小姐——可预约本上她的名字是柯尔比小姐。”
  “这儿是用什么方法让病人上楼就诊呢?”
  “莫利做好接待下一位患者的准备以后,就按响那边那个蜂鸣器,听差再把病人引上来。”
  “莫利最后一次按蜂鸣器是什么时候?”
  “十二点过五分,听差把候着的病人领上去了。从预约本上看是萨瓦旅馆的安伯里奥兹先生。”
  波洛的嘴边浮现出一丝微笑,他嘟哝说:“不知道这下我们的听差把这个名字弄成什么样了!”
  “照我说,完全成了乱七八糟的杂烩。要是想逗逗乐,我们现在就可以问问他。”
  波洛问:“那位安伯里奥兹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听差没有送他出去,所以他不知道。不少病人喜欢不唤电梯径直下楼,然后自己离开。”
  波洛点点头。
  杰普接着说:“但我打了电话到萨瓦旅馆。安伯里奥兹先生很讲究精确,他说当他走出来关上前门的时候曾看了一下表,当时是十二点二十五分。”
  “他没能给你提供什么重要的情况吗?”
  “没有,他只是说大夫看起来很正常、很平静。”
  “Eh bien(法语:嘿)”,波洛说,“看来很清楚了。事情发生在十二点二十五分到一点半这段时间里——而且估计更接近前一个时间。”
  “是这样。因为要不然——”
  “要不然他就会按响接待下一个病人的蜂鸣器了。”
  “对,不管是真是假,医学证据是支持这种判断的。法医作了尸检——在两点二十的时候。他不肯作出——现在谁都这样——所谓太主观的判断。但他说莫利不可能是在一点钟以后遭到枪击的——说不定要早得多。可他并不愿准确断定时刻。”
  波洛沉思着道:“那么,十二点二十五分的时候,我们的大夫还是个正常的大夫,情绪饱满,温文尔雅,干起活儿来得心应手。而那以后呢?他变得灰心丧气——痛苦不堪——随你怎么想吧——而且向自己开了一枪。”
  “真好玩,”杰普说,“你得承认,这太好玩了。”
  “好玩,”波洛道,“这词儿可没用对。”
  “我知道它并不——算我口不应心。你要觉得好,我就说这很奇怪吧。”
  “手枪是他自己的吗?”
  “不是。他没有手枪。从来没有。她姐姐说家里从来没有这类东西。多数人家里都不会有这种玩意儿的。当然,如果他决心要干掉自己,也有可能去买一把。要真是这样,我们很快就可以查清楚的。”
  波洛又问:“还有什么你觉得不满意的情况吗?”
  杰普擦了擦鼻子。
  “嗯,还有就是他躺的姿势。不是说人不可能象那样倒下去——但那姿势多少有点不对劲!而且地毯上只留下一两处痕迹——就好象用什么东西拖过一样。”
  “这可是个明显的启示。”
  “是的,除非是那该死的听差干的。我有一种直觉,他发现莫利的时候可能试着移动过他。当然,他否认了,可当时他给吓坏了。他是那种小傻瓜蛋,那种老出差错,老是挨骂的家伙,所以他学会了近似本能地撒谎。”
  波洛沉思着审视整个房间。他的目光停留在门后墙边的洗手池、门另一侧那高高的文件档案柜、手术椅和窗前放置的器械上,移向壁炉,再回到原来尸体躺着的地方;靠近壁炉的墙上还有一扇门。
  杰普一直跟随着他的视线。
  “这儿只通向一间小办公室”。他拉开那扇门。
  正如他所说,一间小屋,里边放着一张写字台,一个搁酒精灯和茶具的茶几,还有几把椅子。没有别的门。
  “他的秘书就在这儿工作”,杰普解释道,“内维尔小姐,她今天好象不在”。
  他的眼光和波洛相遇了。
  后者说道:“我记得他告诉过我。这又——可能是他不是自杀的一个证据”。
  “你是说她是被支走的吗?”
  杰普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不是自杀,他就是被谋杀的。可为什么呢?后一个结论看起来并不比前一个更有道理。他是个温和文静、与世无争的家伙。会有谁想要杀他呢?”
  波洛纠正他:“谁杀死了他呢?”
  杰普说:“答案是——谁都可能!他姐姐可能从楼上他们的住处下来杀了他,他的一个仆人可以进来杀了他。他的合伙人赖利可能杀他。那个听差阿尔弗雷德可能杀他,也可以是某个病人杀了他”,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可能是安伯里奥兹杀死了他——最容易的就是他了。”
  波洛点点头。
  “假如是这样的话——我们必须弄清楚为什么。”
  “完全正确。你又回到老问题上来了。为什么?安伯里奥兹正呆在萨瓦旅馆。为什么一个富裕的希腊人要跑来杀掉一个与世无争的牙医呢?有一件事情会成为我们的障碍的,那就是动机!”
  波洛耸耸肩:“看来,死神毫无艺术细胞,它找错了对象。神秘的希腊人,富有的银行家,著名的侦探——他们当中的某个人遭到枪杀该是多么的合情合理!因为神秘的外国人可能参与间谍活动,富有的银行家一死总会有人得利,而著名的侦探对罪犯来说是危险的。”
  “反之,可怜的老莫利对任何人都没有危险”,杰普忧伤地评论说。
  “也不尽然。”
  杰普给他弄糊涂了。
  “你又弄什么玄虚?”
  “没什么。一个偶然提起的话题。”
  他向杰普重述了莫利先生无意间说起的那番话——关于辨认人的面貌的事,以及他提到的那个病人。
  杰普显得半信半疑。
  “我想有这种可能,但这线索还不够。一定有人想隐瞒住自己的真实身份。今天上午你没注意别的病人吗?”
  波洛低声说:“在候诊室里我注意到一个象极了杀人犯的年轻人!”
  杰普为之一惊,连忙问:“怎么样?”
  波洛笑了:“Mon cher(法语:我的朋友),那是我刚到这儿的时候!那时我紧张得很,满脑子胡思乱想——enfin(法语:总之),心绪不佳。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凶恶不祥的,候诊室、病人、甚至楼梯上的那张地毯!我想那年轻人是其实只是牙痛得厉害。就这样!”
  “我明白那种难受劲”,杰普说,“但是,我们还是要对你的那个杀人犯进行仔细调查。不管是不是自杀,我们要调查每一个人。我想首先应该再同莫利小姐谈一谈,我只有一两句要说。对她来讲这当然是一次打击,但她的精神是不会垮的。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她。”
  身材高大、性格坚韧的乔治娜·莫利听这两个男人讲着一些不得不说的套话,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她加重语气说:“我不敢相信——这太难以置信了——我弟弟竟然会自杀!”
  “您是认为有另一种可能性吗,小姐?”
  “你是说——他杀。”她停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可说真的——这种可能性看起来跟另一种差不多同样不可能。”
  “但并不是完全一样不可能吧?”
  “是的——因为——噢,你们知道,我只会说我拿得准的东西——因为我弟弟的性格。我知道他心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知道他没有理由——没有任何理由要毁灭自己的生命!”
  “今天早晨——在上班以前——您见过他吗?”
  “是的——吃早饭的时候。”
  “他跟往常一样——一点也没有心烦意乱的表现吗?”
  “他是心烦意乱——但不是你说的那种意思,他只是有点着急。”
  “为什么?”
  “他要迎来一个非常繁忙的上午,可他的秘书兼助手却被叫走了。”
  “内维尔小姐吗?”
  “是的。”
  “她都给他干些什么事呢?”
  “她替他处理所有的来往信件,当然还管预约登记、填写表格什么的。她还负责给器械消毒、研磨填料,并且要在他工作的时候给他递到手里。”
  “她跟他很久了吗?”
  “三年了。她是个很可靠的姑娘,我们都挺喜欢她。”
  波洛说:“您弟弟告诉我她是因为亲戚生病被叫走的。”
  “是的,她收到一封电报,说是她姑妈中风了,于是她坐早班车去了萨默塞特。”
  “您弟弟就为这事这么心烦吗?”
  “是——的”。莫利小姐的回答里有一点微弱的犹豫。但她又急忙接着说了下去,“你们——你们可别以为我弟弟不近人情,他只是以为——仅仅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
  “怎么样呢,莫利小姐?”
  “嗯,他以为她是有意不来上班。噢,你们别误会了——我相信格拉迪丝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我跟亨利也是怎么说的。可实情是她跟一个不相配的年轻人订了婚——亨利很为这事伤脑筋——他觉得说不定是那年轻人劝说她出去玩一天。”
  “那可能吗?”
  “不,我敢肯定不可能。格拉迪丝是个很有良心的姑娘。”
  “但那年轻人会提出这种建议吗?”
  莫利小姐鼻子里嗤了一声。
  “我应该说很有可能。”
  “这年轻人是干什么的——还有,他叫什么名字?”
  “卡特,弗兰克·卡特。我想,他在——曾经在——保险公司任职。几个星期以前,他把饭碗给搞丢了,而且看来没能再找到工作。亨利说——我敢说他说得对——他是个十足的无赖。格拉迪丝实际上把自己积攒的钱借了一些给他,亨利为此很担心。”
  杰普单刀直入地问:“您弟弟劝过她毁弃婚约吗?”
  “是的,我知道他试过。”
  “这样,这位弗兰克·卡特就很可能对您弟弟心怀不满了。”
  手榴弹兵粗鲁地嚷道:“胡说八道——要是你竟说是弗兰克·卡特杀死了亨利的话。当然,亨利是建议那姑娘离开年轻的卡特;但她根本没有照他说的去做——她傻乎乎地死心塌地地爱着卡特。”
  “您认为还有谁会恨您弟弟吗?”
  莫利小姐摇着头。
  “他和他的合伙人赖利先生处得好吗?”
  莫利小姐尖刻地说:“跟爱尔兰人相处,能好到哪儿去呢!”
  “您这是什么意思,莫利小姐?”
  “爱尔兰人脾气暴躁,对什么都喜欢争吵不休。赖利先生就爱争论政治问题。”
  “就这些?”
  “就这些。赖利先生在很多方面都不讨人喜欢,但他的医术还是蛮好的——至少我弟弟是这么说。”
  杰普追问道:“他到底什么地方不讨人喜欢呢?”
  莫利小姐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他成天喝得醉醺醺的——但请你们别说出去。”
  “在这个问题上,他和您弟弟有矛盾吗?”
  “亨利提醒过他一两次。做牙科这行”,莫利小姐用一种说教的口气继续讲下去,“需要一双不发抖的手,而靠酒精的香味是鼓不起自信心的。”
  杰普使劲点着头,深表赞同。然后他说:“可以请您谈谈您弟弟的经济状况吗?”
  “亨利收入不错,还存了一笔钱。我们各自还有父亲留下的一笔遗产。”
  杰普清了一下嗓子,小声问:“我想,您不一定知道您弟弟是不是留过遗嘱吧?”
  “他留了——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主要的内容。他给格拉迪丝·内维尔留了一百镑,其他的一切都归我。”
  “我知道了。现在——”
  门被重重地敲了一下。阿尔弗雷德的脸出现了。他那滴溜溜乱转的眼睛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两个来访者,他突然大声说道:“是内维尔小姐。她回来了——情绪很坏。她想问一下可以进来吗?”
  杰普点点头,莫利小姐吩咐道:“叫她到这儿来,阿尔弗雷德。”
  “是。”阿尔弗雷德回了一声,就不见了。
  莫利小姐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真不知拿这孩子怎么办好。”
  格拉迪丝·内维尔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是个看起来有点贫血的姑娘,大约二十八岁。虽然明显她内心很烦乱,但她很快就表现出了她的自制力和理智。
  借口要检查莫利先生的文件,杰普把她从莫利小姐那里带到楼下手术室旁边的那间小办公室。
  她不断地重复着:“我简直没法相信!莫利先生不可能做这种事!”
  她强调说看不出他在任何方面遇到了麻烦或是有什么忧愁。
  杰普开始问话了:“您今天被叫走了,内维尔小姐——”
  她打断了他:“是的,这实际上是个可恶的玩笑!我真觉得人们干这种事太缺德了,我真这么想。”
  “您想说的是什么呢,内维尔小姐?”
  “唉,姑姑压根儿就没事儿。她是前所未有的健康。我刚到的时候她简直给弄糊涂了。她没病我当然很高兴——但这都快让我发疯了。发那样一封电报,把我的心绪,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的。”
  “那封电报还在吗,内维尔小姐?”
  “我把它扔了,我想,大概是在车站吧。上面只是说‘昨晚姑中风速来’。”
  “您能肯定——呃——”,杰普轻轻地咳嗽了一下,“——那封电报不是你的朋友卡特先生发的吗?”
  “弗兰克?为什么?啊!我明白了,您是说——我们俩搞了鬼?不,说实在的,探长先生,我们都不会干这种事。”
  她的愤慨看来是发自内心的,杰普费了点劲才使她平息下来。但他一问到关于这个特殊的上午的病人情况,她就恢复了正常。
  “他们都登在这本子上。我敢说你们已经看过了。里边的人我基本上都认识。十点,索姆斯太太——来安新假牙。十点半,格兰特女士——这是位老太太——住在朗兹广场。十一点,赫克尔·波洛先生,他定期来——噢,对了,就是这位——对不起,波洛先生,我真是太糊涂了!十一点半,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先生——您知道,就是那位银行家——这个预约很短,因为莫利先生上次就准备好了填料。接下来是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她专门打电话来——说是牙痛,所以莫利先生把她加了进来。她一讲话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还爱大惊小怪。十二点是安伯里奥兹先生——他是新来的病人——是在萨瓦旅馆预约的时间。莫利先生有很多外国主顾,还有美国人。接下来,十二点半是柯尔比小姐,她从沃辛来。”
  波洛问道:“我来的时候,这儿有一个高个子军人装束的先生。他是谁?”
  “我想是赖利先生的一个病人。我这就去把他的病人名单拿来,好吗?”
  “谢谢,内维尔小姐。”
  她只离开了几分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跟莫利先生的登记簿相似的本子。
  她念道:“十点,贝蒂·希恩(这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十一点,阿伯克隆比上校。”
  “阿伯克隆比!”波洛咕哝道:“C' était ca(法语:好嘛)!”
  “十一点半,霍华德·雷克斯先生。十二点,巴恩斯先生。今天上午的病人就这么些。当然,赖利先生的病人要比莫利先生少。”
  “您能给我们谈谈赖利先生这些病人的情况吗?”
  “阿伯克隆比上校是老病人了,而希恩太太所有的孩子都是由赖利先生看牙的。我无法跟你们介绍雷克斯先生和巴恩斯先生,尽管我觉得听到过他们的名字。你们知道,所有的电话都该我接——”
  杰普说:“我们可以自己去问赖利先生。我想尽快见到他。”
  内维尔小姐走了出去。杰普对波洛说:“除了安伯里奥兹以外,都是莫利的长期病人。我要同安伯里奥兹先生谈话。照情况看,他是最后一个见到莫利活着的人,我们必须要证实他最后见到莫利的时候,莫利的确还活着。”
  波洛摇着头慢慢地说:“你仍然还得要证实动机。”
  “我知道。这玩意儿还会给我们出难题的,但我们也许能在苏格兰场找到一点安伯里奥兹的材料”。接着,他敏感地加了一句:“你有心事,波洛!”
  “有些事情我不明白。”
  “什么事?”
  波洛面带微笑道:“为什么是杰普探长呢?”
  “嗯?”
  “我说,‘为什么是杰普探长呢?’,象你这样高职位的警官——他会经常被派去调查自杀案吗?”
  “事实上,那时我恰好就在现场附近。我在拉文罕——威格莫尔大街。他们找人的本事可是蛮高的。是他们往那儿给我挂电话让我来的。”
  “可为什么他们要打电话找你呢?”
  “噢,那——那其实很简单。因为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分局长一听说今天上午他在这儿,就赶紧报告了苏格兰场。布伦特属于我们在这个国家里要保护的人物。”
  “你是说真有人想要——干掉他?”
  “当然有啦。首当其冲就得算赤色份子了。正是布伦特和他的集团在背后支撑着当今政府。美其名曰保守的财政。所以只要今天上午有任何对他图谋不轨的可能,上头就会要求进行彻底的调查。”
  波洛点点头。
  “这正是我隐隐约约猜到的。我的感觉正是”——他意味深长地挥舞着双手——“这里边似乎——出了点差错。按理被杀的是——应该是——阿里斯泰尔·布伦特。或者,这可能只是一个开端——某种大规模行动的开端?我闻到——我闻到——”,他用鼻子嗅着空气,“——这桩买卖背后巨大的铜臭味!”
  杰普说道:“你感觉太好了点吧?”
  “我认为那位ce pauvre(法语:可怜)的莫利在这场游戏里只是个牺牲品。也许他知道什么——也许他告诉了布伦特什么——或者他们害怕他会告诉布伦特什么——”
  他停住了口,格拉迪丝·内维尔小姐又回来了。
  “赖利先生正忙着给一位病人拔牙”,她说,“大概十分钟以后能完,这样可以吗?”
  杰普回答说当然可以。同时,他又说还想再跟听差阿尔弗雷德谈谈。
  阿尔弗雷德的心情既紧张又兴奋,而发生的一切可能招致的责备又使他有一种病态的恐惧!他在莫利先生这儿刚干了两周,而这两周里他不断地犯各式各样的差错。无休止的责怪泄尽了他所有的自信。
  “可能他是比平时要好发火一点”,阿尔弗雷德回答着询问,“但我再不记得什么了,我从没想到他会走绝路。”
  波洛插话了。
  “凡是你能记起的今天上午的所有情况”,他说,“你都得告诉我们。你是位非常重要的证人,你的回忆会对我们大大有用的。”
  阿尔弗雷德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胸脯也挺了起来。他已经大致向杰普描述过上午发生的事了。现在他打算再发挥一番。他沉浸在一种受重用的陶醉之中。
  “我弯(完)全可以告诉您”,他说,“既然您问到我了。”
  “请先谈谈今天上午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吗?”
  阿尔弗雷德想了一阵,颇有些失望地回答:“说起来还真没有。弯(完)全跟平常一样。”
  “有陌生人到这儿来吗?”
  “没有,先生。”
  “病人里边也没有吗?”
  “我不知道您说病人里边是什么意思。来的病人都是有预约的,如果您是指这个的话。他们都登在本子上的。”
  杰普在一旁大点其头。
  波洛问道:“有人能从外边直接进来吗?”
  “不可能。他们没有钥匙,知道吗?”
  “但出去就容易了,是吧?”
  “是的,只要拧动把手,走出去,再把身后的门带上就行了。我要说,他们一般都是这么做的。经常是我用电梯接下一个病人上楼的时候,他们自己就沿着楼梯走下去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现在请你把今天来的人从第一个开始挨个给我们谈谈。要是记不清名字的话,就描述一下他们的相貌。”
  阿尔弗雷德沉思片刻,然后开始讲起来:“先来的是带着小姑娘的太太,她是找赖利先生的,还有一个索欧普或别的什么名儿的太太,是找莫利先生的。”
  波洛说道:“完全正确,接着说。”
  “后来又来了位老太太——她穿着华贵,是坐戴姆勒汽车来的。她走的时候,进来了一位高个子军人,紧接着,您就来了”。他朝波洛点点头。
  “对。”
  “后来那美国人来了——”
  杰普警觉地问:“美国人?”
  “是的,先生。是个年轻小伙子。他准是个美国佬——从他说话的调调儿就能听出来。他来得挺早的,但到十一点半还没按预约接待他——而他自己也没守约。”
  杰普敏感地发问:“怎么回事?”
  “责任不在他。赖利先生的蜂鸣器十一点半响的时候——实际上还迟一点,大概是差二十分到十二点才响的——我去请他,可他已经不在了。一定是因为害怕走掉了”,他很内行地加了一句,“他们有时候就这样。”
  波洛问道:“这么说,他一定是在我之后不久离开的了?”
  “没错,先生。我把坐罗尔斯汽车来的那位大人物送上去之后您才走的。啊——那车可真漂亮啊——布伦特先生的那辆车。我下来送您出去,这时来了一位女士。她是塞姆·伯里·西尔小姐,或者叫别的什么名儿的——后来,哦——对了,事实上,我跑到厨房去吃了点东西,我还在下面厨房的时候就听见有蜂鸣器响了——是赖利先生的——我赶紧上来,就跟我刚才说过的那样,那位美国先生已经走了。我去告诉了赖利先生,他还是老样子,骂了几句了事。”
  波洛道:“接着讲。”
  “让我想想,后来又怎么了呢?哦,对了,莫利先生的蜂鸣器响了,该给西儿小姐看病了,当我领着这个叫这么个弄不清爽的名字的小姐坐电梯上去的时候,那大人物下楼离开了。然后我又下来,这时候来了两位先生——一位是个小个子,嗓门尖尖怪怪的——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只记得是来找赖利先生的,另一位是个胖胖的外国人,他是莫利先生的病人。
  “西尔小姐没用多少时间——不超过一刻钟。我送她出去,又把那外国先生送到楼上。另外一位先生刚来我就把他带到赖利先生那儿了。”
  杰普问:“你没送安伯里奥兹,那位外国先生离开吗?”
  “没有,先生。我该说没有。他一定是自己走了。这两位先生都不是我送出去的。”
  “十二点以后你在哪儿?”
  “我总是坐在电梯里,先生,等着门铃或是哪个蜂鸣器响。”
  波洛说:“也许你还在看书?”
  阿尔弗雷德的脸又红了。
  “那又没什么坏处,先生。反正我没有别的事儿好干。”
  “有道理。你读的是什么书呢?”
  “《死亡发生在11点45分》,先生。那是本美国侦探小说。先生,那简直是瞎编!全是讲警察的。”
  波洛微微一笑。他说:“你坐在那儿听得见前门关上的声音吗?”
  “您是说有人出去吗?我想我听不见,先生。我的意思是我不会注意到!您知道的,电梯在厅房的最里边,还拐了个弯。门铃就装在它后面,蜂鸣器也是。所以这两样是不会漏掉的。”
  波洛点点头,杰普接着问:“后来又怎么样了?”
  阿尔弗雷德皱着眉,使劲在想。
  “再就只有最后一位小姐,希尔迪小姐了。我等着莫利先生发信号,可一直没响动,到一点钟,那位等着的小姐就发起火来了。”
  “这以前你没上去看看莫利先生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
  阿尔弗雷德断然地摇头。
  “没有,先生。我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做。前边那位先生说不定还在上面呢。我必须得等他发信号。当然,要是我知道莫利先生要走绝路的话——”
  阿尔弗雷德病态地摇着头。
  波洛问:“通常蜂鸣器是在病人下来之前,还是之后响?”
  “要看情况,一般来说,如果病人要走下楼来,那么蜂鸣器就会先响。如果他们要了电梯,那就可能在我带他们下来的时候响。但是这也不一定。有时莫利先生在发信号接待下一个病人之前要歇几分钟。如果很忙的话,病人一出屋他就会按信号了。”
  “我明白了——”,波洛停了一下又问,“你对莫利先生的自杀感到吃惊吗,阿尔弗雷德?”
  “我简直一下子头都懵了。在我看来他没有任何理由要走这条路——噢!”阿尔弗雷德的眼睛一下子鼓得又圆又大,“呃——这个——他该不是给人杀死的吧,啊?”
  波洛抢在杰普插话之前继续下去。
  “如果是的,你就不会这么吃惊了吗?”
  “哦,我不知道,先生。我真不知道。我看不出谁会要杀莫利先生。他是——呃,是个非常普通的人,先生。他真是给谋杀的吗,先生?”
  波洛沉重地说:“我们必须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所以我才对你说你是个非常重要的证人,还要你务必尽力回忆今天上午所发生的一切。”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这番话,阿尔弗雷德紧皱双眉,使劲地在回想。
  “我再也想不起还有什么了,先生。真的想不起了。”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很沮丧。
  “很不错了,阿尔弗雷德。你是不是能够肯定今天上午除了病人以外再没有别的人进过这所房子?”
  “没有生人,先生。只有内维尔小姐的那位年轻人来过——没找着她他很不高兴。”
  杰普敏感地追问:“那是什么时候?”
  “十二点刚过不久。我告诉他内维尔小姐今天不来上班的时候他显得很生气,他还说他要等着见莫利先生。我跟他说莫利先生一直要忙到吃午饭,但他说没关系,他可以等。”
  波洛问:“他等了吗?”
  阿尔弗雷德的眼里闪过吃惊的神情。他说:“噢——我根本没想过这茬儿!他进了候诊室,但后来又不在那儿了。他一定是等得不耐烦了,下次再来吧。”
  阿尔弗雷德出去以后,杰普直截了当地问:“你觉得跟这家伙谈到谋杀明智吗?”
  波洛耸耸肩。
  “我觉得是这样——是的。在刺激之下,他才会把一切可能看见或听见的的东西都回想起来,而且他还会加倍留意这儿所有的事态发展。”
  “但是,我们可不希望这件事很快就给传得满城风雨的。”
  “Mon cher(法语:我亲爱的),不会的。阿尔弗雷德爱读侦探小说——阿尔弗雷德迷恋着犯罪。不论阿尔弗雷德无意中说出什么都可以归咎于他那病态的犯罪狂想。”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波洛。现在还是让我们来听听赖利说些什么吧。”
  赖利先生的手术室和办公室在一楼,跟楼上的一样大小,区别只是光线暗些,来的病人少些。
  莫利先生的合伙人是个高个子、黑皮肤的年轻人,一绺头发不整齐地耷拉在他的额前。他的嗓音颇有魅力,目光也挺机灵。
  “我们希望,赖利先生”,杰普做了自我介绍之后说,“您能帮助我们弄清这次事件的一些情况。”
  “那您就错了,因为我帮不了你们”,对方答道,“应该这么说——亨利·莫利是最不会自杀的人。我可能会——但他不会。”
  “您为什么可能会呢?”
  “因为我有数不清的烦恼”,他说,“比如,缺钱花就是一个!我从来做不到收支平衡。而莫利是个精细人,你们会发现他从来没有欠过债,他不会有经济上的麻烦,这我可以肯定。”
  “风流韵事呢?”杰普提示道。
  “您是说莫利吗?他根本就没有生活乐趣,完全受他姐姐的支配,这可怜的人。”
  杰普开始询问赖利这天上午看的病人的详细情况。
  “噢,我认为他们都是光明正大的人。小贝蒂·希恩,她是个好姑娘——她家里的人一个个都是由我看牙的。阿伯克隆比上校也是我的老病人。”
  “霍华德·雷克斯先生呢?”杰普问。
  “就是那个弃我而去的人吗?他以前没来过我这儿。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他打电话来特别要求预约今天上午。”
  “他从哪儿打来的电话?”
  “霍尔本宫旅馆。我想他大概是个美国人。”
  “阿尔弗雷德也这么说。”
  “阿尔弗雷德当然知道”,赖利说,“我们的阿尔弗雷德是个电影迷。”
  “您其他的病人呢?”
  “巴恩斯?一个可笑的刻板小个儿,退休的公务员,住在伊陵路那边。”
  杰普沉吟片刻,又问:“您可以给我们谈谈内维儿小姐吗?”
  赖利先生眉毛向上一扬。
  “那个飘(漂)亮的白皮肤秘书?真的没什么,老伙计!她跟老莫利的关系可是一清二白的——我敢肯定。”
  “我从来也没暗示他们不清白呀”。杰普急忙声明,他的脸有些红了。
  “那是我的错”,赖利说,“原谅我这肮脏的灵魂吧,好吗?我还以为你们这么问我,是在cherchez la femme(法语:怀疑那个女人)呢!”
  “请原谅我用您的语言说话”,他顺带对波洛说了一句,“我的发音很美吧?这都该归功于修女们的教导。”
  杰普阻止了他轻浮的表演。他接着问:“您知道和内维尔小姐订婚的那个年轻人的情况吗?我知道他叫卡特,弗兰克·卡特。”
  “莫利不大喜欢他”,赖利说,“他想让内维尔小姐拒绝他。”
  “这大概让卡特很生气吧?”
  “也许气得要命”。赖利先生起劲地表示同意。
  他停了一下,反问道:“对不起,你们调查的真是一桩自杀案,而不是谋杀案吗?”
  杰普单刀直入地说:“如果是谋杀,您有什么可以提醒我们的吗?”
  “别问我!我倒希望能说是乔治娜干的!她是那种满脑子禁酒主义的冷面女人。不过乔治娜恐怕还算得是讲道德的正派人。当然,我自己可以很容易地溜上楼去杀了那老家伙,可我没有。事实上,我无法想象会有任何人想要杀莫利。同样我也无法想象他会自杀。”
  他又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异样:“事实上,我对这事感到很难过。你们千万别拿我的举止来判断我。我只是有点神经质。我很喜欢老莫利,我会想他的。”
  杰普放下电话。当他转向波洛的时候,脸色狰狞。
  他说:“安伯里奥兹先生‘觉得有点不舒服——今天下午不会客’,他必须得见我——而且他也休想溜走!他只要想逃,我安在萨瓦旅馆的那个人马上就会跟着他。”
  波洛沉思着问:“你认为是安伯里奥兹杀了莫利?”
  “不知道。可他是最后一个见到莫利活着的人。他还是个初诊病人。按照他的说法,他十二点二十五分离开的时候,莫利还活得好好的。这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如果莫利那时确实还活着,我们就要重新构想后来发生的事了。这时离下一个病人预约的时间还有五分钟。那五分钟里有人进来找他吗?是卡特?或者是赖利?接着发生了什么事?毫无疑问,十二点半,或者最迟差二十五分到一点,莫利死了——要不然他会按响蜂鸣器或者是给柯尔比小姐送下话来说他不能给她看病了。但是没有。要么是因为他已经给杀死了,要么是因为有人跟他说了什么,把他的脑子搅乱了,于是他就自杀了。”
  他停了一下。
  “我要跟他上午看的每一个病人谈一次话。他完全有可能会对他们中的哪个人说点什么,而这可以把我们引上正轨。”
  他看了看表。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先生说四点一刻可以给我几分钟时间。我们先去见他。他住在迁而喜的泰晤士河堤岸边,然后我们可以在见安伯里奥兹以前先顺路去找那个叫塞恩斯伯里·西尔的女人。我想尽可能地掌握材料之后,再跟我们的希腊朋友打交道。然后,我准备同你说的‘看起来象杀人犯’的美国人谈谈。”
  赫克尔·波洛连连摇头。
  “不是杀人犯——是牙疼。”
  “无论如何,我们要见见这位雷克斯先生。至少可以说,他的行为可疑。我们还要调查内维尔小姐的电报,还有她的姑妈,还有她的那年轻人。实际上,我们要调查每一件事,每一个人!”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从来没有在大众面前显露过真容。也许因为生性淡泊宁静,也许是因为多年以来,他的角色是女王的丈夫而不是国王。
  吕蓓卡·桑塞文拉托的娘家姓阿恩霍尔特,四十五岁时,这个梦想破灭的女人来到了伦敦。她的父母都是富贵人家出身。她母亲是罗瑟斯坦家族欧洲后裔的继承人,她父亲在美国开着一家属于阿恩霍尔特家族的大银行。吕蓓卡·阿恩霍尔特由于两个兄弟不幸死亡、一个表兄在空难中丧身而成为巨大财产的唯一继承人。她同著名的欧洲贵族菲利浦·迪·桑塞文拉托结了婚。在跟这个劣迹昭彰、声名狼藉的纨绔流氓度过了极其不幸的两个年头之后,到第三年她终于获准离婚,并取得了对孩子的监护权。但没过几年,孩子也死了。
  接二连三的痛苦使吕蓓卡·桑塞文拉托转而把她毋庸置疑的才智投向金融生意——她的血液里奔流着在这方面天生的才能。她同父亲合作经营起银行业。
  父亲死后,她凭借雄厚的资产继续在金融界保持着强有力的地位。她到伦敦来了——伦敦银行一个地位较低的合伙人带着各种文件被派到克拉里齐去见她。六个月以后,传来了一个令世人目瞪口呆的消息:吕蓓卡·桑塞文拉托即将下嫁阿里斯泰尔·布伦特,一个比她小将近二十岁的男人。
  自然有人嘲讽——也有人微笑。她的朋友们说,吕蓓卡在男人的事情上简直傻得无可救药!先是桑塞文拉托——现在又是这个年轻人。显然,他是为了她的钱才跟她结婚的。她免不了要受第二次灾难了!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次婚姻非常美满。那些预言阿里斯泰尔·布伦特会把她的钱用到别的女人身上的人们都错了。他始终对妻子忠贞不二。甚至在过了十年她死之后,他继承了她巨大的财富,人们以为这下他也许会无拘无束地寻欢作乐了,但他仍然没有再娶。他仍然过着宁静简单的生活。他的金融才能跟他的妻子相比豪不逊色。他判断和处理问题的水平有口皆碑——他看事情总是那么全面。他全凭自己的才干支配着庞大的阿恩霍尔特�罗瑟斯坦财团的股权。
  他很少接触社交界,他在肯特郡和诺福克各有一所度周末的房子——他没有放荡的伙伴,总是找一些安静的、老派的朋友一起过周末。他喜欢打高尔夫球,球技尚可。他还醉心于园艺。
  这就是杰普侦探长和赫克尔·波洛乘着一辆老爷出租车要去见的人。
  哥特楼在迁而喜的泰晤士河堤一带尽人皆知。房子里布置精美、富丽而不铺张。它并不摩登时髦,但住起来舒适安逸。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没让他们等候。他几乎是马上就出来了。
  “是杰普侦探长吗?”
  杰普迎上前去,并介绍了赫克尔·波洛。布伦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我听说过您,这是肯定的,波洛先生。而且肯定——最近——在什么地方——”,他停住口,皱起了眉。
  波洛说:“今天早晨,先生,在ce pauvre(法语:可怜)的莫利先生的候诊室里。”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的眉结解开了。他说:“对了。我就知道在什么地方见过您”。他转向杰普,“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听到可怜的莫利的事我非常难过。”
  “您感到吃惊吗,布伦特先生?”
  “很吃惊。当然,我并不怎么了解他,可我觉得他完全不象要自杀的人。”
  “今天上午,他的身体和精神看起来都还好吧?”
  “我觉得是这样——是的”,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停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微笑说,“说真的,我心里很害怕去看牙医。我特别恨那该死的玩意儿在嘴里吱吱乱钻。所以我很少注意到别的什么。刚一做完,你们知道,我就起来走了。但我要说那时候莫利看来完全正常。心情愉快,忙乎个不停。”
  “您经常找他看牙吗?”
  “我想这是我第三次或是第四次去找他了。一年前开始我的牙才开始老出毛病的。大概真是老了的缘故吧。”
  赫克尔·波洛问:“最初是谁给您介绍的莫利先生?”
  布伦特皱紧双眉,尽力聚精会神地回想着。
  “让我想想——有一次我牙疼——有人告诉我去找夏洛蒂皇后街的莫利先生——不行,我怎么也想不起是谁了。对不起。”
  波洛说:“要是想起来,您可以告诉我们吗?”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好奇地看着他。
  他回答道:“当然可以。为什么?这很重要吗?”
  “我觉得”,波洛说,“这可能非常重要。”
  就在他们正走下寓所前的台阶时,一辆小汽车嘎然停在门口。这是一辆专为运动目的制造的汽车——坐这种车的人要出来必须从方向盘下面扭动身体一截一截地往外挤。
  那正在下车的年轻女人看起来就象只由手臂和腿构成的一样。两个男人已经谈着话转身沿着街道走去了,她才终于从车里钻出来了。
  姑娘站在人行道上望着他们。突然,她大喊了一声“喂!”
  两个人都没意识到是在叫他们,谁也没有转过脸来。那姑娘又叫道:“喂!喂!那边那两位!”
  他们停下来,好奇地四望。姑娘朝他们走过去,手臂和腿上压痕犹存。她又高又瘦,伶俐活泼的表情弥补了她长相上的不足。她的皮肤黝黑,是那种经过大量日晒后的深棕色。
  她对波洛说:“我认识你——你是大侦探赫克尔·波洛!”她的声音热情浑厚,略带一点美国口音。
  波洛回答:“听候您的吩咐,小姐。”
  她的目光移向他的同伴,波洛连忙介绍:“这位是杰普侦探长。”
  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好象显得很吃惊。她声音有点急促地说:“你们来这儿干什么?阿里斯泰尔姨公他没——没出什么事吧?”
  波洛立即反问道:“您怎么会这么想呢,小姐?”
  “他没事?太好了。”
  杰普接过了波洛的问题。
  “您怎么会以为布伦特先生出了事呢,呃——您怎么称呼——小姐?”
  他停下来。
  姑娘一字一句地回答:“奥莉维亚,珍妮·奥莉维亚。”然后她轻轻地、不能让人信服地笑了笑说:“门前警犬打转,楼顶必有炸弹,不是吗?”
  “我很欣慰地告诉您布伦特先生平安无事,奥莉维亚小姐。”
  她直视着波洛。
  “那么是他叫你来做什么吗?”
  杰普说:“奥莉维亚小姐,是我们来拜访他,想让他就今天上午发生的一起自杀事件提供点线索。”
  她追问道:“自杀?谁自杀了?在哪儿?”
  “一位牙科医生,夏洛蒂皇后街58号的莫利先生。”
  “噢!”珍妮·奥莉维亚失声叫道,“噢——”,她皱起眉,眼盯着前方。然后她出人意料地说:“噢,可这太荒唐了!”她一转身,突然间一点不讲客套地离开了他们,登登登跑上了哥特楼的台阶,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了。
  “啊!”杰普凝视着她的背影发话了,“要说这事可有点奇怪啊。”
  “有意思”,波洛缓缓地说。
  杰普定定神,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招手拦了一辆过路的出租车。
  “我们还来得及赶在去萨瓦旅馆之前先拜访塞恩斯伯里·西尔。”
  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正坐在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光线暗淡的休息室里喝茶。
  穿便衣的警官的出现使她感到有些慌张——但杰普看出她的激动其实源于欣喜。而波洛则伤心地发现她仍然没有把鞋上的带扣缝好。
  “真的,警官先生”,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颠三倒四地说着话,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我真不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才没人打扰,这太难了——特别是吃茶点的时间——也许您想用点茶——还有——还有您的朋友呢?”
  “别为我费心,小姐,”杰普说,“这位是赫克尔·波洛先生。”
  “是吗?”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说,“也许——你们真的——你们两位都不想喝茶?不吗?那,我们或者该到客厅去坐坐,虽然那儿经常是客满的。啊,我看见那儿有个拐角——就是墙凹进去的那块儿,那桌人刚走。我们坐过去吧——”
  她领头就朝那比较僻静一点的、放着一张沙发和两张椅子的凹处走去。波洛和杰普紧跟着她,前者还捡起了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照例丢下的一条围巾和一张手帕。
  他将它们交还给她。
  “噢,谢谢——我太粗心了。现在,侦探先生,请——不,是侦探长先生,对不对?请您随便向我提问吧。这真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可怜的人——我想,他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我们生活的可真是个忧患重重的时代呀!”
  “您发现他忧虑吗?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
  “嗯——”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回想着,最后有些犹豫地说,“您知道,我也不敢肯定他的确是在忧虑!不过也可能我没注意到——特别是在那种环境下。我想大概我是个胆小的人。”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嗤嗤地笑了,拍了拍她那一头鸟窝似的卷发。
  “您能告诉我们当您在候诊室的时候,那里边都有谁吗?”
  “让我想想——我进去的时候那儿只有一个年轻人。我想他的牙一定正痛,因为他嘴里念念有词,看起来很粗野,手里边稀里哗啦地翻着一本杂志。后来他突然跳起来走了出去。他一定是牙痛得太厉害了!”
  “您不知道他出去以后是不是就离开了诊所?”
  “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以为他只是觉得再也没法等了,非得马上去见医生呢。但他不可能是去找莫利先生,因为只过了几分钟听差就来把我领到莫利先生那里去了。”
  “您出来的时候没有再进候诊室吗?”
  “没有。因为您知道,我还在莫利先生那里就已经戴好了帽子,弄好了头发。有那么一些人”,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接着说,她越说越起劲,“他们把帽子放在楼下候诊室里,我就从来不这样。我有个朋友,她曾经这么干过一回,结果发生了一件令人痛心的事。那是顶新帽子,她小心地把它放在一张椅子上,当她再下来的时候,您相信吗,有个小孩在上面坐过了,把它压扁了。毁了!完全给毁了!”
  “真是个悲剧。”波洛礼貌地说。
  “我认为小孩的母亲应该负完全责任”,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宣判道,“当母亲的应该看好她们的孩子。小宝贝儿们并不想妨害别人,但他们必须得有人照看。”
  杰普问:“这么说那牙痛的年轻人是您在夏洛蒂皇后街58号见到的唯一的病人了?”
  “我上楼到莫利先生那儿去的时候,有一位先生下楼走了——噢,我还记得——我刚到的时候还碰到一个怪里怪气的外国人从里边出来。”
  杰普轻轻咳了一声。波洛却神情庄重地说:“那是我,女士。”
  “噢,我的天!”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仔细地端详着他,“真的是您!请千万宽恕我——我眼睛太近视了——而且这儿很黑,是不是?”她一下了变得有点语无伦次起来,“真的,我要说,我自以为有很好的记忆,能记住别人的相貌。但这儿光线太暗了,对不对?请您千万宽恕我这最不幸的错误!”
  他们赶紧安慰她,使她平静下来,杰普才又问道:“您能肯定莫利先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吗——比方说——他今天上午等待着一次痛苦的会见什么的?一点也没有听说吗?”
  “没有,真的,我可以肯定他没说过。”
  “他没有提到一个叫安伯里奥兹的病人吗?”
  “没有,没有。他真的什么都没说——我是说,除了牙科医生必须得说的那些话以外。”
  波洛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几句话:“漱漱口。请再张大点,轻轻闭上嘴。”
  杰普进一步说,也许有必要请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出庭作证呢。
  起初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失声惊叫起来,然后她似乎也就默许了这个请求。杰普随口提起的另一个问题又引出了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的生平故事。
  看来她是六个月前从印度来英国的。她在很多家旅馆和供膳寄宿处住过,最后因为非常喜欢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宾至如归的气氛,才在这里住了下来;她在印度时主要住在加尔各答,在那里做传教慈善工作并讲授演讲术。
  “纯正、清晰的英语——是第一重要的,侦探长先生。您知道”——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傻痴痴地笑起来,但又忍住了——“年轻的时候,我当过演员。噢,只演过几个小角色,都是些跑龙套的角色!但我抱负很大,不断学习丰富自己,一直到能演各种剧目。后来我周游世界各地,去演——莎士比亚,肖伯纳”,她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出毛病就出在感情上——总受感情的支配。这时我一时冲动,轻率地结了婚。天啊!我们几乎马上就分手了。我——我是悲惨地给人欺骗了,我又改回了做姑娘时的姓,一个朋友热心地给我提供了一笔钱,让我开起了演讲学校。我还帮着建立了一个业余剧团。我一定要给你们看几张我们的海报。”
  杰普侦探长可知道那会有多危险!他赶紧逃走了,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却还在没完没了地说最后的几句话——“要是,出于某种偶然,我的名字要出现在报纸上的话——我是说,作为一个出庭作证的证人——你们能保证把它写对吗?梅贝尔·塞恩斯伯里·西尔——梅贝尔是M.A.B.E.L.L.E,西尔是S.E.A.L.E。当然啦,要是他们真的要提到我的话,我还曾经在牛津长租剧场演过《如愿》呢。”
  “当然,当然。”杰普侦探长简直逃一样地跑了出来。
  在出租汽车上,他长叹一声,擦着额头。
  “要是有必要的话,我们应该能够对她的一切进行核查,”他说,“除非她说的全都是假话——但我不相信会是这样!”
  波洛摇着头。
  “说谎的人,”他说,“既不会说得这样详细,也不会说得这么毫无条理!”
  杰普接着说:“我原来还担心她会不愿意出庭作证呢——多数没结婚的中年女人都这样——但她当过演员,这使她渴望开口说话。她有点好出风头!”
  波洛问道:“你真的要她出庭吗?”
  “也许不,这得看情况。”他顿了一下又说:“我现在更加确信,波洛,这不是自杀案。”
  “动机呢?”
  “我们不是正在找吗?要是莫利曾经勾引过安伯里奥兹的女儿呢?”
  波洛没有说话。他尽力设想莫利扮演一个勾引者的角色,去勾引一个美目盼兮的希腊少女,但他可悲地失败了。
  他提醒杰普,赖利先生说过,他的合伙人一点都没有生活情趣。
  杰普含糊地回答:“噢,你怎么知道出门游逛一趟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呢!”他又感觉良好地加了一句,“等我们跟这家伙谈过以后就会清楚该怎么办了。”
  他们付了车钱,走进萨瓦旅馆。
  杰普向人打听安伯里奥兹。
  服务生很奇怪地看着他俩。说道:“安伯里奥兹先生?很抱歉,先生,恐怕你们不能见他。”
  “噢,我能的,伙计。”杰普坚持说。他把服务生拉到一旁,把证件给他看。
  服务生回答道:“您没弄清楚,先生。安伯里奥兹先生半小时以前死了。”
  对赫克尔·波洛来说,就好象有一扇门轻轻地、但无可挽回地关上了。第三章、五是五,六是六,多衔草枝窝不漏  二十四小时以后,杰普给打电话给波洛。他的腔调里带点苦涩的味道。  “了结了!完事了!”  “你想说什么呀,我的朋友?”  “莫利真是自杀的,我们找到动机了。”  “是什么?”  “我刚得到医生作出的安伯里奥兹的死亡报告。我不跟你讲那些一条二款的术语了,简单地说他是因肾上腺素和普鲁卡因过量而死亡的。据我理解,这作用于他的心脏,造成了虚脱。那可怜的家伙昨天下午说他不舒服,他说的正是实话。好,这下你看!肾上腺素和普鲁卡因是牙科医生注入牙龈的混合剂��用作局部麻醉的。莫利出了差错,注射过量了,等安伯里奥兹走了以后他发觉了,不敢承担后果,于是就开枪自杀了。”  “用一只据知不属于他的手枪?”波洛质问道。  “但他完全可能有枪。亲戚们不见得什么都知道,有时候他们不知道的事多得惊人呢!”  “那倒是,是的。”  杰普说:“好了,你总算同意了,这是一个对整个事件完美的、合乎逻辑的解释。”  波洛道:“你知道,我的朋友,它并不使我满意。确实,有些病人对这些局部麻醉剂会有不良反应。肾上腺素的特应性是众所周知的。它与普鲁卡因合用会产生很微小的毒性。但是用这药的医生通常并没有想到要去自杀啊!”  “是的,但你说的是麻醉剂用量适当的情况。在那种情况下不会有人对有关的大夫求全责备。是病人的特应性引发了死亡。而在这次事件中,很明显,用药肯定过量了。他们还没有得出准确的数值��这种数量分析好象要花很长时间��但肯定是超出正常的剂量了。这说明莫利一定出了差错。”  “既便如此”,波洛说,“那也仅仅是差错,并不能视为犯罪啊。”  “是的,但这会影响他的饭碗。事实上,这会完全毁了他。谁也不会去找一个因为偶然有点走神就可能给你注射致命剂量的毒药的牙医。”  “我得承认,他干的可是精细活儿。”  “这种事就是会发生��医生会��药剂师也会。多少年都仔细可靠,但是偏偏��只一会儿的疏忽��就闯了祸,这倒楣的家伙就一定得受罚吃苦。莫利是个情绪易受外界影响的人。如果是内外科医生,一般总有药剂师或配药员分担责任��或者是同当罪责。在这次事件里,莫利得一个人负责。”  波洛提出了异议。  “他不能留下几句话,说明他自己做的一切,说明他无法承担后果吗?他就不能留下点那种东西吗?不能给他姐姐留一句话吗?”  “依我看,不能。他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完全不知所措了,于是就采取了最快的了结办法。”  波洛没有答话。  杰普说:“我了解你,老伙计。每当接触到死人的案子,你都希望它就是谋杀案!我承认这次把你引到这条路上我有责任。我犯了错误,我坦率地承认。”  波洛说:“我仍然认为,也许还可以有另外的解释。”  “我敢说还可以有很多其他的解释。我也想过��但它们都太荒诞了。让我们假设安伯里奥兹杀死了莫利,回到家里,满心悔恨,于是就用从莫利的手术室偷来的麻醉剂自杀了。如果你以为有这种可能的话,我却认为一点也不可能。我们局里有安伯里奥兹的一份记录。相当有意思。他起初在希腊是个旅馆看门人,后来卷入了政治活动。他在德国和法国干过谍报工作��也因此弄到些小钱。但他并没有能靠这个很快发财,而且据信他曾经有过一两次敲诈的前科。我们的安伯里奥兹先生可不是什么好人哪。他去年到印度去了一趟,据信是把一个土著王公狠狠地敲了一笔。困难的是始终没能找到对付他的证据。他滑得象条鳝鱼!因此,还有另外的可能性。他也许想诈莫利一件什么事。而莫利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给他注射了超量的肾上腺素和普鲁卡因,希望这会被判定为一次不幸的事故��由于肾上腺素的特应性之类的原因。后来,等这家伙走了,莫利突然后悔极了,就走了绝路。当然,这是有可能的,但我怎么也不能把莫利看成个蓄意杀人的凶手。不,我完全确信这就象我开头说的那样��是个名副其实的错误。我们只好就这样把这事搁下了,波洛。我已经跟头儿谈过了,他也觉得很清楚了。”  “我明白了”,波洛叹息说,“我明白了��”  杰普好心地说:“我明白你的感觉,老伙计。但不可能每次都有一个称心如意的、有刺激的凶杀案啊!就谈到这儿吧。我能表示歉意的只有一句老话,‘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他把电话挂了。  赫克尔·波洛坐在他那漂亮时髦的书桌前。他喜欢现代家俱。它们宽阔结实的风格比没有棱角的古代式样更合他的脾气。  他面前放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白纸,上面整齐地写着一些标题和注释。有些地方还画着问号。  首先是:  安伯里奥兹。间谍活动。为此到英国来吗?去年到过印度,在暴乱和骚动时期。可能是共产主义代理人。  下面有一截空白,然后又是一段标题:  弗兰克·卡特?莫利对他不满意。最近被解雇了。为什么?  再下来是一个只画有问号的名字:  霍华德·雷克斯?  紧接着是一句打着引号的话:  “可这太荒唐了!”???  赫克尔·波洛的脑子里疑问丛生。窗外有一只鸟衔着细枝在做窝。赫克尔·波洛枯坐在那儿,鸡蛋似的头歪在一边,就活象一只鸟。  他又在稍下面一点儿的地方写出一条线索。  巴恩斯先生?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写道:  莫利的办公室?地毯上的痕迹。可能性。  他对最后的一条线索思考了片刻。  然后他站了起来,要来了帽子和手杖,出去了。  四十五分钟以后赫克尔·波洛走出了伊陵大道地铁站,再过五分钟他就到了目的地��城堡园路88号。  这是一座不大的房子,一侧与邻屋相连而建。门前的花园引得赫克尔·波洛为之颔首称羡。  “极好的对称美,”他自言自语地说。  巴恩斯先生在家,波洛被让进了一间精致的小餐室,巴恩斯先生马上就出来了。  巴恩斯先生是个小个子,眼睛老是不停地眨巴,头几乎秃尽了。他从眼镜上缘窥视着来访者,左手捻弄着波洛交给女仆的名片。  他的声音很小,一本正经,就象在用假声说话似的:“呃,呃,波洛先生?我深感荣幸。”  “请您一定原谅我这么随便地前来拜访。”波洛礼仪周到地说。  “这种方式再好不过了”,巴恩斯先生说,“时间也很好。差一刻钟到七点��每年这个季节,这个时间正好可以在家里找到任何人”,他摆摆手,“请坐,波洛先生。相信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我想,大概是夏洛蒂皇后街58号的事吧?”  波洛说:“您猜着了��可您是怎么想到这事上去的呢?”  “我亲爱的先生”,巴恩斯先生道,“我从内政部退休已经有些时间了��但我还不是太迟钝。要是有什么需要掩人耳目的买卖,最好是别让警察来干。否则会打草惊蛇的!”  波洛说:“我想再问您一个问题。您怎么会认为这是一桩需要掩人耳目的买卖呢?”  “它不是吗?”对方问,“嗯,就算它不是,在我想来也应该这么办”,他身子前倾,把夹鼻眼镜放在椅臂上轻轻敲着。“我们干秘密工作这行,目标从来不会是小虾小蟹��而是顶上的大家伙��但要抓住他们,你就得小心翼翼,千万别惊动了那些小虾米。”  “在我看来,巴恩斯先生,您知道的东西比我要多。”波洛说。  “我其实是一无所知”,对方回答,“只不过根据事实来个一加一的推理而已。”  “那么这两个一当中的一个是?”  “安伯里奥兹”,巴恩斯先生毫不迟疑地答道,“您忘了在候诊室里我曾经和他面对面坐过一两分钟。他不认识我。我一向不引人注意。有时候这并不坏。但我却认识他��而且我还可以猜得出他到那儿去干什么。”  “干什么?”  巴恩斯先生的眼睛眨得更厉害了。  “在这个国家里我们这种人是很招人厌的。我们很保守,彻头彻尾的保守派。我们牢骚不少,但并不想要推翻我们的民主政府来试试什么新奇的玩意儿。这就使那些整天熬更守夜、加班加点的卑鄙的外国煽动者痛心疾首!一切的麻烦��在他们看来��都归咎于我们国家的金融实力相当强大。现在的欧洲几乎没有别的哪个国家能做到这一点!要想搞乱英国��真正搞乱它��必须要先把它的财政弄得一团糟��这就是结论!而有一个象阿里斯泰尔·布伦特那样的人掌舵,你就不可能把它的财政搞乱。”  巴恩斯先生略作停顿,又接着说:“布伦特先生是那种在个人生活中不会超过自己收入水平花钱度日的人��不管他每年挣两个便士还是几百万都一样。他就是这种人。因此他也就很简截地认为一个国家同样没有任何理由不这样做!不搞高价的试验,也不为乌托邦式的社会改良计划耗费巨资。所以��”他停了一下,“��所以有些人就认定布伦特必须滚蛋。”  “喔”,波洛说。  巴恩斯点点头。  “是的”,他说,“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些人里边也有挺不错的人。头发长长的,目光真挚,心里充满了幻想,盼望着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其它的就不这么好了,事实上他们很阴险。他们留着胡子,说话带点外国口音,跟小耗子似的偷偷摸摸。另外,还有一帮暴徒恶霸之流。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同样的想法:布伦特必须滚蛋!”  他又前前后后地轻轻翘起椅子来。  “消灭旧秩序!托利党人,保守党人,死硬分子,精于算计的奸商,都是这种主张。也许这些人是对的��我可弄不明白��但我明白一件事��你得用什么东西来取代旧秩序��一些能起作用的东西��而不仅仅是听起来满不错的玩意。好了,我们没有必要深谈这个。我们要处理的是具体的事实,而不是抽象的理论。抽掉支柱,房子就会倒下来。而布伦特就是保持事物原有形态的一根支柱。”  他把身体前倾过来。  “他们一直在盯着布伦特。这我知道。而且我认为昨天上午他们差点就得手了。也许我错了��但以前他们就尝试过。我是说以前他们就试过这种方法。”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慎重地提到了三个人的名字。一位是具有非凡才干的财政大臣,一位是进步的、高瞻远瞩的制造商,另一位是前程远大颇得民心的年轻政治家。第一个死在手术台上,第二个死于一种发现得太迟了的不明疾病,第三个被汽车撞死了。  “这是很容易的”,巴恩斯先生说,“麻醉师弄错了麻醉剂的用量��这种情况常常发生。在第二个案子中,病症很难判断。那医生只是个抱有善意的通看各科的开业大夫,不应该指望他一定能查出病因。第三个案子则是因为一位心急如焚的妈妈急急忙忙地开着车去看她得病的孩子。这真是个催人泪下的故事��陪审团因此宣判她无罪!”  他顿了一下,“都很合情合理。而且很快就会被忘掉。但我马上就要告诉你这三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那个麻醉师自己建起了一个第一流的研究实验室��完全不惜工本。那个通看各科的医生休业了,他买下了一艘游艇和布劳兹附近的一小块很好的地方。那位母亲使她的孩子们都享受着第一流的教育,假期里骑着小马游玩,在乡下还有一套带大花园和放马围场的好房子。”  他缓缓地点着头。  “在每一种职业和生活道路中,都有一些人易受诱惑。可麻烦的是在我们这个案子里,莫利不是这种人。”  “您认为真是这样吗?”赫克尔·波洛问。  巴恩斯先生答道:“是的。你知道,要对一个大人物下手是很困难的。他们都有严密的保护。制造车祸太冒险而且也不是总能成功。但是人一躺上牙科手术椅可就是完全失去抵抗力了。”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了。他说:“这就是我的理论!莫利不会干这种事。但他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他们必须干掉他。”  “他们?”波洛问道。  “我所说的他们��是指这一切背后的那个组织。当然,实际干这事的只有一个人。”  “哪个人?”  “嗯,我可以猜一猜”,巴恩斯先生说,“但这只是一个猜测,而且我还可能猜错。”  波洛悄声说道:“赖利?”  “当然!很明显是他。我想他们从来没有要求过莫利自己来干。要他做的只是在最后关头将布伦特转给他的合伙人。比如只消说是突然生病什么的。赖利就来完成真正的行动��那也许就会出现又一个令人遗憾的意外事故��一位著名的银行家死了��忧愁的年轻牙科医生在法庭上非常惊慌和悲痛,以致于很可能被轻易地放过。以后他不干牙医了��并且迁到别处住下,靠每年好几千的收入过活。”  巴恩斯先生和波洛对视着。  “别以为我是在想入非非”,他说,“这种事情常常发生的。”  “是的,是的,我知道它们常常发生。”  巴恩斯先生拍了拍放在面前桌上的一本封面涂画得很俗艳的书,接着说:  “我读了很多这种间谍故事。有些相当离奇。但妙的是,它们一点也不及真事离奇。确实有美丽的女冒险家,皮肤黝黑、带外国口音的阴险男人,有帮派、国际组织,还有超级大盗!要是我知道的有些事情也给写成书出版的话,我会羞于承认的��谁都不可能相信真有这种事!”  波洛问:“在您的理论里,安伯里奥兹起什么作用呢?”  “不清楚。我认为他是给弄来代人受过的。他不止一次耍过两面派,我敢说这次他是被陷害了。当然,这只是一种想法。”  赫克尔·波洛悄声地问:“假定您的想法是正确的话��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巴恩斯先生擦了擦鼻子。  “他们还会想法子弄他的”,他说,“噢,是的。他们会再干的。时间不多了。我敢说布伦特肯定已经给人保护起来了。他们得加倍留神。不会是安排一个人带着枪埋伏在灌木丛里。不会用这种笨办法。你告诉他们要留神那些看起来正派的人物��亲戚、老佣人、替药剂师配药的助手、卖酒给他的酒商等等。除掉布伦特可值好几百万呢,而人们为了��比如说每年四千英镑的一笔收入��是会乐于下手的。”  “能给那么多吗?”  “说不定还要多��”  波洛沉默片刻,然后说:“最先我也怀疑过赖利。”  “爱尔兰人?爱尔兰共和军?”  “倒不是为这个,而是地毯上有一道痕迹,您知道,就象尸体曾经被移动过似的。但是,如果莫利是被哪个病人打死的话,他会死在手术室,也就没有必要移动尸体。所以,起初我怀疑他不是被杀死在手术室,而是在他的办公室里��就在隔壁。这就表明杀死他的不是病人,而是同一幢房子的某个成员。”  “对极了”。巴恩斯先生赞赏道。  赫克尔·波洛站起身来,伸出手说:“谢谢,您给了我极大的帮助。”  回家的路上,波洛顺访了格伦威尔宫廷旅馆。  正因为这次访问,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给杰普打电话。  “Bonjour,mon ami(法语:早安,我的朋友)。今天陪审法庭开庭,是吗?”  “是的,你要来参加吗?”  “我可没这打算。”  “我想这也不值得劳你的大驾。”  “你叫了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来作证吗?”  “那位可爱的Mabelle��为什么不能就简单地把它拼成Mabel呢?这种女人我见着就有气!不,我没叫她来。没这必要。”  “她没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为什么要跟我说什么呢?”  赫克尔·波洛说:“我只是问一问,如此而已。也许你听到这事会感兴趣的,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昨天晚上快吃晚饭的时候出了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再没有回来。”  “什么?她逃跑了?”  “这是一种可能的解释。”  “可为什么?你也知道,她是完全清白的啊。她没说谎,履历清楚。我打电报到加尔各答查过她的情况��那还是我不知道安伯里奥兹的死因以前了,否则我才不会费这个事呢��昨天晚上我得到了答复。一切正常。她在那儿为人所知已经好些年了,而且她谈的自己的情况都是真的��只是隐瞒了一点她的婚姻情况。她嫁给了一个印度学生,后来发现他早就另有所恋。于是她改回了做姑娘时的姓,开始搞慈善工作。她跟传教士们亲密合作��教授演讲术、帮忙搞业余戏剧演出。事实上,我倒是说过她是个可怕的女人��但完全不是怀疑她跟凶杀案会有什么相干。而现在你说她把我们给甩了!我真不明白”,他停了一会儿,然后猜测说,“也许她只是在那旅馆住厌了?我就挺容易产生这种念头。”  波洛说:“她的行李还在那儿。她身上什么都没带。”  杰普开始正色以对了。  “她是什么时间走的?”  “大约七点差一刻。”  “旅馆的人怎么样?”  “他们很不安,女经理看起来急得快发疯了。”  “那为什么他们不报警呢?”  “因为,mon cher(法语:我亲爱的),如果一位女士偶尔在外边过上一夜(虽然从她的外表上看不出来),她完全有理由为叫警察来找她回去的做法感到生气。哈里森夫人,就是我们谈到的女经理,给好多医院打了电话以防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去的时候她正准备报警。看来我的出现是她祈祷的结果。我把事情全都承揽了下来,并说明我将谋求得到一位处事周全的警官的帮助。”  “我想,这个处事周全的警官是忠实于您的?”  “你想得很对。”  杰普长叹一声。  “好吧,庭审以后我到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来见你。”  当他们等待着女经理的时候,杰普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  “那女人干吗要失踪呢?”  “你承认这事挺费解吧?”  他们没有能够再谈下去。  哈里森夫人,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的老板来了。  眼泪汪汪的哈里森夫人很健谈。她为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担心极了。她会出什么事呢?她飞快地把每一种可能发生的灾祸都念叨了一番。丢钱了啦,突然生病啦,出血啦,被公共汽车撞倒啦,遭到抢劫或强奸啦��  她最后终于停下来换了口气,接着又轻声念叨:“多好的女人哪��她在我们这儿住得又高兴又舒服。”  在杰普的要求下,她把他们领到了楼上那失踪的女人简朴的卧室。一切都收拾得井然有序。衣服都挂在衣橱里,睡衣叠得整整齐齐搁在床上,房间的一角放着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的两个简朴的衣箱。梳妆台下面摆了一排鞋��有些是耐穿的牛津鞋,两双很俗气的锃明光亮的高档鞋,尖尖的后跟,还缀着皮革做的结子,此外还有几双差不多全新的素黑缎面的晚便鞋,再有就是一双拖鞋。波洛注意到晚上用的鞋要比白天穿的小一号��这个事实大概可以归因于钱不够用或者是贪慕虚荣。他不清楚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出去之前是不是抽出时间来把她鞋上配的带扣缝上了。但愿她缝好了。他素来讨厌不修边幅。  杰普这时正忙着在梳妆台的一个抽屉里翻检着几封书信。赫克尔·波洛小心翼翼地拉开五斗橱的一个抽屉,里边装满了内衣裤。他庄重地又把它关上,嚅嚅地说看来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很喜欢贴身穿毛料衣物,接着又打开了另一个放着长统袜的抽屉。  杰普问:“有什么收获吗,波洛?”  波洛手里晃着一双袜子,悲伤地说:“九英寸的便宜丝光袜,大概值两英镑十一便士。”  杰普说:“你可不是来估价的,老伙计。这儿有两封印度来的信,一两张慈善组织开出的收据,没发现要付的帐单。我们的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可真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人啊。”  “但在穿衣打扮上太缺乏鉴赏力了,”波洛悲伤地说。  “也许她觉得讲究打扮才是俗气呢,”杰普正在把一封两个月前的来信地址抄下来。  “这些人可能知道她的一些情况”,他说,“住在汉普斯特德那边。看起来他们关系相当密切。”  在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除了得知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走的时候没有任何激动或忧虑的迹象以外,再也没能找到什么,而且看起来她是肯定准备要回来的。因为在旅馆大厅,走过她的朋友波莱索太太身边的时候,她说过,“晚饭后我来教你玩我说的那种纸牌。”  另外,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有个规矩,如果想出去吃饭,都要给餐厅留话。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并没有这样做。因此,很明显她是准备要回来吃七点半到八点半供应的晚饭的。  但是,她并没有回来。她走出去,上了克伦威尔路,然后消失了。  杰普和波洛按发现的信头上的地址造访了西汉普斯特德。  这是一幢舒适的住房,亚当斯一家是个温暖的大家庭。他们曾经在印度住过多年,对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评价颇佳。但他们帮不上忙。  他们近来见过她,都好几个月了,实际上,打他们过完复活节假期回来就没见过她了。那时候她住在靠近拉塞尔广场的一家旅馆里。亚当斯太太把这个地址给了波洛,还把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另外一些住在斯特里汉的曾侨居印度的英国朋友的地址给了他。  但两个男人在这两个地方都一无所获。在那家旅馆里了解到她的确在那儿住过,但他们对她印象不深,记不起什么有助于调查的东西。她是个朴素的好人,曾经长期住在国外。斯特里汉的人们也帮不上忙。他们从二月份以来就没有再见过她。  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发生了意外事故,但这种可能性也被排除了,医院都说没有符合描述的伤亡者。  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象是遁入太空似地消失了。  第二天早晨,波洛来到霍尔本宫旅馆,要求见霍华德·雷克斯先生。  这一次,如果听说霍华德·雷克斯先生也夜晚外出,从此不归,他是不会吃惊的。  但是,霍华德·雷克斯先生还在霍尔本宫旅馆,而且据说正在用早餐。  赫克尔·波洛幽灵般地出现在早餐桌前,这无疑使霍华德·雷克斯先生很不高兴。  虽然比起波洛对他杂乱的记忆来,他看上去不那么象杀人犯了,但他的满脸怒容仍然让人生畏��他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粗鲁地说:“什么事?”  “您允许吗?”  赫克尔·波洛从邻桌拉过来一把椅子。  雷克斯先生说:“不必问我!只管坐,一切自便!”  波洛微笑着接受了这种恩许。  雷克斯先生毫不客气地说:“讲吧,你想干什么?”  “您还记得我吗,雷克斯先生?”  “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你。”  “那您可错了。不超过三天以前,您还跟我在同一间屋子里至少呆过五分钟。”  “我可记不住在哪个该死的聚会上见过的每一个人。”  “不是聚会”,波洛说,“是在一间牙科候诊室里。”  年轻人的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悸动,但马上又消失了。他的神态变了。不再是烦燥,不再是轻慢,而突然变得小心翼翼。他直视着波洛,道:“那又怎么样呢?”  回答以前,波洛仔细地审视着他。他非常清楚地感觉到,这的确是个危险的年轻人。一张精瘦的、给人饥饿感的脸,一副挑战性的下颚,还有一双狂热的眼睛。但这张脸能吸引女人。他衣冠不整,甚至有些寒酸,他那种不加收敛的狼吞虎咽使得在旁边观察着他的波洛感觉大有意味。  波洛对他作出了结论。这是一只满脑子主意的狼��  雷克斯厉声说道:“你到底什么意思��象这样子跑来找我?”  “我的访问不合您的意吗?”  “我连你是何方神圣都不知道。”  “很抱歉。”  波洛灵巧地掏出名片夹,摸出一张名片递过桌去。  雷克斯先生瘦瘦的脸上又一次出现了波洛无法准确解释的那种悸动,不是害怕��比害怕要更具挑衅性。然后,毫无疑问地,随之而来的是愤怒。  “原来你是如许人也,对不对?我听说过你。”  “大多数人都听说过。”赫克尔·波洛谦虚地说。  “你是个私人侦探,对不对?还是要价挺高的那种。人们会不惜血本雇用你��当为了保存他们可悲的生命什么都舍得花的时候!”  “要是您不喝咖啡的话”,赫克尔·波洛说,“它会凉的。”  他友善地说着,语气中带着威严。  雷克斯死死盯着他。  “说出来吧,你究竟是只什么鸟?”  “这个国家的咖啡实在是太差劲了��”波洛道。  “我说也是”。雷克斯先生热烈赞同。  “但要是您让它放凉了的话,那就完全没法入口了。”  年轻人向前倾着身子。 “你什么意思?你到这儿究竟想干什么?”  波洛耸耸肩。  “我想来��看看您。”  “啊,是吗?”雷克斯先生怀疑地说。  他眯起了眼。  “要是你为钱而来,那可找错人了!跟我一起的人可买不起他们想要的东西。最好还是回去找给你发工钱的那个人吧。”  波洛叹道:“时至今日,还没有任何人给过我任何报酬。”  “还要你告诉我!”雷克斯先生说。  “真是这样的”,波洛说,“我一直分文不取地在浪费着很多宝贵的时间。我们可以简单地说,这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  “我想”,雷克斯先生说,“那天你在那该死的牙医那儿也只是去满足好奇心的啰!”  波洛摇摇头,“您好象忘了去牙科候诊室最普遍的原因了��那就是等着看牙。”  “你就是去干这个的?”雷克斯先生的语调中流露出一种轻蔑的怀疑,“等着看牙?”  “当然。”  “得请你原谅,我要说我不相信。”  “那我可不可以问一句,雷克斯先生,您到那儿又是干什么去了?”  雷克斯先生一下子咧开了嘴。他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呢!我也是等着看牙的。”  “那时候您的牙可能很痛吧?”  “是的,老朋友。”  “尽管如此,您还是没作治疗就走了?”  “走了又怎么样?那是我自个儿的事。”  他停了一下��接着他用粗鲁的语气很快地说了下去:“噢,这种绕弯子的谈话有什么鬼用?你到那儿去是给你的大人物保镖的。嗯,他平安无事,不是吗?你那宝贵的阿里斯泰尔·布伦特什么事都没有。你根本没必要来找我。”  波洛问:“您突然离开候诊室以后又去哪儿了?”  “当然是离开了那所房子。”  “啊!”波洛抬眼望着天花板,“可是谁也没见着您离开,雷克斯先生。”  “这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就有关系。记住,没过多久就有人死在那房子里了。”  雷克斯漫不经心地说:“哦,你是说那牙医。”  波洛说话的语调硬梆梆的:“没错,我说的正是那位大夫。”  雷克斯盯住他,说道:“你想把这事安在我头上?是不是?那你可办不到。我刚读过开庭的报道,他在局麻时出了差错把一个病人给治死了,所以那可怜的家伙朝自己开了枪。”  波洛不为所动地往下说:“您说您离开了那所房子,您能拿出证明吗?有人能够说清楚十二点到一点之间您在哪儿吗?”  那一位的眼睛又眯缝起来。  “这么说你真是在把这事往我头上安啰?我猜是布伦特教你这么干的吧?”  波洛叹道:“请原谅,但您好象是鬼魂附体了似的��您老是不停地唠叨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先生。我不是他雇用的,我从来没被他雇用过。我关心的不是他的安全,而是有一个人死了,而这个人本来在一种很好的职业中干得挺不错。”  雷克斯摇着头。  “对不起”,他说,“我不相信你,你肯定是布伦特的私人侦探。”他把身体倾过桌面,脸色沉了下来。“但是要知道,你救不他。他必须得滚蛋��他和他代表的一切!应该来一种新政��必须消灭腐败的旧财政体系��必须消灭这帮遭诅咒的、象蜘蛛网一样勾结起来的全世界开银行的家伙们。一定得把他们扫除干净。我跟布伦特并没有什么个人恩怨��但他是我仇恨的那种人。中庸之道��而又自命不凡。他是那种不用炸药你就搬他不倒的人。成天就知道叫嚷‘文明之本,不可动摇’。真的不可动摇吗?让他等着瞧吧!他是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必须搬掉。当今的世界没有布伦特之流的落脚之处��他们总是象狗回身寻找嗅迹似地迷恋过去��总想要象他们的老子、甚至是老子的老子那样生活!在英国到处都见得到这种人��死硬的老顽固��没用的、衰弱的腐朽年代的象征。上帝啊,他们必须滚蛋!我们必须有一个新世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新世界,懂吗?”  波洛叹着一口气,站起来。他说:“我明白了,雷克斯先生,我明白了您是个理想主义者。”  “是又怎么样呢?”  “要一个理想主义者来关心一位牙科医生的死,那是要求过高了。”  雷克斯先生轻蔑地说:“死一个可悲的牙医有什么关系?”  赫克尔·波洛说:“这跟您没关系,可跟我有关系。这就是我们的差别。”  波洛到家就听到乔治说有一位女士在等着见他。  “她��嗯��有点神经兮兮的,先生。”乔治说。  因为这位女士没有通报姓名,波洛可以随意猜想。但他猜错了,当他走进房间的时候,不安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年轻女人是已故的莫利先生的秘书,格拉迪丝·内维尔小姐。  “哎呀,波洛先生。象这样来打扰您真是太抱歉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鼓起勇气来的��我怕您会觉得我太冒失��而且我也不想占用您的时间��我知道对一个工作繁忙的职业人员来说,时间意味着什么��但我实在太难受了��只有我敢说您会认为这完全是浪费时间��”  长时间和英国人的接触使波洛获益非浅,他建议来一杯茶。内维尔小姐的反应正是他所希望的。  “噢,真的,波洛先生,您真是太好了。虽然才吃了早饭不久,但人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守着一杯茶的,是不是?”  波洛假意地附和着,虽然他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没有茶。乔治遵照吩咐付诸行动,在短得令人不可思议的时间里,就在波洛和跟他面对面坐着的客人中间放上了一只茶盘。  “我得向您道谦”,内维尔小姐说,由于饮料的效用,她又恢复了惯常的镇静,“但昨天的庭审实在让我心烦意乱。”  “我相信会的。”波洛好心地说。  “本来没有要我去提供证明或是做类似的什么。但我觉得应该有个人陪着莫利小姐去。当然,赖利先生在那儿��但我说的是女人。另外,莫利小姐并不喜欢赖利先生。所以我觉得出庭是我的职责。”  “您的心真是太好了。”波洛说,话中满带鼓励。  “啊。不,我只是感到我必须去,您瞧,我已经替莫利先生干了好些年了��这次的事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当然,开庭更加重了这种打击��”  “恐怕这是肯定无疑的。”  内维尔小姐急切地向前探着身子。  “但全弄错了,波洛先生。真的完全弄错了。”  “哪儿错了,小姐?”  “嗯,那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决不会象他们说的那样��我指的是往病人牙龈里注射了过量药剂的说法。”  “您认为不会。”  “我可以肯定。偶尔确实有人遭这种殃,但那是因为他们自己生理上的不适应��他们的心脏活动跟常人不一样。我清楚超量的事是很少见的。您知道,开业的医生们对于按定量给药已形成习惯,以致完全成了一种机械性的行为��他们总能自动地给出准确的剂量。”  波洛点头称许说:“是这样,我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您知道,这事太标准化了。它不象药剂师那样成天要配不同的数量,或者是要不断变换各种组成成分的剂量,那就容易因疏忽而发生差错。而且这也不象一般的内科医生那样要写很多不同的药方。牙科大夫完全不象那样。”  波洛问:“您没有要求向法庭陈述这些看法吗?”  格拉迪丝·内维尔小姐摇摇头。她不安地缠扭着手指。  “您知道”,她终于打开了话头,“我怕��怕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当然,我知道莫利先生不会做那事的��但这可能会使别人觉得他��他是有意那么干的。”  波洛点点头。  格拉迪丝·内维尔小姐说:“我就是为这到您这儿来的,波洛先生。因为对您来说��这怎么也不是官方的调查。但我又实在认为应该有人知道这事是多么��多么的缺乏说服力。”  “没有人想知道这个。”波洛说。  她望着他,怔住了。  波洛说:“我想再了解一下您收到的那封电报,就是那天把您叫走的那封。”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波洛先生。确实太奇怪了,看得出来发电报的人对我了如指掌��还有姑姑��象她住在哪儿等等这一切。”  “是的,看来可能发报人是您的一个密友,或者是那所房子里的哪个很熟悉您情况的人。”  “我的朋友谁都不会做这种事的,波洛先生。”  “您对这个问题没有一点看法吗?”  姑娘犹豫了。她慢慢地说:“只是在开头,刚听说莫利先生自杀的时候,我曾经以为可能是他发的电报。”  “您是说,为了不让您碍手碍脚,把您打发走吗?”  姑娘点点头。  “可看来这真是太离奇了,哪怕他那天上午确实心里存着自杀的念头。的确很奇怪,弗兰克��就是我那朋友,您知道的��起初还为这个犯过傻呢。他责怪说我那天是想跟另外的哪个人一起出去��就好象我真会做这种事似的。”  “有那么个人吗?”  格拉迪丝·内维尔脸红了。  “当然没有。可弗兰克最近变多了��不快活,还多疑。说真的,您知道,这完全是因为他丢掉了工作,又找不到新的。对男人来说老是闲荡着可太难了。我很为弗兰克担心。”  “他那天发现您出去了,是不是很不高兴?”  “是的,要知道,他是来告诉我他找到了新工作的��一个很好的工作��每周挣十英镑。他等不及了,他希望马上让我知道。我想他也想要让莫利先生知道,因为他给莫利先生对他不正确的评价弄得伤了心,他还怀疑莫利先生想要说服我离开他。”  “这是真的吗?”  “啊,是的,有那么点吧!当然,弗兰克确实丢了好些工作,而且也许他还不是象很多人说的那样很踏实。但从现在起他会不同了。我想一个人出于压力会做得到的,您不这么认为吗,波洛先生?要是一个男人感到有个女人对他寄望很高的话,他会尽力按照她的希望去生活的。”  波洛叹了一口气,但他没有同她争辩。他听到很多女人谈过同样的观点,她们同样轻信着一个女人的爱情有着惊天动地的拯救力量。他带点冷嘲地想,这种事,一千次里也许能有一次成为真的。  他简单地说:“我想见见您这位朋友。”  “我很愿意让您见见他,波洛先生。但他只有星期天才有空。您瞧,他现在整个星期都要到乡下去。”  “啊,做那份新工作。对了,那是什么工作呀?”  “嗯,我也不很清楚,波洛先生。我想,大概是秘书这一行的吧。要不就是在政府的什么部门,我只知道写信得写到弗兰克在伦敦的地址,再由他们转。”  “这可有点奇怪,是不是?”  “我也这么想��可弗兰克说最近都这样。”  波洛对着她瞧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然后他不慌不忙地说:“明天就是星期天,对吧?也许你们两位会赏光和我一道吃午饭��在洛根饭店怎么样?我愿意同你们俩一起再讨论一下这桩令人悲痛的事件。”  “嗯��谢谢,波洛先生。我��是的,我们很愿意和您一起共进午餐。”  弗兰克·卡特是个肤色白皙、中等个头的年轻人。外表给人一种鬼聪明的印象。他说话快而流利。两只眼睛挨得很拢,每当他窘迫为难的时候,它们就会不自在地从左到右乱动。  他显得多疑,还带点不肯合作的味道。  “我没想到会有幸与您共进午餐,波洛先生。格拉迪丝一点儿也没有告诉我。”  说话间他生气地瞥了她一眼。  “这是昨天才安排的”,波洛微笑着说道,“内维尔小姐对莫利先生之死的有关情况感到很心烦,我觉得是不是我们一起来想想办法��”  弗兰克·卡特粗暴地打断他。  “莫利之死?提起莫利的死我就烦!为什么你不能忘了它,格拉迪丝?我可没看出他身上有什么好的地方。”  “噢,弗兰克,我觉得你不该那么讲。对了,他还给我留了一百英镑呢。昨天晚上我收到了信。”  “好吧,好吧”,弗兰克怀着嫉恨地让了步,“但话又说回来,他为什么不该这么做呢?他把你当黑鬼似地使唤��可是谁把油水都捞光了呢?嘿,是他!”  “噢,当然是他啦��他给了我这么高的工资。”  “照我看来,才不是呢!你太克己了,格拉迪丝,我的姑娘,你是自己心甘情愿地去上别人的当,你知道。我可是看透了莫利。你跟我一样清楚他费尽心机想让你抛弃我。”  “他不了解我们的情况。”  “他清楚得很。那家伙现在死了��不然的话,我可以跟你说我会直言不讳地跟他谈上一谈的。”  “实际上他死的那天上午您就到那儿去准备这么做了,是不是?”赫克尔·波洛彬彬有礼地问道。  弗兰克·卡特生气地说:“谁说的?”  “您确实去了,是不是?”  “去了又怎么样?我想见内维尔小姐。”  “但是他们告诉你她不在。”  “是的,可以告诉你这让我直犯疑。我对那红头发的傻瓜说我要等着见莫利。这种让格拉迪丝来反对我的把戏已经玩得够久了。我要对莫利说,我不再是一个没钱、没工作的窝囊废,我找到了一个好工作,现在该是格拉迪丝提出辞呈、准备嫁妆的时候了。”  “但是您并没有真的对他讲吧?”  “是的,我在那阴森森的坟墓里边等得不耐烦了,于是就走了。”  “您什么时候走的。”  “记不清了。”  “那么您是什么时候到的呢?”  “不知道。十二点过一点吧,我想。”  “您等了半个小时��还是更久��或者不到半小时呢?”  “告诉你我不知道。我不是那种老是看表的家伙。”  “您在候诊室的时候,那儿还有别人吗?”  “我进去的时候有个肥得流油的家伙,但他没呆多久。后来就只我一个人了。”  “那您肯定是十二点半以前走的��因为那时候来了一位女士。”  “我敢说是这样。我跟你说过那地方让我心神不定的。”  波洛沉思地望着他。  这个咆哮的人有些不自在��这番话听起来不太象真的。但是这也许可能解释为仅仅是因为紧张。  波洛说话的神态平和而友好:“内维尔小姐告诉我,您很幸运,找到了个相当好的工作。”  “工钱不少。”  “每星期十英镑,她告诉我。”  “是这样。还不错,是不是?这说明只要我真正干起什么事来,就能把它干成。”  他颇有点自鸣得意起来。  “是的,确实如此。那活儿不苦吧?”  弗兰克·卡特简短地说:“还好。”  “有趣吗?”  “啊,是的,很有意思。说到工作,我一直对你们私人侦探怎么办案很感兴趣。我想,并不完全象歇洛克·福尔摩斯那种味道吧?现在多数是离婚案吧?”  “我从来不关心离婚案。”  “真的吗?那我就不知道你靠什么生活了。”  “我能应付。我的朋友,我能应付。”  “但您是最拔尖的人物,是吧,波洛先生?”格拉迪丝·内维尔小姐插话道,“莫利先生常这么说。我是说您的主顾都是皇亲国戚、内政部或者是女公爵一流的显贵。”  波洛对她微微一笑。  “您过奖了。”他说。  波洛穿过空荡荡的街道回家去,满脑子思绪万千。  到家以后,他给杰普打了电话。  “原谅我来打扰你,我的朋友,但你们真的一点儿都没有调查发给格拉迪丝·内维尔的那封电报吗?”  “还念念不忘这个问题吗?是的,事实上我们作了调查。确实有那么一封电报,而且��做得相当聪明��那位姑妈住在萨默塞特的雷奇波恩,而电报是从雷奇巴恩发的��你知道,在伦敦郊外。”  赫克尔·波洛赞赏地说:“是很聪明��是的,的确聪明。要是收报人偶尔扫一眼电报是从哪儿发的话,这个地名足够使她相信是来自雷奇波恩的了。”  他停了一下。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杰普?”  “什么?”  “这里边有着谋划的痕迹。”  “赫克尔·波洛要它是一桩谋杀案,它就不能不是谋杀案。”  “那你怎么解释这封电报呢?”  “巧合。有人在戏弄那姑娘。”  “为什么?”  “喔,上帝啊,你说人们做一件事情是为什么?恶作剧,瞎胡闹。开玩笑找错了对象,就这样。”  “也就是说,就在莫利要在注射时出差错的那天,有人想给自己寻点乐子玩玩。”  “这里边也许有一定的因果关系,因为内维尔小姐不在,莫利就比平时都忙,因此也就更容易出差错。”  “我还是不满意。”  “也许吧��可是你不知道你的观点正在把自己往哪条道上引吗?要是真有人把la(法语:这位)内维尔支走的话,那很可能是莫利自己,那么就是他蓄意谋杀了安伯里奥兹而不是意外事故了。”  波洛沉默了。杰普问:“你明白了吗?”  波洛说:“安伯里奥兹可能另有死因。”  “不会。没有人到萨瓦旅馆去找过他。他在自己房间里吃的午饭。医生说麻醉剂肯定是注射而不是从口中摄入的��因为它不在胃里。就是这样,事情很清楚。”  “这正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头儿对此很满意。”  “他对那位失踪的女人也感到满意吗?”  “你是说那个西尔失踪案吗?不,我可以跟你说,我们仍然在办这案子。那女人一定在什么地方。人不可能就这么走上街就不见了。”  “她好象就做到了。”  “这只是暂时的。不管她是死是活,但她肯定在什么地方,而且我认为她不会死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至今还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噢,我的杰普,尸体总是这么快就暴露出来吗?”  “我想你是在暗示说现在她已经被暗杀了,而且我们会在一个采石场里发现她被砍成碎片,就象以前的拉克森太太一样。”  “不管怎么说,monami(法语:我的朋友),确实有失踪的人给你们找到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  “很少,老朋友。是的,有很多女人失踪,可我们通常都能找到她们。十次有九次都是跟男女之事有关。她们跟一个男人一起在什么地方。但我觉得这对我们的梅贝尔不太可能,你说呢?”  “谁知道呢”,波洛谨慎地说,“但我也觉得不大可能。这么说你很有把握能找到她吗?”  “我们准能找到她。我们向新闻界发布了她的特征,还在英国广播公司播了寻人启事。”  “啊”,波洛说,“我疑心这没什么用。”  “别担心,老朋友。我们会把你那失踪的美人给你找回来的��毛料内衣,一样不缺。”  他挂了电话。  乔治象往常一样脚步无声地走进屋来。把一壶热气腾腾的巧克力饮料和几个糖饼放在一张小桌上。  “还有什么事吗,先生?”  “我心里象乱麻一样,不知从哪下手,乔治。”  “是吗,先生?听您这么说我真感到遗憾。”  赫克尔·波洛给自己倒了点巧克力,若有所思地搅着。  看到这个动作,乔治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等待着。赫克尔·波洛有时爱和他的贴身男仆讨论一些问题。他总是说乔治的评论对他有着非同一般的帮助。  “乔治,你肯定知道,我的牙医死了吧?”  “先生是说莫利先生吗?是的,先生。这很令人悲痛,先生。他自杀了,这我知道。”  “大家是这么认为的。假使他不是自杀,那一定就是被谋杀了。”  “是的,先生。”  “问题是,如果是谋杀,是谁杀了他呢?”  “太对了,先生。”  “只有一部分人,乔治,有可能杀他。就是那些当时确实在或者可能在那所房子里的人。”  “太对了,先生。”  “这些人是,一个厨娘、一个女仆,她们都是些可信的仆人,不大可能做这种事。还有他那慈爱的姐姐,也不大可能,只是她要继承她弟弟的遗产,虽然数量并不多��而人是不可能完全在金钱方面超脱的。还有一个能干、会办事的合伙人,一个读廉价犯罪小说上瘾的、有点傻呼呼的听差。然后,是一个履历有点不清不白的希腊先生。”  乔治咳了一下。  “那些外国佬,先生��”  “说得很对,我完全同意。很明显他是有来头的。不过要知道,乔治,那位希腊先生也死了,而且看起来倒是莫利先生杀了他��究竟是出于有意还是由一个不幸的错误造成的,人们还无法肯定。”  “先生,有可能,是他们各自杀死了对方。我是说,先生,这两位先生都想要除掉对方,但是,当然,谁都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意图。”  波洛用愉快的声调赞许地表示满意。  “真是独到的见解,乔治。牙医谋杀了坐在手术椅上的希腊先生,却没想到这时候那个受害者正在盘算着什么时候掏出手枪来。当然,有可能是这样,但是在我看来,乔治,这根本不可能。我们还没把那些人都列出来呢。那时候还有另外两个人可能在那房子里。在安伯里奥兹先生之前来的病人当中,除了一位年轻的美国先生以外,都有人看着他们离开。大约十二点差二十的时候,这位美国先生从候诊室出来,但谁都没有看见他离开那所房子。因此,我们必须把他当作一种可能性来考虑。还有一种可能性是一个叫弗兰克·卡特的先生(他并不是病人),他是十二点刚过就来想找莫利先生的。也没有人看见他离开。我的乔治,这,就是事实,你怎么想的?”  “谋杀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先生?”  “如果是安伯里奥兹先生杀的人,那么可能发生在十二点到十二点二十五分之间的任何时间。如果是别的人干的,那就是发生在十二点二十五分以后,要不然安伯里奥兹先生会发现尸体。”  他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乔治。  “现在,我的好乔治,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乔治沉思着。他说:“先生,我觉得��”  “怎么样呢,乔治?”  “您将来得要另外找一个大夫给您看牙了,先生。”  赫克尔·波洛道:“你大有长进了,乔治。这方面的事情我还根本没考虑到。”  带着满足的神情,乔治退了出去。  赫克尔·波洛继续在那儿呷着巧克力,又回想了一遍刚列出的事实。他很满意,情况正象他所说的那样。在这群人当中就有一只确实干了那事的手��不管它是秉承谁的旨意干的。  突然他的眉毛使劲一挑,他意识到他的名单并不完全。他漏掉了一个名字。  不该有人被漏掉��即使那最不可能的人。  谋杀发生时房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写下来,巴恩斯先生。  乔治报告:“有位女士打电话找您,先生。”  一周以前,波洛曾猜错了一位访问者的身份。但这次他猜对了。  他立即就听出了那声音。  “赫克尔·波洛先生吗?”  “请讲。”  “我是珍妮·奥莉维亚��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先生的侄外孙女。”  “是的,奥莉维亚小姐。”  “能请您来一趟哥特楼吗?有点事我想应该让您知道。”  “当然可以。什么时候来方便呢?”  “请您六点半来吧。”  “我一定到。”  有一瞬间,那专断的口气有点犹豫。  “我��我希望没有打扰您的工作吧?”  “没有没有。我正等着您给我挂电话。”  他很快放下听筒,面带微笑地离开电话机。他不知道珍妮·奥莉维亚会找什么样的借口把他找去。  到了哥特楼,他被迳直引到临河的那间大书房里。阿里斯泰尔·布伦特正坐在写字台前,心不在焉地玩着一把裁纸刀。他稍稍有点不耐烦,这是那种家里女人太多的男人的表情。  珍妮·奥维莉亚站在壁炉旁。波洛走进去的时候,一个长得非常丰满的中年女人正在急暴暴地说着��“我真的认为在这件事上应该考虑考虑我的感觉,布伦特。”  “好的,朱莉娅,当然,当然。”  布伦特安慰着她,同时站起来迎接波洛。  “如果你们要谈可怕的事,我就该走开了。”那女人还在说。  “我正要谈,妈妈。”珍妮·奥莉维亚说。  奥莉维亚夫人走出屋去,不肯屈尊注意一下波洛。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说:“您来了真好,波洛先生。我想您已经见过奥莉维亚小姐了吧?是她叫您来��”  珍妮突然插话:“是关于报上满版都是的那个失踪女人,叫什么西尔小姐的。”  “塞恩斯伯里·西尔?怎么啦?”  “这名字太拗口了,所以我才能记起来。是我告诉他呢,还是您说,阿里斯泰尔姨公?”  “亲爱的,这可是你的故事啊。”  珍妮再次转向波洛。  “也许这事一点也不重要��但我觉得您应该知道。”  “是吗?”  “那是阿里斯泰尔姨公最后一次去看牙��我不是说那天��我指的是大约三个月左右以前的事了。我和他一起坐罗尔斯车去夏洛蒂皇后街,车还要带我到雷津公园去会几个朋友,然后再回来接他。我们停在58号门前,姨公走了出去,就在这里,有个女人从58号门里出来��是个头发花里胡哨、衣服造作的中年女人。她迳直朝姨公走去,说(珍妮·奥莉维亚的声音提高,发出一种不自然的刺耳的音调),‘啊,布伦特先生,您一定是不记得我了,我敢肯定!’当然,我从姨公脸上看得出来,他简直是一点也不记得她��”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叹了一口气。  “我确实想不起。人们总是这么说��”  “他又摆出那副脸孔”,珍妮接着说,“我可是了解透了。彬彬有礼的假装相信。其实连小孩子都瞒不过。他用一种根本没法让人相信的声音说,‘噢��呃��当然。’那可怕的女人接着还说,‘我可是你妻子的好朋友呀!’”  “别的人也经常这么说”,阿里斯泰尔·布伦特的声音带着一种格外深沉的忧郁。  他苦苦地一笑。  “这种事结局也总是一样的!给这样或那样捐点钱。那一回我就向一个什么印度深闺妇女慈善团捐了五个英镑。真是不贵!”  “她真的认识您夫人吗?”  “哦,她对深闺妇女慈善团这么感兴趣,这让我觉得,要是她真认识她的话,那应该是在印度。十年前我们去过那儿。但是,当然,她不可能跟她是好朋友,不然我该知道的。顶多是在哪次聚会时见过她一面。”  珍妮·奥莉维亚说:“我不相信她见过吕蓓卡姨婆。那不过是跟你说话的借口。”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宽容地说:“对,这也很可能。”  珍妮说:“我是说,我觉得她那拼命跟你套近乎的方式很可疑,姨公。”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还是那么宽容地说:“她不过想让我捐点钱而已。”  波洛问:“她再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吗?”  布伦特摇摇头。  “我再也没见到过她。要不是奥莉维亚在报纸上发现她的名字,我早就给忘了。”  珍妮带点踌躇地说:“啊,我想应该有人把这事告诉波洛先生。”  波洛礼貌地说:“谢谢,小姐。”  他又说:“我不再占用您的时间了,布伦特先生,您可是个大忙人。”  珍妮赶紧说:“我送您下去。”  赫克尔·波洛的小胡子下面浮现出一丝微笑。  到了底楼,珍妮突然停住脚步。她说:“请您到这儿来。”  他们走进大厅旁边的一间小屋。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您在电话里说您正在等我给您打电话,是什么意思?”  波洛笑了。他两手一摊。  “就这意思,小姐。我正在等您打来电话��而电话就打来了。”  “您是说您知道我会打电话来告诉您关于这个叫塞恩斯伯里·西尔的女人的事?”  波洛摇摇头。  “那只是一个借口。如果必要的话您还会发现一些别的东西的。”  珍妮说:“究竟为什么我就一定会给您打电话呢?”  “您为什么会把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的这点珍闻透露给我而不是苏格兰场呢?那样才合乎情理啊。”  “好吧,无所不知先生,您到底知道多少呢?”  “我知道自从您听说我那天去了一趟霍尔本宫旅馆以后,您就开始对我感兴趣了。”  她的脸一下变得那么苍白,这真叫他吓了一大跳。他真不敢相信那深棕的皮肤竟会变成这种发青的颜色。  他继续说下去,非常平静,非常沉稳。“今天您叫我来这儿,是因为您想试探我��是这么说的,对不对?��是的,想试探我对霍华德·雷克斯先生了解多少。”  珍妮·奥莉维亚说:“他又是何许人也?”  这并不是很成功的遁辞。  波洛道:“您不必试探我,小姐。我会告诉您我知道的��或者说我猜到的东西。我们,就是我和杰普侦探长第一次到这儿来的那天,您见到我们很吃惊��简直是震惊,您以为是您姨公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  “嗯,他是那种可能会出事的人。有一次他收到一颗寄来的炸弹��就在赫约斯洛伐克贷款事件之后。他还收到很多恐吓信。”  波洛接着说。  “杰普侦探长告诉您有个牙医,莫利先生,被打死了。您也许还记得您的回答。您说的是‘可这太荒唐了!”  珍妮咬着嘴唇。她说:“我是这么说的吗?对我来说是感到很荒唐,不是吗?”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说法,小姐。它泄露了您知道莫利先生的存在,您还非常希望发生什么事��不是发生在他身上��而可能是发生在他的诊所里。”  “您很喜欢给自己编故事,是不是?”  “您希望��或者您害怕��莫利先生的诊所里会发生什么事。您害怕您的姨公会出事。要是这样,您就一定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我回想了一下那天莫利先生诊所的人,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可能跟您有关系的人��就是那年轻的美国人,霍华德·雷克斯先生。”  “这简直是个连载故事,是不是?下面一段惊险的内容是什么呢?”  “我去找了霍华德·雷克斯先生。他是个危险而有吸引力的年轻人��”  波洛意味深长地停住了口。  珍妮沉思着说:“他是这么个人,不是吗?”她笑了,“好吧!您赢了!我当时是给吓呆了。”  她俯身向前。  “我想告诉您一些事,波洛先生。您不是那种骗得了的人。我还要告诉您比您到处探听才得到的更多的东西。我爱那个人,霍华德·雷克斯。我简直要为他发疯了。我妈妈把我带到这儿来就是想让我离开他。一半为这个,还有一半是想让阿里斯泰尔姨公喜欢我,在他死的时候把他的钱留给我。”  她接着说下去:“妈妈是他的姻侄女。她的妈妈是吕蓓卡·阿恩霍尔特的姐姐,他是我的姻亲姨公。因为他自己没有任何近亲,所以妈妈认为我们完全可以成为他剩余遗产的继承人。她还随意地向他讨东西。  “您瞧,我对您很坦白,波洛先生。我们这种人就是这样的性格。实际上我们自己就有不少钱��照雷克斯说是多到可鄙的数量��但我们并没有达到阿里斯泰尔姨公那种阶层。”  她停了片刻,一只手在椅臂上狠狠地捶打着。  “我怎么跟您说得清楚呢?我从小到大所信仰的一切,霍华德都仇恨,并且要摧毁它。而有些时候,您知道,我也会跟他有同感。我喜欢阿里斯泰尔姨公,但他有时也让我心烦。他太老派��太英国化��太循规蹈矩,太保守了。我有时觉得他和他那种人是应该被扫除掉,他们阻碍了进步,要是没有他们我们就能把事情办好了!”  “那您是改奉了雷克斯先生的思想了?”  “是的��也不是。霍华德比跟他一起的人要��要更狂热些。有那么些人,您知道,他们��他们也赞同雷克斯的一些观点。他们也愿意��去试着干点事情��如果阿里斯泰尔和他那帮人同意。但他们绝对不会同意的!他们只会坐在后面,摇着头说‘我们绝不能冒那个险’,还有,‘看起来这少不了要费钱’,再不就是‘多看看历史吧’。但我觉得人不能照着历史干。那是向后看。人必须总是向前看。”  波洛彬彬有礼地说:“那种观点其实满吸引人的。”  珍妮嘲弄地瞧着他。  “您也这么说!”  “也许是因为我老了。老人自有旧梦陪��只有旧梦了,您瞧。”  他顿了一下,用一种平淡而实在的声音问道:“为什么霍华德·雷克斯要在夏洛蒂皇后街作那个预约?”  “因为我想要他见见阿里斯泰尔姨公,可我又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来安排他们见面。他对阿里斯泰尔敌意很深��满怀着一种��一种��呃,说真的,一种仇恨,所以我觉得要是他能够看到他��看到他是个多么善良、多么谦逊的好人的话��他��他就会改变看法的��我不能安排他们在这儿见面,是因为妈妈��她会把一切都搅了的。”  波洛说:“可是做了那个安排以后,您又��害怕了。”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阴云密布,她说:“是的,因为��因为��霍华德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他��他��”  波洛道:“他想要走个捷径,来消灭��”  珍妮·奥莉维亚叫道:“不!”      第四章、七是七,八是八,整整齐齐摆放下  光阴似箭,莫利先生已经死去一个月了,仍然没有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的消息。
  杰普对此越来越怒不可遏了。
  “活见鬼,波洛,这女人应该在什么地方。”
  “毫无疑问,moncher(法语:我的朋友)。”
  “不管是死是活都该如此。如果她死了,尸体又在哪儿?比如说,她自杀了——”
  “又一个自杀?”
  “别又扯回去了,你还在认为莫利是给谋杀的——可我说他是自杀。”
  “你没有查出那手枪的来历吗?”
  “没有,那是只外国货。”
  “这能说明点问题,不是吗?”
  “不是你指的那种意思。莫利出过国,他出去游览过,他和他姐姐。每个不列颠岛上的人都出去旅游过。他可能是在国外弄的。很多人出国的时候都喜欢带把枪。他们喜欢觉得生活是危险的。”
  他顿了一下又说:“别跟我打岔。我刚才谈到,如果——跟你说只是如果——那该死的女人自杀了,如果她是跳河自杀的,现在尸体应该浮上岸来了。如果她是给人杀死了,也该找到了。”
  “要是给她的尸体绑上重物,抛进泰晤士河里,那就不一样。”
  “你还想说是从贫民区石灰屋的一个地窖里弄出来的吧!你就象在讲女作家写的惊险故事似的。”
  “我知道——我知道,说起这些我都会脸红的。”
  “我想,她说不定还是给一个国际流氓组织弄死的吧?”
  波洛叹了一口气,说:“我倒是最近才听说过真有这种事。”
  “谁告诉你的?”
  “住在伊陵城堡园路的雷金纳德·巴恩斯先生。”
  “喔,他有可能知道”,杰普含混地说,“他在内政部的时候是管外侨的。”
  “你不同意这种看法吗?”
  “这种事不归我管——呃,是的,确实有这种事——但这于事无补。”
  两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波洛理着他的小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