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落体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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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见《财经》杂志2009年第24期 出版日期2009年11月23日  这是一本极其语焉不详的书,几乎所有的故事都是点到为止欲言又止
胡焕/文
两年前的2007年8月29日,当天出版的《中国体育报》,在头版登发了一篇在体例上有些特别的文章——《申奥6鳞》。作者署名李志坚。
让局外人陷入迷茫和猜测的,是文章中充满义愤的段落:
“有些媒体,出于好心,喜欢定向奉送‘体育外交家’、‘奥林匹克外交家’的美誉。在我看来,是不是体育外交家,是不是奥林匹克外交家,最要紧的不是看坐了多少万公里的飞机,不是能以英语、法语与多少个国际奥委会委员聊天……”
“正如世界上的许多事情一样,与内部不同力量的角力往往超过了与外部力量的角力。在申奥合纵连横思路实施的关键时刻,在莫斯科全会即将投票的时候,我们内部人士中‘不投罗格,投金云龙’的声音又在大庭广众中有意地发散开来。”
李志坚实际上已经不挑明地告诉读者,这个被奉送“体育外交家”美誉的“内部”人士是何振梁先生。
文章的最后,有两行黑体字:“作者先后在北京市委、国家体育总局工作,现已退职,两次参加北京申奥。”李志坚“退职”前任国家体育总局党组书记、副局长,袁伟民之后的“二把手”。这篇文章同时分送给《北京日报》《北京晚报》,未发表。
(一)
2009年10月11日,《袁伟民与体坛风云》在南京首发。袁伟民即席感慨:“我今天很爽!”这本书的“腰封”列举了卖点——申奥、兴奋剂、足球等。一时洛阳纸贵。
“奥林匹克文化促进会”(何振梁是会长)书面要求出版社停止发行《袁伟民与体坛风云》。只有一两家媒体转发了这封书面信函,大多数媒体静观其变。袁伟民第一时间就知道此事:“去查查那是个什么组织?有没有存在的依据?吓唬人呢!”
何振梁必须、也只能打出最后一张牌:“国际奥委会投票都是秘密进行的。请问他(袁伟民)是到哪儿查到我支持金云龙的?或是谁跟他说的?”
“哪儿查到的”或“谁说的”如果确有出处,是断然不能呈堂证供的。国际奥委会是真正的五湖四海,是国际江湖。《何振梁申奥日记》2001年7月15日的一篇写道:开会过程中(选举新主席),金云龙、加拿大庞德、罗格都“开了人名单子”让我们(吕圣荣、于再清)做工作,“争取这些委员的支持”。
7月16日,罗格59票当选。
何振梁写道:“我是第二个向他祝贺的人。第一个是他的老乡,瑞士的霍德勒。”在这之前的3月3日,何振梁在日记里面写道:“告诉罗格,金云龙让我连署提名他为主席候选人。罗格表示,这是正常人际关系。”何振梁8年前已“勿谓言之不预”。
如果日记的真实性不容置疑,如果何振梁还有更硬的“货”,这场“口水官司”将会无果或撕开更大的口子。
中央电视台在2001年搞了“中国电视体育奖”,参照的是“奥斯卡”,取代了以往的“中国体育十佳评选”。何振梁当选“终身成就奖”。此后,国家体育总局“拒绝”这一评选活动,严令总局各部门、各项目中心不得与此有染。
与CCTV的“奥斯卡”抗衡,体育总局有关部门推出了“劳伦斯”体育奖。这是一个“合资”项目,为此成立了一个“公司”。插曲:欧美媒体推出20世纪对体育有重大推动作用的人物,央视体育部主管马国力名列其中(他是把NBA和一些国际赛事引入中国的第一人)。《中国体育报》将其名字“省略”。
(二)
马俊仁。“马家军”在2000年悉尼奥运会前被体育总局“满门抄斩”是因为兴奋剂。这是袁伟民书中唯一可以“对号”的事件。
斯图加特世界田径锦标赛,“马家军”横刺杀出,女子中长跑“枪扎一线,棍扫一片”。中国田径几十年想干干不成的事,让马俊仁一天就干成了。别说外国人,中国人都觉得有点离谱。
最早提出“马家军”这个名号的是一个专写田径的体育记者。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与马俊仁渐行渐远了。马俊仁成了“国宝”级人物,连同他的“鳖精”。弄得国人吃王八,养王八。赵本山春晚小品也受了启发。这是马俊仁的聪明之处。吃“跑得最慢的东西可以跑得最快”,是马俊仁的“辩证法”。
报告文学家赵瑜的《马家军调查》,在最近距离解剖了马俊仁。
该报告文学正式出版被删去(确切地说,是作者和出版者共同商议拿下的)大约4万字,正是“涉药”的核心部分。袁伟民的书直指马俊仁后,海内外数十家媒体第一时间联系赵瑜,不惜代价让他“出让”这未发表的4万字。赵瑜,山西硬汉,迟迟未答应。外界对他不愿意“落井下石”的推测显然浅显了,在这样一个当口。
有些“故事”(最初是“事故”)是颠覆性的。比如国际上的“飞行药检”,马俊仁们如何回避,如何转移;列车如何临时停靠,如何“消解”。药,一是吃,二是注射。马俊仁的药从何处来?用什么方式让队员就范?
马俊仁是个“移民”,从山上到山下,养过猪,赶过大车,当过监狱的看守,做过民办教师,现在是养藏獒的“中国第一人”。他的药物(兴奋剂)知识,他对药物作用曲线的认识等等应该是非理性的(他最初只认“王八炖公鸡”)。那么是谁,谁们指引了他?
袁伟民出书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现在做歪门邪道的走在前面了。包括兴奋剂。你道高一尺,他魔高一丈。总是有一批(人)踩钢丝,要铤而走险。有些不是钱的问题,是政绩。牵涉到他个人的问题。所以我说,运动员是受害者。”一层窗户纸被捅破。
(三)
体育总局龙潭湖住宅小区被“审计”已不了了之。3个多亿的建筑成本中的60%由下属单位和“购房”职工集资。剩下1个多亿的缺口由中国奥委会市场开发积累的自有资金补齐,并非财政拨款。这事掰扯清楚了。
小区东临龙潭湖,西望天坛公园,毗邻总局高尔夫练习场、游泳馆、健身房等等,得天独厚,区位价值贵中之爵。小区原是国家体育总局自行车赛车(练习)场,拆掉后弄出一片高档住宅。现在一套150平方米的房子价值至少在300万元以上,已不可求。
当年集资,每套大约在二三十万。“所有这些分到房子的干部职工都很感谢袁伟民、李志坚”,“群众隐隐约约地知道,在某种程度上,这两位领导至今还为这件事背着‘黑锅’呢!”
书中的这些话是实话,也是委屈。用20页的篇幅讲这件事,是积压在袁伟民心中5年郁闷的爆发宣泄。
这事再“链”一下。对体育总局的审计后来“蔓延”了。涉及总局下属的多个部门,审计署派员入驻。“体彩中心”被查出了问题:“中心”下属公司在采购彩票终端机出票的“热敏纸”上行为不端等等。
(四)
袁伟民最近说:“(这本书)奥运会开幕前开写,结束时基本完成。”北京奥运会一共十来天,完成38万字是不太可能的。他说的可能是“统稿”。也就是最后的定稿润色等等。“说的都是事实,我放不放(在书里面)得考虑一下,以后再版时再说。”
这本书最后定稿发排付印删去的部分,应该不是一个小数。这是对中国体育潜心关注的读者不难看出来的。
袁伟民多次特别提到了《中国可以说不》这本书。而这本书正是《袁伟民与体坛风云》的出版方12年前策划出版的。后来,又有一本《中国不高兴》接续《中国可以说不》。换个角度看,袁伟民这本书也是“可以说不”,也是“不高兴”。套用小品《不差钱》的台词:“这个,可以说。”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著者化名“远山”。该书策划北京凤凰联动公司透露,“远山”是由“4人组成的神秘班子”,“是体育圈内人”,“与袁伟民关系很铁”。在版权页上的“特约编辑”中,列出了“圈内”黄伟康的名字。但他不应该是执笔者,这是显然的。
黄伟康原是专攻田径报道的记者。很早以前就对“马家军”一直存疑。后任《新体育》杂志副主编,上海籍。而当时《新体育》主编是何慧娴女士。
何慧娴女士退休前任国家体育总局局长助理,宣传司司长,总局以及中国奥委会新闻发言人,兼任中国体育报业总社社长,中国体育记者协会领导人等要职。何女士长期跟踪采访报道中国女排,一些“标志性”报道均出自她的笔下。她与写女排报告文学《中国姑娘》的鲁光,并驾齐驱而且先后在同一部门工作。
细心的读者发现,在《袁伟民与体坛风云》收录的图片中,出现次数仅次于袁伟民的是何慧娴女士。书中引用了很多人的话和文章,但“全文转载”的只有何慧娴的《给中国足球一个准确的定位》一文。1997年中国足球队金州主场负于科威特队,世界杯出线破灭,群情震怒。
何女士对中国足球的定位是“亚洲二流”。舆论和球迷认为这篇文章是为中国足球“脱干系”,为中国足协乃至体育总局“砌台阶”。《北京日报》有一篇评论针锋相对,言词尖锐。文章作者后来离开了体育报道领域。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写手,叫李里江。
中国足球的“二流”论事实上是准确的。在亚洲,中国足球岂止“二流”;在国际足坛,中国足球肯定“不入流”。这是后话。
作为中国足协主席,袁伟民离职后的感慨是:“无奈的心病:遗憾的足球与足球的遗憾。”
他在任时的两届足协“掌门”,王俊生、阎世铎功过已昭。足球“打黑”,“杀无赦”。“杀”了一个“坦白从严”的龚建平(受贿裁判,交代后被判刑,保外就医后病亡)。点燃这场旨在清除中国足球场内场外“某种势力”药包导火索的新华社记者杨明,只说了一句,“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或许,袁伟民在今后,在“以后再版时”再说这件事和足球“圈内”的那些事。这是人们并不抱太大期望的期望。
就在此刻,拿到了一本刚出版的中英文《中国体育》。该杂志主笔房学锋的一篇文章:“《袁伟民与体坛风云》背后的故事——破解神话”,或许可以使读者从一个更近的角度了解出版“背后”的事。这是一本市面上不容易见到的杂志,因此引两段:
“据我所知,虽然‘合纵连横问题’、‘执委竞选问题’、‘审计风波问题’都是这本书很大的卖点,但是其他的关于竞技体育的章节里,才有那个叫‘远山’的作者最感兴趣的问题和最想表达的事件。”
“这是一本极其语焉不详的书,几乎所有的故事都是点到为止欲言又止。这些内容所包含的惊人内幕和海量信息,估计需要等到若干年后解密和解析了。”
应该能从中读出一些无奈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