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他爹与高粱粥

艳他爹与高粱粥

   
                                                                               贵州     谢体碧     
      
　　艳他爹喝粥，是远近出了名的。     
　　艳他爹每逢身体生病的时候，便熬一锅粥，然后喝上几大碗，喝他个饱饱满满，喝他个舒舒服服，那病就好了。     
　　在月儿圆圆的夜晚，艳他爹也会熬一锅粥，然后喝上几大碗，喝得“咕噜咕噜”直响，喝了还会去草坪上打几个滚，那副踏踏实实的喝相，简直就象个孩子,那般来劲，那般喜悦。     
　　艳他爹在同亲友相聚猛吃海鲜、鸡鸭鱼肉等大餐或出席酒宴回家后，也会熬一大碗粥来喝。     
　　艳他爹喝粥一晃就喝了几十年，喝得艳一看见粥，就反胃，就心烦，就想吐，就两眼发直，就无可奈何。     
　　艳他爹喝粥出名的原因还不止于此，因为这些年艳他爹喝的粥，不是那些含有高级营养成分的、各种风味的八宝粥、牛奶麦片粥、燕窝粥，艳他爹这些年喝的，一直都是用红高粱面做成的高粱粥。要知道，生活一格一格的升了，艳他爹这些年喝的这种高粱粥，早就没人喝了。现在，猪吃的都比这高档多了。     
　　这些年，艳琢磨来又琢磨去，反正就是琢磨不出爹为什么只喝这高粱粥。     
　　后来，艳他爹就告诉艳，说这高粱粥是他病弱胃肠时的良药，说这高粱粥是他在乡情涌起步履却不能达到时的最好抚慰和温存，说这高粱粥是他在大吃大喝后最好的洗肠水。     
　　艳他爹说了，艳还是不明白。     
　　一次艳的朋友到艳家玩，正巧遇到她爹熬高粱粥，艳怕父亲喝高粱粥被朋友看到丢人，就趁父亲上厕所之机将那粥端去喂狗，艳她爹上厕所回来正看见狗在吃自己的粥，进去就给艳两个大巴掌。     
　　艳哭了，哭得很凶，艳为啥哭得这样凶，这只有艳自己知道。     
　　艳哭的这样凶，不是因为第一次挨打，也不是因为被狠狠的打！艳哭是因为她从没见父亲这样生气过！     
　　艳她娘走后，就是她爹一手把她从小孩拉扯成大人，从一个字都不认识拉扯成全村唯一的大学生,从农村拉扯到城里。但无论生活多艰辛，也无论艳如何的贪懒，她爹都从没这样生气和打过她。     
　　艳她爹见艳哭的越来越伤心，心就一下子痛了。他从没见艳这样伤心过，艳她娘走时，艳也没这样伤心！     
　　艳她爹想起曾多次点头答应好好照顾艳，她娘才在千叮万嘱中闭上眼时，艳她爹的心就痛了。     
　　艳她爹心痛了，就说：我这么多年一直坚持熬粥来吃，你知道为什么吗？     
　　以前，国家比较贫困，乡下,到处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红高粱,每年高粱收割时，红嘟嘟的高粱米打下来，碾成米熬成粥就是很好的食物了。熬粥时灶下火苗乱窜，锅内沸沸腾腾，火光中，你奶奶便吩咐我从碗柜里端出几个大碗一字排开，再把高粱粥舀在碗里凉着。家里人一回来，便捧起大粗碗，转眼间，几粗碗稠糊的高粱粥便随一大碗咸菜落肚。那时候，并不是天天都能喝到这粥的，所以我天天盼着过年，过年才可以多喝这粥打打牙祭，填补一下缺少"油水"的肚子。这纯朴的高粱粥，养活了我，也送走了我多少祖祖辈辈呵。     
　　艳她爹接着又说：你小的时候，全国到处闹饥慌，你娘每次都把仅有的一小点高粱粥全给你，要是那时候多几碗这样的高粱粥，你娘就不会因吃那草根、吃那白泥巴而造成营养不良和吃了白泥巴不能很好消化而抛下我们了。     
　　从这以后，艳她爹每次喝玉米粥时，艳也要自己去盛上两大碗来喝。     
　　突然有一天，艳她爹说，在这繁华闪烁的城市里，喝高粱粥的时代是早过去了，但每次喝，都会想起小时候那爬满青藤的小屋和从屋子里蔓延出来的高粱粥香味，就会想到那屋顶上飘散着的香喷喷的炊烟。     
　　于是说想喝那清心寡欲的高粱粥熨胃肠，艳便给他熬了一大碗，艳她爹端起碗就"拼命"喝。     
　　喝粥完毕，艳她爹就问艳还记得那次被打?     
　　艳就拉着爹的手哭着说：记得。以后有孩子，我也一定熬高粱粥给孩子吃。     
　　艳她爹听了就会心地笑着闭上了眼睛。     
　　现在,艳也爱熬高粱粥喝。     
　　现在,艳一喝粥,就仿佛能看到饥慌中把仅有的一小点高粱粥全给予自己而吃草根、白泥巴去世的母亲!     
　　现在,艳一喝粥,就仿佛能看到了一手把她从小孩拉扯成大人，从一个字都不认识拉扯成全村唯一的大学生,从农村拉扯到城里的已去世的父亲!     
　　现在,艳一喝粥,就仿佛能看到父亲那爬满青藤的小屋和从屋子里蔓延出来的高粱粥香味，那屋顶上飘散着的香喷喷的炊烟，还有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红高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