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谐趣文字捍卫常识

在2009年度众多以意见表达影响时代的人当中，韩寒无疑是其中的表表者。尤其是在上海—这个在公共事务上公众声音相对稀少的城市，韩寒的言说犹如空谷足音，弥足珍贵。

11月21日，在上海嘉定世博论坛上，身为特邀嘉宾，韩寒做了题为“城市，让生活更糟糕”的演讲。这与论坛预先定下的“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主题，至少在字面上南辕北辙，以致论坛主办方不得不临时中断网络直播。按韩寒自己的说法，他“讲了一堆肤浅的生活感受，大意就是对大部分人来说，上海的生活压力太大了。”演讲文稿事后在网络热传，内容大致可概括为：城市确实应该让生活更美好，但显然目前还没有做到。

年终，韩寒跻身《南方周末》2009年度人物评选候选名单。在最初的网络投票中，韩寒得票一度落后另外一名锋头正健的候选人。这一消息通过微博客传播后，立即有网友主动为韩寒拉票。知名时评作者五岳散人发布消息说：“在下不认识韩寒，将来可能也不会认识，生活圈子相差太远。但在今年几次大的公共事件中，韩寒的发言体现了一个公民真正的良知。所以，以个人的名义恳请各位朋友给他投票。”韩寒得票再次在网络投票中高居榜首。

这最近两个例子，只是韩寒影响力所展现的冰山一角。在互联网个人博客兴起以前，特立独行的畅销书作家和赛车手，是青年韩寒留在公众视野中的主要印象。2006年底，韩寒开通了博客，并逐渐将博客当成他对公共事务表达看法的重要平台，他的公众形象为之改观。

个人博客开放的形式、公益的性质和传播的便捷，对韩寒影响力的发挥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博客同时也是他的影响力能用数字量化的一个最有说服力的指标。截至2009年底，韩寒博客访问量已高达2.95亿人次，在他今年发表的70多篇博文中，每篇的点击量均高达30万以上，独占中文博客鳌头。

韩寒的2009

2009年，韩寒针对社会问题的发言频率加快、涉及面也更为广泛。12月，国家标准委员会颁布的电动车新国标方案引起争议。方案规定电动车时速不能超过15公里，重量不能超过40公斤。对此，韩寒认为，电动车是弱势群体的交通工具，对吃不起鲍鱼的人，也应该“给点咸菜吃。”

11月，他对上海市闵行区居民潘蓉用燃烧瓶抵抗强制拆迁发表了看法。同月，在部分中国作家集体诉讼谷歌侵权中，韩寒独持异议，申明“谷歌是第一个愿意就已出版图书支付给我钱的网站，出于对先烈的优惠，我给他们打五折，也就是30美元一本，即可获得我的授权。”

从年初发文质疑四川大地震重灾区北川县超标购买豪华汽车起，韩寒一直持续关注自己熟悉的汽车以及交通领域的公共事务，无论是燃油税、杭州飙车案，还是上海高速路天价交通指示牌，韩寒的评论都保持了他触觉敏锐、见解独到、持论中正、观点鲜明、语言鲜活的个性。尤其是在上海 “钓鱼案”上，上海警方行之经年的“钓鱼式执法”劣行，终因韩寒的介入进入了公众视野。

韩寒也不吝在自己居住的城市和了解的汽车之外，直率议论时事。在北京央视大火、四川宜宾国税局官员卢玉敏嫖宿幼女案、工信部强制安装绿坝花季护航软件、湖南株洲垮桥事故、黑龙江黑河县政府灭狗案、湖北荆州大学生救人等事件中，公众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韩寒的炼成

2009年，韩寒27岁，有着与他同龄人中罕见的成熟、才具、见识、名声和财富，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成长历程。从获得中学生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到高中一年级退学，继而以小说《三重门》成名，以畅销书作家身份投身赛车运动……今天的韩寒已然是“80后”的形象代表，并赢得了“当代鲁迅”、公共知识分子、意见领袖的赞誉—韩寒的成才之路，在公众视野里，与社会习见大相径庭，与主流模式格格不入。与其将韩寒的成功当做离经叛道的收获，毋宁视为难以复制的特例。

韩寒拥有自己独特的价值观。他以写作成名，却不屑文坛、器重车坛。涉及自身的学习与成就，他认为有人可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也应该允许有人像他一样，不学习也可以天天向上。媒体常常将他与另一位和他年纪相仿，同样获得过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也以写作知名的郭敬明比较。对此，韩寒率直而尖锐地声称“我跟他男女有别，没有什么可比性”，并直指郭敬明“灌输的价值观是很贱的价值观”。

出道十年，韩寒的敢为和敢言，总是将自己置于舆论的风口浪尖。最近的争议聚焦在韩寒是否具有“公共知识分子”的资格上—虽然韩寒并不接受这一头衔。在持异议者看来，韩寒与公共知识分子的标准尚有差距。学者南桥认为：“公共知识分子，应该有能力想人之未想，在一定程度上引导民意，甚至影响决策。韩寒少年才俊，日后变成公共知识分子完全有可能，可是在目前，他还欠火候。按照萨义德的说法，公共知识分子能够推进公众在自由和知识上的追求，目前加这样的标签给韩寒显然还早。”

与南桥对公共知识分子的高标准、严要求不同，学者王晓渔更看重韩寒言行中所体现出来的公民精神和健全的价值观念。他认为韩寒承认“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价值观”，又明确表示价值观有高低贵贱之别，可以在伸张个人选择自由的同时，避免堕入价值相对主义的泥潭，是社会多元化过程中公民意识和公民实践题中应有之义。

韩寒的价值

韩寒一直对舆论和公众赞誉保持警觉和戒备。相较于有论者褒扬韩寒有望成为“当代鲁迅”，以及被归类为“公共知识分子”，“公民韩寒”显然是他更乐意接受的称谓。在接受采访时，他称自己只是由着性子去做，是作为一个公民对社会问题发表自己的观点和意见，以前只对朋友说，现在对大家说。

2008年12月，韩寒在调查了解清楚颁奖单位后，接受了公盟法律中心颁发的“公民责任奖”。其颁奖词称，韩寒的思想自成体系，“时时事事都能让人感受到的公民精神。韩寒以谐趣的文字表达严肃的道理，不做作，不居高临下，不怨天尤人，自然、幽默而有分寸，如行云流水。在他的文字里，看不到诛心戮肺之论，他批评过很多人和事，但他显然没有恶意。他的文字，是当代中国最干净者之一，也是在传播常识、捍卫常识方面最卓越者之一。”

韩寒的获奖感言，则表达了他对当下公民意识淡薄的批评和对公民社会的期许：“我觉得我做的非常少，怎么就可以得这个奖呢？说明很多人做的更少。我是问心有愧的，在新的一年里，我希望我，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做得更好，更希望若干年这个奖项能不知道该颁给谁好。”

所谓公民，是指具有一个国家的国籍、根据该国的法律规范承担义务和享有相应政治、经济、社会权利的自然人。而公民意识，与封建专制王朝特有的 臣民意识相对，是指公民对社会和国家治理的参与意识。韩寒的价值，正在于他对自己公民身份的确切认知和自觉担当，以及由此生发出强烈的公民意识，并将之付诸实践—这三者，正是中国转型中急需的稀缺资源。

2009年，韩寒已经成为一个现象。韩寒以一己之力，呈现了在当下中国社会，个人独立和自由的一种可能和一个限度。一年来，面对诸多重大社会问题，韩寒不回避，不退缩，而是以理性的思维，娴熟的技巧，智慧的表达，传达出对事的批评和人的善意。尽力做一个合格的公民，就是韩寒对这个时代最有价值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