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民就是水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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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民就是水的命?

白沙河 

最近,一位风头正劲的地方大员,除了“唱红打黑”之外,还有一番重提“鱼水关系”的言论,这些都得到如潮的好评。其中以“水”比喻小民百姓,乃古已有之,人们也已习焉不察,然而所包含的政治文化意蕴,颇值得一说。

从古至今,掌握话语权的人们常以“水”的形象性特征,来观察民众,并相应地确定他们自己作为统治者(尤其是君主)所应当采取的原则和策略。当把民比做“水”时,君主被看做多种形式,最为人们所熟知的当然是“舟”,其他还有多种,也因此而产生了不同的关系。

君为盘(盂),民由君决定形状。荀子说:“君者,仪也,仪正而景正;君者,槃也,槃圆而水圆;君者,盂也,盂方而水方。”(《荀子•君道》)而这一说法被韩非子所吸收了。《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借孔子之口说,“为人君者犹盂也,民犹水也。盂方水方,盂圆水圆。”古人认识到,水无常形,其具体形状是由容器决定的。既然民众是“水”,其形状就取决于盛水的盘子即君主。

韩非是法家,但与讲究为政以德的儒家并不截然对立。孔子说:“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论语•颜渊》)“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论语•子路》)荀子说,“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则流清,原浊则流浊。”(《荀子•君道》)可见,在儒家眼中,民众如何,也是被决定的,其形貌清浊是“君主”的。现在有许多人大谈儒家的“民主”,真不知从何说起!

君为龙(鱼),民众作为“水”,则是养龙(鱼)的。渊深则蛟龙生。“川渊深而鱼鳖归之”,“川渊者,龙鱼之居也”,“川渊枯则龙鱼去之”(《荀子•致士》)。当然,此时的水不仅指民众,而是指一切有利条件、工具、环境。“鱼不可脱于渊,国有利器,不可示人。”(《老子》三十六章)在韩非子那里,国之利器已是赏罚二柄,轻易授予人,必受制于人。孰不见,“吞舟之鱼,砀而失水,则蚁能苦之。”(《庄子•庚桑楚》)鱼儿离不开水,离开一会儿可以“相濡以沫”,但时间长了,肯定干死,所以不如“相忘于江湖”。在这种比喻中,作为“水”而存在的民众,尽管被重视,但他们是被作为生存资源和条件来看待的,是作为能够提供鱼龙畅游的空间而受到重视的。

民作为“水”,其力量是巨大的,因而需要防范和治理。有智慧的政治家早已认识这一点。《吕氏春秋》说:“民之走之也,若决积水千之溪,其谁能当之?”(《吕氏春秋•离俗览•适威》)力量巨大却又不定型,因而蕴含着极大的凶险,所以如何驾驭、防范,就是统治者不断考虑的问题。面对这一问题,君主作为“龙”不仅“游”于水中,同时还负有“治水”的使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弄得不好,就有可能堤坝崩溃,一泻千里。“龙”治水,通常有“疏”与“堵”两手。尽管作为这两种策略的代表人物禹和鲧一成一败,但这两手在后来的历史中却仍然都在采用。两种策略的目标是一致的,即都要把“水”理顺,使之纳入君主所规定的“河道”。

至于君舟民水的关系中,民众的力量尽管被看重,但仍然属于生存的条件,问题无非是如何利用,驾驭好“朝廷”权力这艘航船。大海航行靠舵手,“水”还是被动的,尽管它可能掀起风暴。这和一切看到民众力量所引起的思考一样,主要还是如何利用,如何防范。即便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之说,其目的仍在得天下,而不是把天下归还给民众。

在今天,人们对于君主专制和民主政治已经具备了起码的认识,再把自己比喻为“鱼”,把民众比喻为“水”,固然看到了民众的“资源”价值,看到了其作为不可或缺的生存条件的意义,但是,这并不是对民众地位的承认,反而是回避。也不是对民主社会中的官民关系的正确表述,或者说,只是表述了一种古已有之的官民关系。即便是在这种关系中,把民众看作是“水”,“油”弄进“水”里固然是污染了“水”(不仅是分离),“鱼”放进“水”里还要喝“水”并把排泄物排到“水”里。所以,“鱼”在“水”中对于“鱼”自然是好事,但对于“水”,恐怕就不是福利了吧?

如果真想理顺官民关系,无需模模糊糊弄出什么“油水关系”或“鱼水关系”,而是按照逻辑思维的起码要求,简单清晰地承认一个基本前提:民主即民众是主人。民主社会中的“民”,既不是养“龙子龙孙”的深渊,也不是养鱼养虾的海洋,更不是养鳖养王八的池塘。他们的存在不是因为有了养鱼养龙的功能而成为必要,他们的存在不需要理由。在民主社会中(当然是将来式),想把自己当作鱼,放养在民众当中,那也要看看民众是否愿意养。民主社会——如果承认的话——中的官民关系很简单、很清楚,那就是雇员与雇主的关系。如果能够承认并落实了这一种关系,许多问题解决起来可能就是另一种方式了。

再重复一下:小民百姓不是水。

(2009-10-14)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f4544c0100ft2d.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