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荣成拆迁被指搞“连坐”

机关企事业单位领导实行“大包干”负责说服工作；一企业职工因拒不拆迁被变相开除

    山东荣成市固铂成山有限公司职工刘昌炜，是该市一项拆迁工作中的“钉子户”。由于他拒绝拆迁，不但遭到各种恐吓，还经常被公司领导劝说和施压，最后，不肯妥协的他失去了工作。

    如果不接受霸王条款，不在拆迁协议上签字，有在机关企事业单位工作的拆迁户主或其近亲，将会丢掉饭碗。这种曾在湖南嘉禾、贵州纳雍等地上演的“连坐”拆迁法，被指在山东荣成再次出现。对此说法，当地有关部门负责人予以否认。

    失业又失家

    身强力壮的刘昌炜现在既没有工作，也没有房子。他在荣成崖头街道办南耩村的房子，去年11月16日，在机器轰鸣声中成为一堆瓦砾。

    1月13日，记者来到刘昌炜租住的房子时，他的妻子于霞正背靠被子坐在炕上，腿上搭着一床被子。记者跟她打招呼，她两眼呆滞、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说。

    刘昌炜说，几个月前，妻子被人暴打，全身多处受伤，住院41天。出院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动不动就哭，特别怕惊吓。去医院检查的结果是，左右脑功能极不对称，视觉记忆与视觉理解能力、空间关系能力、社会计划性、动机强度等均略低于正常同龄人。

    在刘昌炜看来，这一切，全是自己不同意拆迁房屋引起的连锁反应。

    事情要从一年多前说起。2008年9月16日，南耩村委会贴出一则公告，称为改善有关村民的居住环境，保障人身安全和身体健康，也为了给山东恒大化工集团(以下简称“恒大化工”)的顺利生产留出足够的安全距离，进行安全通道改造工程，荣成市政府决定拆迁恒大化工北墙外三排民居。

    南耩村有居民300来户，在“恒大化工”的北边，两者相邻几十年，逐渐粘连在一起。工厂北墙与墙外第一排民居的最近距离，只有两三米远，与第三排民居的距离，不足100米，刘昌炜的家就在第一排。荣成市安监局负责人称，按《石油化工企业设计防火规范》规定，甲醛合成等甲类工艺装置与村庄防火间距应达到100米以上，所以决定拆迁。原计划在当年10月中旬完成拆迁。

    被列入拆迁范围的，有60户人家。据村民介绍，起初，大多数不愿意搬迁。政府开出的补偿方式有两种，房屋置换和货币补偿，但哪一种都不能令他们满意。房屋置换，安置房质量差，环境差，最关键的是，那是小产权房，办不了房产证，以后没法买卖；货币补偿，每平方米均价约1600元，而荣成市区房屋均价大多在3000元以上。他们要求，要么按荣成商品房市价补偿，要么用商品房置换。

    拆迁“连坐”

    刘昌炜的原单位是固铂成山有限公司，1993年进厂，月工资约1500元。

    从去年3月份开始，公司领导不断找刘昌炜谈话，从部门经理、厂长到公司副总，他已记不清谈了多少回。领导让他配合拆迁，说如果不同意拆迁，政府天天找公司，公司很头痛，很影响精力。如果再不搬，就对他不客气了，他走在路上可能会出交通事故，或者被装在麻袋里扔到海里。

    公司领导多次劝说，刘昌炜仍坚持不签字。去年4月份，领导让他休假，回家处理好拆迁事宜再来上班。如果最终同意拆迁，休假的时间可以算工作日，否则就算旷工。

    刘昌炜说，在此前的一次谈话，公司领导拿出荣成市政府的一份会议纪要给他看，说并不是公司难为他，这全是政府的意思，没办法。

    会议纪要显示，去年4月17日，时任荣成市市长王强主持会议，专门讨论研究南耩村的拆迁问题，称该事直接关系到恒大化工集团的生产经营和1300多名职工的就业问题，关系到全市工业振兴发展的大局。要靠上去做群众思想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与会人员，除了市政府、房管局、街道办等与南耩村拆迁有直接关系的单位领导外，还有法院、检察院、公安局、安监局、卫生局、教育局、信访局、边防大队，及固铂成山有限公司等四家公司的负责人。

    会议纪要后面附着一份名单，上面就拆迁说服工作包干到人，承包人都是相关机关企事业单位的领导：被拆迁房屋所有者本人有工作单位的，由单位领导包干；户主本人没有单位，但其近亲有工作单位的，由其近亲的上级领导包干；户主本人及其近亲均没有工作单位的，由崖头街道办事处负责人包干。如张某某，其女儿是太平洋财产保险公司职工，由该公司经理鞠远志负责；孙某某，其女儿是荣成市妇幼保健院妇产科护士，由卫生局局长周承凯负责；王某某，其儿媳是市五中教师，由教育局局长王承贵负责；刘昌炜，固铂成山有限公司职工，由该公司总经理李忠涛负责……

    据了解，当时尚有21户人家不愿搬迁，这些人均被列入这份名单。其中12户，户主或其近亲在机关企事业单位工作。

    几天后，固铂成山有限公司要求刘昌炜休假，回家处理拆迁事宜。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回到生产线上。

    公司逼人？

    被强迫休假后，刘昌炜仍未动摇，固铂成山有限公司领导又多次找他谈话，依然无果，双方矛盾激化。刘称，5月19日凌晨一两点，他和家人刚刚睡下，后窗玻璃突然被砸，飞进几块砖头来，碎了十来块玻璃。他跑到后窗一看，发现凶手竟然是公司的两个工人。

    刘昌炜立刻给公司的另一个钉子户杨晓春(化名)打电话，得知，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杨家的玻璃也被砸，凶手同样是公司的工人。

    刘昌炜还发现一个细节，事发当时正下大雨，但飞入他家的砖头却是干燥的。这意味着，袭击者是有预谋的。

    刘昌炜说，公司领导不断找他谈话，一直重复一个说法，不签协议不能回厂上班。因为自己不肯让步，工作就这么丢掉了。

    对于刘昌炜离开公司之事，固铂成山有限公司另有说法：去年4月22日，公司按照荣成市政府的指示精神，安排刘休假回家，处理房屋拆迁事宜。4月30日，公司通知刘回厂上班，刘没有回去。几天后，车间主任通知刘回厂上班，逾期不回会被记旷工，并让3名工人亲自给刘送达复工通知，刘拒绝签收，公司又改用邮寄的办法，刘依然没上班。6月19日，公司按规定解除与刘的劳动合同关系。

    包括刘昌炜在内的数名村民称，被拆迁房屋所有者本人或其近亲在机关企事业单位工作的，绝大多数都被停过工，少则几天，多则几个月。重压之下，绝大多数不得不签字，目前只剩下刘在坚持。另外4个钉子户，户主或其近亲都没有在机关企事业单位工作。王某某为了保住儿媳的饭碗无奈签字后，神智出现问题，说话颠三倒四，到精神病院治疗一个多月。

    村民们说，这种拆迁实质上是在搞“连坐”。

    刘昌炜的妻子于霞在一家外企工作，怕企业给妻子施压，刘向拆迁工作组谎称，妻子无业。以前，妻子穿着工作服往返于家与工厂之间，后来改穿便服上下班。

    村民们说，为了让职工签协议，有的单位不得不倒贴。孙某某的女儿，本来是荣成市妇幼保健院的临时工。如果孙某某同意拆迁，其女儿可以转为正式工，随之而来的另一大好处是，还能分到一套房子。

    政府否认

    政府是否把拆迁与工作捆绑在一起变相实行“连坐”？负责南耩村拆迁工作的崖头街道办主任王志新坚决否认。

    王志新说，自从决定拆迁以来，对村民做了很多工作，并且让相关机关企事业单位帮助去劝说。但从来没有说过，不同意拆迁，在机关企事业单位上班的户主或其近亲就不能再上班，不存在“包干”一说。刘昌炜离开固铂成山有限公司，与拆迁一事没有直接关系，可能是因为企业效益不好。

    南耩村另一个最坚定的钉子户宁思林说，崖头街道办等为了逼村民签字，无所不用其极，把村道挖断，把村民的大门用土堆堵上，乘家中无人时上屋揭瓦，等等。

    对此说法，王志新同样否认，说可能是社会上其他人干的。

    宁思林等几名村民则坚称，道路被挖大门被堵时，崖头街道办的负责人就在现场指挥工作。

    刘昌炜说，妻子被打也与拆迁有关。他的房子是2002年从另一村民手中买来的，但一直没过户。去年，该村民将刘告到法院，主张对房屋拥有产权。在荣成法院一审，刘败诉，到威海市中院二审，刘胜诉。去年6月20日下午，刘家中无人，院门和房门被该村民的儿子姚磊撬开，窗玻璃被打碎，家具被砸。邻居见状，打电话给其妻子于霞。于霞立刻赶回来阻止，结果遭到暴打。邻居报警，警察很快赶到，当场抓住姚磊。

    刘昌炜找姚磊讨说法，姚说是政府让他干的。而王志新则称，那纯属个人恩怨，与拆迁无关。

    去年9月，恒大化工向荣成市房地产管理局申请裁决，当月月底，裁决下达，限令刘昌炜等人在15天内搬迁完毕。11月16日，刘昌炜、杨晓春等最后6户钉子户房屋被强行拆除。他们说，”房屋拆迁工作组的人扬言，早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我们这些人都没啥背景，就算告到中央，也打不赢官司。”

    资料显示，恒大化工的前身是荣成市化肥厂，始建于1969年，1998年改制为股份制企业。公司固定资产5亿元，拥有化工生产、乳品加工、奶牛养殖等主要经济实体。集团董事长邹本礼头上光环诸多：全国优秀党务工作者，山东省优秀党员，省劳动模范，威海市优秀人大代表、诚实守信模范、环境保护先进个人，荣成市创业功臣。集团曾是荣成国税B级纳税人，其旗下的乳业公司，同时获得荣成A级纳税人荣誉称号。

    房子被拆后，公司打电话给刘昌炜、杨晓春，说可以回公司上班了。

    几天后，杨晓春在拆迁协议上签了字。他说，有个表哥在市交通部门工作，因为不想拖累表哥，所以不得不妥协。

    拆迁“连坐”不是新鲜事，贵州纳雍县曾为此出台红头文件，实行不到一年后被叫停。湖南嘉禾也曾有过此类举措，因为父母是钉子户，为保住丈夫的工作，一对姐妹不得不同时选择离婚。有评论认为，这种隐性软暴力的危害程度不亚于显性的强制拆迁，甚至比其性质更加恶劣。

    本报记者　左志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