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人物随笔之成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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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枝蔓蔓,栋梁之材
成才不是我最喜欢的角色,也不是我讨厌的角色。
首先他的性格里有着孩子式的纯洁。
成才最初是以一颗“晶莹璀璨”的小水滴的姿态亮相在我们面前的。那一段声情并茂的朗诵,带着不自知的幽默感,其搞笑风格竟然与木木神似。不知道后来的成才,老A里的那个成才,经历过了那么多事的成才,偶尔回想起自己当初那段“小水滴”的表演,会作何感受?
你不能说他在做戏,因为绝大多数那个年纪的孩子,他们整个儿的生活就是自己在跟自己演戏。他们还没有意识到生活的本来面目,所以总是一厢情愿地活着 —— 自己在脑海里想出生活的样子,然后硬把现实往那里面套。
那颗“小水滴”是一个意象,象征着一个一元化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好的、坏的;成功的、失败的;善的、恶的等等,都是界限分明地对立着的。
我们每个长大了的人,后来都走出了这个世界,来到另一个多元化的世界里。多元化的世界更加真实,但也混沌不堪。而那个一元化的世界,只存在于人们的脑海中,却清澈无比。
来自下榕树的成才,当时就有着这样一种清澈。
这种清澈的另一个表现,就是他对“天马”的神往。在新兵连的第一天,老七就告诉他们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骡子,回去;马,跟我上。
成才因为这个意象而非常地激动,在跟木木说话时,情不自禁地把自己比作了“天马”,我还记得他当时那满怀憧憬的表情。后来又有一次,他在七连里混得很不错,跑来跟木木吹牛,他说:
“将来咱们这就要纵横疆场、戎马一生咧……”
这话出自一个列兵之口当然是有些可笑的。他有没有想到几年之后他们就要复员呢?
当时的成才,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激情:虽然没有名目,但是那种情绪在他心里涌动 —— 那是一种很单纯的热爱,丝毫没有掺杂利益、得失的考虑。你看他对狙击步枪的迷恋,就是这样一种情感。
当然,他的性格里还有另外一面。比方说,他到木木的宿舍来串门儿,碰到561,他忽而就从袖子里变出一支烟来;一转眼史今进门儿了,这时成才又从袖子里变出了一只橘子,向史今抛去。
这个小小的细节充分体现了他的聪明机变 —— 在七连里,561最喜欢抽烟,而史今从不抽烟。
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就连他的心机,自己以为狡猾无比,实际上别人一眼就能看穿 —— 561没有接他的烟,史今笑着把他的橘子递给了木木。他给人的印象,就像白铁军形容的那样 —— 华而不实、卖弄聪明。
别人能如此轻易地将他看穿,是因为他虽然有许多花花肠子,却还仍旧生活在自己那一元的世界里。他的爱和恨、憧憬和恐惧,都来得简单而又鲜明,带着理想化的色彩,因此也显得特别幼稚。
他的第一次转变,是在他决定从七连跳槽的那一刻。
这时的成才已经懂得权衡利益、得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做实际的考虑了。他并非不知道,自己是七连连史上第一个跳槽的兵,他并非不知道作为这“第一个”,自己需要承受多么大的压力。然而在他的心里,付出这些代价,换来一个实实在在的“前程”,是值得的。
那是他第一次看穿了梦想、看穿了豪言壮语。他心中的天平,倒向了并不美丽,却真真切切的现实。
从那一刻起,他彻底告别了那颗傻乎乎的“小水滴”。
真实的生活是沉重的。一般人往往觉得,做一个理想主义的英雄,需要极大的气魄。但其实,选择面对生活的真实,比前者更需要勇气 —— 非但是拒绝自欺欺人的勇气,而且还需要面对孤独的勇气 —— 在现实的世界里,陪伴你的只有自己。你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再会有观众捧场,因为你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你已经过了那个爱演戏的年龄。
于是成才凄凄惶惶地,在大雨里离开了七连的宿舍。愿意送他的只有木木一人而已。
他早应该想到的,他选择了这条路,也就选择了这样一种风景。
在整个七连里,绝不是每个人都对自己的集体一片赤诚的,但真正迈出了跳槽这一步的,只有成才一人。于是,一瞬间大家对他同仇敌忾,他变成了钢七连里的犹大,也同时让其余的人好好地做了一回耶稣 —— 占领道德的制高点,那感觉好极了。
这正像现实中,很多人从没有干过是什么出轨的事儿,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高尚。他们只是缺乏一种跟集体、跟潮流、跟世俗的成规逆向而行的勇气。他们不愿意偏离“善”,只是因为害怕被孤立而已。而一旦有人迈出了偏离的那一步,他们就会蜂拥而上、积毁销骨,籍此来安慰、肯定自己的中规中矩。
从这个角度来说,成才的身上,自有一股不俗的魄力。但是这种魄力让他钻进了一个死胡同。于是那样的选择,他不久之后又经历了一次。这次比上一回来得还要惨酷、还要让他措手不及。这一次,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弃了受伤的561。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选择大错特错 —— 比上一次刚刚跳槽就被分到草原,还要错得多。
袁朗带着墨镜,站在离他们数十米远的地方。倘若当时成才的身后,是甘小宁、白铁军或是别的什么人,也许他还不至于这么倒霉。可那被他抛弃的两人,偏偏是561和许三多。
当还剩一个名额的时候,木木拼了命也要把561继续背在自己身上,为了什么?他是想以牺牲自己的方式,把这个名额让给561。木木的一根筋脾气又犯了。而他的企图561也立刻看出来了,于是一边笑着说:
“到了嘴边的馒头咱都不吃,咱现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用得着你这样施舍么?”,一边拉响了弃权的信号弹。
他不愿意要木木的施舍,更不愿意拖累木木。
在这个他几乎为之丢了性命的、他几乎为之毁了自己一生的竞赛的终点,在成功触手可及的那个瞬间,他选择了忠于自己的骄傲和良心,而不要一丁点儿慰籍。
站在十米开外的袁朗,怎么会看不明白木木的动机,又怎么会猜不透561的心思呢?
他一向居高临下、驾驭别人,这次却明明白白地看到,面前的这两人,一个纯良,一个高傲,却一样的不可驾驭;因为他们心里,都装着远比进他的老A、得他的青睐更加重要的东西。
然后袁朗转过头来,斜睨了一眼靠在卡车边的成才。
他对这个男孩子的种种印象,就定格在了那锋利而又沉默的一瞥里。
成才不傻。他未必没有猜到当时袁朗对自己的成见,他未必没有想到抛弃队友这一行为所带来的风险。但是他愿意赌这一把。
我发现,他每一次面临抉择的时候,抓住的总是那个更加真切、实际的东西,比方说,卡车;放弃的总是那个相对遥远、模糊的东西,比方说,袁朗的心思。
这是不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表现?他时刻很紧张、时刻很怀疑,他迫切地需要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作为对自己的肯定和慰籍。
正如他挂在嘴边教育木木的那些话:“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咧!”、“你不好好干,就要去喂猪咧!”…… 他的危机意识,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表现在他的举止、谈吐里。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危机意识呢?
561有一次虎着脸告诉木木:“军队,是个适者生存的地方。”
在这个适者生存的军队里,聪明的成才,他看到了些什么,又学会了些什么?
他看到过身边很多的人、很多的事。他看到过史今、561的复原,他看到过钢七连的解散,他也一定记得木木最初在七连的日子里,体味到的那些痛苦和艰难。
我不知道这些事情对他有着怎样的影响,只记得他经过了袁朗一番精准残忍的剖析之后,对木木说:
“我昨晚想了一整个晚上,想以前的事儿,可是我只记得参军前在上榕树时候的事儿了,在部队里的日子,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最后都想哭了,却仍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个“想不起来”,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像袁朗所说的,别的人、别的事从来没有进过他的心里呢,还是恰恰相反:那些事情对他的触动太大,他从中学到的,太多了?
袁朗认为他冷漠、见外 —— 任何的人、任何的事都不能进到他的心里。他永远在乎那些死的概念、利益,而漠视那些活的体验、感情。
成才体会了袁朗的意思,后来自己也说,要像一棵树那样活着,有自己的枝枝蔓蔓,会理解、关心别人,会珍惜生活里那些生动的东西。
说到枝枝蔓蔓,我忽然想起了他的名字 —— 成才。成才,成材,说的好像是一棵小树,终于会长成栋梁之材。
为什么要长成栋梁之材?是为着最终要被人挑中、砍倒、拿来盖房子吧。
你见过哪座房子的栋梁椽木上,还带着树叶、树杈、带着自己的枝枝蔓蔓?
成才像一颗小树,原本摇曳多姿。他是什么时候起开始砍自己的那些枝叶的呢?——就是他开始“想不起来”的时候 —— 在他参军以后,在他进入社会以后,在他慢慢长大的时候。
他自断枝叶的行为,对我们来说其实一点儿也不陌生。
你记不记得,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曾一遍遍被人问着同一个问题:“你长大之后想做什么呀?”
理想的回答一般有以下几种:科学家、医生、老师、军人等等等等。
大家是这么着急。在小树还是树秧子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问它们道:
“你长大之后想被怎么砍?将来被砍了以后,你是想做房梁呢,还是柱子?或者想做房顶?自己选一样,然后朝着那个目标去长吧!”
我们的教育就是这样的,我们的社会也是这样的。环绕在我们身边的,总是计划被如何砍倒、加工的问题。似乎人们并不关心,作为一棵树本身,作为一株有生命的植物,它有什么价值。
当成才忽然发现自己没有枝枝蔓蔓的时候,我觉得很讽刺,也很悲哀:因为现实中的我们,谁不曾削尖了脑袋、削光了枝枝蔓蔓,只为从千军万马之中挤过一座座的独木桥呢?
我们自己,就是打他这条路上这么过来的。
成才的身边,并非没有一些枝繁叶茂的人。
史今是那样的生动、细腻,他在一个地方呆了九年,该有多少割不断的联系?可是,他的成绩下滑,又没有像木木那样立下奇功,活捉老A,几个机会他一旦错过,就等来了自己复员的命令。
那一刀,斩断了他所有的枝枝蔓蔓。他走的时候,身边的人不是撕心裂肺,就是黯然神伤,可是,在营团一级的军官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名字,一堆数据,一截放久了的木材罢了。
老七呢?老七对自己的钢七连,有着多少枝枝蔓蔓的情感?
可是一个整编过后,他就只剩下许三多给他立正了。那种十指连心的疼痛,他只能咬着牙在空空的营房里消受。
还有袁朗,为了成为中校,爬到老A队长的位置,他经历过些什么?他砍断过多少别人的、自己的枝枝蔓蔓?
看过这一切的成才,选择了抛弃自己的枝叶、削尖自己的脑袋 —— 是应该怪他呢,还是应该怪生活本身?
袁朗曾经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最像的人就是成才。
那么,他一定了解成才这样敏捷的人,取舍时的疼痛和无奈。
这个男孩子的名字叫“成才”,但是他的故事,却是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
他在那荒芜的大草原里,端着一架没有子弹、粘着瞄准镜的八一杠,慢慢地学会了成长,忘记了成材。
终于他变得沉稳而又轻松了,就像老七说的,心稳了,手也就稳了。
他可以在一个人打败全连的射击之后,流着眼泪向老七认错;他可以在得到了老七的原谅之后,告诉木木,自己想复员了。
他最后重新回到老A的选拔,带着重新起跑之后的振作与轻快,他的神色里,也开始有了一种“宠辱不惊,笑看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淡随云卷云舒 ”的淡定和从容。这个时候的成才是我最喜欢的。
如果没有这些,他不可能熬过袁朗的那些试探、刁难。只因重新面对袁朗所需要的坚韧,和看几个小时的羊粪蛋子自得其乐所需要的淡泊,本是同一种东西。
他终于选择了做一棵真实的树,有根、有叶,而不是一段风光的栋梁之材。
那么,究竟什么是“成材”呢?一个人生活在社会之中,就要有生存的竞争,就会有入世、用世的时候(尤其是一个他那样性格的人,尤其是他选择的那样一条路),而一颗真实的树,只能生长在天地之间。它不是任何一栋房子所能容得下、用得上的。
成才成才,他最终又会如何“成材”呢?
最后那个四人同舟,在大海上飘荡的镜头,仿佛比喻的就是成才的将来。
袁朗说,他的路会比木木的长,他可以走得很远很远 —— 他有着木木所望尘莫及的心机和眼光,现在又有了木木身上的沉稳和坚强。
但是,那“栋梁之材”与“枝枝蔓蔓”间的矛盾,却永远也不会消失。这就意味着,他长得越大,爬得越高,就越要经历取舍、遇到艰难,一如袁朗在老A的位置上,亦有许多的隐衷和无奈,亦要经历许多的残忍和违心,却仍有着那“长相守”的心境 ——做到这一步,该有多难?
成才,成才,这个曾经轻薄伶俐的男孩子,到此时已经脱胎换骨地长大了。
他眼中看到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 —— 我们漂泊于生活之中,但尽人事,各听天命,就如同他坐在小艇里的心情一样,开阔中有一丝茫然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