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馆琐碎的回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0 10:22:00
古棋传人
现在的棋馆里几乎看不到几盘围棋,大都在打扑克,搓麻将。一旦有陌生人进去了,这些打扑克搓麻将的会稍作停顿,用眼睛的余光上下扫视。我有三五年没到棋馆去混了,偶尔去玩一趟,一进门就感觉到十面埋伏的杀气。几个人围着我转了两圈,正在决定怎么对这只肥羊下嘴。这时候,一个高瘦的棋客走过来和我握手打招呼,狼群马上散开了。隐约的听到句,东升的朋友,没啥味道。
我和张东升很早就认得,交朋友是99年的事。他现在一外企任职,业余生活还是主要在棋馆打牌喝酒。东升的棋力和小戴,老秦,王狼相仿,业余强五段,都是棋馆里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99年我们都混在河南路的一家棋馆。记得印象比较深的有两件事:
中国天元网有个网友叫李俊,有次到河南路找我喝酒,酒足饭饱当然要找人挂点彩,杀一盘。当时我先叫刚刚在上海市锦标赛获得季军的徐晓和他下授两子的棋。徐晓打量了李俊半天,觉得面生,找了借口推托了。搞得我这个介绍人很尴尬。正巧东升走进来,那个时候我和他还不是很熟,但一看是我介绍的,二话没说,就坐了下来,连杀李俊两刀。作为一个杀手必需的血性和胆识,东升的确有过人之处。
河南路常来一个有轻度精神病的棋客,棋力很差,我都要让四个,还不打彩,所以没人陪他玩。但张东升只要有空就义务指导他下一局。那人很感动,说要买条烟来谢谢张老师。东升知道对方经济条件差,说,你只要发一根烟给我抽,我就很开心了。
张在80年代就读大学时候考上了业余四段,90年代初就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他的棋主要靠自修,打的都是古谱,当湖十局反反复复拆了很多遍,在他的棋里充斥着张扬和刚烈。曾经在李家庆鼎盛时期下过让两子的十番棋,结果张以9比1的压倒优势战而胜之。
棋馆杀手很少参加正式比赛,一旦名声在外,棋馆里就没什么生意了。这些年来记忆中他只出现在2000年罗汉杯四段组的比赛中。那一年南京的姚建科也赶来上海参加同一组别的比赛。姚建科自称姚九,业余九段,多次在全国业余大赛中进入前十名。冠亚军决赛如约在东升和姚九之间举行,张东升发挥乱战特长,为本次大赛留下段“强龙不压地头蛇“的佳话。
随着网络的流行,围棋爱好者多呆在家里网战,棋馆里生意渐渐萧条。现在东升去了棋馆也无所事事,只能找老朋友喝酒聊天。与世俱进吧,回家上网,很轻松地在tom,弈城打到七,八段,每次押分对局总是先押自己一半,赢了后不厌其凡的给讨饭的穷兄弟发红包。在网络上找回昔日江湖的豪爽,也是一趣。
斗战胜狼
棋馆里的彩棋高手叫狼,偶尔到棋馆遭狼扑杀的叫羊,如果有只羊屡败屡战,乐此不疲,那他连做羊的资格也被剥夺,被称为麻木人。
五一节经朋友介绍到四川路群众电影院的棋牌室,注定了这个长假将与狼共舞。
招呼我的是这里的头牌王广宇,外号王狼。99年我在河南路被他授两子下过几盘,输多赢少。这次重逢,当然棋份还是暂定在两子,用时每方一小时。
对局双方落座,我心中在想,让两个托大了,宝宝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果然布局二,三十手,黑子效充分,占尽要冲,白空不多,还有一块孤棋在黑海洋里游泳。
人一得意就要忘性,正在黑顺风满帆的时候,发现白龙的联络不完整,有一处很严厉的断,当然现在是对方征子有利。我做了引征的准备后,“咔嚓“断了上去,然后抬头等着看对手痛苦万分的表情。狼只是皱了一皱眉头,拍子打吃上去。
怎么回事?我再仔细一看,征子是黑有利,但他可以枷死我。乳晕!
经过这两手交换,白龙的眼位和厚薄都好了很多,我一下失去了攻击目标,更要命的是,棋的节奏被干扰了,此后我开始枪法大乱。
白有个紧气金柜角,传说中有六种劫杀的方法,我把它杀成净活。自己一条边本可以简单做活,我想多撑两目,被点死。百手过后,黑已经大差20目以上了。
王狼开始轻松起来,和周围的棋客讨论起吴李之争(位卑不忘忧国,顶),但他没注意到对手正在悄悄发生转变。我体内的翻盘系统开始启动,浑身暗器的圣斗士替代了百无一用的书生。后半盘,完全进入我个人飞刀表演。
业余棋手是随着棋子的递增而失误增多。狼贵为彩棋杀手,也摆脱不了这一定律。在我满盘小刀子面前,只听到对面不时地传来“啊有”的惨叫,棋局终了,我以7子大胜。
受到这一局的鼓舞,我连赢了四盘才被狼扳回一城,棋份改到先3 。
回家路经一个商场,我无意中对着橱镜笑了笑,惊奇的发现自己的两颗门牙变得又长又弯,好像狼的獠牙。
一滴香
一滴香是一种廉价烈性酒,本文的主人公外号就叫一滴香,因为他喜欢喝酒,又只买的起这种酒。
中午是一滴香一天里最清醒的时候,棋馆里开始陆陆续续来客人,一滴香也开始工作了。他的棋并不高明,棋馆里水平好的几个要让他3,4子,就是用现在很宽松的段位制度,恐怕也到不了业余三段。所以他必须很谨慎的选择对手。
现在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到棋馆下一盘彩棋基本输赢都在50块左右。如果有个模子(对陌生棋客的称呼)提出下20块一盘的,上手们也许不爱搭理,但一滴香会很热情地去招呼。只要有把握能赢,10块一盘的他也下的起劲。
网络围棋的盛行,对围棋爱好者幸甚,对彩棋爱好者却不幸甚.棋馆里生意渐渐萧条。一滴香也开始无所事事。常来的棋客都有相当水平,他惹不起。但他毕竟是个聪明人,想出了抓醉鸡这一招。
下围棋的赌客一般生活都没规律,经常有人通宵达旦的鏖战。记得有一次,杨浦区一个杨老师在棋馆里下了三天三夜,其间除了上厕所,所有的时间都坐在棋盘前,而他的对手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老板实在看不下去了,叫了一辆车把他强行送回家。通常把熬夜的叫醉鸡。
所以一滴香就开始了早睡早起,找个满眼血丝的人杀上两盘,骗取一些散碎银两。时间久了,他的异常举动引起大家的注意。醉鸡们提出,一滴香这时候来和他们下,至少要多还5目。
这下一滴香傻眼了。一边酩着一滴香,一边心里暗骂吴情源实在是个呆子,累死累活下十番为了自己多让别人一先。而我们这里为了别人多让自己一先吵得面红耳赤。
当然一滴香也有风光的时候,他的棋没有大局感,但小地方手巾还是很多的,一不小心吃掉对方大龙时,他的脸象醉酒一样红润。兴奋起来就和围观的客人介绍他年轻时的外号叫铁头,当然指他的棋风硬朗。后来不知道那个促狭鬼帮他改成一滴香,真他妈的。。。。
(仅以此文回答业余三段以下在棋馆里生存现状)
大师智慧
本文所介绍的大师,不是大家耳熟能祥的吴大师,而是昔日的晚报杯冠军李家庆。
工人文化宫是上海业余围棋的一个窗口,也是外省高手逐鹿上海的舞台。90年代,四川唐晓宏,南京姚健科,北京邵光等雄霸一方的业余强豪都来过这里,然而一一被李家庆打了回去。
94年我刚来上海的时候在朋友介绍下曾和这位传奇人物下过两盘授五子棋,均中盘惨败。若干年过去后,自觉棋力稍有提高,再度向李指导发出请战报告,他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而且是免费指导。
时间:某周六晚10:00
地点:海蓝云天大浴场
棋份:受三子
我赶到浴场的棋牌室,李指导先去做脚了。耐心的等待了半个小时,在棋迷的拥簇下李指导缓缓的走了进来。
步入中年后,李明显的发福了,他周围都是一些以前的学生,在期货房产上发了财后,又回归了围棋,对李顶礼膜拜。每次李对局或者拆棋,他们都在旁边观摩学习,到精彩处,同时大声叫好。
看到我恭恭敬敬摆下三子,李稍一颔首,啪的一声把白子打在空角的高目位。黑挂小目,白两间低夹。
新型!我抬眼看了看李指导,他坐姿端正,表情严肃。让人回忆起传说中的秀哉。
“看宝宝怎么破,哈哈“耳边一声怪笑,当然发自李的爱好者。
你一手,我一手,很快由这个新型引发的战斗蔓延了1/4个棋盘。粗看黑还可以,又定眼一看,黑的一个大角居然有劫杀。我觉得额上有了点汗。
白挥师打入黑上边,由于抱着定时炸弹黑处处受制,原来的厚壁居然成了被攻击的对象,一通乱战后,黑的劫活的角终于被净吃。李的棋迷开始得意,哼着小调,击节而歌。
我仔细判断一下新式,黑唯有左边一块大空可以和白实地抗衡。但李指导不依不饶,利用残子再次成功打出一块。周围开始骚动起来,
“这是魔术啊”
“叫大卫不要来中国了,李指导表演就可以了”
然而三子的优势毕竟是巨大的,连续遭到打击后,局面还是意外的细棋,可能黑还略有盈余。看到我不紧不慢的收官,李指导也意识到这一点,陷入频频长考。
这时候已经是半夜2点多了。到底上了年纪,长考后白走出了疑问手,被黑一击得手,断下十多子尾巴,棋局嘎然而至。
客观的说,这是一盘让子的典范作品,李指导利用下手患得患失的心理几乎把棋局扳平,只是最后一个失误前功尽弃。
双方简单的复了盘,我们就离开了浴场。李指导走在我的前面,虽然他身材矮小,但在我们眼里却越来越高大。。。
(如果想知道更多关于李指导的故事,请参阅我发表在围棋天地业余强豪专题“沪上强腕”一文)
扮猪吃虎
一个很偶然的机遇,我参加了2000年上海市六段赛。事后想想真是幸运,因为那是上海举办的最后一届六段赛。这以后,上海被取消每年可以评定两个业余六段的资格。
那年的六段赛有近百人参加,挤在南京路上的上海棋院里。比赛共7轮,3败淘汰。本以为这样高规格的赛事,场地和棋具一定也是高档次的。到了现场,才知道自己的天真:。在一张长桌子上摆了三,四盘棋,运动员好像幼托班小朋友一样排排坐,分果果。转个身就要和两边的运动员说对不起,比春运高峰期的列车里还要拥挤。棋盘居然是塑料纸做的。最逗的是棋子,有玻璃的,塑料的,偶尔还能找到几个云子。放在棋盘上大小不一,经常会给人造成形势判断的偏差。
如果用古代的科举制度来形容现在的业余段位制度,那么泛滥成灾的业余5段最多算个秀才,职业初段或者业余六段才称的上举人。一百个业余四段五段里挑出两个升六段概率是很小的,比赛的严酷比起孩子们的定段赛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在有很多人象我一样,陪太子读书,玩玩。
夺标呼声最高的当属吴振宇和叶凌云。这两位都是刘钧老师的12人小班弟子,在上海风头正劲。果然在前四轮均四连胜,第五轮吴振宇和叶凌云颠峰对决,吴胜出,形式一派大好,由于小分特别高,后面两盘只要赢一盘就铁定升六段了。
第6轮隔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开打,到了赛场才知道吴振宇还不是唯一全胜的,坐在他对面的神秘人物同样五连胜,他就是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胡子真。
比赛的结果让人大跌眼镜,胡子真中盘胜出,狂飙六连胜提前一轮领走张六段证书。
胡子真当年很少出现在上海的比赛中,长期活动在南方,还数度代表海南参加晚报杯。偶尔回上海,就躲在棋馆里扮猪吃虎。此人颇具文采,曾多次在围棋天地发表作品,其中一篇关于文化宫人物的回忆,内容详实,风趣诙谐,在这里特别推荐。
他的比赛成绩和综合实力当在东升,王狼等彩棋高手之上,略逊于李家庆,但在文化宫却常年和二线杀手糖浆等对局,还狡猾地保持着被让常黑的棋份(当时黑贴五目半,业余棋手都喜欢拿黑).等到这次六段赛的结果大白于世,棋馆里的大狼小狼们才惊乎上当,而后捂紧了自己的腰包。
真正结识这位亦庄亦谐,游走在江湖和庙堂边缘的高手,还是在刘钧研究会成立后. 我经常拿自己最新对局让他点评,每每看到我下出臭棋,他总能幽上一默:
" 看宝宝的棋就好象打李昌镐的谱一样,不理解的地方太多."
打上业余六段下一个目标当然是挤身全国十强,2004年的华山论剑全国业余大赛上,胡子真力克诸多高手,名列第八,再度梦圆.
现在他终于可以故作谦虚地自我介绍:
"一般一般,全国第八."
听起来还有些拗口,想押韵需要更多的努力.年过三十的胡子依然活跃在一线赛场上,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后记
94年我来上海淘金,闲暇时就到慕名已久的市工人文化宫,在那里,接触了一些彩棋高手。随着网络的传递和便捷,这些高手估计现在已经转业了吧。但彩棋作为围棋文化里的一支奇芭,还是值得介绍一下。
大多数读者都倾向认为棋馆里的狼狡猾残忍.这样的个例确实很多,好象文化宫的一面旗帜:秦爱华,初次和我对局竟要我让他常黑。而我94年的棋大概是业余2段,老秦至少要让我3到4子.听说他打彩赢了一套房子,我也愿意相信。
话说回来,在围棋通讯还不是那么发达的年代,几乎完全靠自学修炼成狼也不容易.老秦说他年轻时候,居室墙上贴满了死活题,棋盘上的又快又狠,当非一日之功.所以,每当我落笔的时候,对他们棋盘上表现出高超技艺的尊重让我淡忘了种种被骗的痛.
上星期msn上有个网友问,棋盘棋子摸着什么感觉?
我们一干人都觉得这个问题很深刻,于是便找了个棋馆聚会.
正当我和网友拍着快棋,谈笑风声时候,从角落里走来个营养不良的人,
"朋友,你的棋下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