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美学感言 世纪大讲堂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5 19:34:00
世纪大讲堂   蒋勋:美学感言
如何睁开心灵的慧眼 寻觅生活中美的踪迹?
王鲁湘:提到美学,人们总会联想到高深的哲学命题,比如说什么是美,什么是美的本质。人们也常常认为,只有进行艺术创作和艺术欣赏的时候,才能够提到美学的问题。其实美渗透在生活的点点滴滴,庄子就说过,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说大美,就是说美在自然,美在我们的日用常行。那么我们应该如何体会生活之美,如何从最平易的生活面来伸展感知的触角,寻得情感的释放和心灵的平静。本期《世纪大讲堂》,我们很荣幸地邀请到了台湾著名的学者和作家,也是画家,蒋勋先生,公开自己力行生活美学的体验与心得,让大家明了美感训练其实一点都不难,有质感、有品味的生活,离我们也并不遥远。
蒋勋,台湾知名画家、诗人、作家。早年毕业于中国文化大学历史学系和艺术研究所,1972年赴法国留学,1976年返回台湾。蒋勋是台湾艺术圈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是台湾全才型的艺术家,在诗、书、画和文学创作、文化批评诸方面都有不凡的造诣,近年专事两岸美学教育的推广,蒋勋认为:“美之于自己,就像是一种信仰一样,而我用布道的心情传播对美的感动”。
王鲁湘:刚才我们从大屏幕上头,已经对蒋勋先生有了一个粗浅的了解。其实蒋勋先生和我在80年代末期,我们就开始神交了,可以说我们已经神交将近有20年了,但事实上我知道蒋勋先生,那还是在北大读研究生的时候就其实就拜读过蒋勋先生的一些大作,包括像刘文谭先生,还有更长一辈的许富官老先生,他们一些台湾学者的东西,台湾学者在80年代其实给予中国大陆的学术,特别是国学和美学方面,是有很多的这种,提供了很多的一些开启思路,包括提供营养的一些东西。那么蒋勋先生后来我也挺关注他的一些著作,我发现蒋勋先生著述非常勤奋,他每年都能够推出那个他的著作,而且他还经常举办一些个人的画展。特别让我感到惊讶的就是,这些年以来,蒋勋先生不断地在海峡两岸进行一些在公益性的一些有关艺术和美学方面的一些学术讲座,进行一种美学和艺术的普及的一些教育活动,可以说这就是过去我们所说的,叫美育的这样一种活动,那么有资料上说,您每年大概要做到300场以上的这种讲座,那么这种普及性的演讲,就是美誉的这样一种教育,您为什么会萌生这样一个想法,把自己生命中间的很大一部分时间,投入到这样一个公开的普及性的演讲活动中来?
蒋勋:我想很多北大的朋友应该很熟悉,北大最早的一个很重要的创办者蔡元培先生,他一直提出美育救国。美为什么会跟救国放在一起,也许我们会觉得救国是一个很实际的行动,可是当我们讲到美育救国的时候,我想是一个民族深沉的文化能够在整个精神领域上的一种充实的感觉,所以也许我们今天才会体会到蔡先生在这么早的时间提出美育救国,对于美这个字的重视性。台湾大概在上个世纪的70、80年代,经济慢慢起飞以后完全面临到同样的问题,那这些年台湾随着物质经济的富足,这个问题越来越严重,每一个人都拼命地追求物质方面的部分,甚至说生活忙到没有时间去感觉周遭的事物,我才恍然领悟,汉语当中忙这个字多么惊人的警告,因为忙是心灵死亡。
蒋勋:所以我想我在台湾感觉到说,如果心灵死亡,他是对周遭没有感觉的。那你有再多的钱,再多的物质,这个心灵的死亡,带来更大更大的空虚,所以我就希望能够透过一些比较简单的方式,把像庄子“天地有大美”这样的观念,跟所有的朋友一起来共同来勉励。
王鲁湘:就是在这个物欲横流,物质追求很高的这么一个社会里头,就是一般的普通的老百姓,如何保持一种对美的敏感,包括对这样一种美的追求的独立性?
蒋勋:是,我觉得美是一种判断,美是一种选择,所以当世俗特别强调物质的欲望的时刻,我相信美反而变得最重要,因为我的面前有很多吃的东西,如果我饿了,我要吃到饱,我吃饱是一个很动物性的满足,可是人的文明,绝对不应该停在这里。
王鲁湘:那是第一口饭。
蒋勋:是,那么到了一个程度,如果我没有太多饥饿的问题了,我要吃什么就变成我自己的选择跟品味就是三个口的品,必须吃出来。
王鲁湘:第二口饭,还有第三口。
蒋勋:是,他在品尝,他可以在口腔的咀嚼里面感觉到非常复杂的东西,所以最后在宋代的美学里面讲,“平淡天真”,淡那个字,是经过了所有的重口味之后,他回来感觉到淡,其实我想现在在富有之后,我几次来北京,我已经感觉到,味觉慢慢在变,有人进到餐厅,跟老板说,少油少盐,可是在80年代初期的时候,可能大家要很咸的味觉,可是现在已经开始要淡了,可是淡有一点是生命里面回归到对于细致的感觉,所以我们会觉得说这个时候他作为一个精神文明高度的发展,他会回来做自己,他不会因为说别人都在强调山珍海味,我就一定要山珍海味,他可能强调说,我可以摆出粗茶淡饭。那我想,这个就是一个很大的变化。他就开始品味自己,也就是回来做自己,我不因为社会上流行要这么摆排场,我就一定要摆排场,所以我想这个时候的美变成非常非常地重要。
王鲁湘:就是刚才蒋勋先生用中国的汉字品字,其实把我们从生活的美,从生活的基本的需求,然后到美的追求,这个三个阶段,做了一个非常形象的一个概括。我们吃第一口饭,肯定首先解决一个肠胃,饥肠辘辘,饥饿感的问题,这个时候你吃的是什么,可能完全不知道,那食物自己长着腿就进去了。然后呢第二口的时候呢,你这个饥饿感已经消失了,这个时候你会注意我吃的是什么,是什么是一个知识的问题,也就是对食物来说,就是一个营养结构的问题,就是我要吃什么营养结构的东西,但是到第三口的时候,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它是一种丰富的、细腻的、复杂的,而且是带有精神性的一种对于味觉的感受,包括对于食品的一种要求了。那么其实我们的生活中间也是这样,我们在生活中间,会有这三口。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纷繁世间因美而值得留恋
蒋勋:我们在生活里用到美这个字的机会非常非常地多。如果我们想要在哲学的系统里面谈美学,可能是一个很复杂的体系的问题,可是如果我们谈美跟生活的关系,其实我比较希望每位朋友从自己的生活里去再回想一次,我什么时候会用到美这个字,写信的时候用到,打手机的时候用到,跟朋友聊天时候用到这个字。大概有几种状况,比如说去旅行的时候,走过一片风景,我们在那个风景里忽然得到了一个巨大的震动,可能是落日,黄昏,一轮落日在下山的时候,我们在整个的大平原上看到的那个晚霞的灿烂,我们忽然感动了,然后跟朋友说,哎呀,真美,然后自己有点呆在那里,可是不晓得怎么去界定说这个美到底是什么感觉。
像德国的哲学家,比如黑格尔,他其实认为这叫自然美,可是自然本身并没有美丑的问题,是因为我们在那个黄昏里,看到一种生命的灿烂,好像我们忽然在那个黄昏里看到我们自己的生命,即使到要入夜了,马上就是晚上,这个太阳要下山了,可它在最后的时刻还有一种要把生命活出最极限的那个灿烂的美感,因此我们在那里所得到的美的感动,是这个风景里面跟我们自己生命的一个叠合,它在交错,那么如同我们走过一片大漠的时候,我们会忽然想到,比如李白的诗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那么这个流传了一千多年的诗句,会变成你生命忽然有一种壮阔,有一种大气,那这个大气一方面是自然,是风景,可是同时如果我回到了城市,我在一个狭窄的人跟人冲突性很高的环境里面,老是斤斤计较的环境里,我忽然想到这个诗句觉得我干吗要计较这些。那么这个时候,自然的美会转成我跟人相处的关系,我们说,这个人的气度大,胸怀,那么可能是从自然大风景里面感受到了这个部分,所以他可以转成跟人的关系。
衣食住行的美丽来源于何方?品位与品牌又关系如何?
当我们从自然的美谈到人世间的美,到第三种,我们说艺术里面当然有美,我们最习惯的是说,我到画廊去看一个画展,我到美术馆去看一个雕塑的作品、画、我们去欣赏美的作品,或者我到大歌剧院去听一个音乐会,我是听觉上的美,可是基本上当我讲美与生活的时候,我并不那么急着认为大家要急着跑画廊,急着跑博物馆,急着去听音乐会,因为我曾经在画廊的展览里做观察,我发现很多的观众进来,可能因为媒体的宣传,说这个画展很有名,大家来看。然后你就会发现进来的人很有趣,其实他的视觉很少在看那张画,他大部分是旁边看画的牌子,谁画的,画的题目是什么,多少钱,然后他就觉得,要再去看一看这个画,所以因此我想,我们谈美与生活的时候,比较希望回到最简单的四件事情,食,衣,住,行。跟我们生活发生最大的关系。它每一天都是美的功课。所以千里迢迢跑到画廊去看画展,或者去听音乐会,如果没有感觉,没有打开自己的视觉,其实是没有用的。
比如说我们第一个谈一下食物本身的美怎么去看待。我们一天有三餐,至少有三餐,每一道菜端出来,或者每一碗饭端出来,或者是一碗面,它本身,我们常常讲色香味俱全。色,视觉,香,嗅觉,味,味觉,已经动用掉三种感觉系统了。那么因此这个所谓的色香味俱全是说,我在吃饱饭这件事情是有目的的,我饿了,我要吃饱,可是在过程当中,我已经在做美的功课,我要锻炼我自己在视觉上对事物的判断,我也要锻炼我自己嗅觉上的某些判断,以及放到口腔以后,咀嚼它的那个味觉上的一种快乐。我们假设,如果我们今天在三餐的食物当中都非常地草率,非常地粗糙,我知道在城市忙碌的人,大概把三餐当成最可以随便打发的事情,可是它是跟我们身体有关的,它也跟我们美的功课有关。甜酸咸辣苦,我们讲的五味,它是我们在口腔里面非常复杂的反应。我们在甜的味觉里面所感觉到的东西,在舌腔里有不同的部位的,那么这个非常复杂的舌头上的味蕾,它会传达出很多的讯号,那么因此我们在味觉里面学了好多好多的东西,所以因此我们会发现,汉文明非常有趣,很早就提出一个字叫做品味,这个品味,三个口的品跟味觉的味,都跟吃东西有关,可是品这个字,好像是特别复杂的一个对味觉上的提高,所以最后我们会发现说,它用来指称的东西不完全是吃东西,我想大家一定听过说,这个人穿衣服好有品味,那英文有完全一样的字taste,说这个人taste不错,他穿衣服有他自己的味道,那或者说到了一个人家里觉得,哎,他买的新买的家具很有品味。
我们常常用品味这个字,在中文“品味”这个字,我觉得用得很多的是在六朝,王羲之这些我们所说的王谢子弟,他们的家族是特别讲究品味的,特别讲究品味,可是这个品味在英文里面的taste,都是跟味觉有关,可是它并不是说要吃饱饭这件事情,相对的它有一点把吃东西的目的性提高成为一个感觉的辨别,因此我们会发现,我们在味觉上有这么敏感吗?有一种好贵好贵的茶,非常珍贵的茶,叫做雨前龙井,杭州的龙井茶是非常珍贵的,可是还有一个比在龙井里面特别珍贵的叫雨前龙井或者明前龙井,清明节以前,还没有下雨以前,采收的龙井,它全部是嫩芽,因为下雨以后,雨水一滋润,这个茶叶,叶子很快就老了,所以它要摘那个下雨以前的嫩芽,然后用80度的温水,不能100度的沸水,因为会把它烫伤,然后它所释放出来那一片茶叶在阳光雨水土壤里面所得到的最美的所有的嗅觉跟味觉,所以当他在品那个茶的时候,他就绝对不是口渴的时候咕噜一口喝下去,而是品,这个时候我们叫做品茶,因为它有个非常缓慢的过程,他好像在品味他自己生命里面一个非常美好的一个记忆,所以我想在东方的品茶,他是在讲品味的,可是这个是我们刚刚所提到的,说在日常生活里,可能随时要做的所谓的美的功课,他可以从喝茶,从食物当中,慢慢慢慢地为自己准备好非常好的敏锐的感觉。
有时候我们在检查一个人他在吃食物的时候,他能不能有一个自己的品味,那如果社会里面流行说大家都要吃山珍海味,鲍鱼啊,鱼翅啊。可是我们知道,再好的食物,每一餐吃,每一顿吃,他一定腻,腻这个字,就是不知道节制了,已经不知道节制,所以他必须回到一个自己的选择说,我今天我可以粗茶淡饭,所以我不要那个山珍海味,我能够把油腻的东西转换成清淡的东西,因此我们讲taste,我们讲品味的时候是说,他很充分地知道我怎么选择,我要什么,那么因此我自己常常会强调说,美其实是回来做自己,在整个的社会里面有一种流行的时候,我能够不被这个流行所干扰,我知道我自己要什么,那么比如说从食物的美学转到穿衣服的美学。
我们讲衣食住行,那衣服不过就是为了求体温嘛,如果天气冷了,加衣服,人类最早用树叶,用动物的皮毛来做衣服,可是慢慢地我们看到衣服这个东西,会跟它的某一种生命的情调有关,我们看到王鲁湘穿湘云纱,小时候我记得母亲有一件湘云纱的旗袍,然后她从来不会交给别人去洗,或者说后来有洗衣机,她绝对不丢到洗衣机洗,因为对她来讲那个质料是一种细致的质料,所以她用她自己的手洗,然后她觉得那个湘云纱洗以后,那个上面的胶质的东西慢慢退了以后,它的质感是最好的,所以我从小就记得她跟我说,湘云纱的那个质感在手中的那种快乐。所以我想我们今天讲的品味变成说,这个人穿衣服很有品味,因为他有他自己的选择。
我们下面可以谈一个问题,品味常常被误解成为品牌,如果我问一个朋友说,你喜欢穿好的衣服,那你喜欢什么品牌,他可能说我喜欢香奈尔,我喜欢阿玛尼,这叫品牌,贵得要死,可是品牌并不等于品味。我们会看到一个人,我看过一个人大白天穿了大概几十万价值的香奈尔的一件长礼服,可是我们知道那个大概是在晚间穿的,可是她大白天穿出来,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然后别人就会偷偷地笑说,这个人买这么贵的品牌,可真没品味,好,品牌并不等于品味。
品牌可以好看,可是它并不百分之百保证穿起来一定好看,因为我们每一个人有自己的皮肤的特色,身材的特色,自己的生命情调的特色,所以有的人适合这样子穿,有人适合那样子穿,你找到自己对的方法,才是一个品味的练习。所以我也会认为,品牌的基础是建立在品味的基础上。如果盲目地去迷信那个品牌,最后就说什么地方又开了名牌店,那么在某某地方,一条街上全是名牌的衣服,大家拼命地抢,那用最贵的钱去买这件名牌,可是他不一定是有品味。所以因此我们一再地强调,品味是一个回来做自己,选择自己所要的这个东西,那么在服装上,我们可以说这个人他可以完全素朴地完成他自己,他感觉到丝,丝是一个在中国的文化里,多么长久的文化,几乎推到神话时期的罗族了,然后他可以养蚕,吐出来的丝,那个茧拿来煮,煮了以后,可以抽出一根完整的一公里长的丝,而这样的丝的纺织品曾经是中国骄傲于全世界最美的纺织产品,如果今天有一件纯丝的衣服,我想我真舍不得丢到洗衣机去。因为我会觉得,那个洗衣机的搅动,机器的搅动,会伤害它。所以我宁可用一点冷洗精,用手自己去洗,因为这里面有一个很大的快乐。所以别人说,你干吗呢,今天活在 21世纪,有这么多机器帮忙,你为什么不丢给机器,可是我承认很多机器帮了我的忙,可是我生活里要有我的快乐,是美感,我在洗那一件衣服的时候,我有一个快乐。所以因此我不觉得我一定要把所有的衣服一大堆地丢到洗衣机搅拌,然后拿出来,颜色全部都变了。那么这个时候我觉得是从生活里培养自己对美的一个感动。
家无需大但求亲人生是行走的风景为何说美是一种选择?
我想从食物,从衣服,当我谈到住,我觉得是更有趣的问题,我想富有的社会里很有趣,我们说土地是投资,房地产是投资,我碰到所有的人跟我讲房子的时候都在讲房子的投资,或者增值了多少,我当初买多少钱,现在增值了多少,房子并不等于家,我忽然想到汉字的这个家的意义,这个字,在一个宝盖头,一个屋顶底下养猪的才叫家,那今天我们当然很难理解,什么叫养猪的才叫家,可是如果我到博物馆去看,我看到汉朝的一些 “甬”,很多都是猪圈,因为当时的农业社会里面,如果家里面养一头猪,表示他富有,而且常常是一个母猪,然后好几只小猪正在吃奶,所以你觉得六畜兴旺,感觉到他是富有的。
可是现在在我所居住的城市,某些富有了以后,我们看到他们在最贵的地段,买他们的房子,上亿的价值,然后带我去看说,找了最有名的设计师设计,然后带我去看,光设计费就上千万。然后我就在那边问他说,你住了几年了,他说两年,然后就走进他的厨房,我就用手摸一下,我发现他那个进口的非常贵的厨具,上面连那个保护的膜都没有撕掉,所以意思说,住了两年都没有开过火的,当然可以理解,因为现在很多人根本不在家里开火,然后这一家人大概也没有什么机会在一起吃饭,然后都是各自去餐厅里就吃了。然后忽然觉得好荒凉。我讲的荒凉是说,这个房子里没有变成家。所以有时候我会问朋友说,如果今天给你一个屋顶,要加上什么才叫做家,你会放进什么,汉朝的时候是放进猪。那现在我们放进什么才会变成家。房子并不等于家。
很多在经济起飞以后的社会,父母都在忙。我们在台北有一个名称,我听了很难过,叫做钥匙儿童,这小孩是挂一串钥匙的。回到家里,自己开门,所有东西都是自己料理,那我忽然觉得,我的童年很幸福,因为母亲总是给你做很好吃的东西,我现在到任何餐厅,我都觉得没有妈妈的菜好吃,因为妈妈的菜里面有很大的关心在里面,她可以这样子去做一道菜,然后也知道什么菜营养,怎么样让你健康,然后昨天吃了什么,今天换一个样子,那我想我们会发现美的基础其实有一种关系,有一种对生命的爱,有一种对生命的关心,它才构成美的条件跟基础,否则的话,这个美会变得非常虚假。所以我想我们回到食衣住行这个基础上,我们在生活里,在做检讨的时候,怎么去找回我们觉得是传统,传统可能就是落后,赶快要把它丢掉,不想要的东西,可是它里面其实可能有很珍贵的东西。
比如说谈到行的部分,很多人都觉得行是,行怎么谈美学,行不过就是我要到一个地方去,我坐飞机,坐船,坐车子,坐火车,汽车,走路,骑马,就叫行嘛,我们离不开交通,离不开运输,可是我会觉得今天我看一个城市,它的繁华,它的经济的起飞,常常用人有没有车子做标志,然后这个城市可能一千万人口,可是有人告诉我说,我们有400万辆车子在街上跑,跑到最后,大家都动不了,然后空气污染,然后那个速度其实变成一种缓慢,其实快不了了,因为全部都塞在那个地方。我想在这个堵塞的状况里,你忽然觉得,人怎么去做选择。
行的文化,从人类最早用他的腿走路,他的脚走路,然后慢慢到骑马,骑驴子,坐船,在那个速度感里面,都有很多对于行走的眷恋在里面。我们读到王维在唐朝的时候跟朋友送别,《阳关三叠》,大家最熟悉的诗句,旁边种了很多的柳树,那朋友要走了,要出远门了,然后送,在那面喝点酒,然后摘那个柳树的枝,送给朋友。我们现在在飞机场,大概都没有这些仪式了,我称它为仪式是说,因为告别,再见面很难,所以有很大的眷恋,所以这个,不断地用诗句去表达他对于行这件事情的过程,有一种缓慢,有一种缓和的这个过程。
然后我常常跟朋友提到说,在看宋代的山水画里,其实后来最感动的是,中国园林里面最伟大的一个建筑,就忽然出现一个亭子,那我到拙政园里面去走,就看到一个小亭子,然后忽然想到亭这个字,不过就是让你亭下来吧,你走累了吗,停一下,然后这边风景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停一下,如果人生一生都在赶路,急急忙忙地走,就像我们刚刚提到说,忙这个字是心灵死亡了,那他到底能够看到什么,能够感觉到什么,所以在宋画里,我们看到那个亭子的位置,大概都在风景最美的地方,我们叫观景亭,它是可以眺望到最美的风景或者在湖心有一个亭子,都是告诉你,你的人生不一定是拼命赶路的,能够停下来,你才能够感觉到周遭的东西,所以停跟忙刚好变成了一个互动,我想这是保留在我们的语言当中最好的美学提示,它不是一个伟大的体系,可是它告诉我们说,人生到底应该怎么去看,所以今天我常常会反省或检讨我自己,我是不是太忙了,我必要这么忙吗?还是我应该留出一些时间给我自己。然后这个时间,我可以去感觉我自己生活周遭的东西,好,我有车子,我在我的城市里,我可以开车,如果我今天很急着要到一个地方,很远,我可以开车去,可是如果今天刚好是礼拜六、礼拜天,星期六、星期天,我没什么事干,然后春天,所有的树叶刚好在发芽,那个绿色的芽非常漂亮,我就打个电话说,要不要我们去散散步,走一走,我们到某个地方走一下。好,这个时候你的路,从A点到B点,不是为了目的,是为了看那些树叶透过光的那个春天的树叶的美。那么这个时候我相信,是你自己的选择。
所以我们一再提到美是一种选择,就是我面前有这么多的菜,我选择我吃什么,它是选择。我有车子,我已经保证我可以有现代科技里的速度,可是我有时候不要那么快,我就可以骑脚踏车,骑自行车,或者我走路。我想美的选择非常非常地困难,因为别人会觉得,你要坐捷运来,那你是不是没车子,你要坐地铁来,你是不是没有车子。那觉得没有车子好像变成了一个被人家比下去了,所以美绝对不能跟别人比较,美跟别人比较的时候很辛苦,别人吃什么我要吃什么,别人开什么样的车子,我要开什么,非常辛苦,美是回来做自己,知道自己生命应该用什么样方式去活着,我觉得它是一个大智慧。
所以我有的时候很想,在食衣住行的这个部分,我们回到传统,比如说像我们讲说华人世界影响很大的一个哲学的流派,儒家,孔子,孟子,他们最喜欢讲的一个字,其实是仁。仁这个字是仁爱的仁,仁这个字是仁慈的仁,我们现在讲得很抽象,都是哲学里面很复杂的抽象的含义,可是我们知道,我们嗑瓜子的时候,有一个东西叫仁,瓜子仁,我们知道杏仁,我们知道所有硬的壳里面那个柔软的部分叫做仁,那个叫做发生生命的部分。所以有一次别人问孔子说,什么叫仁,孔子说,“生生”,生命必须生长。我相信那是感觉,是在你生活里面,你在嗑瓜子,你在看到所有的种子的时候,你知道种子里面包含着所有生命被祝福的一个义含。
那这个部分如果没有了,这个压在石头底下的这个急待于拯救的生命,我怎么去感同身受,我能不能感觉到此刻我也是好像被压在那个石头底下,我怎么去承担这个部分,我相信这是一个感觉学的东西,可是美学,在18世纪德国从哲学里面系统出来发展,这个字 athetica,在拉丁的原意是感觉学,是说我们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有非常细腻的感判受性,而这个感受性不能够完全被大脑思维的东西所掩盖,我们的思维,理性有我们理性的断,可是感觉有感觉的判断,所以因此在感觉里面去让它丰富了,让它可以感觉到很多丰厚的东西,所以他必须去承担生活里面许许多多的记忆。
我们刚刚讲过,我们的味觉里,我们最不喜欢在孩子的时候,儿童的时候最不喜欢的味觉是苦,我们都不喜欢吃药,因为药太苦,可是人生里面有一部分是学会苦的,所以欧洲最好的咖啡跟中国最好的茶,都强调苦后回甘,你必须在那个苦味之后再回来的一个甘甜,它才是真的甘甜,不然只是儿童对糖的眷恋,那个甜太简单了,太幼稚了,而不是人生在苦之后,对于甜味的渴望,所以我们讲苦后回甘。所以因此我想这些都是可以在日常生活里,不断去慢慢发现的东西,稍微提醒了之后,我们就会发现,每一个生活的细节,都变成某一种功课,它并不见得一定要到学校里去上一个美学的课,而是在生活里不断地去感觉这个部分。所以我想美最后在生活里面所体现的是,怎么回来,在最自然的状况,能够有一种感性的舒解,那我相信这样的生命是一个竞争力最强的生命,未来的社会绝对不止是理性的考试,1加1等于2这样这么一个格律性的东西,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丰富的感觉。那我想,我们可以期待在自己的生活里,去完成更多的美的功课,以及美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