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 - 【十年·人·蹉跎】刘亮:从一张彩票开始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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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陕西青年刘亮爬上电线杆,在高压线的下面,在全国人的注视面前,讨要他应得的一张彩票。他最终拿到了那辆“宝马”,却没拿到他想要的生活。数 年间,他一时是“揭黑英雄”,一时是“嫖娼阴谋”的主角。时间向刘亮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祸福相倚”的古训,和多年前爬上那根电线杆子时一样,刘亮仍然不知 道这个世界的危险在哪里。
得失和悲喜以极高的密度掠过23岁刘亮的生活,10年前这会儿,他还是一个初一学生呢;5年前这会儿,他是作为西安宝马彩票案主角,被誉为“揭黑英雄”,占据着最热的电视访谈节目和纸质媒体的头条。
但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最平凡最平凡最平凡、平凡到连个媳妇都找不到的农村青年。母亲杨敏贤忧心忡忡:“村里和他年龄一样的青年,孩子都几岁了。但没人敢给亮亮说媳妇。”他的父亲刘耀利则担心刘亮找不到工作。
他们家所在的街子村,躲在西安东郊的城乡接合部。两层小楼躲在一扇大铁门和高高的围墙里面。昏暗的墙面、简单的家具,和刘亮摸到宝马彩票之前没什么变化。
宝马彩票留给这个家庭的唯一物质,就是堂屋挂着一张沾满灰尘的、3米见方的喷绘像,刘亮站在宝马车上,一脸的灿烂。这是当年在中央电视台做节目后拿回来的。“如果有后悔药吃,我们家绝对不要那张彩票。”杨敏贤说。
2004年3月23日,西安市6000万元即开型体育彩票销售现场,刘亮抽中一辆价值48万元的宝马轿车和12万元现金。次日刘亮要求兑奖时,西安市体育彩票管理中心认为刘亮所持彩票为假票,表示将暂缓为其兑奖。3月25日,刘亮为讨“宝马”,爬上约7米高的广告牌。3月26日,媒体报道此事,“宝马彩票案”始为世人所知。最终,彩票承包商杨永明犯诈骗罪、行贿罪,被判19年;陕西省体彩中心主任贾安庆犯受贿罪、玩忽职守罪,获刑13年。当年,刘亮被多家媒体评选为年度人物。
“村里人都嫉恨我们。”杨敏贤说,“都说我们家的钱一辈子都花不完。”但实际上当初的12万现金绝大部分都纳税了。宝马车也折价卖给了别人,后来刘亮卷进嫖娼风波,卖车的钱,又差不多全搭进去了。
没有钱就没有房子,没有房子就没有媳妇。大儿子刘伟,马上就要退伍了,按照村里的惯例,两个儿子得有两栋房子,不然没人愿意嫁过来。
当然,媳妇不好说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嫖娼的传闻。
嫖娼的传闻,得从2004年7月说起。那时,一些企业开始试图挖掘“揭黑英雄”身上的商业价值。“很多企业都来找我,包括西安当地的房地产企业。”刘亮说,“但我喜欢汽车,所以接受了某汽车代言合作。当时合同签了三年,代言费只有两万八千元。”但到浙江后两个月,就有浙江媒体称刘亮在和卖淫女子谈好价后被抢劫。而刘亮后来辩解,自己是在干洗店被人飞车抢劫的。“现在看来,这整个都是汽车公司设计的套,想害我。他们觉得我已经没什么用了,设计了整个事情。赶我。”刘亮说。但这个说法在当年就遭到了那家公司的否认。
嫖娼事件,是青年刘亮以及他的全家盛极而衰的开始。“家里为这事情,花了十几万进去。因为担惊受怕,我也得了心脏病。”刘亮的父亲刘耀利说。
随后一切都开始的逆转直下。因为“有钱人”、“名人”的头衔,刘亮四处找不到工作。他陆续参加了几家单位的招聘,“人家一看身份证,就说我们对你的安全没法保障,出了事咋办?”
他的安全问题当时在方方面面都很重视。刘亮炙手可热那会,辖区派出所对他进行24小时保护。晚上警车就停在他家的红色铁门外。“我要出门,必须坐他们的警车。”刘亮回忆道。
2004年10月,遗照刘亮和汽车公司的协议,后者安排刘亮西安外事学院学习两个月(当时学校的院长召开新闻发布会,代表全院4万多名新生,欢迎刘亮)。他的安全问题学校都很担心,专门有两个保安每天跟着他。“我上课他们就坐在我旁边。”刘亮说。
在刘亮的叙述里,这段日子颇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有一天下午上选修课,老师提问,我就举手了,我旁边一个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学生觉得我打扰他,让我闭嘴,我顶了一句。他就冲到我面前要打架,结果当场被保安拖走了。”
只是当初刘亮没料到,曾经让他享受过的“特级保护”的安全问题,却成为了他后来找工作的障碍。“都说我们是有钱人,不敢雇我们。”刘耀利和刘亮甚至商量过去派出所改名字。
找不到工作,刘亮就在家里呆着。家里尽管是农业户口,5口人却人均只有两分地,年过半百的刘耀利只有四处打工来维持生计。其间有媒体采访过刘亮,在他们的记录中,当初的瘦小少年开始腆起了“将军肚”,在电脑前鼠标飞舞,玩CS;晚上上网看新闻,在百度里娴熟地输入“西安刘亮”,监控着网络上关于他的不利新闻。
结束在西安外事学院的两个月学习后,刘亮觉得自己的知识不够,又插班到西安工程大学读了两年,花了2万多块学费,最后因为自己只有初中文化,实在读不下去,2007年夏天,他向学校申请退学了。
从这里开始,他已经退出了公众的视野。2008年6月,陕西媒体一则“陕西愣娃地震灾区当志愿者,干活不要命”的新闻再次把刘亮作为主角。“自己在家闲着,想想四川那边出这么大的事情,于是我就到地震灾区当志愿者。”在再去的一个月里,是刘亮唯一能找到的过去4年里可以展开的话题。
他点上一根父亲放在茶几上的两元一包的当地香烟。“我5月17日就和十来个网友一块去了,在药品分发点搬货物。6月21日才回来。”
从四川回来后,刘亮去过新疆,也去过内蒙,希望找份工作,但或者水土不服,身体适应不了,或者空跑一趟找不到活。2008年年底回到西安后,就索性不再出去了。
刘耀利仍然希望儿子能把书读出来,高中毕业的他,到大学去淘了小山一样的一堆建筑类书籍回来。刘亮说他每天都会抽时间看看。
11月份,刘耀利再次给刘亮在一家建筑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但从半个月前开始,公司便让刘亮在家歇着。
这一歇,又歇得全家惶惶不安。
总体上,过去的十年对刘亮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福祸相倚”的古训。只是,2004年春天的那个上午,当他爬上7米高的广告牌时,18岁的他并不知道世界的危险到底在哪里。那时,他只是小心的留意着头顶两米左右的万伏高压线。然后他很快就下来了,并从此一直向下,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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