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庆全：胡绳致周扬函跋

胡绳致周扬函跋

徐庆全

        闲来翻看所藏信札，发现胡绳给周扬的一封信。信很短，录于下。

        周扬同志：

        遵嘱把报告读过一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报告。只在有几处提了点未必有当的意见，供参考。

    胡绳

    九月十四日

        信写于1979年，信中所说的“报告”，是指周扬同年11月1日在全国第四次文代大会上的报告《继往开来，繁荣社会主义新时期文艺》征求意见稿。

        胡绳虽然早年也从事过文艺创作和评论，但此时以理论家、历史学家而著名于理论界、思想界，周扬为什么要把报告送给他批改?

        1979年召开的第四次文代会，是粉碎“四人帮”以后文艺界举行的第一次盛会，不仅党中央关注这次会议，广大文艺工作者也翘首以待。根据中央的指示，周扬要作总报告。报告完稿后，周扬送交胡耀邦审阅。胡耀邦看后，决定仿照制定中央文件的办法，发给大家讨论、修改。他对周扬说：要组织一两百人参加，以文化界为主，宣传部门和理论界都要有人，以便走群众路线，集思广益，使报告成为一篇既有理论探索和研究我国社会主义文艺的发展规律，又实事求是地总结我国文艺界30年经验的大文章。于是，周扬就开列了一个名单，在理论界中，列上了胡绳的名字，并于9月9日将报告送给了胡绳。

        胡绳信中所说的“意见”，是随手写在报告稿上的，有这样几处。

        第一处是针对报告中这样一段话提出的：“历史的前进运动，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总是要有曲折，有时难免要有一时的后退，但是后退之后常常是更大的跃进。”

        胡绳在“后退之后常常是更大的跃进”下画线，批曰：“似不好把这说成好像是一个客观的规律，至少要加上一些条件，例如方向正确，正确地接受经验教训，等等。”

        第二处，报告谈到对鲁迅的评价时说：“鲁迅是一个伟大天才，他的思想的深刻和学识的渊博是世所罕有的。”

        胡绳早在1948年就曾发表过《论鲁迅思想发展的道路》一文，对鲁迅有很深的研究。他在这句话下画线，批曰：“对鲁迅的这两句话似太笼统，不够说明其特出之点。”

        第三处，报告中谈到一些人对“伤痕文学”持反对态度时说：“所谓‘伤痕文学’，也正是现实生活的一种反映，要反对也反对不了的。”

        胡绳在最后一句下画线，批曰：“这句话含意不明，是否可以说，是没有理由反对的，或没有理由一再地反对的。”

        第四处，报告中论述文艺与政治的关系时认为，要克服文艺仅仅是迎合当前形势的不正确做法，摆正文艺与政治的关系。报告阐述的理由是：“在阶级斗争的各种形式中，政治总是居于主导地位。但是任何政治，包括无产阶级的政治，并不能保证自己在任何时候总是正确的，也难免有发生错误的时候。而且，政治路线和具体政策，总是要随着国内外形势的变化而变化，根据当时当地的不同情况而有所改变。彼时彼地认为是正确的东西，此时此地就可能变为不正确了。”

        针对这个论述，胡绳批曰：“这里的论证似不够精密完全，这里主要是说文艺不能仅仅配合当时当地的某项政策和某项工作任务，（这当然是对的），但其理由似不能说，就是因为政治有错误，政策会改变（这些固然也是事实）。”

        胡绳信中自谦地说，这些意见“未必有当”。其实，这些意见是切中论述之弊的。周扬根据这些意见，在报告中作了修改。

        第一处，周扬改为：“历史的发展，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总会有曲折，有时还会有一时的逆转，但是滚滚向前的时代车轮，毕竟是不可阻挡的，人民的力量终究是无敌的。”

        第二处，周扬改为：“鲁迅以其深刻的思想、渊博的学识和丰富的斗争经验，对革命文学运动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给我们留下了最可珍贵的遗产。”

        第三处，周扬改为：“决不能随便地指责它们是什么‘伤痕文学’、‘暴露文学’。人民的伤痕和制造这种伤痕的反革命帮派体系都是客观存在，我们的作家怎么可以掩盖和粉饰呢?”

        第四处，周扬根据胡绳的意见作了较大的修改。

        胡绳一生著述颇丰，其治学之严谨，早已为学界所称道。他对全国第四次文代会报告稿的修改意见，也可为此提供一个佐证。

原载《中共党史研究》200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