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的甜言蜜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5 23:30:51
1960年的甜言蜜语   我的老叔和老婶之间,肯定藏着一个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在他们之间已经隐藏了几十年。他们经常拿这个秘密开玩笑,我小的时候就听过这个玩笑,长大以后也听过很多次,但我听不懂,不知道老叔和老婶为什么要哈哈大笑。
  
    我的老叔和老婶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吃鸡蛋,煮鸡蛋、炒鸡蛋都喜欢吃,但他们好像更喜欢吃炒鸡蛋。
  
    老婶在锅台前忙着炒鸡蛋的时候,如果老叔在身边,她一定会说:“你到鸡窝里下蛋去吧,多下几个蛋,我等着吃你的蛋呢。”
  
    这有什么好笑的呢?
  
    老叔却不行了,他哈哈大笑起来,有时还能把眼泪笑出来。看见老叔笑成那个样子,老婶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有时也能把眼泪笑出来。
  
    老叔和老婶之间的感情真好。红嘴堡的老人都说:“他们年轻时好得像一个人似的。现在他们都老了,虽然老了老了,但感情却一点儿不见老,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嘀嘀咕咕的,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村里人都很羡慕老叔和老婶。
  
    有个调皮捣蛋的年轻人说:“看看这老两口儿,黏黏糊糊的,真像初恋啊。”
  
    我听不懂老叔和老婶之间的玩笑,只好愣愣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记得小时候我问过他们一次,可他们根本就没有理我。
  
    我说:“你们为啥要哈哈大笑?”
  
    他们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笑声更加响亮了。
  
    我讨了个没趣,只好回家去问爹。
  
    我爹却说:“你去问问你老叔和老婶不就知道了?”
  
    这叫什么话?我生气了,从此不再问他们这个问题。
  
    直到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以后,我才弄清了老叔和老婶之间的秘密。
  
    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拿回家里,买了酒肉鱼虾,请爹和老叔喝酒,同时也请妈和老婶喝酒,感谢他们多年来对我的养育和关照。妈和老婶不喝酒,她们吃完饭就钻进里屋叽叽喳喳说闲话去了。爹和老叔却喝得特别痛快,一杯接一杯,干!那天晚上他们都喝醉了,趁着酒兴,他们说起了很多陈年旧事,老叔和老婶之间的秘密就藏在其中。
  
    1960年的春天,老叔和老婶开始了他们的初恋。那正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时候,大家都很饿,整个时代也很饿。大家都饿得晃晃悠悠的,时代也饿得晃晃悠悠的,连路都走不稳,我老叔和老婶之间的爱情,却在一阵袅袅而起的炒黄豆的香味中,稳稳当当地走了过来。
  
    有一天,老叔在山脚下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田鼠洞,他用一把铁锹挖开了那个田鼠洞,从田鼠洞中挖出了不少黄豆,他高兴极了。他没有回家,从山坡上捡了些柴火,点了一把火,在铁锹上把黄豆炒了,装了满满两口袋。
  
    当天晚上,老叔把老婶约到月光下面,他们谁也不说话,闷闷地坐在草地上,一粒接一粒地吃炒黄豆。在此以前,老叔连一粒黄豆也没舍得吃。
  
    老叔和老婶的初恋就这样开始了。
  
    吃完了炒黄豆,老叔和老婶都有了力气,他们开始说话了。
  
    老叔说:“村里有很多人快饿死了,他们的腿都浮肿了,一摁一个坑,一摁一个坑。我的腿还没有浮肿,不信你摁摁。”
  
    老婶说:“我的腿也没有浮肿,不信你摁摁。”
  
    那天晚上,老叔很幸福地摁了摁老婶的腿,老婶也很幸福地摁了摁老叔的腿。摁完了腿以后,他们继续坐在那里说话。
  
    老叔说:“你告诉我,你最爱吃的东西是啥?”
  
    老婶说:“我最爱吃的东西是鸡蛋,煮鸡蛋和炒鸡蛋都爱吃,但我更爱吃炒鸡蛋。”
  
    老叔想了一会儿说:“我是一只鸡就好了,现在就蹲在这里下几个蛋给你吃……”
  
    老婶哭了,她软绵绵地躺在老叔的怀里,流了很多眼泪。
  
    两年以后,老叔和老婶才结了婚。
  
    我说:“你们为啥不早一点结婚呢?”
  
   “不行,”老叔说,“那时候饿得连结婚的力气都没有。”
  
    老叔说完就笑了起来,爹也笑了,在里屋说闲话的老婶和妈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却没有笑,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干了。
  
    我心里在流泪。
  
    后来,我把老叔和老婶的恋爱故事说给我的女朋友听,她笑嘻嘻地搂着我的脖子说:“你真会开玩笑。”
  
                                                        摘自《羊城晚报》2007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