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北京寻觅遇罗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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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北京寻觅遇罗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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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北京寻觅遇罗克
作者:付瑞德
在二十世纪中,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专制独裁政府,都被摧毁。问题在于,每一个专制独裁政府,毫无例外的,在被摧毁之前,总有一阵挣扎,所以,二十世纪的政治犯,数目百倍于往昔。
                                                                       ——柏杨
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即将结束,而就在十年前——人类欢欣鼓舞的准备进入新的世纪的时候,几经波折后《遇罗克遗作与回忆》结集出版,书的封面赫然写着:“献给世纪末的最后思考”,也在这一年,遇罗克胞弟遇罗文的长篇回忆《我家》脱稿。
2009年11月28日,距遇罗克遇难40周年还97天,我独自踏上了前往北京寻觅遇罗克踪迹的旅程。上车应该在7点28分,之前我在秦皇岛火车站前徘徊良久,就在1967年9月的某一天,遇罗克就是在这里,启程同弟弟们踏上前往沈阳的火车。检票,进站,火车晚点,在北方海滨城市的早上,我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我脚下的站台是否也是遇罗克当年曾踩下过的呢?显然,不是,秦皇岛火车站曾在八十年代彻底翻修 ,四十年风风雨雨,红色的血泪谁复记忆?
车上,在污浊的空气和嘈杂的声音中,我兀自读书,隐隐听到临坐的谈话,一个毕业不久在北京买房成家的年轻人和一个试图以“赐福”向年轻人传递“福音”的中年女人,年轻人说的他的同学,毕业后决然分手,这一刻,我突然发现,我,大概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临近中午,晚点的火车终于到站,时间不容耽搁,地铁2号线转乘地铁1号线转乘地铁8号线转乘公交938支9线,然后,我已然来到北京的远郊,在这里坐落着宋庄美术馆。今年初,这里安放了遇罗克的铜质上身雕像,还引出了法学博士不知道遇罗克的黑色幽默。而今天,不论如何,至少有一个知道并为之感动的年轻人赶来这里,看一看这中国唯一的遇罗克的雕像,对于一个尸骨无存又被人刻意遗忘的殉道者,这里是为数不多的可以纪念的地方。雕像瑟缩在美术馆的天井里,一个日照雨淋的地方,我进到里面三鞠躬,当完成第一个时,我的手机吵了起来,有人找我借西服,看来世俗在这时也无法放过我!平静下心情,重新行三鞠躬礼,然后走近雕像。很难想象这里已经被遗忘多久,雕像上满是灰尘和蛛网,下面的铁质底座已经完全生锈,我没有感叹,只是默默的将雕像擦净。这时管理员阿姨进来,因为她没见过直奔雕像的,也不了解雕像背后的故事,我略略讲了几句,阿姨离开的,把遇罗克单独留给我。仰望头顶四角的天空,我朗声读起了,遇罗克的诗作:“攻读健泳手足情,遗业艰难赖众英。未必清明牲壮鬼,乾坤特中我头轻。”“遗业艰难”,“遗业艰难”,“众英”又在哪里?!离开时,管理员阿姨送了我一本小册子,她说为了我这般注重感情,我为着感动而来,阿姨则为着我的感动感动着,人心,总是有那么一种东西驱使着你。临走时阿姨告诉我她姓李。
谢过李阿姨,告别美术馆,我要返回北京市里了,在东四地铁站——遇罗克故居附近,J先生在等着我。遇罗克故居是东四北大街519号,就在东面不足100米处,一批老房子已经拆毁,老北京正在消失,其中包括遇罗克儿时的家水獭胡同12号。这里,23年前,《出身论》问世的地方,不知道还能撑到何时。现在,这里还住着人,不方便进去,当然住在这里的人并不知道遇罗克是何许人也,更不知道黑暗中的人权书就是诞生于此,J先生告诉我,这所老房子是翻修过的,就是地基,也不是当年那个,唯一的旧物就是那扇门,我有幸不用进屋就能看到。我跟J先生半开玩笑的说,我若有钱便会买下这件院子,在拆迁的时候去做钉子户,然而中国可有一个成功的钉子户?我们也唯有求上苍辟护这里了。
J先生将我带到对面的麦当劳,双方落坐后,J先生请出他收藏的宝贝,整套的《中学文革报》,讨论遇罗克死刑的文件••••••我们谈到了文革资料的收集和炒作,谈到了令人痛心的资料的破坏和销毁,对此,我们无能为力。
在夜色的北京中,街道已经颇为安静,我们走过王府井附近遇罗克与人辩论“出身论”和“血统论”的地方。然而这一切,已经没人注意,我们已经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历史的负重交给了万恶的“四人帮”,而不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反省,每一个人都成为纯粹的受害者,红卫兵和文革情调已然成为商业的噱头,于是开起的一个个酒吧和饭店,J先生给我展示了他手机收到的这些店铺的广告,有一句我记得特别清楚:“让今天的年轻人感受当年的浪漫。”我想起了那部电视剧的名字,血色“浪漫”——如果无视人性,放纵罪行也可以称之为“浪漫”的话。
这便是残忍,对死者的残忍,也是对生者的残忍,然而人们还浑然不知,浑浑噩噩的以此为乐。“乾坤特中我头轻”,这是遇罗克对苍生怎样的深爱,但是1970年3月5日那天,就是他深爱的天下苍生,在北京工人体育馆举起七万支“革命义愤”的拳头将遇罗克送入魔鬼的杀戮机械中;今天也正是市井苍生开着这种风格的餐厅,“享受”着餐厅的服务。今年的那位法学博士,以至于千千万万的大学生却不知道,他们以自己的努力进入高等学校,但有一个叫做遇罗克青年为了争取这点基本的权利在27岁那年死于暴戾?
遗忘意味着背叛,意味着历史的灾难可能重来,遇罗克们在八十年代初出于政治需要短暂出现在公共视野后,即刻被打入冷宫。今天暴戾的言论一次次出现,为文革翻案的声音甚嚣尘上,这一切又使人如何能够安心?
带着疲惫,我在午夜时分踏上再次晚点的返程火车。
2009.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