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的呼唤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9 18:08:12
我和扎西的相识只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考察队深入到藏北高原不久,在申扎
休整的时候,扎西和我们结识了。
通过前一段的探险考察生活,我们意识到,如果有一条像样的狗协助我们一起
工作,可能会更好地完成下一步野生动物的考察。来到申扎后,我们就有意识地观
察起周围的狗来。与此同时,把准备在这里买一条狗的消息传了出去。然而几天过
去了,大伙儿也没有看到一条满意的狗。这期间,老沈头倒是把他家里的三条狗拉
来过,还滔滔不绝的讲述他的白狗过去多么勇敢,另外两只狗的品种是多么纯,可
我们觉得都不理想。尽管白狗过去有过光荣的历史,敢独自和狼搏斗,但现在的年
纪有点大了,两眼有点迟钝,另外两只狗,我们怀疑它在狼的面前缺乏勇气。
再有两天,我们就要出发了,这时候,大伙都为没有选择一条良狗着急万分。
第二天一早,有位藏族妇女来到我们住地,询问我们是否要她家里的狗。说实
话,我对在这里能否找到一条理想的狗,已经信心不足了。这位妇女好像看出我的
心思,连声做解释,又补充说:“如果你们觉得扎西合适,把它白送给你们,不要
一分钱。”她把狗叫扎西,我有些奇怪,她怎么给狗起了个人的名字?我又打量了
一下她,这是一位消瘦的中年妇女,长期的高原生活,是她的脸焕发出紫红色,额
头和嘴角刻着深深的皱纹,也许那是苦难的生活和高原四季寒风共同留下的标记。
那妇女仍然诚心诚意地望着我,等待我作出决定。还是去看看吧!她家在申扎
的最南头。跟着这位妇女,很快就来到她的家,妇女从旁边锁着的一个小屋拉出了
一条狗,那狗一站到院子中间,就威风地抖了抖全身上下的毛,凭着我对狗的知识,
马上意识到这是一条少有的好狗,它正处在一生中的最佳时期。一身漂亮的黄毛,
竖着狼一样的两只小耳朵,鼻子乌黑发亮,特别是那两只眼睛,看人总是一副满不
在乎的神情,好像根本就没有把人放在眼里似的。那狗抖了抖身上的毛,又把两只
前爪往前一并伸,把葫芦似的头贴在两个前爪上,伸了个懒腰,瞬间,那样子和它
的老祖先黄狼非常相像。
惊喜之际,我还想更多的了解扎西昔日的经历,看,现在我也把它叫扎西了。
女主人把我请进屋后,她的丈夫巴桑和女儿尼玛先后向我讲起了扎西的过去……
它是从林芝被主人抱回来的。它的母亲本身就是一只血缘很远的黄狼和猎狗杂
交后的混血狗,具有多种狗的优点。“母亲”一窝生下五只小狗,其余的四只都被
巴桑的哥哥错布送了人,只有这一只被主人留下来了。它之所以被主人留下来,是
因为在五只小狗都没有争眼的时候,它第一个从雪地里爬了回来。这是一种传统的
挑选良狗的方法,就在那年的冬天,巴桑把它揣在藏袍里抱了回来。
那年的冬天可真冷啊!
从林芝回来的路上,小扎西就睁开眼了,但是仍看不清东西,四周都是模模糊
糊的。风一个劲儿地刮着,巴桑抚摸着怀里的小狗,内心激荡着一种难言的喜悦。
他觉得生活好像有了依靠似的,情不自禁的嘟囔起来:“我们快到家了,你会有许
多新伙伴儿的,家里还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当然,这些话小扎西是听不懂的,在
藏袍里,它只听到了巴桑心脏强有力地跳动,感觉到了他那结实隆起的肌肉和他那
宽阔的胸脯。就凭这些,它觉得新主人是一个可信赖的人,特别是从藏袍里散发出
来的那股酥油味,也是小扎西非常喜欢的。这种味儿,在它刚出生的时候就嗅到了,
现在,只要一嗅到这种气味,它就变得很兴奋,只是现在它还不会吃东西。
从林芝回来的第二天,正赶上巴桑羊群里的一只母羊生小羊,巴桑就把小扎西
和小羊放在一起,让它与小羊一起吃起了羊奶。
一个星期以后,一天上午,高原上的风停了,天变得暖和了。母羊躺在外面晒
太阳,几只小羊不停的咂着奶头,当然,小扎西也在里面。后来,小扎西觉得自己
是不是长大了,也有劲了,想试试嗓子,突然汪汪地叫起来,这一下可不要紧,把
母羊吓了一大跳,母羊翻身跳了起来,双目审视着小扎西,心想自己怎么会生出这
种叫法的小东西,这不是狗吗?很快母羊就用头向小扎西顶去,把它顶了个滚儿。
小扎西不但没有反抗,反而向母羊爬去,想和它亲近。也许是出于一种强烈的“母
爱”,母羊放弃了最初想把它顶死的想法,反而默认了它是自己的“孩子”,每天
仍旧喂它奶吃。
小扎西伴随着羊群长大了,羊乳的滋养使扎西和羊群结下了特殊的感情。
到了第二年,主人就教会了它全套的牧羊本领,扎西成长为一条出色的牧羊犬。
后来,巴桑又交会了它狩猎,这次更没有费劲儿,因为在它的身躯中,流淌着猎狗
的血液。
扎西在巴桑家生活得很幸福,牧羊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它从没有感到生活的
艰苦和单调,在野兽众多的高原上,它知道怎样对付狡猾的狐狸和凶残的狼,从没
有丢失过一只羊。在这个家里,除了巴桑以外,它还喜欢他的大女儿尼玛,这是一
个天真活泼而且十分善良的姑娘,高原牧羊女。扎西的许多生活是和尼玛一起度过
的。
1984年的春天,上边调巴桑到申扎任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他的家也从一个最偏
远的小区,搬到了这个能避风的小县城。
扎西的生活环境和生活内容全变了,可爱的羊群不见了,打猎的机会减少了,
尼玛也不再做牧羊女了。正像人的生活一样,环境的突然变化,开始是难以适应的,
扎西也是如此。离开了羊群,它首先感到的是寂寞,觉得没有事可干了,尽管一有
机会它就要和巴桑亲热亲热,可现在的巴桑,一天到晚的开会,整党,对照检查,
忙得无法形容,感情也就投入不到扎西身上了。要知道,巴桑过去可不是这样的。
这些,扎西似乎都能理解。但当它继续重复着以前的行为时,它就犯了一个大
错误。巴桑上任后,很多藏民开始来找他谈工作,有的要解决问题。很明显,扎西
不喜欢他们来,在它眼里,没有主人的同意,是不能随便接近这个家的,这可是往
日主人一再交待过的意思。所以,先后有两个穿藏袍的人被扎西咬伤。它还没有像
以前那样,让锋利的獠牙触及对方骨头,第一次只是轻轻地咬破一点肉,另一次也
只是撕破了人家的衣服,但是它却遭到了毒打。
过后不久,又有两个陌生人领教了扎西的利害。为此,扎西也不止一次尝到了
棍棒的滋味。
现在的扎西,除了巴桑以外,对一切穿着长袍,带着那种酥油气味的人,都怀
着一种深深的仇恨,它已不再是从前的扎西,它开始变得沉闷起来,除了每天的关
押,身上也多了一个叫它烦透了的沉重的项链。
正当人和狗发生矛盾,开始互相不理解的时候,我们探险考察队来到这里休整,
巴桑经过再三考虑,最后决定让我们考察队把扎西带走。一年多来,扎西使巴桑伤
透了脑筋。在整党会上,扎西咬人,成为群众对他的一条主要意见。再说,扎西从
来就不愿受约束。一根铁链,用不了几天,它不是把它弄开就是弄断,然后,撞断
窗咬坏门,跑到野外玩上几天才回来。每当它跑出去后,巴桑就格外操心,既担心
它挨打,又怕它闯祸。当然,巴桑决定把它送给我们的另一个原因,只有巴桑自己
知道,这也是我后来费了点的周折,才弄明白的。
就在我们到达这里的一个星期以前,扎西又一次挣脱了铁链,跑出去好几天才
回来。这次回来后,它没有像以前那样,饿得在房子里到处乱转,而是肚子鼓鼓的,
用眼角扫了巴桑一下,夹着尾巴,低着头,小跑着从房门口一闪就卧到了房子的南
墙脚下,然后用舌头不时地舐身上的毛,脖子下边还留着一丝血迹。巴桑过去一看,
扎西一下子站起来,想跑却又停住了,目光有点胆怯,这是平时做错了事怕主人责
备时才有的一种神态,巴桑心里掠过了一丝疑虑。
第二天早晨上班,小会议室里议论开了,张俊生养的猎,前天让“狼”给拉出
去吃了,张俊生气愤极了,发誓要打死那只狼。要知道那猪可是他从1000多里以外
买回来的,是申扎县(说是县,其实也只有十几排平房,几十户人家)惟一的一头
猪。
不会是狼吧?狼很长时间没有到这里来了,会不会是狐狸干的,坐在旁边的武
装部长猜想着。不会是狐狸,狐狸的脚印没有那么大,再说狐狸也不可能拖动那么
大的猪。张俊生认准是狼干的,所以极力解释着。只有坐在会议室一角的巴桑一言
不发,时刻,他心里明白,张浚生的猪,肯定是被他的扎西咬死后拖出去吃了。
尽管如此,当巴桑最后决定把扎西送给我们的时候,还是有些恋恋不舍,在我
们带走扎西的那天早晨,巴桑把很大的一块干牛肉扔给了扎西。扎西用一种异样的
神态打量着它的主人,要知道,它已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巴桑的友爱了。然后,他激
动得一边望着巴桑,一边用劲撒起了那块干牛肉。出于无奈,扎西被带到了我们住
地,我们用铁链把它拴在汽车轮子上。面对我们考察队员,它高傲地扬着头,对谁
都不加理睬。我曾几次蹲到跟前,想安慰它一下,可它都不正眼看我一下,总是抬
着头,目光注视着远方,那样子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到了夜里,它变得烦躁起来,用牙一个劲儿地咬那根铁链,弄得那根铁链格格
乱响,同时喉咙里呜呜哼着,偶尔还发出低吠。
一个小时以后,老猎骂了一声,不耐烦地从鸭绒被里爬了起来,披上大衣,提
着皮带出了门,我想可能不会有好事,趿拉着鞋跟了出去。这时,扎西的身上早挨
了两下,扎西没有被那两皮带吓住,冲着老猎吼起来。我连拉带劝地把老猎推了回
去,门外面,扎西还在不依不饶地叫着。
这一夜,大伙儿都没有休息好。
早晨,我们开始往车上装东西,准备出发,可扎西仍没有一点缓和的意思。“
干脆,把它放了算了。”一边收拾着东西,老猎又不满的嘟囔起来。东西装得差不
多了,队长老离带着两名队员在和县长、书记告别回来了,扎西还是不肯上它从来
没有坐过的大花车。这是一辆设计有铺位、有办公地方的新式野外考察车,外表极
其漂亮。当我们把最后一箱东西抬上车的时候,一不小心,扎西从王克章手里挣脱
了,带着一截铁链,向野外跑去,不管怎么叫,它就是不回来。我嘴里不停地说着
好话,试图慢慢地向它走近。可是它根本不理这一套,不等靠近就又跑了。没有办
法,我只好去找它的主人尼玛。
当尼玛出现在它面前的时候,扎西犹豫了,望着尼玛,考虑着走不走上前,心
里矛盾极了。后来,还是怀着无限的依恋卧到了尼玛身边,一声不吭,听凭尼玛的
爱抚,看得出来,它很伤心。
“好了,别难过了,不跟他们走了,我们回家吧!”尼玛说的最后一句话,扎
西听懂了,真的站了起来,默默地跟着尼玛回去了。
受狗的感染,尼玛心里非常难过。当我们再次来到扎西主人家里的时候,尼玛
改变了主意,说什么也不叫巴桑把扎西送给我们了。我看一时半会儿要说服尼玛不
太可能,就又回到了住地,从车上取出一次成像的照相机,再次来到尼玛家,对尼
玛说:“我给你留下一个扎西,把你的的这个扎西给我带走,怎么样?”尼玛瞪着
大眼睛不解地望着我。趁此机会,我举起照相机,对着扎西闪了一下,兹兹,很快
从相机“吐”出来一张四四方方的硬塑白纸,我又特别神秘地把它放进内衣贴心口
的地上藏了起来,一分钟后,一个真实的扎西在这硬塑白纸片里冒了出来。我将这
张照片举得高高的,故意在尼玛眼前晃了几晃。尼玛忘记了悲伤,脸上有了笑容,
她自己还从来没有照过相。她曾见过阿爸外出开会时带回来的一张模糊不清的黑白
照片,羡慕得不得了,不知道爸爸的影子怎么会上去的。现在她看到了扎西的这张
彩照,比她阿爸那张照片还要好,就更高兴了。
我把照片递给了尼玛,对她说:“把这个扎西给你留下,把你脚下的扎西让我
们带走吧?”尼玛沉思了一会儿,一边笑着,一边把照片还给我,回答道:“你还
是把你的扎西带回去。”尼玛的阿妈闻声走出来,为我解了围,答应了我的请求。
分手时,我请尼玛和扎西并排站在一起合影,算作永久的纪念。
出门老远,我还能听到尼玛追出来千叮万嘱道:“你们可千万不要饿着它,也
不要打它,它可是一条好狗……”至今我身边仿佛还回响着这位高原姑娘对我的嘱
托。
既然扎西不肯坐车,我们就把它拴在车后跟着车跑。20多里路以后,扎西有点
吃不消了,嘴里吐着白沫,舌头吊得很长,肋间有节奏起伏着。我不忍心看到扎西
这副痛苦而疲劳的样子,喊司机老猎停下车,硬是把扎西拉了上来。
上车休息不久,扎西又不安分了,不管怎样拉扯,它就是不肯卧下,一定要把
两只前爪搭在车窗上,不停地向外张望,一会儿跳到左车窗望一望,一会儿又扒到
右车窗望一望,它要记住行车路线。后来,它觉得走得太远了,就低声地叫起来,
用爪子拼命地抓住车窗,非要跳下去不可。
扎西这样反复地折腾着。
既然它要这样,就由它好了,我叫原某不要再打它,即将离开故土的扎西,此
时心里一定很难过。
这一天,我们都没有休息,汽车一刻不停地象羌塘高原的最北部挺进。
到了下午,扎西感到彻底失望了。它不再站起来张望,而是趴在车上,蜷缩着
身子,把头埋在两只前腿里,一对小耳紧贴在脑后,一动不动,只是偶尔从喉咙里
发出呜呜的哼声。那是悲伤和绝望时才发出的一种声音。
这一天,扎西一点东西都没有吃。
到了第二天,大伙儿下车休息的时候,它也跟着下了车,虽然仍高傲地昂着头,
可两眼却充满了泪水,久久遥望着车后地平线上了浮云,那是它的故乡,它生活过
的地方……
到了第三天,饥饿终于在它身上起了作用,它再一次站起来,先是转了转,然
后低头不好意思地向我走了过来,两眼紧盯着我手中的食物,那是短尾巴,这时也
破天荒地摇摆了几下,它终于接受了我。我猜想它一定会和其它狗一样狼吞虎咽地
大嚼起来,没想到,它只是爱理不理的随便吃了几口东西就停止了。它本来是瞧不
起这些食物的,只不过实在饿得有点难忍罢了……
一个星期以后,我才真正得到它的信任,彼此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此时,我们经过了长途的跋涉已深入到藏北羌塘高原的腹地,地质图上称这里
是高原上的高原。这里原是一块完全封闭的神秘大陆,号称世界第三极,是当今世
界上仅存的几块没有被开发的陆地之一。这一区域,荒寒广漠,平均海拔在5000米
以上,空气非常稀薄,人站着不动,也气喘得厉害。这里昼夜温差大,白天零上十
几度,夜里零下十几度,让人难以适应。我们的探险考察生活进入了最艰苦的阶段,
开始一连好多天看不到炊烟。太阳落了,月亮又升了起来,路、永无终止的向天际
延伸着。
高原的天气是变幻不定的,一会儿,闪亮的云块由紫变黑,前呼后拥铺天盖地
压来,棉絮似的大雪紧接着变成了拳头大小的冰雹,打得车身噼里啪啦直响,车窗
上的玻璃被砸碎了,狂风卷着雨雪夹杂着冰雹顺德窗口窜进车来。
一会儿,风止云散,太阳又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天,还是那样的湛蓝,云,依
旧闪着亮色,一道绚丽的彩虹长时间的挂在前方。这是多么奇特而神秘的高原啊!
6月20日至24日,我们整个探险考察队经历了生与死的严峻考验。从6月20日开
始,到6月24日断水已经4天了,连饮用水都没有了。原来,在百分之一的军用地图
上所标出的两个小淡水湖泊,因全球性的干旱,都干枯了。网状的湖底,纵横交错,
裂缝大小能容进一个拳头,不少动物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湖的四周,一个个嘴唇干
裂,面目狰狞,有几只羚羊的内脏刚被野兽掏去不久,其状之惨,使人望而生悲。
情况非常危急。现在,就连扎西也不愿动了,总是张开嘴盯着我们。一次,它
自己跑到车后把车上一个平时盛水用的大塑料桶扑倒,把头伸进去用舌头舔桶底,
出来后望了望我,急躁不安地转动了几圈,发出嘶哑的叫声,那分明在说,给我点
水吧,好渴啊!
队长老郭把大伙儿召集在一起,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指出,大伙儿必须再次
分头找水,因为发动机水箱里的水也所剩不多了。必须在附近找到水源,或是找到
有藏民居住的地方,否则,我们很难到达地形图上标注的下一个有水源的地方,也
许下一个地方的条件更加恶劣。
临分手的时候,队长老郭叫原某把唯一的一个塑料桶里的救命水分给大伙。我
分到一杯水,不容等待的先喝了两口,扎西苦苦地望着我这水杯,可怜剩下的那点
水,只够它一舐就完了。
忍着点吧!扎西。
留下队长老离和老猎看守东西,其他队员每人带上一点干粮和两个水壶先后上
了路。我和扎西是最后出发的,我大略看了一下方位,就带着扎西向南方而去。
地形图上,附近再没有标水源,我们只有盲目地四处寻找。前方是起伏的丘陵,
看着不是太远,可是走了半个多小时,停下细看,距离丘陵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距离。
两条腿不知机械地重复交换多少次,我和扎西才来到一处丘陵下。我费了很大劲儿
登上丘陵顶端,向四周眺望,骄阳下,大地散发着酷热,没有一丝儿水的痕迹,我
有点失望了。喘息一阵儿,想了想,还得往前走,同时把希望寄托在其他队员身上。
当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前方的好景未来的希望总会使人意志坚定,精神
振作。
翻过了第五道丘陵,依然是茫茫一片空白,我彻底绝望了。大脑的疲劳迅速传
遍全身,肌肉的疲劳又传入大脑。我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连返回的力量都没有了,
极度的疲劳、饥渴和恐惧一起向我袭来。那是我进藏后第一次感到恐惧。
如果同伴们再找不到水,我们谁也别想走出这片高原,后果也不堪设想。我的
眼前浮现出许多数不清的小金星,远处起伏的丘陵好像是万顷波涛向我扑来。我想
起了新婚不久的妻子和即将离休的老父亲。父亲中年时,母亲就去世了,如今就守
着我这个独子,如果我回不去,老人的精神将无处寄托。我死在这里,灵魂融进这
片高原,也许真是一种幸福,而留给亲人的将是永久的悲伤……
然而,一股清风吹过,卧在我旁边的扎西腾地站了起来,它望了我一眼,转身
向另一个方向迅速跑去,刚好和我们走的方向形成一个直角。一刻钟后,扎西在远
处凝成一个小黄点。我隐约约听到它的叫声,预感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又挣扎着
站起来,疲惫不堪地向扎西叫的方向赶去。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爬上扎西高踞的这座丘陵时,奇迹出现了。在丘陵环抱的
低洼处,一百多头野驴和五六十只羚羊在那里,形成一个很大的圆圈。这群动物窜
动着,好像在争抢着什么,当我和扎西出现在它们跟前的时候,它们仍不肯散出,
扎西扑叫着向下冲去,野驴和羚羊开始散逃。这群动物在坦荡的原野上飞奔起来,
蹄子腾起浓重的沙尘,像一道黄色的长城,我无心欣赏这激动人心的场景,急切地
向那里赶去。
野驴和羚羊逃远了,扎西伸着舌头悠然转身,踱着小碎步跑起来,和我一起向
低洼处跑去。渐渐地,感到空气变得湿润了。走近一看,这里竟有一泓细小的泉水,
我一下子愣住了,心脏狂跳,这一发现,我相信比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要兴奋
——我们的探险队有救了!
我双腿跪着,两手支撑着,迅速将头伸进那滑细的泉水。这时,扎西也把头伸
了过来,和我的头紧紧挨在一起。好凉的水啊!发热的喉咙,突然接触清冷的泉水,
噎住似的收不回气来,我喝了几口就抬起头,换了换气,把头再次伸了进去,扎西
也是这样,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才停下来。
喝完了水,我向高处走了几步,选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这时肚子叫了,
才想起饥饿。我从包里拿出干粮,分给扎西一半,我们俩痛痛快快吃了一顿饭。
我吃了点东西,浑身增添了许多力量,便开始动手把水坑刨大挖深。
在这泓泉水的四周,布满密密麻麻兽类的蹄痕,旁边还有十几堆野驴和羚羊的
粪便。喝水之前我竟然没有看到这一切。
汪汪,扎西又狂吠起来,被赶跑的野驴和羚羊相跟着又返回来了,这些曾经被
扎西追赶四散而逃的野兽,一个个昂着头,竖着耳朵,胆怯地向这边张望。当扎西
准备再次扑上去的时候,我把它拦住了。在这个干旱的高原上,眼前这一处细小的
泉水,无论对于兽还是人来说,同样是一泓生命之泉。望着不远处野驴和羚羊那焦
虑饥渴的神态,我站起身来,走到水坑前,灌满了两壶水后,又仔细地查看了一四
周围的地形,带着扎西返回了。
身后的野驴和羚羊奔跑着向那小泉冲去。
原来,在我感到彻底绝望的时候,扎西凭着猎狗良好的嗅觉,嗅到了一股潮湿
的空气,长期高原生活的经验告诉它,水源就在附近。
返回的路上,我的精神好多了。两个多小时,翻过最后一座丘陵,就看到停放
在那里两部孤独的汽车。我不愿意将找到水的事过早告诉他们,便装着无精打采的
样子向车辆走去。扎西却欢快的径直向的车辆跑去,留守在车上的同志,远远看见
我们的身影就急切地高声询问道:“小于,找到水了吗?”
等我回到车前,那些四处找水的同志都回来了。老猎和小赵躺在车上一动不动,
那样子不光是疲惫,而且显露着深深的绝望。再看看田大勇吧!四肢摊开,仰面朝
天的躺在地上,好像静等死亡的降临。只有队长老郭强打着精神,斜靠在车轮旁,
不过那瘦长的脸也变成了铁青色,大伙儿的情绪到了最低点,这大概从我找到水之
前身在丘陵顶上的神态没有什么两样。看到我回来后,老郭站了起来,用审视的目
光盯着我:“你走了有多远,怎么去这么长的时间?”老郭的问话倒没有什么恶意,
不过那神态确实让人有点受不了。仿佛责怪我故意磨洋工偷懒似的,我倒没有生气,
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伙计们,都起来吧!命里注定我们不该死。”我像一位英雄发出了这声命令。
“水找到了!”王民洲弹跳似地翻身坐起,两眼又惊又疑看着我,克章、小赵等人
也从车上纷纷跳下来,大伙儿一起把我围住了,让我说个明白,生怕我在开玩笑,
直到我拿出了沉甸甸的两壶水,大伙的情绪才有所改变。看着我,老郭的脸上露出
了一种很不自然的笑容,接着,我把扎西找到水的经过讲给了大家,大伙儿把敬佩
和羡慕的目光从我的脸上迅速移到扎西的身上。这时的扎西还是往常那种满不在乎
的神气,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老猎走过去,准备向扎西表示一下友好,扎西用眼
角的余光看了老猎一眼,躲闪着向一旁跳开了。它并没有接受老猎的好意,在它的
心目中,老猎是否值得它的信赖,一直是它感到疑惑的问题。原某说,不一会儿一
定要打一只黄羊,好好的奖励一下扎西,这一点他很快做到了。望着扎西,队长老
郭满意地说,这狗可真没白带来。
大家动手,很快就把一部汽车后车厢的东西卸下一些,装上两只大水桶和所有
能装水的东西,开足了马力,向生命之泉疾驰而去。
第二天,我们继续前进,车行80公里后,出现了一个有70多只雄性的藏羚羊群,
远远地站着,打量着我们,那七八十公分长、形如佩刀似的双角,显得非常威武。
我们停下车,兴致勃勃观看这排列如兵阵似的羚羊群。羚羊停止吃草,向我们这边
警惕地张望。可当它们觉得不会有危险时,就开始悠闲的吃起草来。我下了车,支
起三脚架,准备拍摄羚羊生活的情景,谁知这群羚羊却轰地一下向远处逃去了。我
回头向车上跑去,扎西在车上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急得低声直叫。我把扎西放下车,
向它比划了几下,扎西瞅了我们一眼,会意似的晃了一下头,迅速向远处冲去,这
可是它的拿手好戏,它在这片高原上整整牧了三年羊。看,它没有直线向羚羊冲去,
而是绕了一个大圈,跑到羚羊群的前头,威严地站在那里,又一次地发出响亮的汪
汪叫声,那意思好像是“回去,回去”。羚羊前呼后拥地停下来,待了一会儿,又
呼啦啦掉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扎西看到方向不对,又紧追上去。经过好几次驱赶,
羚羊才面向我们跑来。当这群羚羊从我们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扎西才放弃了追逐。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摄影机的镜头。
这群羚羊个个体态硕壮,高大威武,我们决定猎取一只做标本。老猎从车上取
下一支半自动步枪,稍加瞄准,“砰”的一声,一只羚羊像触电似的应声倒下,硕
大的身躯在草地上抽搐着。不等人命令,扎西就冲了过去,一口咬住那只受伤羚羊
的颈部,狠命一抡,然后使劲拖了回来。这一系列的表演,我们都望呆了。谁也没
有想到扎西在牧羊和狩猎方面受过这么好的训练。
下午6点多钟,我们正在行进中,天气骤变,浓重的乌云翻滚着,肆虐的狂风卷
着大雪似乎要把汽车掀翻。方向盘失去了作用,车身左右晃动,到晚上10时,地上
已有厚厚的积雪,这是我们进藏后遇到的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一场雪。
汽车驶进一条很宽的峡谷断裂地带,王民洲查看了一下地图说,我们现在的这
地方叫巴毛穷宗山,不知怎么,我一听到这名字,心里就升起不祥的预感。厚厚的
积雪,使我们迷失了方向,大家只好停下来,在峡谷的避风处,搭起帐篷,准备宿
营,车上的发电机也被搬卸下来。不一会儿,空旷的原野上,响起了发电机突突有
节奏的轰鸣,帐篷里开始亮起一束昏黄的灯光。
支好帐篷,雪停了,草原的天空变得深蓝深蓝,群星在天空闪烁,给这银白世
界更增添了一层清凉色调,惟有帐篷里若明若暗的灯光多少给人一点温暖的感觉。
帐篷里生起了火,等米下锅以后,我走出帐篷。在这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腹地
无人区,望着那昏暗的还没有星星亮的灯光,我们这些现代人竟然显得这般渺小。
无比深远广阔的原野,完全幻化为一派梦境。这世界是多么的奇妙啊!几个月探险
考察生活所领受的各种艰辛的疲劳,被这美好的雪夜消融了。
晚饭以后,队员们没有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经过一整天的长途跋涉和恶劣气
候影响,同伴的脸上都露出疲惫的神情,带着倦意无声无息地入睡了。
深夜,风刮得很大,帐篷上不断有积雪被风刮落,随着风的呼啸,雪也吹进了
帐篷,更加寒冷。探险考察的生活远比我初来时想象的要艰难许多,寒冷使我不由
得把双腿紧紧缩在薄薄的睡袋里,彻夜难眠。由于这一地域的海拔已超过5000米,
空气稀薄,大脑像要裂开似的疼痛。我不由得想起在家里的那种特有的幸福与温馨。
突然,外面的扎西低声咆哮着用前爪拼命撕抓帐篷,它的咆哮是从喉咙里发出
来的,这种愤怒咆哮代替了它往日的叫声,这也是我和扎西相处后%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