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的赞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3 19:23:27


淡的赞美

?汤 凯?

  在西方的文化中,是没有“淡”这个字的位置的。查一下它的英文翻译,可以说全是负面的词,如“thin”,“weak”,“pale”,“dull”,“trivial”,“tasteless”, “indifferent”,“meaningless”,等等。在公平竞争的帽子下,西方文明信奉的是丛林原则,强调的是亢奋精神,颂扬的是强者之歌。如今的中华大地,西风渐劲,耳闻目睹皆是成功人士的赞歌,各类明星的光彩。在这强劲的奋斗进行曲中,一个“淡”字显得格格不入,渐渐地似乎也要被国人遗弃于历史的瓦砾中。可今天,我要唱一支淡的颂歌。

  我喜爱淡而简的画。如徐悲鸿的马,寥寥数笔,黑白二色,却是个性淋漓尽致,活生生欲扑而出。还有国画中的江南水乡和山寨陲城,大都是淡淡的;一条小河,上面慢悠著一只小船,远处几缕轻轻的炊烟,如此的悠然,却又寓意无数。对于中国民间那众多的大红大绿及塞满整幅的年画,实在对不起,我不敢恭维。还有西方油画里动辄涂上寸厚色料的传统,我总是无法欣赏。

  我爱读黑纸白字的书刊。二十多年前还没出国,《读者文摘》可说是每刊必读,从中我这青年可以感受到同我一样的那些普通百姓的喜怒哀乐,也领悟到许多人生的哲理。这些年来常阅美国的《国家地理》,它使我足不出户却能领略到众多的风土人情,享受到世界的万水千山。一本好的书刊,就象是一杯淡怡的茶,虽只是粗瓷杯盛着,喝罢却使人心旷神怡,消虑释欲,让我们感激生活的馈赠,向往又一个灿烂的明天。反观香港街摊上五花八门的杂志,用的是好纸,个个是色彩缤纷,永恒的美女封面,可翻一下,不是昨天这个戏子傍了那个财子,就是今天这个财子包了那个戏子,再就是某个歌星又公开了一个私生子;这哪里是茶,纯粹是兴奋剂,吃罢热血沸腾,焦躁不安:“她能傍我为何不能?”,“他能包我为何不能?”,“他能生我为何不能?”,“天呐,我何时才能像他/她们那般?”

  我喜欢淡而自然的景色。从没去过内蒙古,却自小就憧憬那呼伦贝尔大草原。想象中,那应该是淡蓝的天,白白的云,放眼无际的淡黄色的牧草在微风中轻抚,远处依稀可见无数的牛羊蠕动,一幅风吹草地见牛羊的自然风境。还有那赤壁,不知今何在,但苏轼眼中的,一定是毫无人工雕塑的豪迈的自然景致――大江滚滚,虽磅礴却应是单调雨色的;岩壁峭立,虽豪壮却该是普通褐色的。没有大红大紫,更不见精雕细刻,尽现的却是那“千古风流人物”的英雄的本色。相比之下,对于香港这大都市,火柴盒子似的高楼,五光十色的广告牌,如蚁流般的人群,实在抱歉,这儿已经没有自然了。

  我喜欢淡而素的女孩。想起少年时光,文革未了,女孩子没有任何的化妆品,更不要说隆鼻割眼的手术美容;可总忘不了她们的自然和清纯。依稀记忆中那是一个四月的早晨,紫金山下,玄武湖畔,微风中她静静地坐在草坪上,穿一条淡咖啡色的长裤,白色的短袖衫,两根齐齐的辫子轻倚在肩一边,黄色的书包,旁边一本杨沫的《青春之歌》;不见雕饰,更无作态,却是青春无限,象一阵清风,沐人以无尽的韵味遐想。不敢想象,恍惚间她若变成了靓女张柏芝,浓妆艳抹,猩红的指甲,半寸的假睫毛,腋下一份下月百万港币做秀合同,手机在握,不知是在向哪位戏子撒嗲亦或正在命令她的经纪人赶紧炒卖下一栋楼宇,我即或无言,可这钟山桑泊可愿接收这个“现代雕塑”?

  我欣赏淡而心静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会与时光争斗,因为她知道青春和美貌恰如一艘渡船,她已经称心地乘过了一次,现在该轮到还没坐过的人了。而已经过河的她,远离彼岸的喧哗,静静地品味着这边独特的风景。携着自尊和坦然,她经过璀璨的仲夏,淡静的初秋,枫红的晚秋,然后安然地走向那金色的黄昏。偶看Oscars,众争艳的花丛中,总见一些过景女星,精致的化妆,华丽的晚服,可却难饰岁月的痕迹和那背后无言的苦涩及万般的无奈。世人当同情她们的处境,可也不禁要问:何必呢?

  我尊敬淡泊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深知与浩瀚的历史长河相比,我们个人当是何等的渺小,这世间的一切恩恩怨怨、功名利禄皆又都是如此的短暂,微不足道。他并非消极懒惰,也非看破红尘,甘于沉沦。正相反,真正淡泊的男人,早已将虚妄之事置于脑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抢风头,以坚实的步履一步一步地走着他的人生之路,同时也享受着生活馈赠的那份欢乐。浓烈进取的人生观自是可嘉,可君不见在这历史的长河中,每每浪潮过后,沙砾里遗下的却尽是那些曾经浪尖上风光一时的政治投机者和“弄潮儿”?除了一时的喧嚣及炫耀,这些“弄潮儿”们又能带给人类什么?

我敬重寂寞的艺术家。真正的文化人大多是沉寂的,决不会是电视上抛头露面的“明星”。他们静心于书斋或工作室,耐得住寂寞,养深积厚,潜心钻研;虽默默无闻,却为人类的文化和艺术做著贡献。吟一首《赤壁怀古》,听一曲《命运交响乐》,阅一卷《战争与和平》,我们不禁感到心灵的震撼:这些旷世名篇的创作者当时是如何忍受着孤独的痛楚和世俗的偏见,却给后人留下无价的瑰宝。而我想,如今,远离这一片“追星族”的疯狂,远离这彩灯高照的“星”光大道,一定有今天的苏轼,贝多芬,托尔斯泰在那儿寂静地工作着。

  淡是美丽的。而面对浮躁,诱惑,虚荣,及那无限的物质的欲望,真正能做到淡,又何尝不是一种境界?又何尝不是一种智慧?又何尝不是一种精神?又何尝不是一种勇气?这样的淡,难道不值得赞美?



body {BACKGROUND: url(http://aycu31.webshots.com/image/23670/2002115006213210345_rs.jpg);background-position: center; background-repe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