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历史证据表明钓鱼岛200年前就被中国先占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5 06:4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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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岛是中国的固有领土,近日又有最新的历史文物证据,海内外现存记载钓鱼岛唯一的古代名人墨宝—清钱泳手抄本《浮生六记》第五记《海国记》,沉寂百余年后面世。
文汇报报道,该报专访这一佚文墨宝的收藏者、研究者彭令,揭开这一震惊两岸四地及日本学界的钓鱼岛重要史料,与文物发现的幕后详情。此乃钱泳在公元1840年以前所书,为古代书法作品,更有日本藏家获悉后,表示愿出600万元高价,收购该书。
台湾高雄师范大学教授蔡根祥在接受本报访问时表示,他已上书温家宝总理:「今天《中山历记》(《海国记》定稿)部分抄稿,重现人间,不唯学界雀跃,读者亦莫不欣喜。国家以保护珍贵古籍立场,自当视如随珠赵璧,捧手呵护,名列《国家珍贵古籍名录》中,刻不容缓!是以据闻日本人对此手稿,觊觎切切,愿出高价罗致,壁藏不出,使我文学既失瑰宝,复令历史丧逸明证。」
沈复《浮生六记》,文学经典,海内外广为传诵;自清代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刊印前四卷至今,一百三十多年间,文化界、出版界中人一直都在努力搜求第五、六两卷佚文。
随使琉球途经钓鱼岛录见闻
历史轮回巧合的是,沈复《浮生六记》佚文第五记《海国记》,在他随使经钓鱼岛至琉球200年后,在大陆文藏界浮出水面。2008年6月17、18、21、24与25日的香港《文汇报》,连载彭令所撰的文章《沈复<浮生六记>卷五佚文的发现及初步研究》,震惊海内外。日本、台湾学界研读、电询、包括收藏的意愿,使彭令应接不暇。但时至今日,由于安全性和研究的需要,海外学者尚未有一睹其真颜者。
而在过去一年对佚文《海国记》的潜心研究中,彭令更有惊人发现:钓鱼岛早在200年前即归属中国的证据。彭令向本报记者 介绍,《海国记》佚文内容显示,1808年,沈复经钓鱼岛赴琉球途中,对钓鱼岛周边情形及方位都有详细目击记载。这比日本宣称古贺辰四郎在1884年发现该岛的时间早了76年。
据彭令介绍,该册《浮生六记》第五记《海国记》,是清代中期著名学者钱泳的手抄本,共约6,200多字。其中,「册封琉球国记略」页,记载有「……十三日辰刻,见钓鱼台,形如笔架。遥祭黑水沟,遂叩祷于天后。忽见白燕大如鸥,绕樯而飞,是日即转风。十四日早,隐隐见姑米山,入琉球界矣。」这段文字中,明确记述有「隐隐见姑米山,入琉球界矣」。显然,琉球国西部领域是从姑米山(即现在冲绳的久米岛)开始的,以黑水沟为中国(清廷)与琉球国的分界线符合历史事实,钓鱼台(岛)明显在中国的领域内,不属于琉球。
《浮生六记》研究专家、《<浮生六记>后二记<中山记历>、<养生记逍>考异》一书的作者、在台湾高雄师范大学开设「《浮生六记》赏析」课的蔡根祥教授告诉记者,《浮生六记》第五记中的真实记载,足以表现清代时中国与琉球国的交往,特别是两国民间的直接交流,具有非凡的历史与政治意义。
国际法「先占原则」中国拥主权#据了解,钓鱼岛又称钓鱼台和钓鱼屿。日本主张对钓鱼岛列屿拥有主权的主要理由之一是:日人古贺辰四郎在1884年发现该岛。此点意在声称日本人为钓鱼岛列屿的发现者。「册封琉球国记略」页,第8、9行明确记有「十三日辰刻,见钓鱼台,形如笔架。」查阅上文,其时为嘉庆十三年(公元1808年)闰五月,详细的表述,即「(1808年闰五月)十三日辰刻,(作者沈复)见钓鱼台,形如笔架。」此处沈复所记见到钓鱼台(岛)的时间,比日人古贺辰四郎「发现」的年代足足早了76年。况且,经过查考,这部清人钱泳手迹原件的抄录时间为道光三年(公元1823年),其存世时间也比日本人所谓发现「尖阁诸岛」(即钓鱼台列屿)的时间早61年之久。根据国际法中的「先占原则」,中国早于日本发现钓鱼台(岛),该岛理应属于中国,这又增加一个法律铁证。
旅日教授引证钓岛不属琉球
针对是次发现的沈复《浮生六记》第五记《海国记》的发现,日本冲绳大学教授刘刚在接受本报访问时表示,此稿面世再次铁证钓鱼岛不属于日本的历史事实。同时,《海国记》也是记录琉球历史罕见的汉文史料,引起冲绳许多民俗学家的关注。未来将可译成日文出版,为日本研究者提供琉球文化研究史料。
关于《海国记》中提及钓鱼岛能证明什么的问题,刘刚告诉记者,这一200年前的文稿,再次铁证钓鱼岛不属于琉球,「钓鱼岛属于琉球,琉球属于日本,日本对钓鱼岛拥有‘主权’」是伪造的历史谎言。另外,沈复《海国记》中所记的册封礼仪,如:「……国王设香案,率其众官,行三跪九叩首接诏礼」;「……王与众官各就拜位,行三跪九叩首拜诏礼」;「……引礼官引国王与众官各就拜位,再行三跪九叩谢封礼」;又如「……天使乃请先王神位前行一跪三叩礼」;「……国王捧先王神主,由东阶入殿,供奉毕,向天使行谢封礼,一跪三叩,天使答拜……」。这些实录的册封礼仪中,明显反映出,琉球国王视清廷(中华)皇帝为君父,某种意义上,更是实事求是、生动形象地明示琉球是当时清朝的藩属国。
同时,刘刚还关注到了该文稿对于冲绳(当年的琉球国)的史料价值。他告诉记者,关于琉球岛的汉文数据非常罕见,是次出现的《海国记》中,沈复对于琉球岛的见闻不仅记述详实,而且文笔非常优美。许多冲绳本地的民俗专家获悉之后,纷纷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相信未来将《海国记》译成日文之后,将引起日方的更大关注。
链接:
沈复《浮生六记》卷五佚文的发现及初步研究
http://www.xici.net/b44803/d78764584.htm
内容提要:  沈复《浮生六记》(前四卷)残本,自清代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刊印至今,已有一百三十多年;其间,关于最后两卷(即卷五《中山记历》与卷六《养生记道》)佚文的搜寻、推测,一直是《浮生六记》研究中的热点问题。民国廿四年(公元1935年),最后两卷伪作的出现,更使其再度升温,质疑、考辨之文不断。卷五《中山记历》为热点问题的核心,海内外学界都给予极大关注,投入大量时间、诸多精力研究。沈复《浮生六记》卷五钱泳抄件的发现,应该将成为文学界,特别是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界的一件重大事情。本文主要介绍其发现经过,并进行初步考述。
关键词:沈复《浮生六记》卷五  佚文 钱泳抄件  发现  初步考述  清代乾隆至道光间人沈复撰著的《浮生六记》一书,分作六卷,每卷题作一“记”,记其生活经历,在沈氏生前,未有刊本,至光绪时始有活字排印本行世。然而,当时所得传本,已经佚失其卷五、卷六两卷,“六记”中仅残存前四记。1935年,上海世界书局出版的《美化文学名著丛刊》,收进所谓《浮生六记足本》,号称“首尾俱全”,包含有此前刊本所未见之卷五《中山记历》和卷六《养生记逍》。可是,后来经一些专家学者考证,指出世界书局本这两卷内容,应出自后人伪撰,并非沈氏原书。这一伪作的赝品虽然已被揭穿,但《浮生六记》后两卷的真实内容,今人不仅未能见到只言片语,甚至还有人怀疑沈复原书“只有四篇,后二篇系以沈三白自况之潘麟生所作”,乃是由潘氏始“并为六记”,意即《浮生六记》全书只有今传四卷内容,所谓第五、六两卷原本并不存在。因此,就连《浮生六记》的书名和基本构成,似乎都还有待进一步澄清;至于找寻佚失已久的五、六两卷内容,更是学术界和文化界期盼已久的事情。如20世纪30年代林语堂英译此书时,即满怀期望地揣测说:“我在猜想,在苏州家藏或旧书铺一定还有一本全本,倘然有这福分,或可给我们发现”。林语堂所祈求的这种获取《浮生六记》全本的福分,虽然还只能期诸来日,不过令人欣喜的是,我有机缘找到了此书卷五的绝大部分佚文,现特将有关情况公布于此,以供关心此书的学者进一步分析、研究相关问题,并部分复原《浮生六记》的原貌。   2005年秋,在南京朝天宫一旧书摊上,友人古渊先生购得清乾隆至道光间人钱泳的一本杂记册子,题作《记事珠》。北京大学历史系辛德勇教授在鉴赏这本杂记册子后,写有《钱泳〈记事珠〉稿本经眼识略》一文,文中写道:  古渊老先生经营古籍有年,鉴识古籍,已经颇具眼力,在购置此书时,即已审定作者为清人钱泳。检视此书,满纸涂抹圈改,且在多处留有钱氏署名,其为钱泳手稿,自是了无疑义,毋庸再赘予徵考。  此《记事珠》稿本,存世近二百年,竹纸纸页周边已现残损,毛装松脱,难于翻阅,后古渊先生便于空闲时将其大体分杂记、金石字画、《履园丛话》草稿与信札底稿四个部分整理,耗时约一年半,又请人装裱成经折装四册;并请天津古旧书界前辈张振铎老先生审定、题签,一一署为“钱梅溪手稿”。重装、题签后,故物保住,得以续命,特别是破损处已修好,便于翻阅、查检。我发现的《浮生六记》卷五佚文,即在整理后的钱泳手稿“杂记”部分之中。在这一册钱泳手稿当中,即有明确署作“勾吴钱泳”的“题严震直历官记后”草稿,可以具体说明这本杂记册子,确属钱泳所记。在这本“杂记”册内,还明确列有题作“浮生六记”的条目,而紧接在它的下面,列有一“绯仙”条目,文曰:  有<女校书>绯仙者,扬州人。善谈笑,爱文墨,<修短合度>,秀绝人寰。一时士大夫<为之哄动>,欲求一见<而>不可得。年未二十,积蓄数万金,<口口口口尚未许人也>。熊介兹观察<书>赠一联云:“千种相思对谁说,一生爱好自天然”,[真纪实也]。一日[余]在谢琅林席上,谭及绯仙,余曰:“此人前身必是大商,曾将金银挥霍挷过众人者,故今生众人亦[来]将金银作緾头,<实>是还债耳!”此余偶然戏言。琅林目余,拍案大笑[曰子言是也,其祖即某商总也后],<始>知为某商翁孙女也,为叹息者久之。(以上,“< >”内文字为作者在手稿中明显增补的,“[ ]”内文字为作者在手稿中明显删去的,“口”为手稿中删去后难以辨识的文字。)(图一、二)  在钱泳行世笔记《履园丛话》卷廿一《笑柄》类中,可以找到同样题作“绯仙”的条目:  有女校书号绯仙者,扬州人。善谭笑,爱文墨,修短合度,秀绝人寰。一时士大夫为之哄动,欲求一见而不可得。年未二十,积蓄数万金,尚未许人也。一日,在谢君琅林席上,谈及绯仙,余曰:“此人前身必是大商,曾将金银挥霍于众人者,故今生众人亦将金银作緾头,实是收债耳!”此余偶然戏言。琅林目余,拍案大笑,始知为某商翁孙女也,为叹息者久之。  两相比较,可以确认,这本“杂记”册内有关“绯仙”的记述,应是《履园丛话》的底稿。因此,写在同页上的“浮生六记”条目以及整部杂记册子都应是钱泳的手迹也就毫无疑义。  今传本《浮生六记》虽然只残存前四卷内容,但却列有第五、六两卷的篇目,卷五题作“中山记历”,卷六题作“养生记道”。研究者早已考述论定,卷五“中山记历”的内容,是沈复在嘉庆十三年作为随员出使中山国亦即琉球国时的旅行见闻。在这本“杂记”册内,列有“册封琉球国记略”条目,文曰:  嘉庆十三年,有旨册封琉球国王,正使为齐太史鲲,副使为费侍御锡章。吴门有沈三白名复者,为太史司笔砚,亦同行。二月十八日出京。至闰五月二日,始从福建省城启行登舟,舟长八丈余,阔二丈余,船身饰以黄色,上列旗帜甚多。次日,两册使奉节诏至,护送者为福州左营副将吴公安邦也,带兵弁二百二十名,分拨两舟,各带炮位。册使与从客共一舟,名曰头船,上下柁工兵役共计四百五十余人,各有腰牌为照。每日乘潮行一二十里。至十一日,始出五虎门,向东一望,苍茫无际,海水作葱绿色,渐远渐蓝。十一日(按:结合上下文,疑为笔误,似应为“十二日”)过淡水。十三日辰刻见钓鱼台,形如笔架。遥祭黑水沟,遂叩祷于天后,忽见白燕大如鸥,绕樯而飞。是日即转风。十四日早,隐隐见姑米山,入琉球界矣……(图三)  文中所记,即沈复陪同齐鲲、费锡章出使琉球国时的行程,而如此详备的记述,只能出自使团当中的成员。  在这本“杂记”册中,还可以看到许多有关琉球风物习俗的记载。如描述琉球国中山王府的宫室:  随见万木排空,墙垣密布,最高处宫殿巍峨,已至中山王府矣。府门西向,上有敌楼。进门折南,渐高数级,有门北向。旁有一泉,凿龙首,嵌石中,泉从龙吻喷射而出,此中山之瑞脉也,名曰瑞泉。上有门,即名瑞泉门。门上有滴漏台。再折向东进第三门,平坦广阔,并列三门,南向,势甚雄壮。进门即为王殿,有一甬道,甚宽广,铺紫色石大方砖。又进而为正殿五间,台阶宽丈余,约高五尺许,以白石栏围之,分坡级为三道,而正中坡级两旁,竖盘龙石柱一对。殿中无宝座,而有一台,高仅尺许,曰临政台,围以朱漆栏,亦铺脚踏绵,与庶民居室相等。后设金围屏一座,其上即御书楼,凡中国大皇帝历次所赐匾额,尽悬于上。两旁便殿廊房,东西各三统间,为天使宴饮之所,亦将历来册使所送之额悬挂两旁。启其后窗,可以观海,彩梁朱柱,古朴而华。台阶之中,另起御案三座,东首西向,设开读台,高丈余。甬道之中,设国王拜位,以草席为之,四周镶红边而已。(图四)  再如记述琉球国演戏的情形:  琉球国亦唱戏。天使至,则于便殿前,搭戏台一座,高与阶齐,方广三丈许。后场有大松树一株,枝飞檐外,有彩无灯。歌舞者非伶人,皆国中搢绅子弟为之,年皆十六七,无有老年者。其开场无锣鼓,但闻场后连打竹板声,即见一老人戴荷叶巾,披深黄色大襟衣,有似鹤氅,束蓝带,手执藤杖,白须飘然;率男子八人,头梳高髻,身披白花红地衫,腰束皂色带,各执花枝绕场而舞,如堆花状;又有童子摇鼓穿绕其间,歌声从后场而出,不吹笙笛,用弦索和之,场上启做关目,说白而已。此为彼国天孙氏开辟琉球,歌舞太平故事,名曰三祝舞。又闻竹板声,扮出四童女,髻插金凤花,额束紫绡帕。披大红衫,其长曳地,外罩板金镶元青纱背搭。各持折扇二柄,鱼贯而出,歌舞而退,此谓扇舞。  下开传奇一段,名曰《天缘奇遇》……(图五)  又如写琉球国之红衣人(妓女):  中华人每到红衣馆(按:即琉球国妓院),有赏识者,即声价十倍,定情合意后,必赠一银簮,带之以为荣。盖民间俱用角者,惟妓女得中华人赏给,始准带耳!其款式如荷花瓣而脚长,每枝重五两。其装束百般,总无一定,有著白地青花衫,微映大红抺胸者;有著五彩印花衫,束紫绉纱汗巾者;有(著)绿地五彩白花衫,束大红文丝带者;皆薄施脂粉,丰致嫣然,令人消魂。(图六)  假若未有亲身经历,绝不可能写出这样具体、生动的记述,而查阅钱氏门人胡源、褚逢春编著的《梅溪先生年谱》,可知在嘉庆十三年时钱泳到了杭州、山东、京城等地,无法分身随齐、费两位册使远赴琉球;而且终其一生,钱泳也从未到过琉球国。如前文所述,在这本“杂记”册内,另外还有一个就是题作“浮生六记”的条目,这一条目的内容,则可以直接表明,上述有关琉球国的记述,就是出自沈复的《浮生六记》:  吴门沈梅逸名复,与其夫人陈芸娘伉俪情笃,诗酒倡和。迨芸娘没后,落魄无寥,备尝甘苦,就平生所历之事作《浮生六记》,曰《静好记》、《闲情记》、《坎坷记》、《浪游记》、《海国记》、《养生记》也。梅逸尝随齐、费两册使入琉球,足迹几遍天下,亦奇士也。(亦见图一)  显而易见,钱泳确实读到了沈复的《浮生六记》,因此,他在自己记事的杂记册子当中,抄录《浮生六记》书中有关琉球国的记载,便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浮生六记》的作者沈复为江苏苏州人,今传《浮生六记》残本也是得自苏州城中。钱泳虽为江苏金匮(今无锡)人,但在嘉庆五年举家迁居苏州常熟 。沈复与钱泳为同时代的人,几乎同龄:沈复生于乾隆二十八年,卒年不详,但当在道光五年以后;钱泳生于乾隆二十四年,卒于道光二十四年。钱泳与沈复,本来有一定条件相互结识,而却未能有缘谋面,故钱泳在这本杂记册子的“浮生六记”条目下曾颇为感慨地写道:“(沈复)终年奔走,在家之日常少,惜余与梅逸(沈复号梅逸)从未一面。”  审辨钱泳抄录上述诸项《浮生六记》内容的条目,其纸张、墨色、书写风格等,均与杂记册中“浮生六记”条一致;前文已述,这本杂记册中另有一篇钱泳自撰《题严震直历官记后》的草稿,所用纸张亦一致,墨色、书写风格也与有关《浮生六记》的条目很接近,估计都是钱泳在相邻时间段内书写的。这篇《题严震直历官记后》原文为:  右明翰林学士,高逊志所撰《严公震直历官记》。案其年月,当在建文元年。是年,公六十岁正,以工部尚书致仕时也。史标成祖即位后,复召见,命以故官巡视山西,至泽州病卒,又其后事矣。至有传公奉使云南,路遇建文君,悲怆吞金之说,既非实事,而《千钟禄》传奇又造作言语以诬前贤,不亦谬乎。后有题跋六人,如茹瑺、程本立、张紞,《明史》俱有传;其三人名款已阙,尚当俟考。道光三年夏六月,公裔孙鸣銮以此册示余,为识其后,勾吴钱泳。(图七)  这篇题记中有很明显的增改痕迹,无疑属钱泳自撰草稿,既然明确署有“道光三年夏六月”,则可以据此推定,钱泳抄录沈复《浮生六记》相关内容的时间,很可能也是在道光三年前后。  钱泳抄录的这部分《浮生六记》的内容,显然都应当属于该书卷五《中山记历》的佚文。概括地说,钱泳摘录的《浮生六记》这部分文字,包括有描写使团入琉球时琉球国迎接礼仪、册封琉球国王的过程;记述琉球国历史和地理状况、国王宫室与大臣的居所、国中使用的钱币、该国的刑罚、粮食、动物、酒类、民居、“女集场”、寺庙、冠服、交际礼仪以及语言文字等诸多内容,其中不乏奇风异俗。如“琉求国演戏”,所观之戏,依次有《三祝舞》、《扇舞》、《天缘奇》、《笠舞》、《君尔》、《羯鼓舞》和《淫女为魔》等;写琉球国红衣人(妓女),及其所居红衣馆(妓院),详细到红衣人的缠头费、穿戴、姿态、歌舞、身世及起居饮食诸项,红衣馆的结构、摆设、植物及通宵情形等,包罗万象,几乎应有尽有。  这些属于《浮生六记》卷五的佚文,总计约6200余字,而若不计标点,《浮生六记》卷一约7000余字,卷二约3800多字,卷三约6800多字,卷四约11700多字,相互比较,可以推断,钱泳很可能是摘录了《浮生六记》卷五的绝大部分内容。  钱泳对沈复《浮生六记》卷五《中山记历》特别关注,可能主要是因为他对沈复游历琉球国一事具有向往之情。钱氏平生亦四处游历,足迹几遍海内,在其《履园丛话序目》中不无得意地写道:“余自弱冠后,便出门负米,历楚、豫、浙、闽、齐、鲁、燕、赵之间,或出或处,垂五十年,既未读万卷书,亦未尝行万里路,然所闻所见日积日多……”由此可见,钱氏与当时一般人比较,应该是格外地见多识广,与当时的文人墨客比,也颇可炫耀。但是,他的见多识广仅限于海内,毕生未曾涉足海外,因此,他才会感叹说: “梅逸尝随齐、费两册使入琉球,足迹几遍天下,亦奇士也!”向往之情,溢于言表。另外对钱泳来说,其神奇风光的巨大吸引力,当然也不会小,随手抄录,以满足好奇心,亦乃人之常情。  钱泳摘录的这些《浮生六记》卷五佚文,都是根据自己的兴趣所在,单独列成条目,而且在杂记册子当中的顺序,前后错置,不相连贯。钱氏在条目上标注有前后序号,据此,我们可以大体复原拼接其衔接次序。另外,钱泳在摘录时还对个别文字做有一些改易,其最显明者如前述“册封琉球国记略”条,甚至出现第三者口吻之“有沈三白名复者”云云字样,并非百分之百地都是沈复文字的原样。不过,钱泳所抄录的这些《浮生六记》的内容,笔墨轻灵,描写细腻;语言自然、朴素、简洁,而又生动、形象、传神,同样达到了俞平伯先生对《浮生六记》前四卷所评价的艺术高度:“虽有雕琢一样的完美,却不见一点斧凿痕”、“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明莹,不见衬露明莹的颜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精微的痕迹”。与前四卷比较,文笔风格一样妙手天成,基本上还应当是沈复手笔的原样。  《浮生六记》卷五佚文的发现,除了可以大体补足久已失传的这一卷内容之外,还可以为《浮生六记》的研究提供很多重要帮助。例如,据此可以认定沈复原书确是由六卷亦即六个篇目构成;据此还可以认定,沈复出使琉球的时间,确实是在嘉庆十三年。更为重要的是,如前所述,钱泳记述《浮生六记》一书的篇目,乃是分别题作《静好记》、《闲情记》、《坎坷记》、《浪游记》、《海国记》、《养生记》,与今传本之《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中山记历》、《养生记道》,大不相同,似乎较今传本要更雅一些。那么,到底何者是原作者手稿的本貌?若从钱泳与沈复生平行迹的关联和钱泳本人的学识、修养、出身、经历来推断,钱氏所见到的“浮生六记”在“血缘”关系上应与沈复的稿本很相近(或许就是沈复此作的稿本),应当比今传本《浮生六记》的底本即杨引传所得《浮生六记》“稿本”(据专家考证实为抄本)要更为接近于此书的本来面目。这样的推测,是否合理,当然还有待学术界进一步论证。   2008年4月1日初稿
4月18日修改
5月6日改定[补记]
此文草成后,北京大学历史系辛德勇教授多次审阅,帮助调整结构,修饰文字,耗费心血与时间甚多,特此顿首拜谢![后记]
5月10日,北京大学中文系潘建国教授,来平遥古城旅游,哂阅拙稿后,提出可能会有读者怀疑,沈复的记述并非钱泳所录的惟一来源。经其他《浮生六记》研究者与笔者的查考,关于嘉庆十三年沈复陪同齐鲲、费锡章出使琉球国的见闻,暂未见有其它如此闲情致逸而又详备的记载传世。
此外,潘教授认为,文学作品的考证研究,内证十分重要,内外证结合,更有利于读者的认同。我们相信,针对拙文中摘录的部分佚文,感兴趣的研究者自会与今传本《浮生六记》前四卷的文笔风格细作比较。今传本卷四《浪游记快》中,记鸨儿与妓女的文字,语气、用词、句式等语言习惯,与佚文中写琉球国红衣人(妓女)之部分,多有相同之处,随手摘录如下:    鸨儿呼为“梳头婆”,头用银丝为架,高约四寸许,空其中而蟠发于 外,以长耳挖插一朵花于鬓,身披元青短袄,著元青长裤,管拖脚背,腰束汗巾或红或绿,赤足撒鞵,式如梨园旦脚;……妇呼有客,即闻履声杂沓而 出;有挽髻者,有盘辫者;傅粉如粉墙,搽脂如榴火;或红袄绿裤,或绿袄 红裤;有著短袜而撮绣花蝴蝶履者,有赤足而套银脚镯者;或蹲于炕,或倚于门,双瞳闪闪一言不发。5月11日记  拙文发表后,台湾蔡根祥、北京潘建国与苏州王稼句诸位先生,又指出鄙人的一些错误与疏忽,特改正并拜谢!  7月11日记注释:洪静渊:《谈〈红楼梦〉和〈浮生六记〉补遗》,载《红楼梦学刊》1982年第2辑。
林语堂: 《译者序》,见《浮生六记》(英汉对照绘图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1年8月1版3印。
辛德勇:《钱泳<记事珠>稿本经眼识略》,载《收藏.拍卖》2006年第05期,广东教育出版社。
钱泳:《绯仙》,见《履园丛话》卷廿一《笑柄》,道光十八年序刻本。
>笔者认为, 此语沈复原文疑为“余为太史司笔砚,亦同行。”钱泳录是卷五《海国记》,拟作自己的笔记条目,应该无疑;为避免一旦刊印传世,读者误以为钱氏自己随使琉球,有弄虚浮夸之嫌,故改之以符合事实与情理。
胡源、褚逢春:《梅溪先生年谱》,见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版《乾嘉名儒年谱》。
胡源、褚逢春:《梅溪先生年谱》,见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版《乾嘉名儒年谱》。
陈毓罴:《沈三白这个人》之《小传》,载《沈三白和他的浮生六记》,(台湾)大安出版社,1996年11月1版1印。
钱泳:《履园丛话》,道光十八年(公元1838年)序刻本。
俞平伯:《重刊浮生六记序》,载《浮生六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7月1版1印。
蔡根祥:《<浮生六记>的流传与版本》,载《<浮生六记>后二记<中山记历>、<养生记逍>的考异》,(台湾)万卷楼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7年9月初版。沈复:《浪游记快》,载《浮生六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7月版。
珍本古籍彩图: 沈复《浮生六记》卷五佚文发现
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界的大事
中国藏书界对古典文学的重大贡献
沈复《浮生六记》卷五佚文发现!
樊慧
南北学术权威:南京萧相恺研究员(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原所长、政府特殊津贴享受者、《中国通俗小说总目提要》主编、中国古典文学研究权威),北京辛德勇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原副所长、已故古籍文献版本大家黄永年先生高足、现任教北京大学历史系),共同审阅、鉴定!
台湾学术界,以著名学者,曾眉批《浮生六记》的冷凝人(即曾任《台湾时报》、《台湾日报》总编,《中国时报》总主笔,现任《自由时报》执行副社长俞国基先生)、曾任国立编译馆国文教科书编审委员、巨著《〈浮生六记〉后二记〈中山记历〉、〈养生记逍〉考异》作者蔡根祥博士为代表的《浮生六记》研究专家,也都先后肯定此发现,并给发现者彭令先生发来贺信。蔡根祥博士根据彭先生公布的佚文资料,还著有《沈复〈浮生六记〉研究的新高潮——新资料之发现与研究》,刊登于台湾《国文天地》2008年08月号(第279期)页53-65。
沈复《浮生六记》,文学经典,海内外广为传诵;自清代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刊印前四卷至今,一百三十多年间,文化界、出版界中人一直都在努力搜求五、六两卷佚文。
当今盛世,收藏大兴,梦想成真,卷五佚文发现!
公元2008年6月17、18、21、24与25日的香港《文汇报》,连载完毕彭令先生所撰的文章《沈复<浮生六记>卷五佚文的发现及初步研究》,海内外喜爱《浮生六记》的读者兴奋不已,期待着先睹佚文为快。彭令先生现系山西省平遥县人,为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
彭令所发现的沈复《浮生六记》卷五佚文,为清代著名学者钱泳手录;佚文藏在《钱梅溪手稿》“杂记”部分之中。该“杂记”册,为竹纸本,经折装,每半叶高25厘米,宽15.5厘米,半叶12至14行不等,行29至36字不等,佚文共计18面,约6200余字;另有“浮生六记”笔记及其它条目资料10面,整部册子合计共28面。
清代乾隆至道光间人沈复撰著的《浮生六记》一书,分作六卷,每卷题作一“记”,记其生活经历,在沈氏生前,未有刊本,至光绪时始有活字排印本行世。然而,当时所得传本,已经佚失其卷五、卷六两卷,“六记”中仅残存前四记。1935年,上海世界书局出版的《美化文学名著丛刊》,收进所谓《浮生六记足本》,号称“首尾俱全”,包含有此前刊本所未见之卷五《中山记历》和卷六《养生记逍》。可是,后来经一些专家学者考证,指出世界书局本这两卷内容,应出自后人伪撰,并非沈氏原书。这一伪作的赝品虽然已被揭穿,但《浮生六记》后两卷的真实内容,今人不仅未能见到只言片语,甚至还有人怀疑沈复原书“只有四篇,后二篇系以沈三白自况之潘麟生所作”,乃是由潘氏始“并为六记”,意即《浮生六记》全书只有今传四卷内容,所谓第五、六两卷原本并不存在。因此,就连《浮生六记》的书名和基本构成,似乎都还有待进一步澄清;至于找寻佚失已久的五、六两卷内容,更是学术界和文化界期盼已久的事情。
概括地说,钱泳摘录的《浮生六记》卷五佚文,内容包括有描写使团入琉球时琉球国迎接礼仪、册封琉球国王的过程;记述琉球国历史和地理状况、国王宫室与大臣的居所、国中使用的钱币、该国的刑罚、粮食、动物、酒类、民居、“女集场”、寺庙、冠服、交际礼仪以及语言文字等诸多内容,其中不乏奇风异俗。如“琉求国演戏”,所观之戏,依次有《三祝舞》、《扇舞》、《天缘奇》、《笠舞》、《君尔》、《羯鼓舞》和《淫女为魔》等;写琉球国红衣人(妓女),及其所居红衣馆(妓院),详细到红衣人的缠头费、穿戴、姿态、歌舞、身世及起居饮食诸项,红衣馆的结构、摆设、植物及通宵情形等,包罗万象,几乎应有尽有。
据专家介绍,沈复《浮生六记》卷五钱泳抄件的发现,将成为文学界,特别是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界的一件重大事情。
附:另据悉,《浮生六记》卷五佚文钱泳抄件,内容皆为描述今日本琉球。日本汉学者格外重视文化典籍,更是深知,关于琉球的清人孤本旧籍在日本人民心中的份量,更何况是“虽有雕琢一样的完美,却不见一点斧凿痕”、“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明莹,不见衬露明莹的颜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精微的痕迹”的沈复手笔呢。其语言艺术高度,古往今来,难有人及。一些日本书商,近期已大概统计了一下,自1980年中国大陆重版《浮生六记》至2007年底,海内外共出版汉文简、繁体与英、法、德、俄、日、丹麦、瑞典、马来西文等多种文字版本实际达300万册以上;他们在北京仔细鉴定沈复《浮生六记》卷五钱泳抄件后,已不考虑其它,而是在思索,以卷五佚文为卖点的五卷本,在近30年内,其实际发行量将达多少?能产生多大的经济效益?他们已开诚布公地与收藏者古渊先生初步协商,为避免中国法律的干预,维护其独家出版权,原件留中国大陆。日本出版商将公开“诚心”地重金购取佚文的全部清晰彩照,先在日本出版日文版五卷本《六记》,随后再直接由日文翻译为英、法、德、俄、丹麦、瑞典、马来西文等文字版本;并约定三十年内,收藏者必须保证将钱泳手录佚文原件深藏密锁,不得另交其它任何出版社出版,违约则须支付购买款三倍的违约金。此议若实现,何时出版《六记》卷五佚文中文版,将成为迷。将成为一个“合法卖国”的议题。稍有民族感情的中国人,都应该努力宣传此物,以争取大陆内有实力的出版社(商)尽快中文出版,以免日本人先用金钱合法地“打”我们的脸,随后大发中华文化遗产(文学经典)之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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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议彭令发现《浮生六记》卷五
山西平遥人彭令,在清代乾嘉人钱泳的《记事珠》(笔记本)中,发现了我们认为久已失传的沈复《浮生六记》卷五原文。这一重大发现,实在是很值得庆幸的事,甚至有网友认为,此发现可以与《红楼梦》后四十回原文重现(如果有可能的话)媲美。
首先应该感谢现在这太平盛世,盛世收藏兴,钱泳笔记本才会被彭先生关注。其次,正如彭先生所言,许许多多古旧书人,迎着春雨,顶着夏暑,冒着秋凉,抗着冬寒,无数个周六、日,躬身低首搜寻于地摊冷铺,其中甘苦得失,外人岂能尽知。有时,获得一枚奥运金牌,运动员奋斗数年即可。此卷古籍文献珍本的发现,却自晚清到民国,直至现在,几代人翻箱倒柜,遍寻地摊古旧书店,难见其踪影;更有甚者,民国期间,竟有苏州人氏,请人捉刀,假造《浮生六记》卷五、六,竟也博得如今仍有人出版这“赝品”。可见,不少人对《六记》卷五、六的缺失,确实深存遗憾;今能补上卷五,分明是上天佑我华夏文学遗产,为何却迟迟不见出版五卷本原文《六记》呢?
现在是市场经济,付出即应有所得。运动员得奥运金牌,国家给荣誉,大发奖金,这样才人人奋力拼搏,为国争光。若运动员得了奥运金牌,无人关注,则流失到海外去是必然的,也是合理的。若世界上有“世界文学遗产博览奥运会”之类,恰好2008年也在中国举办,则彭令先生发现的沈复《浮生六记》卷五原文,极有可能早已出版。
什么事都讲究公平合理。彭令先生发现的《钱泳手录沈复<浮生六记>卷五》,在国内若实在得不到公正公平的待遇,为了能尽快出版,我们就应该宽容一点。如果五卷本《六记》真有机会率先日文出版,再由日文直接译成英、韩、德等其它外文版本,只要原件留在国内,法律许可范围内之事,未必不好。日本人与彭先生合作,自然要获点利,完全应该,我们也大可不必眼红。能尽量早出版,不管哪种文字,总比不出版的要好。若国内不出版,海外也不出版,彭先生得不到其想得到的报酬,深藏密锁,始终不愿公布;天遂人愿,终于万幸中寻得的《六记》卷五仍只能空缺着,无疑可笑又可气。
将来某日,海内外《六记》爱好者,检视此书,如果万一出现彭令先生深藏密锁的卷五原文,因不慎而消失的情况,那将是我们这代人对中华文学遗产所犯下的不小罪行!于世界文学遗产也是较大的损失。
我们应该敬祈,上天始终庇佑沈复《六记》卷五原文。
《浮生六记》卷五原文何时出版?
沈文君
2008年6月,钱泳手录沈复《浮生六记》卷五原文,被山西省平遥县人彭令先生发现。其后,台湾学者俞国基、蔡根祥、康来新等都明确表示,希望能早日出版。大陆,虽然没有专家学者撰文公开呼吁出版,但是海内外中华儿女,传承经典文化的心情无疑都一样。笔者带着疑问,不远千里,赴平遥这座历史文化古城,请教了彭令先生一些问题。
现将有关出版问题的谈话简略公布如下。
笔者:彭令先生,你好!你发现钱泳手录《浮生六记》卷五原文后,据说,海外特别关注;其实,我们苏州有不少人也十分关注,不知卷五原文何时能出版?
彭令:文君书友,您好!多谢垂询,十分抱歉!何时出版的问题,您应该问《钱泳手录沈复<浮生六记>卷五》佚文将来的收藏者。
笔者:言下之意,你打算转让卷五原文?
彭令:是的。我仅是一个旧书贩子。
笔者:你太谦虚了。你这古旧书商,名气现在可大啦!言归正传,不知卷五原文转让价格几何?不会转让到海外去吧?
彭:我以贩卖古旧书谋生,是事实,不是谦虚。《钱泳手录沈复<浮生六记>卷五》佚文,可能将采取拍卖的方式转让,起拍价300万元人民币。原件转让到海外,违法,国家不允许;彩照卖到海外去,原件深藏密锁几十年不公布,又怕人骂。更担心海外有人得逞后,另作其它政治“文章”。
笔者:300万元人民币是否价太高?谁会出这么多钱购买?
彭:绝大多数人,都会有和您一样的看法;认为价太高,没有人要。大家也许不了解,《浮生六记》自光绪四年(1878)出版以来,畅销不衰。据统计,仅1980至2007年底,不到三十年时间,海内外共出版300万册以上。卷五佚文发现以后,以其为卖点的五卷本沈复原文《六记》无疑将热销。近三十年内,海内外的销售量有望达到300万册以上。网络阅读,将使五卷本《六记》知名度提高,影响更大,购买、收藏、把玩其出版物的人将更多,丝毫不会影响其销量。这么大的销量,无疑将为出版行业带来滚滚财源。我若随便公布卷五全文,当出版商核算着五卷本《六记》带来的巨额利润时,却丝毫没有我的什么事,这对于我这位发现者合理吗?按我现在的经济状况,会这么大度吗?另外,卷五佚文原件的文物价值,与镇江博物馆内的《镇江沦陷记》手稿作某些方面的比较后,您会发现,300万人民币,简直太便宜了!
笔者:我觉得,出版商的版税,应该付给法定年限内的著作权人,这与你似乎关系不大吧?
彭:法律确实是这么规定的。这也是我不愿在我手中公布卷五全文的主要原因。无数古旧书贩,无数个周六、周日,黎明即起搜寻于地摊,才结晶出这么一个“幸运果”;其中甘苦与付出,难与外人尽道。同样是收藏品,一件元代青花瓷罐,能拍出2.2亿人民币的价格;一幅明代的赤壁图,能拍出7千多万人民币;拍卖前的收藏者,也绝不可能是元代瓷罐或明代画的制作者(或制作权人)。为什么瓷器、画作精品能高到那样的天价;而我这极具独特文献(出版)价值的古籍精品,相比而言,区区300万人民币,少得可怜,却还有许多人说价太高呢?难怪著名藏书家韦力先生多次提到,古籍的价格现在回归还刚刚起步,古籍精品价格尚不及瓷器、书画精品的十分之一,回归的道路还很漫长!我将以我的方式,为古籍精品鸣不平,《钱泳手录沈复<浮生六记>卷五》原件,在大陆内,什么时候能卖得300万人民币以上,就什么时候出手。公布与出版全文的希望,就寄托在下一任收藏者的身上。
我们应该重视钱泳手抄《浮生六记》卷五原文(补充稿)
《浮生六记》是清代苏州沈复的生活纪实之作,深受读者的喜爱和学者的推崇,并被译成英文介绍到国外。正如俞平伯先生所说:此书“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明莹,不见衬露的颜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的痕迹。”
林语堂先生曾赞道:“ 素好《浮生六记》,发愿译成英文,使世人略知中国一对夫妇之恬淡可爱生活。民国廿四年春夏间陆续译成,刊登英文《天下月刊》及《西风月刊》。颇有英国读者俳徊不忍卒读,可见此小册入人之深也。余深爱其书,故前后易稿不下十次;《天下》发刊后,又经校改……”
红学家冯其庸曾说过:“《浮生六记》是《红楼梦》之后的又一部伟大作品,外国学者对它有深入研究,甚于国内学者。”不仅外国学者,港台的研究也甚于国内。
是书,在中国大陆未能广为人知,不足为怪;众所周知的极“左”原因,建国后至1980年之间,大陆就几乎没有出版过这部经典,更别说宣传与研究了。在港台,情况就大不一样,凡中等文化程度以上者,几乎人人都知道名著《浮生六记》,而且都诵读过。台湾对此书的出版,承续民国时期盛况,从来就没有中断过,而且早就节选《浮生六记》中一段,加题目《幼时记趣》,编入中学教材(大陆也将《幼时记趣》编入初二教材,却是近年才有的事,比台湾迟得多);另有适合中小学生阅读的《注音版浮生六记》,风行于世。早在1974年,香港电视台即上演根据沈复《浮生六记》改编的年度大戏《芸娘》,风迷一时,主题歌曲“良缘世上难求,生生世世并头,……诗数首,与君共享春日秀”传遍港台,让人久久难忘。1988年,台湾台北中正文化中心录制《浮生六记》,录影带保存至今。台湾各地还时常有根据《浮生六记》改编的广播剧,使沈三白与芸娘的爱情故事,普遍深入民众的心灵之中。
关于沈复《浮生六记》卷五与卷六佚文踪迹之百多年寻觅。
《浮生六记》前四卷残本,自清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刊印至今,已有一百三十多年,其间关于卷五与卷六佚文的搜寻,一直就没停止过。
民国时期,赵苕狂在《考》一文中,这样告诉我们:“这样美妙的一篇自传文(指沈复《浮生六记》),却将它的五、六两卷佚去,单剩下了前面的四卷,这是凡读《浮生六记》的人们,莫不引为一桩憾事,而为之扼腕不置的。因之,便有人努力的搜求着是项佚稿,尤其是一般出版界中人。” “同乡王均卿先生,他是一位笃学好古的君子,也是出版界中的一位老前辈。他在前清光绪末年刊印《香艳丛书》的时候,就把这《浮生六记》列入的了,三十年来,无日不以搜寻是项佚稿为事。”
赵苕狂还介绍,“君子王均卿”发现了《浮生六记》“足本”钞本,包括卷五和六佚文,接着赵氏本人又很矛盾地提出极大的怀疑:“至于这个本子究竟靠得住靠不住?是不是和沈三白的原本相同?我因为没有得到其他的证据,不敢怎样的武断得。”这王均卿发现的足本《浮生六记》,包含此前刊本未见之卷五和卷六,1935年,收入上海世界书局出版的《美化文学名著丛刊》。后来,经专家学者考证,王均卿“发现”的卷五和卷六是赝品。更有知道内情者,道出往事,拿出事实,证明王均卿造假。现代“报刊补白大王”郑逸梅在《佚稿之谜》(见中州书画社1983年12版《文苑花絮》第91至96页)、王瑜孙在《足本之谜》(见1989年9月26日《团结报》)与文史学者江慰庐在《关于沈复和的补述》(网上检索可阅)等文章中,都分别指出,1935年发现的所谓足本《浮生六记》是假的,其中的卷五与卷六,就是王均卿这位“君子”,请人伪撰的。由此,也可见国人对于《浮生六记》卷五与卷六佚文关注之热切。
1936年,林语堂英译此书时,即在序中满怀期望地揣测道:“我在猜想,在苏州家藏或旧书铺一定还有一本全本,倘然有这福分,或可给我们发现。”
就因为林语堂的这一句话,苏州的藏书之家、旧书冷摊、跳蚤市场都已经被人翻寻殆尽了。郑逸梅写过不少关于寻觅《浮生六记》卷五与卷六的文章,为此事,林语堂还曾亲自走访过郑氏。
1983年,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陈毓罴研究员,在《考辨》(见1983年9月中华书局1版1印的《文学遗产增刊》十五辑,第149至174页)一文中写道:“去年(公元1982年)年底,我收到福建人民出版社的来函。他们说有一位读者送来一部《浮生六记》手抄本,其中有《中山记历》和《养生记逍》,是他在十年浩劫中保存下来的。随后寄来了这个钞本,请我鉴别其真伪。翻开一看,原来这正是从1935年世界书局出版的《美化文学名著丛刊》过录下来的。我回信告诉他们,《中山记历》和《养生记逍》是伪作,并指明它们抄自何书。”
上文提到的文史学者镇江人江慰庐,更是穷一生之力,搜集整理所有与《浮生六记》相关的资料,能得点滴便无限欣喜;发现卷五、卷六,更是这位镇江人的毕生梦想。直到2009年2月15日江慰庐老人驾鹤西去前,仍念叨着:“卷五原文何时能公诸于世?”
谁又能说,发现《浮生六记》卷五与卷六佚文,不是中华文学界一百三十多年的梦想呢?于是,有网友撰文公告国人:“沈复《浮生六记》第五卷绝大部分佚文在钱泳稿本《记事珠》中的发现,不啻于《红楼梦》后四十回的重见于世(如果还有可能的话)。”
2008年,沈复《浮生六记》卷五原文钱泳抄件,被山西平遥人彭令发现。香港、大陆、台湾与日本,有不少人高度关注。6月份,香港《文汇报》王伯遥总编获悉此消息后,亲自安排在该报连载彭令撰写的《沈复卷五佚文的发现及初步研究》(以下称《发现》)一文。根据网上公布的原稿,《发现》一文,由现任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辛德勇指导撰写并审定;辛氏原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副所长,已故古籍文献版本学家黄永年高足。北京大学中文系潘建国教授也审阅了《发现》一文,并作了指导。潘氏因长于古典文学研究,于2006年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任教。接着,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原所长萧相恺,指导彭令又写成《钱泳手录沈复卷五佚文考略》一文,并亲自录入、发表在其主持的“中国古代小说网”上。萧氏的学科领域为中国古代文学,主要研究方向是中国古代小说,曾参与《中国通俗小说总目提要》编撰。
7月10日,台湾高雄师范大学经学研究所所长,《后二记、考异》一书的作者蔡根祥,即针对彭令的发现,写成《沈复研究新高潮----新资料之发现与再研究》一文,台湾《国文天地》2008年8月号第279期立即刊发。蔡氏研究《浮生六记》,应该是当今海内外用力最勤,下功夫最深,投入最多,做得最细的专家;在高雄师范大学专门开设“《浮生六记》赏析”课程,更是独创。据说,蔡氏还拟以“国家”教材审定委员会委员的身份,提请将台湾“国文”教材上的《浮生六记》原文传世四卷,改为“五卷”。
8月份,曾眉批《浮生六记》的台湾学者,现任《自由时报》执行副社长俞国基先生给彭令发来如下贺信:
彭令先生道鉴:  捧读来书及大作,敬佩不已,兄对「浮生六记」之新发现,前无古人,可喜可贺。  正如兄之所言,钱泳杂记之发现,至少有三点贡献,一是篇目较後世传诵之版本更为雅致;一是「六记」之说应可确定,後二记虽系伪作,但兄既自钱泳杂记中理出「海国记」之部分原文,则「养生记」或可於日後面世也。一是稿本较後世之「抄本」更能还原作之本来面目。  惜弟未能一睹钱氏之原作,未悉该书是否已出版,如已出版,烦告知出版社名称,俾可购来一读,当为快事。  如有机缘,兄能来台一晤,弟当略尽地主之谊。  敬祝  文绥弟
国基
敬上
10月份,应彭令之请,苏州沈燮元老先生,仔细审阅相关发表文章与公布的图片后,挥笔题写“钱泳手录沈复《浮生六记》卷五”书签,期盼着经典佚文早日回归苏州。沈老在图书馆工作一辈子,年高85岁,为享誉全国的古籍版本学家,曾参与《中国古籍善本总目》编写。
同时听说,彭令发现的《浮生六记》卷五,因“钱氏抄稿中有关琉球风土记事部分,乃同时期相关资料中最贴近真实之叙述记事文字,比之同时(清嘉庆十三年)册封琉球正、副使齐鲲、费锡章所著《续琉球国记略》一书,更为真实而观察入微,乃了解当时琉球国国情之第一手珍贵财产”(蔡根祥语),某些日本人也就闲不住了。据说,自2008年7月至今(2009年5月),有“东瀛志士”近十次奔赴山西平遥商谈,欲重演经典汉籍东移之“佳话”。所幸彭令暂未为重金所动。
关于《浮生六记》享誉国外的过程,我们简略介绍一下。1935年,林语堂将《浮生六记》译成英文,刊登在英文《天下月刊》及《西风月刊》。1938年(昭和十三年),出版日文岩波文库本,佐藤春夫、松枝茂夫译。1942年,美国纽约现代书局出版英文《浮生六记》。二十世纪六O年代,布莱克(S.M.Black)的英文新译本出版。1961年,瑞典文本在瑞典出版。1966年,法文本在法国出版。1979年,前苏联科学出版社出版俄译本,葛雷金娜译。1979年,韩国汉城市乙酉文化社出版韩文本,池荣在译,收入“乙酉文库”丛书。1981年,日本东京岩波文库重新出版日文本,松枝茂夫译。1981年,德国著名汉学家马汉茂出版德译本,经钱钟书介绍,俞平伯为之作序,序文发表于1983年4月中华书局《学林漫录》(八集)。1986年,丹麦文本在丹麦出版。1989年,德国莱比锡出版德译本,史华慈译。
此外,还有马来西亚文本,何时出版不详。根据彭令所撰文章介绍,2005年秋季,他的朋友古渊(经了解即彭氏本人)于南京朝天宫一个旧书摊上,搜寻购得包括《钱泳手录沈复卷五》的杂记册子《记事珠》。正如有网友在“中国古代小说网”留言“多少书人(贩),数年,甚至数十年,黎明即起,守望、徘徊于冷摊,也许仅有数十万分之一,甚至数百万分之一,有此等天赐良机……”。彭令发现这经典佚文,确实付出了辛勤劳动,为中国古代文学宝库,特别是苏州古代文学宝库,作出了较大贡献。我们认为,人家凭的不仅仅是运气与良机,而是多年冷摊辛苦寻觅的结晶,是多年书友眼光历练的成果。广大《浮生六记》爱好者应该感谢他。《浮生六记》卷五原文的发现,理应带来阅读与研究该经典文学作品的新高潮。让人遗憾的是,却因私人密锁深藏,反而使《浮生六记》的出版,从2008年7月至今(2009年5月)出现从未有过的沉寂现象。现代著名作家曹聚仁先生在其《书林新语》中写道:“沈复(三白)的《浮生六记》在这五十多年间,要算最流行的书了。不仅有了英译本,而且拍成了影片。陈芸的命运,不知赚过多少朋友的眼泪。”这样“最流行”的书,现在为何大家都不敢出版呢?无论是出版《浮生六记》四卷本,还是加上赝品卷五与卷六一同发行,大家也许都担心卷五原文的突然公布,影响其出版物的销售。每一位《浮生六记》爱好者,特别是研究者,见到如今这种奇怪现象,应该都是有话不好说。
听说,2008年,八十多岁的冯其庸、沈燮元与江慰庐老人都期盼着《钱泳手录沈复卷五》全文早日公布。老人们与我们一样,都是《浮生六记》的关注者与爱好者,他们还是研究专家,心情也许更不安。特别是江慰庐老人,已于2009年2月15日逝世,直到老人合眼前,仍带着未见到卷五原文的遗憾离开人世。时至今日,某老板还为此事悔恨不已。若此牵动不少人心的经典佚文,再有任何闪失,可能会让人感到某种悲哀与凄凉。
真的期盼着这传世经典佚文抄件,能受到重视,尽快收藏进公家博物馆或图书馆,早日全部公布于世,惠嘉学林,同时满足广大《浮生六记》爱好者的阅读欲望。(钱泳手抄沈复《浮生六记》卷五原文保护同志会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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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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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版本目录《浮生六记》版本一百二十二种世界各国译本话剧《浮生六记》《浮生六记》卷五佚文发现浮生六记新资料发现与研究成果浮生六记—南康作者简介
电影 浮生六记 1947 中国
作者介绍版本目录《浮生六记》版本一百二十二种世界各国译本话剧《浮生六记》《浮生六记》卷五佚文发现浮生六记新资料发现与研究成果浮生六记—南康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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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沈复(1763—1825),字三白,号梅逸,长洲(现在江苏苏州)人,清代文学家。工诗画、散文。至今未发现有关他生平的文字记载。据其所著的《浮生六记》来看,他出身于幕僚家庭,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曾以卖画维持生计。与妻子陈芸志趣投合,情感深厚,愿意过一种布衣素食而从事艺术的生活,但因封建礼教的压迫和贫苦生活的磨难,理想终未实现,经历了生离死别的惨痛。妻死后,他去四川充幕僚。此后情况不明。
简介
《浮生六记》是清朝长洲人沈复(字三白,号梅逸)著于嘉庆十三年(1808年)的自传体散文。清朝王韬的妻兄杨引传在苏州的冷摊上发现《浮生六记》的残稿,只有四卷,交给当时在上海主持申报闻尊阁的王韬,以活字板刊行于1877年。“浮生”二字典出李白诗《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中“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内容概要
《浮生六记》以作者夫妇生活为主线,赢余了平凡而又充满情趣的居家生活的浪游各地的所见所闻。作品描述了作者和妻子陈芸情投意合,想要过一种布衣蔬食而从事艺术的生活,由于封建礼教的压迫与贫困生活的煎熬,终至理想破灭。本书文字清新真率,无雕琢藻饰痕迹,情节则伉俪情深,至死不复;始于欢乐,终于忧患,漂零他乡,悲切动人。此外,本书还收录了清代名士冒襄悼念秦淮名妓董小宛的佳作《影梅庵忆语》。
《浮生六记》中《闲情记趣》的《童趣》已选入人教版的语文书中。
评价
《浮生六记》是一部水平极高影响颇大的自传体随笔,在清代笔记体文学中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该书的特点在于真纯率真,独抒性灵,不拘格套,富有创造性。这种创造性,首先体现在其题材和描写对象上。在书中,作者以深情直率的笔调叙了夫妻闺房之乐,写出了夫妻间至诚至爱的真情。在中国文学史上,描写情爱的诗文很多,但大多或写宫廷艳史,或写权势礼法淫威下的爱情悲剧,或写风尘知己及少男少女之间的缠绵,很少涉及夫妻之情。别具慧眼的陈寅恪指出:“吾国文学,自来以礼法顾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间关系,而于正式男女关系如夫妇者,尤少涉及。盖闺房燕昵之情意,家庭迷盐之琐屑,大抵不列于篇章,惟以笼统之词,概括言之而已。此后来沈三白《浮生六记》之《闺房记乐》,所以为例外创作。”
版本
闻尊阁板《浮生六记》是最早的铅印板,有杨引传序和“尊闻阁王”王韬跋。杨引传序言中说“六记已缺其二”。王韬曾说少时(1847年前)曾读过这本书,可惜没有抄写副本,流亡香港时,常常怀念它。王韬在1877年为尊闻阁版所写的的跋中没有说少时曾见过全本。
1936年林语堂将《浮生六记》四篇翻译成英文,分期连载於《天下》月刊。后来又出版汉英对照单行本,并作长序言。林语堂在序言中写道“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还猜想“在苏州家藏或旧书铺一定还有一本全本”。
过后不久苏州冷摊上便来出现“全抄本”,有卷五卷六,实为后人伪作。
仍有不少遗失。
目录
卷一 《闺房记乐》
卷二 《闲情记趣》
卷三 《坎坷记愁》
卷四 《浪游记快》
卷五 《中山记历》
卷六 《养生记道》
《浮生六记》版本一百二十二种
(一).1878(光绪四年),上海申报馆出版的《独悟庵丛钞》本。
(二).1906年(光绪三十二年),《雁来红丛报》本。自本年四月起在此刊载。
(三).1912年(民国元年),上海明明学社本。
(四).1915年,上海进步书局《说库》本。
(五).1915年5月,上海梁溪图书(公司)本。1928年出第六版。
(六).1924年5月,北京霜枫社本,朴社发行。俞平伯根据《独悟庵丛钞》本及《雁来红丛报》本校勘标点。有俞氏《重印浮生六记序》两篇,附《浮生六记年表》。以后有多种版本皆据此本。同年11月即再版。1925年3月三版。
(七).1926年4月,中国文荟本,第三版。
(八).1927年10月,上海光华书局本。
(九).1930年3月,(上海)亚细亚书局本(见上海图书馆目录)。
(十).1931年北京文化书局本。
(十一).1931年5月,上海大中书局本,以后有六版。
(十二).1931年5月,上海启智书局本,以后有五版。
(十三).1931年9月,上海大东书局本。
(十四).1932年8月,上海开明书店本,系根据霜枫社之俞平伯校阅本重排,以后有六版。
(十五).1932年5月,上海新华书店本,第六版。
(十六).1933年11朋,华北书局本,再版。
(十七).1934年3月,上海大达图书供应社本。1935年4月再版。
(十八).1935年11月,上海世界书局《美化文学名著丛刊》本。此本载入《美化文学名著丛刊》中,号称《足本浮生六记》,除原存之前四记外,尚有王均卿新发现之《中山记历》与《养生记逍》。还附有赵苕狂《浮生六记考》及朱剑芒《浮生六记校读后附记》。后两记皆伪作。1948年11月出第四版。
(十九).1936年5月,中央书店本,再版。储菊人校订,但内文仍依据独悟庵本,校订者亦无着一字。
(二十).1936年7月,上海大光书局本,第五版。
(二十一).1938年8月,上海广益书局本,再版。以后有四版。
(二十二).1940年1月,春江书局本,第三版。钱铎云校,依独悟庵本。
(二十三).1940年3月,上海亚细亚书局本,孙席珍编校。
(二十四).1942年9月,上海亚光书局本。
(二十五).1943年4月,上海中央书店重印本。1945年5月第五版。
(二十六).1943年10月,桂林文星书店本,据俞平伯校点本。
(二十七).1944年5月,江西文山出版社本,初版。标点者季廉。土纸本。
(二十八).1946年8月,(上海)实用出版社本。谓“中学国文补充读物”。
(二十九).1947年4月,上海三民图书公司本,第一版。
(三十).1947年4月,上海启智书局本。
(三十一).1948年11月,上海世界书局本,第四版。
(三十二).1948年12月,上海正气书局本。
(三十三).1949年2月,上海广益书局本,新四版。
(三十四).1980年5月,江西人民出版社本。初版多误字,1981年8月二版,系经罗宗阳校点,个别生僻费解之处有注释。并据《美化名著丛刊》本补入五、六两记,声明系伪作,供读者参阅。此本两版共印150000册。
(三十五).1980年7月,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本,据俞平伯校点之霜枫社本排印,再经弥松颐据《独悟庵丛钞》本复校。附有俞平伯有关《浮生六记》旧作三篇。此本初版印100000册。
(三十六).1982年6月,上海书店本。此本为根据国学整理社1936年版复印《美化文学名著丛刊》里的《浮生六记》。
(三十七).1991年4月,岳麓书社明清小品本。书后有乔雨舟《狗尾续貂王均卿》。乔文原刊1990年9月15日《文汇读书周报》。乔文后有此书的“编者附识”云:“1990年《团结报》载王瑜孙先生《足本浮生六记之迷》一文,云据大东书局同仁告知,‘足本’后两记出自一位名叫黄楚香的寒士之手,酬劳为两百大洋。王先生与乔先生二说孰是,或者更有第三条线索,有兴味者不妨进一步考证。”
(三十八).1991年9月,(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影印本。113页。
(三十九).1992年11月,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本,初版。书名为《浮生六记注》,傅昌泽注释。书中插图数幅,用笔细腻传神。此本印5000册。
(四十).1993年3月,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本,涂元济注释。闺中忆语五种:《影梅庵忆语》、《浮生六记》、《香畹楼忆语》、《秋灯琐记》与《寄心琐语》。
(四十一).1993年10月,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本。此本以俞平伯校点本为底本,并与《独悟庵丛钞》本等校核,有邱崇丙之前言及注释。划分段落较细。附杨引传序、王韬跋、俞平伯《重刊浮生六记序》,及林语堂汉英对照本序。
(四十二).1994年3月,甘肃人民出版社本,初版,1995年4月二印。两次共印33000册。
(四十三).1995年2月,湖南文艺出版社本,1版1印。后附“年表”之外,另有郑逸梅《<浮生六记>佚稿之迷》一文。至1998年4月第4次印刷,累计印40000册。
(四十四).1995年,(北京)华夏出版社“自强文库”本。谓“中国古典小说名著百部.第八批”之一。《燕子笺》、《锦香亭》、《桃花扇》与《浮生六记》合订。
(四十五).1995年,(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幽兰珍丛”本,吴蓓点校。《小窗幽记》、《幽梦影》、《幽梦续影》与《浮生六记》四种合订。294页。
(四十六).1995年2月,作家出版社本,1版1印。书名为《浮生六记•秋灯琐忆》。书封上角有一印,文曰“性灵文学珍品”。同年12月2印。
(四十七).1995年9月,华夏出版社本。书名《比目鱼.桃花扇.浮生六记》,三种合订本。
(四十八).1995年10月,湖北辞书出版社本。闲书四种:冒辟疆《影梅庵忆语》、沈复《浮生六记》、陈裴之《香畹楼忆语》与蒋坦《秋灯琐忆》。
(四十九).1996年(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本。马明、安继民编译。书名为《闲书》,《菜根谈》、《小窗幽记》、《幽梦影》、《幽梦续影》与《浮生六记》合订,330页。
(五十).1997年3月,内蒙古人民出版社“性灵文学名著汇编”本,1版1印。书名为《影梅庵忆语》,《浮生六记》收入其中。艾舒仁编次,冉云飞校点。
(五十一).1998年,(北京)九州图书出版社“中国师爷名著丛书”本。书名为《一个师爷的生活自传:浮生六记》。亦甫注释。147页。
(五十二).1999年1月,学林出版社《明清娱情小品撷珍》本,1版1印。《撷珍》共选作品28部,《浮生六记》列其第十三种,余松涛点校。
(五十三).2000年,北京出版社“中国文言小说百部经典”本。袁枚《子不语》、沈起凤《谐铎》、沈复《浮生六记》与王韬《淞隐漫录》合订。史仲文主编。
(五十四).2000年,(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本。96页,有彩图。郑福田等主编。封面印有“天下第一书第十三卷”诸字。
(五十五).2000年5月,上海古籍出版社《明清小品丛刊》本,书名《浮生六记(外三种)》,金性尧、金文男注。1版1印,印5000册。
(五十六).2000年8月,江苏古籍出版社本,1版1印,印5000册。
(五十七).2001年,(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本。封面印有“私家经典藏书第七卷”诸字,《玄怪录》、《浮生六记》与《后红楼梦》合订。和盛、玉龙主编。
(五十八).2001年(呼和浩特)远方出版社本。沈复《浮生六记》、张岱《陶庵梦忆》、张潮《幽梦影》与陈继儒《小窗幽记》合订。封面印有“中国古典名著精品”诸字。
(五十九).2001年7月,吉林文史出版社本,1版1印。马一夫译评。同年10月2印,共印16000册。
(六十).2002年3月,中国戏剧出版社本,书名《古诗源.浮生六记》。封面印有“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百部”诸字。
(六十一).2002年6月,上海古籍出版社“中华名著袖珍本”。书名《浮生六记(外三种)》。
(六十二).2002年9月,安徽人民出版社本,1版1印,邓时洁校注。194页。印15000册。
(六十三).2003年1月,安徽文艺出版社本,周明星评注。1版1印,印6000册。
(六十四).2003年1月,北京出版社“典藏插图本”,王稼句编校。1版1印,印6000册。
(六十五).2003年4月,长沙岳麓书社本,张红注释。1版1印,印6000册。
(五十六).2000年8月,江苏古籍出版社本,1版1印,印5000册。
(五十七).2001年,(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本。封面印有“私家经典藏书第七卷”诸字,《玄怪录》、《浮生六记》与《后红楼梦》合订。和盛、玉龙主编。
(五十八).2001年(呼和浩特)远方出版社本。沈复《浮生六记》、张岱《陶庵梦忆》、张潮《幽梦影》与陈继儒《小窗幽记》合订。封面印有“中国古典名著精品”诸字。
(五十九).2001年7月,吉林文史出版社本,1版1印。马一夫译评。同年10月2印,共印16000册。
(六十).2002年3月,中国戏剧出版社本,书名《古诗源.浮生六记》。封面印有“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百部”诸字。
(六十一).2002年6月,上海古籍出版社“中华名著袖珍本”。书名《浮生六记(外三种)》。
(六十二).2002年9月,安徽人民出版社本,1版1印,邓时洁校注。194页。印15000册。
(六十三).2003年1月,安徽文艺出版社本,周明星评注。1版1印,印6000册。
(六十四).2003年1月,北京出版社“典藏插图本”,王稼句编校。1版1印,印6000册。
(六十五).2003年4月,长沙岳麓书社本,张红注释。1版1印,印6000册。
(六十六).2003年10月,安徽黄山书社本。1版1印。2004年4月二印。
(六十七).2003年12月,(北京)线装书局本。《浮生六记》列《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十四种。
(六十八).2004年1月,崇文书店“古籍今读系列”本。宋凝编注,文白对照,加有注释。新1版1印,印4000册。
六十九).2004年11月,兰州大学出版社“中国传统文化经典文库”本,1版1印,印8000册。
(七十).2005年1月,青岛出版社“案头枕边珍品系列”本。王基德点评,于钦审校。1版1印。
(七十一).2006年5月,吉林文史出版社二版本,同年8月2印。
(七十二).2006年7月,华夏出版社本。封面印有“中国古代闲情丛书”诸字。
(七十三).2006年9月,广陵书社“文华丛书”本,1版1印。
(七十四).2006年10月,长江文艺出版社本。书名《浮生六记(外三种)》,唐昱编注。221页。
(七十五).2007年1月,山西出版集团•山西古籍出版社本,吴言生校注,1版1印,印5000册。
(七十六).2007年5月,安徽出版集团•黄山书社“中华古典珍品书坊”本,傅仁波注析。1版1印。
(七十七).2008年,(太原)三晋古籍出版社本,2版。吴言生校注。107页。
(七十八).1998年7月,(香港)海啸出版事业有限公司本。
(七十九).1953年11朋,台湾开明书店本,台一版。1958年3月,台二版。1971年12月,台三版。
(八十).1958年,东亚出版社本。
(八十一).1959年,(台北)世界书局“中国笔记小说名著”本。书名《足本浮生六记》,赵苕狂考,朱剑芒校。92页。
(八十二).1967年,台湾标准出版社本。《浮生六记》、《老残游记》合订。
(八十三).1968年,大西洋图书公司《美化文学名著丛刊》本。《丛刊》共收十一种书,《浮生六记》为第七种。
(八十四).1971年,台湾学海书店本。
(八十五).1974年,世界书局《足本浮生六记等五种》三版本。杨家骆主编,《增补中国笔记小说名著》第一集第十二册。
(八十六).1975年5月,台湾世界书局台第四版本。
(八十七).1980年3月,台南河畔出版社眉批详注本。为《河畔青少年古典文学欣赏丛刊》之一。冷凝人(俞国基)眉批,吕自扬详注。1984年2月四版。
(八十八).1981年,(台南)金川本。160面,平装。(见台湾“全国图书书目资讯网”)。
(八十九).1982年(台南)新世纪出版社本。115面,平装。
(九十).1984年,(台北)天龙本。147面,平装。
(九十一).1985年8月,台北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本,唐绍华校注。
(九十二).1985年,(台北)欣大注音版。封面印有“古典文学名著,最佳课外读物”与“附读书心得”诸字。
(九十三).1988年,金枫图书出版社本。书前有曾昭旭导读《说沈三白和芸娘的风流蕴籍》。
(九十四).1992年5月,台南河畔出版社眉批新编本。收入《河畔古典文学欣赏丛刊》。吕自扬新编,冷凝人(俞国基)眉批,1997年11月三版。书后有专文俞国基《中国传统爱情文学的巨著——序<浮生六记眉批>》等。
(九十五).1994年4月,台北汉艺色研文化事业有限公司本。标明“百读经典04”。书名《新读浮生六记》。康来新导读,殷善培注释。
(九十六).1995年,(台南)大夏出版社本。书名《老残游记•浮生六记》,167面。
(九十七).1996年11月,台南国文书局本,第一版。
(九十八).1997年,(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本。
(九十九).1997年9月,台南大行出版社本,第一版二印。封面有“中国文学丛书”之谓。
(一○○).1998年8月,台湾三民书局本。陶恂若校注,王关仕校阅。书前有沧浪亭、仓米巷的彩色照片
(一○一).2002年,台南祥一再版本,吴绍志校译。288面,图版4面,平装。部分内容国语注音。
(一○二).2006年3月,台南汉风出版社本。蔡素祯注释。
(一○三).2006年,(台北)柏室科技艺术出版发行本。书名《浮生六记:心无大志的居家男人私房话》,215面。
(一○四).2008年3月,台北万卷楼图书公司本。蔡根祥编注。书名为《精校详注浮生六记》。
(一○五).2008年,(台北)三民书局二版。陶恂若校注(见台湾“全国图书书目资讯网”)。
(一○六).1935年,林语堂将《浮生六记》译成英文,刊登在英文《天下月刊》及《西风月刊》。
(一○七).1938年(昭和十三年),岩波文库日文本。佐藤春夫、松枝茂夫译。192面,平装。
(一○八).1939年5月,上海西风社之汉英对照本,林语堂译,有译者序,卷首载有苏州仓米巷、福寿山及沈三白《水绘园图》之照片。
(一○九).1942年,英译《浮生六记》,纽约现代书局本。
(一一○).二十世纪六O年代,布莱克(S.M.Black)的英文新译本。
(一一一).1964年6月,台湾开明书店汉英对照本,台一版。林语堂译。1979年5月台三版。
(一一二).1970年,台湾新陆书店英日对照本,
(一一三).香港英语社本。按:周继烈依装帧风格判定,约在二十世纪70年代出版。
(一一四).1975年,(台北市)新陆书局英汉对照本。林语堂译。封面印有“世界文学名著新译”诸字,262面,平装。
(一一五).1979年,苏联科学出版社之俄译本,葛雷金娜译,有前言及注释。四卷本。
(一一六).1979年,(韩国)汉城市:乙酉文化社韩文本,第十三版。池荣在译。收入“乙酉文库”丛书。331面,平装。
(一一七).1981年,(日本东京)岩波文库日文本。松枝茂夫译。270面,平装。
(一一八).1981年,马汉茂德译本。经钱钟书介绍,俞平伯为之作序。序文发表于1983年4月中华书局《学林漫录》
(一一九).1989年,德国莱比锡出版之德译本,史华慈译,有注释及后记,插图精美。四卷本。
(一二○).1991年,(台北)金枫社汉英对照本。再版。林语堂序。159面。
(一二一).1999年2月,(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汉英对照本,1版1印。林语堂译。四卷本。至2003年6月第四次印刷,累计印32000册。
(一二二).2006年8月,(南京)译林出版社汉英对照本,封面印“大中华文库”诸字,1版1印。白伦、江惠英译,汪洋海今译。版权页标印数2000册。
世界各国译本
中英文对照版本
此书有多种文字的译本。可查有三种英译本,还有德、法、丹麦、瑞典、日本、马来译本各一。
英译本
最早的英译本是1936年林语堂的汉英对照本,后来英国牛津大学出版社 在1960年出版《浮生六记》英译本。八十年代又有企鹅出版社的白伦和江素惠的英译本。该译本将由江苏南京译林出版社作为“大中华文库”之一种出版。
Six Chapters of a Floating Life;林语堂译。
CHAPTERS FROM A FLOATING LIFE The Autobiography of a Chinese Artist. tr. Black, Shirley 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0
Six Records of a Floating Life: Shen Fu; Pratt, Leonard; Su-Hui, Chiang。New York: Viking Pr, 1983;ISBN 0140444297
德译本
Shen Fu:Sechs Aufzeichnungen über ein unstetes Leben.Müller & Kiepenheuer, 1989 ISBN 3783380464
法译本
Shen Fu: Six secrets au fil inconstant des jours;Bruxelles,Éditions F.Larcier,Traduit du chinois par P. Ryckmans. 1966
丹麦译本
Kapitler af et flygtigt liv. SHEN FU. Omstag, 1986
瑞典译本
Pilblad i strömmen.En kinesisk konstnärs självbiografi,Shen Fu,1961。
日译本
《浮生六记:うき世のさが》沈复作,佐藤春夫·松枝茂夫译,东京:岩波书店,1938年9月
马来文译本
Hidup Bagaikan Mimpi. (Fou Sheng Liu Chi). Riwayat Hidup Sa-orang Pelukis Dan Sasterawan Tionghoa. SHEN FU; DRS LI CHUAN SIU.
话剧《浮生六记》
据沈复同名小说改编,由费穆编导,为新艺剧团首演剧目。演员有乔奇(原名徐家驹,原籍浙江宁波,生于上海)、刘琼(原名刘伯瑶,原籍湖南湘阴,生于北平)、沙莉(原名钱秀娟,又名钱善珠,浙江定海人,1924年生)、卢碧云(沙莉与卢碧云为扮演芸娘的AB角)等人。1943年10月2日开排,同月9日彩排开演,连演3个多月,后又一再重演
费穆(1906.10.10-1951.1.30)字敬庐,号辑止,原籍苏州,生于上海。费穆为费彝民之兄。 费穆编导此剧,也与个人遭遇有关,特别是上海艺术剧团不得不解散和其三弟费康英年早逝(才32岁)。该剧以《浮生六记》小说中的《卷一·闺房记乐》和《卷三·坎坷记愁》为蓝本改编,四幕六场。乐未央而愁已至,人不老而恨早生,情难了而人已逝,“浮生滋味”,百感交集,尽在其中。
第四幕终场:三白夫妇寄寓扬州。其时三白失业已久,芸娘病入膏肓,生活陷入绝境。而当三白出门借债,婢女又乘机卷逃,三白告贷归来,芸娘已是回光返照。芸娘的遗言是:“春天不远了……”此时“后台绿幔掀起,宛然户外景色,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参见柯灵:《上海沦陷期间戏剧文学管窥》,《上海师院学报》1982年第2期14页) 费穆改编《浮生六记》话剧,在“人伦”的立场上作起了美丽而又感伤的诗篇。当时评论称此剧是“一首哀婉悱恻的抒情诗”,“不知会使多少的读者或观众激起心灵上悲戚的共鸣而一掬同情之泪!”
据统计,在上海沦陷时期,话剧《浮生六记》前后共上演六次,计三百四十二场。
《浮生六记》卷五佚文发现
沈复《浮生六记》,文学经典,海内外广为传诵;自清代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刊印前四卷至今,一百三十多年间,文化界、出版界中人一直都在努力搜求五、六两卷佚文。
当今盛世,收藏大兴,梦想成真,卷五佚文发现!
公元2008年6月17、18、21、24与25日的香港《文汇报》,连载完毕彭令先生所撰的文章《沈复<浮生六记>卷五佚文的发现及初步研究》,海内外喜爱《浮生六记》的读者兴奋不已,期待着先睹佚文为快。彭令先生现系山西省平遥县人,为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
彭令所发现的沈复《浮生六记》卷五佚文,为清代著名学者钱泳手录;佚文藏在《钱梅溪手稿》“杂记”部分之中。该“杂记”册,为竹纸本,经折装,每半叶高25厘米,宽15.5厘米,半叶12至14行不等,行29至36字不等,佚文共计18面,约6200余字;另有“浮生六记”笔记及其它条目资料10面,整部册子合计共28面。
清代乾隆至道光间人沈复撰著的《浮生六记》一书,分作六卷,每卷题作一“记”,记其生活经历,在沈氏生前,未有刊本,至光绪时始有活字排印本行世。然而,当时所得传本,已经佚失其卷五、卷六两卷,“六记”中仅残存前四记。1935年,上海世界书局出版的《美化文学名著丛刊》,收进所谓《浮生六记足本》,号称“首尾俱全”,包含有此前刊本所未见之卷五《中山记历》和卷六《养生记道》。可是,后来经一些专家学者考证,指出世界书局本这两卷内容,应出自后人伪撰,并非沈氏原书。这一伪作的赝品虽然已被揭穿,但《浮生六记》后两卷的真实内容,今人不仅未能见到只言片语,甚至还有人怀疑沈复原书“只有四篇,后二篇系以沈三白自况之潘麟生所作”,乃是由潘氏始“并为六记”,意即《浮生六记》全书只有今传四卷内容,所谓第五、六两卷原本并不存在。因此,就连《浮生六记》的书名和基本构成,似乎都还有待进一步澄清;至于找寻佚失已久的五、六两卷内容,更是学术界和文化界期盼已久的事情。
概括地说,钱泳摘录的《浮生六记》卷五佚文,内容包括有描写使团入琉球时琉球国迎接礼仪、册封琉球国王的过程;记述琉球国历史和地理状况、国王宫室与大臣的居所、国中使用的钱币、该国的刑罚、粮食、动物、酒类、民居、“女集场”、寺庙、冠服、交际礼仪以及语言文字等诸多内容,其中不乏奇风异俗。如“琉求国演戏”,所观之戏,依次有《三祝舞》、《扇舞》、《天缘奇》、《笠舞》、《君尔》、《羯鼓舞》和《淫女为魔》等;写琉球国红衣人(妓女),及其所居红衣馆(妓院),详细到红衣人的缠头费、穿戴、姿态、歌舞、身世及起居饮食诸项,红衣馆的结构、摆设、植物及通宵情形等,包罗万象,几乎应有尽有。
据专家介绍,沈复《浮生六记》卷五钱泳抄件的发现,将成为文学界,特别是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界的一件重大事情。
附:另据悉,《浮生六记》卷五佚文钱泳抄件,内容皆为描述今日本琉球。日本汉学者格外重视文化典籍,更是深知,关于琉球的清人孤本旧籍在日本人民心中的份量,更何况是“虽有雕琢一样的完美,却不见一点斧凿痕”、“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明莹,不见衬露明莹的颜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精微的痕迹”的沈复手笔呢。其语言艺术高度,古往今来,难有人及。一些日本书商,近期已大概统计了一下,自1980年中国大陆重版《浮生六记》至2007年底,海内外共出版汉文简、繁体与英、法、德、俄、日、丹麦、瑞典、马来西文等多种文字版本实际达300万册以上;他们在北京仔细鉴定沈复《浮生六记》卷五钱泳抄件后,已不考虑其它,而是在思索,以卷五佚文为卖点的五卷本,在近30年内,其实际发行量将达多少?能产生多大的经济效益?他们已开诚布公地与收藏者古渊先生初步协商,为避免中国法律的干预,维护其独家出版权,原件留中国大陆。日本出版商将公开“诚心”地重金购取佚文的全部清晰彩照,先在日本出版日文版五卷本《六记》,随后再直接由日文翻译为英、法、德、俄、丹麦、瑞典、马来西文等文字版本;并约定三十年内,收藏者必须保证将钱泳手录佚文原件深藏密锁,不得另交其它任何出版社出版,违约则须支付购买款三倍的违约金。此议若实现,何时出版《六记》卷五佚文中文版,将成为迷。将成为一个“合法卖国”的议题。稍有民族感情的中国人,都应该努力宣传此物,以争取大陆内有实力的出版社(商)尽快中文出版,以免日本人先用金钱合法地“打”我们的脸,随后大发中华文化遗产(文学经典)之财。
浮生六记新资料发现与研究成果
台湾高雄师范大学蔡根祥教授日前针对近日大陆彭令先生所发布之讯息,谓发现清朝学者钱泳杂记抄稿中抄录有沈三白《浮生六记》相关之新资料,进行深入之研究,并发表〈沈复《浮生六记》研究的新高潮─新资料之发现与研究〉一文。论证钱泳的确於道光三年前後,曾阅读并抄录《浮生六记》一书,而其所抄录之内容,实为沈复《浮生六记》之早期抄本;而今日所见之《浮生六记》前四记,乃经沈复所删改修订後之版本模样,故与钱泳抄稿中所载录者稍有差异。进而推知钱泳抄稿中所载录有关琉球国之记事,当为《浮生六记》卷五〈中山记历〉之前身─〈海国记〉─之部分文稿。(详细论文内容,请参阅台北《国文天地》月刊,2008年8月号,第279期)
浮生六记—南康
作者简介
南康白起(1980 04.13 - 2008 03.?),辽宁人,耽美小说家,著《妖狐》《但愿人长久》《惘然劫》及带有自传性质的《浮生六记》,《我等你到35岁》,等耽美小说。文笔细腻清丽,《浮生六记》是他跟他的男朋友在一起时候的点滴。《我等你到三十五岁》是他跟男朋友分手后写的。死于2008年3月,在湘江投江自尽,疑是其男友两年前结婚引发的抑郁症让他猝离人世,才子凋零。令无数人扼腕。
从《浮生六记》中的俏皮口吻到《我等你到35岁》中无奈的忧伤,我们可以发现这条路上他走得很伤。
相恋7年的男友结婚了,南康大人选择了自杀,为感情划下一个句号。不是都说,谁先陷阱感情,谁用情至深,谁付出了代价就越大。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比生命更大的代价!我想,既然南康大人会这样做,一定是自己想过了很多很多,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么一霎那的后悔。也许南康大人对不起很多人,对不起生他养他的父母,对不起疼爱自己的姐姐们,对不起一直支持他的读者,但他至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自己的心,对得起自己的感情。
愿岁月静好,来世安稳。
根据网上的种种说法,生平归结如下
南康(在晋江用笔名“康康”然后到天涯用笔名“南康”真名不祥),男,生于一九八〇年五月二十六日[星期一]于内蒙古,长于辽宁 双子座
[阴历:庚申(猴)年四月十三日(庚申辛巳己亥);宿:星],
一九九九年南下长沙读书
二〇〇〇年春天,与男友“老公”关系不明中,刻意躲避,后交女友,不久分手。
二〇〇〇年至二〇〇一年,大二,租房外宿,小病,但久病不愈,后搬回寝室。
二〇〇一年至二〇〇二年,大三,与后来的老公关系依旧。
二〇〇二年生日当晚与“老公”确定关系,后恋爱至二〇〇六年,曾同居于母校附近,有作品《浮生六记》,行文平和生动,文笔清新温暖。
二〇〇六年,男友结婚,曾撰文《我等你到三十五岁》寄情,此时文风有所转暗,字里行间忧郁充斥其中。疑患抑郁症。
二〇〇八年三月九日与朋友最后一次又联系,后失踪
于长沙投湘江,尸身顺江漂流十五天,三月二十七日于岳阳发现并打捞
时年未至二十八岁。
以下摘自某网友的回贴
我立即去搜索相关消息,又询问旺仔。旺仔正在理发,用手机回复QQ信息。于是知道了3月9日南康就与大家失去了联系,那天旺仔曾约他出来吃饭,他说有事忙而推脱掉,之后房东说他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删除掉手机里所有朋友的联系电话,只保留了家人的号码,而后投了湘江,十五天后飘到了湘荫。他的手机已经泡坏了,卡还能用,警察根据卡上的号码联系到了他的家人。家人从内蒙古赶了过来,打出通话清单,自然,他四个月内只有五条通话记录,最后一条是与旺仔的通话记录。
家人联系到了旺仔,询问关于南康的生活状况。他的家人不知道南康是GAY,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死去。
过程就是这样简单,一个生命却已消陨。相信所有获悉的人都会心有戚戚然,旺仔讲到这里自是眼角泛泪。他说南康长得很阳光,但性格太内向了,他曾一度担心南康会寻短见,为了开解还带南康出来和朋友聚会等等。我的群里亦有不少朋友和南康一起聚过,吃饭或者聊天。但终究还是没能改变,或许这对他来说算是一了百了的解脱,我却为旺仔心疼起来,这是他第二次面对好朋友的自杀了,上一次是两个同志,一起结束了生命。
电影 浮生六记
1947 中国
外文名称 A Showy Life
导演: 裴冲 Chong Pei
编剧: 裴冲 Chong Pei
主演:
舒适 Shi Shu
沙莉 Li Sha
李纬 Wei Li
影片类型:爱情 /剧情
片长:110分钟
国家/地区:中国
对白语言:汉语普通话
色彩:黑白
混音:单声道
制作公司:上海实验电影工场
剧情
一对青年夫妇无比恩爱,却因家长作风、社会凋零,最终妻亡子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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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复《浮生六记》在线阅读
目录
卷一 闺房记乐卷二 闲情记趣
卷三 坎坷记愁卷四 浪游记快
浮生六记
清·沈复
目录
分题沈三白处士浮生六记
浮生六记序(同治甲戌初冬,香禅精舍近僧题)
浮生六记跋(丁丑秋九月中旬,淞北玉魫生王韬病中识)
浮生六记序(光绪三年七月七日,独悟庵居士杨引传识)
重刊浮生六记序(俞平伯)
卷一  闺房记乐
卷二  闲情记趣
卷三  坎坷记愁
卷四  浪游记快
卷五  中山记历(已佚)
卷六  养生记道(已佚)
分题沈三白处士浮生六记
刘樊仙侣世原稀,瞥眼风花又各飞;
赢得红闺传好句,“秋深人瘦菊花肥”。
烟霞花月费平章,转觉闲来事事忙;
不以红尘易清福,未妨泉石竟膏肓。
坎坷中年百不宜,无多骨肉更离披;
伤心替下穷途泪,想见空江夜雪时。
秦楚江山逐望开,探奇还上粤王台;
游踪第一应相忆,舟泊胥江月夜杯。
瀛海曾乘汉使槎。中山风土纪皇华;
春云偶住留痕室,夜半涛声听煮茶。
白雪黄芽说有无,指归性命未全虚;
养生从此留真诀,休向嫏環问素书。
浮生六记序
是编合冒巢民《影梅盦忆语》、方密之《物理小识》、李笠翁《一家言》、徐霞客《游记》诸书,参错贯通,如五侯鲭,如群芳谱,而绪不芜杂,指极幽馨。绮怀可以不删,感遇乌能自已,洵《离骚》之外篇,《云仙》之续记也。向来小说家标新领异,移步换形,后之作者几于无可著笔,得此又树一帜。惜乎卷帙不全,读者犹有遗憾;然其凄艳秀灵,怡神荡魄,感人固已深矣。
仆本恨人,字为秋士。对安仁之长簟,尘掩茵帱;依公瑕之故居,种寻药草(余居定光寺西,为前明周公瑕药草山房故址)。海天琐尾,尝酸味于芦中;山水邀头,骋豪情于花外。我之所历,间亦如君;君之所言,大都先我。惟是养生意懒,学道心违,亦自觉阙如者,又谁为补之欤?浮生若梦,印作珠摩(余藏旧犀角圆印一,镌“浮生若梦”二语);记事之初,生同癸未(三白先生生于乾隆癸未,余生于道光癸未)。上下六十年,有乡先辈为我身作印证,抑又奇已。聊赋十章,岂惟三叹。
艳福清才两意谐,宾香阁上斗诗牌。
深宵同啜桃花粥,刚识双鲜酱味佳。
琴边笑倚鬓双青,跌宕风流总性灵。
商略山家栽种法,移春槛是活花屏。
分付名花次第开,胆瓶拳石伴金罍。
笑他琐碎板桥记,但约张魁清早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守此情天与终古,人间鸳牒只须焚。
衅起家庭剧可怜,幕巢飞燕影凄然。
呼灯黑夜开门去,玉树枝头泣杜鹃。
梨花憔悴月无聊,梦逐三春尽此宵。
重过玉钩斜畔路,不堪消瘦沈郎腰。
雪暗荒江夜渡危,天涯莽莽欲何之?
写来满幅征人苦,犹未生逢兵乱时。
铁花岩畔春多丽,铜井山边雪亦香。
从此拓开诗境界,湖山大好似吾乡。
眼底烟霞付笔端,忽耽冷趣忽浓欢。
画船灯火层寮月,都作登州海市观。
便做神仙亦等闲,金丹苦炼几生悭。
海山闻说风能引,也在虚无缥缈间。
同治甲戌初冬,香禅精舍近僧题。
浮生六记跋
予妇兄杨□补明经曾于冷摊上购得《浮生六记》残本,笔墨间缠绵哀感一往情深,于伉俪尤敦笃。卜宅沦浪亭畔,颇擅水石林树之胜,每当茶熟香温,花开月上,夫妇开尊对饮,觅句联吟,其乐神仙中人不啻也。曾几何时,一切皆幻。此记之所由作也。予少时尝跋其后云:“从来理有不能知,事有不必然,情有不容已。夫妇准以—生,而或至或不至者,何哉?盖得美妇非数生修不能,而妇之有才有色者,辄为造物所忌,非寡即夭。然才人与才妇旷古不一合,苟合矣,即寡夭焉,何憾!正惟其寡夭焉,而情益深;不然,即万年相守,亦奚稗乎?呜呼!人生有不遇之感,兰杜有零落之悲。历来才色之妇,湮没终身,抑郁无聊,甚且失足堕行者不少矣,而得如所遇以夭者,抑亦难之。乃后之人凭吊,或磋其命之不辰,或悼其寿之弗永,是不知造物者所以善全之意也。美妇得才人,虽死贤于不死。彼庸庸者即使百年相守,而不必百年已泯然尽矣。造物所以忌之,正造物所以成之哉?”顾跋后未越一载,遽赋悼亡,若此语为之谶也。是书余惜未抄副本,旅粵以来时忆及之。今闻□补已出付尊闻阁主人以活字板排印,特邮寄此跋,附于卷末,志所始也。
丁丑秋九月中旬,淞北玉魫生王韬病中识。
浮生六记序
《浮生六记》—书,余于郡城冷摊得之,六记已缺其二,犹作者手稿也。就其所记推之,知为沈姓号三白,而名则已逸,遍访城中无知者。其书则武林叶桐君刺史、潘麖生茂才、顾云樵山人、陶芑孙明经诸人,皆阅而心醉焉。弢园王君寄示阳湖管氏所题《浮生六记》六绝句,始知所亡《中山纪历》盖曾到琉球也。书之佳处已详于麖生所题。近僧即麖生自号,并以“浮生若梦人欢几何”之小印,钤于简端。
光绪三年七月七日,独悟庵居士杨引传识。
重刊浮生六记序
俞平伯
重印《浮生六记》因缘,容我略说。幼年在苏州,曾读过此书,当时只觉得可爱而已。自移家北去后,不但诵读时的残趣久荡为云烟,即书的名字也难省忆。去秋在上海,与颉刚、伯祥两君结邻,偶然谈起此书,我始茫茫然若有所领会。颉刚的《雁来红丛报》本,伯祥的《独悟庵丛钞》本,都被我借来了。既有这么一段前因,自然重读时更有滋味。且这书确也有眩人的力,我们想把这喜悦遍及于读者诸君,于是便把它校点重印。
书共六篇,故名“六记”,今只存《闺房记乐》以下四篇,其五、六两篇已佚。此书虽不全,而今所存者似即其精英。《中山记历》当是记漫游琉球之事,或系日记体。《养生记道》,忍亦多道家修持妄说。就其存者言之,固不失为简洁生动的自传文字。
作者沈复,字三白,苏州人,生于清乾隆二十八年,卒年无考,当在嘉庆十二年以后。可注意的,他是个习幕经商的人,是什么斯文举子。偶然写几句诗文,也无所存心。上不为名山之业,下不为富贵的敲门砖,意兴所到,便濡毫伸纸,不必妆点,不知避忌。统观全书,无酸语、赘语、道学语,殆以此乎?
文章事业的圆成,本有一个通例.就是“求之不必得,不求可自得。”这个通例,于小品文字的创作尤为显明。我们莫妙于学行云流水,莫妙于学春鸟秋虫,固不是有所为,都也未必就是无所为。这两种说法同伤于武断。古人论文每每标一“机”字,概念的诠表虽病含混,我却赏其谈百微中。陆机《文赋》说:“故徒抚空仟而自惋,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这是绝妙的文思描写。我们与—切外物相遇,不可着意,着意则滞;不可绝缘,绝缘则离。记得宋·周美成的《玉楼春》里,有两句最好:“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这种况味正在不离不着之间。文心之妙亦复如是。
即如这书,说它是信笔写出的,固然不象;说它是精心结摸的,又何以见得?这总是—半儿做着,一半儿写着的;有雕琢一样的完美,却不见一点斧凿痕。犹之佳山佳水,明明是天开的图画,然仿佛处处吻合人工的意匠。当此种境界,我们的分析推寻的技巧,原不免有穷时。此《记》所录所载,妙肖不足奇,奇在全不着力而得妙肖;韶秀不足异,异在韶秀以外竟似无物。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明莹,不见衬露明莹的颜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精微的痕迹。这所以不和寻常的日记相同,而有重行付印、令其传播得更久更远的价值。
我岂不知这是小玩意儿,不值当作溢美的说法;然而我自信这种说法不至于是溢美。想读这书的,必有能辩别的罢。
一九二三、二、二七、杭州城头巷
2006-12-17 19:34:49:xiangshan
卷一 闺房记乐
余生乾隆癸未冬卜一月二十有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后苏州沧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谓至矣。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因思《关鸠》冠三百篇之首,被列夫妇于首卷,余以次递及焉。所愧少年失学,稍识之无,不过记其实情实事而已,若必考订其文法,是责明于垢鉴矣。
余幼聘金沙于氏,八龄而天。娶陈氏。陈名芸,字淑珍,舅氏心余先生女也,生而颖慧,学语时,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诵。四龄失怙,母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芸既长,娴女红,三口仰其十指供给,克昌从师,修脯无缺。一日,于书簏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认,始识字。刺绣之暇,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余年—十三,随母归宁,两小无嫌,得见所作,虽叹其才思隽秀,窃恐其福泽不深,然心注不能释,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母亦爱其柔和,即脱金约指缔姻焉。此乾隆乙末七月十六日也。
是中冬,值其堂姊出阁,余又随母往。芸与余同齿而长余十月,自幼姊弟相呼,故仍呼之曰淑姊。时但见满室鲜衣,萎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见其绣制精巧,询为己作,始知其慧心不仅在笔墨也。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索观诗稿,有仅一联,或三四句,多未成篇者,询其故,笑曰:“无师之作,愿得知己堪师者敲成之耳。”余戏题其签曰“锦囊佳句”。不知夭寿之机此已伏矣。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来!”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之。余亦负气,挈老仆先归。自吃粥被嘲,再往,芸即避匿,余知其恐贻人笑也。
至乾隆庚子正月二十二日花烛之夕,见瘦怯身材依然如昔,头巾既揭,相视嫣然。合卺后,并肩夜膳,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抨抨作跳。让之食,适逢斋期,已数年矣。暗计吃斋之初,正余出痘之期,因笑调曰:“今我光鲜无恙,姊可从此开戒否?”芸笑之以目,点之以首。
廿四日为余姊于归,廿三国忌不能作乐,故廿二之夜即为余婉款嫁。芸出堂陷宴,余在洞房与伴娘对酌,拇战辄北,大醉而卧,醒则芸正晓妆未竟也。是日亲朋络绎,上灯后始作乐。廿四子正,余作新舅送嫁,丑末归来,业已灯残人静,悄然入室,伴妪盹于床下,芸卸妆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粉颈,不知观何书而出神若此,因抚其肩曰:“姊连日辛苦,何犹孜孜不倦耶?”芸忙回首起立曰:“顷正欲卧,开橱得此书,不觉阅之忘倦。《西厢》之名闻之熟矣,今始得见,莫不傀才子之名,但未免形容尖薄耳。”余笑曰:“唯其才子,笔墨方能尖薄。”伴妪在旁促卧,令其闭门先去。遂与比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尔耶?”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芸作新妇,初甚缄默,终日无怒容,与之言,微笑而已。事上以敬,处下以和,井井然未尝稍失。每见朝暾上窗,即披衣急起,如有人呼促者然。余笑曰:“今非吃粥比矣,何尚畏人嘲耶?”芸曰:“曩之藏粥待君,传为话柄,今非畏嘲,恐堂上道新娘懒惰耳。”余虽恋其卧而德其正,因亦随之早起。自此耳鬓相磨,亲同形影,爱恋之情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
而欢娱易过,转睫弥月。时吾父稼夫公在会稽幕府,专役相迓,受业于武林赵省斋先生门下。先生循循善诱,余今日之尚能握管,先生力也。归来完姻时,原订随侍到馆。闻信之徐,心甚怅然,恐芸之对人堕泪。而芸反强颜劝勉,代整行装,是晚但觉神色稍异面已。临行,向余小语曰:“无人调护,自去经心!”及登舟解缆,正当桃李争研之候,而余则恍同林鸟失群,天地异色。到馆后,吾父即渡江东去。
居三月,如十年之隔。芸虽时有书来,必两问一答,中多勉励词,余皆浮套语,心殊怏怏。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先生知其情,即致书吾父,出十题而遣余暂归。喜同戍人得赦,登舟后,反觉一刻如年。及抵家,吾母处问安毕,入房,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时当六月,内室炎蒸,幸居沧浪亭爱莲居西间壁,板桥内一轩临流,名曰“我取”,取“清斯濯缨,浊斯濯足”意也。榴前老树一株,浓阴覆窗,人画俱绿。隔岸游人往来不绝。此吾父稼夫公垂帘宴客处也。禀命吾母,携芸消夏于此。因暑罢绣,终日伴余课书论古,品月评花而已。芸不善饮,强之可三杯,教以射覆为令。自以为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
一日,芸问曰:“各种古文,宗何为是?”余曰:“《国策》、《南华》取其灵快,匡衡、刘向取其雅健,史迁、班固取其博大,昌黎取其浑,柳州取其峭,庐陵取其宕,三苏取其辩,他若贾、董策对,庾、徐骈体,陆贽奏议,取资者不能尽举,在人之慧心领会耳。”芸曰:“古文全在识高气雄,女子学之恐难入彀,唯诗之一道,妾稍有领悟耳。”余曰:“唐以诗取士,而诗之宗匠必推李、杜,卿爱宗何人?”芸发议曰:“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激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余曰:“工部为诗家之大成,学者多宗之,卿独取李,何也?”芸曰:“格律谨严,词旨老当,诚杜所独擅。但李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非杜亚于李,不过妾之私心宗杜心浅,爱李心深。”余笑日:“初不料陈淑珍乃李青莲知已。”芸笑曰:“妄尚有启蒙师自乐天先生,时感于怀,未尝稍露。”余曰:“何谓也?”芸曰:“彼非作《琵琶行》者耶?”余笑曰:“异哉!李太白是知己,自乐天是启蒙师,余适字三白,为卿婿,卿与‘白’宇何其有缘耶?”差笑曰:“白字有缘,将来恐白字连篇耳(吴音呼别字为白字)。”相与大笑。余曰:“卿既知诗,亦当知赋之弃取。”芸曰:“《楚辞》为赋之祖,妾学浅费解。就汉、晋人中调高语炼,似觉相如为最。”余戏曰:“当日文君之从长卿,或不在琴而在此乎?”复相与大笑而罢。
余性爽直,落拓不羁;芸若腐儒,迂拘多礼。偶为之整袖,必连声道“得罪”;或递巾授扇,必起身来接。余始厌之,曰:“卿欲以礼缚我耶?《语》曰:‘礼多必诈’。”芸两颊发赤,曰:“恭而有礼,何反言诈?”余曰:“恭敬在心,不在虚文。”芸曰:“至亲莫如父母,可内敬在心而外肆狂放耶?”余曰:“前言戏之耳。”芸曰:“世间反目多由戏起,后勿冤妾,令人郁死!”余乃挽之入怀,抚慰之,始解颜为笑。自此“岂敢”、“得罪”竟成语助词矣。鸿案相庄廿有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家庭之内,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必握手问曰:“何处去?”私心忒忒,如恐旁人见之者。实则同行并坐,初犹避人,久则不以为意。芸或与人坐谈,见余至,必起立偏挪其身,余就而并焉。彼此皆不觉其所以然者,始以为惭,继成不期然而然。独怪老年夫妇相视如仇者,不知何意?或日:“非如是,焉得白头偕老哉?”斯言诚然钦?
是年七夕,芸设香烛瓜果,同拜天孙干我取轩中。余镌“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二方,余执朱文,芸执白文,以为往来书信之用。是夜月色颇佳,俯视河中,波光如练,轻罗小扇,并坐水窗,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芸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余曰:“纳凉玩月,到处有之。若品论云霞,或求之幽闺绣闼,慧心默证者固亦不少。若夫妇同观,所品论着恐不在此云霞耳。”未几,烛烬月沉,撤果归卧。
七月望,俗谓鬼节,芸备小酌,拟邀月畅饮。夜忽阴云如晦,芸愀然曰:“妾能与君白头偕老,月轮当出。”余亦索然。但见隔岸萤光,明灭万点,梳织于柳堤蓼渚间。余与芸联句以遣闷怀,而两韵之后,逾联逾纵,想入非夷,随口乱道。芸已漱涎涕泪,笑倒余怀,不能成声矣。觉其鬃边茉莉浓香扑鼻,因拍其背,以他词解之曰:“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妆压鬓,不知此花必沾油头粉面之气,其香更可爱,所供佛手当退三舍矣。”芸乃止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无意间;莱莉是香中小人,故须借人之势,其香也如胁肩谄笑。”余曰:“卿何远君子而近小人?”芸曰:“我笑君子爱小人耳。”正话间,漏已三滴,渐见风扫云开,一轮涌出,乃大喜,倚窗对酌。酒未三杯,忽闻桥下哄然一声,如有人堕。就窗细瞩,波明如镜,不见一物,惟闻河滩有只鸭急奔声.余知沧浪亭畔素有溺鬼,恐芸胆怯,未敢即言,芸曰:“噫!此声也,胡为乎来哉?”不禁毛骨皆栗。急闭窗,携酒归房.一灯如豆,罗帐低垂,弓影杯蛇,惊神未定。剔灯入帐,芸已寒热大作。余亦继之,困顿两旬。真所谓乐极灾生,亦是白头不终之兆。
中秋日,余病初愈。以芸半年新妇,未尝一至间壁之沧浪亭,先令老仆约守者勿放闲人,于将晚时,偕芸及余幼妹,一妪一婢扶焉,老仆前导,过石桥,进门折东,曲径而入。叠石成山,林木葱翠,亭在土山之巅。循级至亭心,周望极目可数里,炊烟四起,晚霞灿然。隔岸名“近山林”;为大宪行台宴集之地,时正谊书院犹未启也。携一毯设亭中,席地环坐,守着烹茶以进。少焉,一轮明月已上林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被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芸曰:“今日之游乐矣!若驾一叶扁舟,往来亭下,不更快哉!”时已上灯,亿及七月十五夜之惊,相扶下亭而归。吴俗,妇女是晚不拘大家小户皆出,结队而游,名曰“走月亮”。沧浪亭幽雅清旷,反无一人至者。
吾父稼夫公喜认义子,以故余异姓弟兄有二十六人。吾母亦有义女九人,九人中王二姑、俞六姑与芸最和好。王痴憨善饮,俞豪爽善谈。每集,必逐余居外,而得三女同锡,此俞六姑一人计也。余笑曰:“俟妹于归后,我当邀妹丈来,一住必十日。”俞曰:“我亦来此,与嫂同榻,不大妙耶?”芸与王微笑而已。
时为吾弟启堂娶妇,迁居钦马桥之米仓巷,屋虽宏畅,非复沧浪亭之幽雅矣。吾母诞辰演剧,芸初以为奇观。吾父素无忌讳,点演《惨别》等剧,老伶刻画,见者情动,余窥帘见芸忽起去,良久不出,入内探之,俞与王亦继至。见芸一人支颐独坐镜窗之侧,余曰:“何不快乃尔?”劳曰:“观剧原以陶情,今日之戏徒令人断肠耳。”俞与王皆笑之。系曰:“此深于情者也。”俞曰:“嫂将竟日独坐于此耶?”莹曰:“候有可观者再往耳。”王闻言先出,请吾母点《刺梁》《后索》等剧,劝芸出观,始称快。
余堂伯父素存公早亡,无后,吾父以余嗣焉。墓在西跨塘福寿山祖茔之侧,每年春日,必挈芸拜扫。王二姑闻其地有戈园之胜,请同往。芸见地下小乱石有苔纹,斑驳可观,指示余曰:“以此叠盆山,较宣州白石为古致。”余曰:“若此者恐难多得。”王曰:“嫂果爱此,我为拾之。”即向守坟者借麻袋一,鹤步而拾之.每得一块,余曰“善”,即收之;余曰“否”,即去之。未几,粉汗盈盈,拽袋返曰:“再拾则力不胜矣。”芸且拣且言曰:“我闻山果收获,必借猴力,果然。”王愤撮十指作哈痒状,余横阻之,责芸曰:“人劳汝逸,犹作此语,无怪妹之动愤也。”归途游戈园,稚绿娇红,争妍竞媚。王素憨,逢花必折,芸叱曰:“既无瓶养:又不簪戴,多折何为?!”王曰:“不知痛痒者,何害?”余笑曰:“将来罚嫁麻面多须郎,为花泄忿。”王怒余以目,掷花于地,以莲钩拨入池中,曰,“何欺侮我之甚也!”芸笑解之而罢。
芸初缄默,喜听余议论。余调其言,如蟋蟀之用纤草,渐能发议。其每日饭必用茶泡,喜食芥卤乳腐,吴俗呼为臭乳腐,又喜食虾卤瓜。此二物余生平所最恶者,因戏之曰:“狗无胃而食粪,以其不知臭秽;蜣螂团粪而化蝉,以其欲修高举也。卿其狗耶?蝉耶?”芸曰:“腐取其价廉而可粥可饭,幼时食惯,今至君家已如蜣螂化蝉,犹喜食之者,不忘本出;至卤瓜之味,到此初尝耳。”余曰;“然则我家系狗窦耶?”芸窘而强解日:“夫粪,人家皆有之,要在食与不食之别耳。然君喜食蒜,妾亦强映之。腐不敢强,瓜可扼鼻略尝,入咽当知其美,此犹无益貌丑而德美也。”余笑曰:“卿陷我作狗耶?”芸曰:“妾作狗久矣,屈君试尝之。”以箸强塞余口。余掩鼻咀嚼之,似觉脆美,开鼻再嚼,竟成异味,从此亦喜食。芸以麻油加白糖少许拌卤腐,亦鲜美;以卤瓜捣烂拌卤腐,名之曰双鲜酱,有异昧。余曰:“始恶而终好之,理之不可解也。”芸曰:“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余启堂弟妇,王虚舟先生孙女也,催妆时偶缺珠花,芸出其纳采所受者呈吾母,婢妪旁惜之,芸日:“凡为妇人,已属纯阴,珠乃纯阴之精,用为首饰,阳气全克矣,何贵焉?”而于破书残画反极珍惜:书之残缺不全者,必搜集分门,汇订成帙,统名之曰“继简残编”;字画之破损者,必觅故纸粘补成幅,有破缺处,倩予全好而卷之,名门“弃余集赏”。于女红、中馈之暇,终日琐琐,不惮烦倦。芸于破笥烂卷中,偶获片纸可观者,如得异宝.旧邻冯妪每收乱卷卖之。
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锤眉语,一举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头是道。余尝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芸曰:“此何难,俟妾鬃斑之后,虽不能远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灵岩,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尽可偕游。”余曰:“恐卿鬓斑之日,步履已艰。”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余曰:“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余笑曰:“幼时一粥犹谈不了,若来世不昧今生,合卺之夕,细谈隔世,更无合眼时矣。”芸曰:“世传月下老人专司人间婚姻事,今生夫妇已承牵合,来世姻缘亦须仰借神力,盍绘一像祀之?”时有苕溪戚柳堤名遵,善写人物。倩绘一像:一手挽红丝,一手携杖悬姻缘簿,童颜鹤发,奔驰于非烟非雾中。此戚君得意笔也。友人石琢堂为题赞语于首,悬之内室,每逢朔望,余夫妇必焚香拜祷。后因家庭多故,此画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谁家矣。“他生未卜此生休”,两人痴情,果邀神鉴耶?
迁仓米巷,余颜其卧楼曰“宾香阁”,盖以芸名而取如宾意也。院窄墙高,一无可取。后有厢谈,通藏书处,开窗对陆氏废园,但有荒凉之象。沧浪风景,时切芸怀。有老妪居金母桥之东、埂巷之北,绕屋皆菜圃,编篱为门,门外有池约亩许,花光树影,错杂篱边,其地即元末张士诚王府废基也。屋西数武,瓦砾堆成土山,登其巅可远眺,地旷人稀,颇饶野趣。妪偶言及,芸神往不置,谓余曰:“自自别沧浪,梦魂常绕,每不得已而思其次,其老妪之居乎?”余曰:“连朝秋暑灼人,正思得一清凉地以消长昼,卿若愿往,我先观其家可居,即袱被而往,作一月盘桓何如?”劳曰:“恐堂上不许。”余曰:“我自请之。”越日至其地,屋仅二间,前后隔而为四,纸窗竹榻,颇有幽趣。老妪知余意,欣然出其卧室为赁,四壁糊以白纸,顿觉改观。于是禀知吾母,挈芸居焉。邻仅老夫妇二人,灌园为业,知余夫妇避暑于此,先来通殷勤,并钓池鱼、摘园蔬为馈,偿其价,不受,芸作鞋报之,始谢而受。时方七月,绿树阴浓,水面风来,蝉鸣聒耳。邻老又为制鱼竿,与芸垂钓于柳阴深处。日落时登土山观晚霞夕照,随意联吟,有“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中,虫声四起,设竹榻于篱下,老妪报酒温饭熟,遂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浴罢则凉鞋蕉扇,或坐或卧,听邻老谈因果报应事。三鼓归卧,周体清凉,几不知身居城市矣。篱边倩邻老购菊,遍植之。九月花开,又与芸居十日。吾母亦欣然来观,持螯对菊,赏玩竟日。芸喜曰:“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余深然之。今即得有境地,预知己沦亡,可胜浩叹!
离余家中里许,醋库巷有洞庭君祠,俗呼水仙庙。回廊曲折,小有园亭.每逢神诞,众姓各认一落,密悬一式之玻璃灯,中设宝座,旁列瓶几,插花陈设,以较胜负。日惟演戏,夜则参差高下,插烛于瓶花间,名曰“花照”。花光好影,宝鼎香浮,若龙宫夜宴。司事者或笙箫歌唱,或煮茗清谈,观者如蚁集,檐下皆设栏为限。余为众友邀去插花布置,因得躬逢其盛。归家向芸艳称之,芸曰:“惜妾非男子,不能往。”余曰:“冠我冠,衣我衣,亦化女为男之法也。”于是易鬓为辫,添扫蛾眉;加余冠,微露两鬃,尚可掩饰;服余衣,长一寸又半;于腰间折而缝之,外加马褂。芸曰:“脚下将奈何?”余曰:“坊间有蝴蝶履,大小由之,购亦极易,且早晚可代撤鞋之用,不亦善乎?”芸欣然。及晚餐后,装束既毕,效男子拱手阔步者良久,忽变卦曰:“妾不去矣,为人识出既不便,堂上闻之又不可。”余怂恿曰:“庙中司事者谁不知我,即识出亦不过付之一笑耳。吾母现在九妹丈家,密去密来,焉得知之。”芸揽镜自照,狂笑不已。余强挽之,悄然径去,遍游庙中,无识出为女子者。或问何人,以表弟对,拱手而已。最后至一处,有少妇幼女坐于所设宝座后,乃杨姓司事者之眷属也。芸忽趋彼通款曲,身一侧,而不觉一按少妇之肩,旁有婢媪怒而起曰:“何物狂生,不法乃尔!”余试为措词掩饰,芸见势恶,即脱帽翘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相与愕然,转怒为欢,留茶点,唤肩舆送归。
吴江钱师竹病放,吾父信归,命余往吊。芸私调余曰:“吴江必经太湖,妾欲偕往,一宽跟界。”余曰:“正虑独行踽踽,得卿同行,固妙,但无可托词耳。”芸曰,“托言归宁。君先登舟,妾当继至。”余曰:“若然,归途当泊舟万年桥下,与卿待月乘凉,以续沧浪韵事。”时六月十八日也。是日早凉,携一仆先至胥江渡口,登舟而待,芸果肩舆至。解维出虎啸桥,渐见风帆沙鸟,水天一色。芸曰:“此即所谓太湖耶?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矣!想闺中人有终身中能见此者!”闲话未几,风摇岸柳,已抵江城。
余登岸拜奠毕,归视舟中洞然,急询舟子。舟子指曰:“不见长桥柳阴下,观鱼鹰捕鱼者乎?”盖芸已与船家女登岸矣。余至其后,芸犹粉汗盈盈,倚女而出神焉。余拍其肩口:“罗衫汗透矣!”芜回首曰:“恐钱家有人到舟,故暂避之。君何回来之速也?”余笑曰:“欲捕逃耳。”于是相挽登舟,返棹至万年桥下,阳乌犹末落山。舟窗尽落,清风徐来,绒扇罗衫,剖瓜解暑。少焉霞映桥红,烟笼柳暗,银瞻欲上,渔火满江矣。命仆至船梢与舟子同饮。船家女名素云,与余有杯酒交,人颇不俗,招之与芸同坐。船头不张灯火,待月快酌,射覆为令。素云双目闪闪,听良久,曰:“觞政侬颇娴习,从未闻有斯令,愿受教。”芸即譬其言而开导之,终茫然。余笑曰:“女先生且罢论,我有一言作譬,即了然矣。”芸曰:“君若何譬之?”余曰:“鹤善舞而不能耕,牛善耕而不能舞,物性然也,先生欲反而教之,无乃劳乎?”素云笑捶余肩曰:“汝骂我耶!”芸出令曰;“只许动口,不许动手。违者罚大觥。”素云量豪,满斟一觥,一吸而尽。余曰:“动手但准摸索,不准捶人。”芸笑挽素云置余怀,曰:“请君摸索畅怀。”余笑曰:“卿非解人,摸索在有意无意间耳,拥而狂探,田舍郎之所为也。”时四鬃所簪莱莉,为酒气所蒸,杂以粉汗油香,芳馨透鼻,余戏曰:“小人臭味充满船头,令人作恶。”素云不禁握拳连捶曰:“谁教汝狂嗅耶?”芸呼曰:“违令,罚两大觥!”素云曰:“彼又以小人骂我,不应捶耶?”芸曰:“彼之所谓小人,益有故也。请干此,当告汝。”素云乃连尽两觥,芸乃告以沧浪旧居乘凉事。素云曰:“若然,真错怪矣,当再罚。”又干一觥。芸曰:“久闻素娘善歌,可一聆妙音否?”素即以象箸击小碟而歌。芸欣然畅饮,不觉酩酊,乃乘舆先归。余又与素云茶话片刻,步月而回。时余寄居友人鲁半舫家萧爽楼中,越数日,鲁夫人误有所闻,私告芸曰:“前日闻若婿挟两妓饮于万年桥舟中,子知之否?”姜口:“有之,其一即我也。”因以偕游始末详告之,鲁大笑,释然而去。
乾隆甲寅七月,亲自粤东归。有同伴携妾回者,曰徐秀峰,余之表妹婿也。艳称新人之美,邀芸往观。芸他日谓秀峰曰:“美则美矣,韵犹未也。”秀峰口:“然则若郎纳妾,必美而韵者?”芸口:“然。”从此痴心物色,而短于资。时有浙妓温冷香者,寓于吴,有咏柳絮四律,沸传吴下,好事者多和之。余友吴江张闲憨素赏冷香,携柳絮诗索和。芸微其人而置之,余技痒而和其韵,中有“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之句,芸甚击节。
明年乙卯秋八月五日,吾母将挈芸游虎丘,闲憨忽至曰:“余亦有虎丘之游,今日特邀君作探花使者。”因请吾母先行,期于虎丘半塘相晤,拉余至冷香寓。见冷香已半老;有女名憨园,瓜期未破,亭亭玉立,真“一泓秋水照人寒”者也,款接间,颇知文墨;有妹文园,尚雏。余此时初无痴想,且念一杯之叙,非寒士所能酬,而既入个中,私心忐忑,强为酬答。因私谓闲憨曰:“余贫士也,子以尤物玩我乎?”闲憨笑曰:“非也,今日有友人邀憨园答我,席主为尊客拉去,我代客转邀客,毋烦倾他虑也。”余始释然。
至半塘,两舟相遇,令憨园过舟叩见吾母。芸、憨相见,欢同旧识,携手登山,备览名胜。菩独爱千顷云高旷,坐赏良久。返至野芳滨,畅饮甚欢,并舟而泊。及解维,劳谓众出:“子陪张君,留憨陪妾可乎?”余诺之。返棹至都中桥,始过船分袂。归家已三鼓,芸曰:“今日得见美丽韵者矣,顷已约憨园明日过我,当为于图之。”余骇曰:“此非金屋不能贮,穷措大岂敢生此妄想哉?况我两人伉俪正笃,何必外求?”芸笑曰:“我自爱之,子姑待之。”
明午,憨果至。芸殷勤款接,缝中以猜枚赢吟输饮为令,终席无一罗致语。及憨园归,芸曰:“顷又与密约,十八日来此结为姊妹,子宜备牲牢以待。”笑指臂上翡翠钏曰:“若见此铡属于憨,事必谐矣,顷已吐意,未深结其心也。”余姑听之。十八日大雨,憨竟冒雨至。入室良久,始挽手出,见余有羞色,盖翡翠铡已在憨臂矣。焚香结盟后,拟再续前饮,适憨有石湖之游,即别去。芸欣然告余曰:“丽人已得,君何以谢媒耶?”余询其详,芸曰:“向之秘言,恐憨意另有所属也,顷探之无他,语之曰:‘妹知今日之意否?’憨曰:‘蒙夫人抬举,真蓬篙倚玉树也,但吾母望我奢,恐难自主耳,愿彼此缓图之。’脱钏上臂时,又语之曰:‘玉取其坚,且有团园不断之意,妹试笼之以为先兆。’憨曰:‘聚合之权总在夫人也。’即此观之,憨心已得,所难必者冷香耳,当再图之。”余笑曰:“卿将效笠翁之《怜香伴》耶?”芸曰:“然。”自此无日不谈憨园矣。
后憨为有力者夺去,不果。芸竟以之死。
2006-12-17 19:36:38:xiangshan
卷二 闲情记趣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盛藐小微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空,心之所向,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昂首观之,项为之强。又留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使其冲烟飞鸣,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唳云端,怡然称快。于土墙凹凸处、花台小草丛杂处,常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细视,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一日,见二虫斗草间,观之正浓,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蛤蟆也,舌一吐而二虫尽为所吞。余年幼方出神,不觉呀然惊恐,神定,捉蛤蟆,鞭数数十,驱之别院。年长思之,二虫之斗,盖图奸不从也,古语云“奸近杀”,虫亦然耶?贪此生涯,卵为蚯蚓所哈(吴俗称阳曰卵),肿不能便,捉鸭开口哈之,婢妪偶释手,鸭颠其颈作吞噬状,惊而大哭,传为语柄。此皆幼时闲情也。
及长,爱花成癣,喜剪盆树。识张兰坡,始精剪枝养节之法,继悟接花叠石之法。花以兰为最,取其幽香韵致也,而瓣品之稍堪入谱者不可多得。兰坡临终时,赠余荷瓣素心春兰一盆,皆肩平心阔,茎细瓣净,可以入谱者,余珍如拱壁,值余幕游于外,芸能亲为灌溉,花叶颇茂,不二年,一旦忽萎死,起根视之,皆白如玉,且兰芽勃然,初不可解,以为无福消受,浩叹而已,事后始悉有人欲分不允,故用滚汤灌杀也。从此誓不植兰。次取杜鹃,虽无香而色可久玩,且易剪裁。以芸惜枝怜叶,不忍畅剪,故难成树。其他盆玩皆然。
惟每年篱东菊绽,积兴成癖。喜摘插瓶,不爱盆玩。非盆玩不足观,以家无园圃,不能自植,货于市者,俱丛杂无致,故不取耳。其插花朵,数宜单,不宜双,每瓶取一种不取二色,瓶口取阔大不取窄小,阔大者舒展不拘。自五、七花至三、四十花,必于瓶口中一丛怒起,以不散漫、不挤轧、不靠瓶口为妙,所谓“起把宜紧”也。或亭亭玉立,或飞舞横斜。花取参差,间以花蕊,以免飞钹耍盘之病;况取不乱;梗取不强;用针宜藏,针长宁断之,毋令针针露粳,所谓“瓶口宜清”也。视桌之大小,一桌三瓶至七瓶而止,多则眉目不分,即同市井之菊屏矣。几之高低*自三四寸至二尺五六寸而止,必须参差高下互相照应,以气势联络为上,若中高两低,后高前低,成排对列,又犯俗所谓“锦灰堆”矣。或密或疏,或进或出,全在会心者得画意乃可。
若盆碗盘洗,用漂青松香榆皮面和油,先熬以稻灰,收成胶,以铜片按钉向上,将膏火化,粘铜片于盘碗盆洗中。俟冷,将花用铁丝扎把,插于钉上,宜偏斜取势不可居中,更宜枝疏叶清,不可拥挤。然后加水,用碗沙少许掩铜片,使观者疑丛花生于碗底方妙。
若以木本花果插瓶,剪裁之法(不能色色自觅,倩人攀折者每不合意),必先执在手中,横斜以观*势,反侧以取其态;相定之后,剪去杂技,以疏瘦古怪为佳;再思其梗如何入瓶,或折或曲,插入瓶口,方免背叶侧花之患。若一枝到手,先拘定其梗之直者插瓶中,势必枝乱梗强,花侧叶背,既难取态,更无韵致矣。折梗打曲之法,锯其梗之半而嵌以砖石。则直者曲矣,如患梗倒,敲一二钉以菀之。即枫叶竹枝,乱草荆棘,均堪入选。或绿竹一竿配以枸杞数粒,几茎细草伴以荆棘两枝,苟位置得宜,另有世外之趣。若新栽花木,不妨歪斜取势,听其叶侧,一年后枝叶自能向上,如树树直栽,即难取势矣。
至剪裁盆树,先取根露鸡爪者,左右剪成三节,然后起枝。—枝一节,七枝到顶,或九枝到顶。枝忌对节如肩臂,节忌臃肿如鹤膝;须盘旋出枝,不可光留左右,以避赤胸露背之病;又不可前后直出.有名双起三起者,一根而起两三树也。如根无爪形,便成插树,故不取。然一树剪成,至少得三四十年。余生平仅见吾乡万翁名彩章者,一生剪成数树。又在扬州商家见有虞山游客携送黄杨翠柏各一盆,惜乎明珠暗投,余未见其可也。若留枝盘如宝塔,扎枝曲如蚯蚓者,便成匠气矣。
点缀盆中花石,小景可以入画,大景可以入神。一瓯清茗,神能趋入其中,方可供幽斋之玩。种水仙无灵壁石,余尝以炭之有石意者代之。黄芽菜心其白如玉,取大小五七枝,用沙土植长方盘内,以炭代石,黑白分明,颇有意思。以此类推,幽趣无穷,难以枚举。如石葛蒲结子,用冷米汤同嚼喷炭上,置阴湿地,能长细菖蒲,随意移养盆碗中,茸茸可爱。以老蓬子磨薄两头,入蛋壳使鸡翼之,俟雏成取出,用久中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搞烂拌匀,植于小器中,灌以河水,晒以朝阳,花发大如酒杯,缩缩如碗口,亭亭可爱。
若夫园亭楼阁,套室回廊,叠石成山,栽花取势,又在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或深。不仅在“周回曲折”四宇,又不在地广石多徒烦工费。或掘地堆土成山,间以块石,杂以花草,篱用梅编,墙以藤引,则无山而成山矣。大中见小者,散漫处植易长之竹,编易茂之梅以屏之。小中见大者,窄院之墙宜凹凸其形,饰以绿色,引以藤蔓;嵌大石,凿字作碑记形;推窗如临石壁,便觉峻峭无穷。虚中有实者,或山穷水尽处,一折而豁然开朗;或轩阁设厨处,一开而通别院。实中有虚者,开门于不通之院,映以竹石,如有实无也;设矮栏于墙头,如上有月台而实虚也。贫士屋少人多,当仿吾乡太平船后梢之位置,再加转移。其间台级为床,前后借凑,可作三塌,间以板而裱以纸,则前后上下皆越绝,譬之如行长路,即不觉其窄矣。余夫妇乔寓扬州时,曾仿此法,屋仅两椽,上下卧室、厨灶、客座皆越绝而绰然有余。芸曾笑曰:“位置虽精,终非富贵家气象也。”是诚然欤?
余扫墓山中,检有峦纹可观之石,归与芸商曰:“用油灰叠宣州石于白石盆,取色匀也。本山黄石虽古朴,亦用油灰,则黄白相阅,凿痕毕露,将奈何?”芸曰:“择石之顽劣者,捣末于灰痕处,乘湿糁之,干或色同也。”乃如其言,用宜兴窑长方盆叠起一峰:偏于左而凸于右,背作横方纹,如云林石法,廛岩凹凸,若临江石砚状;虚一角,用河泥种千瓣白萍;石上植茑萝,俗呼云松。经营数日乃成。至深秋,茑萝蔓延满山,如藤萝之悬石壁,花开正红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红白相间。神游其中,如登蓬岛。置之檐下与芸品题:此处宜设水阁,此处宜立茅亭,此处宜凿六字曰“落花流水之间”,此可以居,此可以钓,此可以眺。胸中丘壑,若将移居者然。一夕,猫奴争食,自檐而堕,连盆与架顷刻碎之。余叹曰:“即此小经营,尚干造物忌耶!”两人不禁泪落。
静室焚香,闲中雅趣。芸尝以沉速等香,于饭镢蒸透,在炉上设一铜丝架,离火中寸许,徐徐烘之,其香幽韵而无烟。佛手忌醉鼻嗅,嗅则易烂;木瓜忌出汗,汗出,用水洗之;惟香圆无忌。佛手、木瓜亦有供法,不能笔宣。每有入将供妥者随手取嗅,随手置之,即不知供法者也。
余闲居,案头瓶花不绝。芸曰:“子之插花能备风晴雨露,可谓精妙入神。而画中有草虫一法,盍仿而效之。”余曰;“虫踯躅不受制,焉能仿效?”芸曰:“有一法,恐作俑罪过耳。”余曰:“试言之。”曰:“虫死色不变,觅螳螂蝉蝶之属,以针刺死,用细丝扣虫项系花草间,整其足,或抱梗,或踏叶,宛然如生,不亦善乎?”余喜,如其法行之,见者无不称绝。求之闺中,今恐未必有此会心者矣。
余与芸寄届锡山华氏,时华夫人以两女从芸识字。乡居院旷,夏日逼人,劳教其家,作活花屏法甚妙。每屏—扇,用木梢二枝约长四五寸作矮条凳式,虚其中,横四挡,宽一尺许,四角凿圆眼,插竹编方眼,屏约高六七尺,用砂盆种扁豆置屏中,盘延屏上,两人可移动。多编数屏,随意遮拦,恍如绿阴满窗,透风蔽日,纡回曲折,随时可更,故曰活花屏,有此一法,即一切藤本香草随地可用。此真乡居之良法也。
友人鲁半舫名璋,字春山,善写松拍及梅菊,工隶书,兼工铁笔。余寄居其家之萧爽楼一年有半。楼共五椽,东向,余后其三.晦明风雨,可以远眺。庭中有木犀一株,清香撩人。有廓有厢,地极幽静。移居时,有一仆一妪,并挈其小女来。仆能成衣,妪能纺绩,于是芸绣、妪绩、仆则成衣,以供薪水.余素爱客,小酌必行令。芸善不费之烹庖,瓜蔬鱼虾,一经芸手,便有意外昧.同人知余贫,每出杖头钱,作竟日叙。余又好洁,地无纤尘,且无拘束,不嫌放纵。时有杨补凡名昌绪,善人物写真;袁少迂名沛,工山水;王星澜名岩,工花卉翎毛,爱萧爽楼幽雅,皆携画具来。余则从之学画,写草篆,镌图章,加以润笔,交芸备茶酒供客,终日品诗论画而已。更有夏淡安、揖山两昆季,并缪山音、知白两昆季,及蒋韵香、陆橘香、周啸霞、郭小愚,华杏帆、张闲酣诸君子,如梁上之燕,自去自来。芸则拔钗沽酒,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放轻越。今则天各一方,风流云散,兼之玉碎香埋,不堪回首矣!非所谓“当日浑闲事,而今尽可怜”者乎!
萧爽楼有四忌:谈官宦升迁、公廨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有犯必罚酒五厅。有四取: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长夏无事,考对为会,每会八人,每人各携青蚨二百.先拈阄,得第一者为主者,关防别座,第二者为誊录,亦就座,余作举子,各于誊录处取纸一条,盖用印章。主考出五七言各一句,刻香为限,行立构思,不准交头私语,对就后投入一匣,方许就座。各人交卷毕,誊录启匣,并录一册,转呈主考,以杜徇私。十六对中取七言三联,五言三联。六联中取第一者即为后任主考,第二者为誊录,每人有两联不取者罚钱二十文,取一联者免罚十文,过限者倍罚。一场,主考得香钱百文。一日可十场,积钱千文,酒资大畅矣。惟芸议为官卷,准坐而构思。
杨补凡为余夫妇写载花小影,神情确肖。是夜月色颇佳,兰影上粉墙,别有幽致,星澜醉后兴发曰:“补凡能为君写真,我能为花图影。”余笑曰:“花影能如入影否?”星澜取素纸铺于墙,即就兰影,用墨浓淡图之。日间取视,虽不成画,而花叶萧疏,自有月下之趣。芸宝之,各有题咏。
苏城有南园、北园三处,菜花黄时,苦无酒家小饮。携盒而往,对花冷饮,殊无意昧。或议就近觅饮者,或议看花归饮者,终不如对花热饮为快。众议末定。芸笑曰:“明日但各出杖头钱,我自担炉火来。”众笑曰:“诺。”众去,余问曰:“卿果自往乎?”芸曰:“非也,妾见市中卖馄饨者,其担锅、灶无不备,盍雇之而往?妾先烹调端整,到彼处再一下锅,茶酒两便。”余曰:“酒菜固便矣,茶乏烹具。”芸曰:“携一砂罐去,以铁叉串串罐柄,去其锅,悬于行灶中,加柴火煎茶,不亦便乎?”余鼓掌称善。街头有鲍姓者,卖馄饨为业,以百钱雇其担,约以明日午后,鲍欣然允议。明日看花者至,余告以故,众咸叹服。饭后同往,并带席垫至南园,择柳阴下团坐。先烹茗,饮毕,然后暖酒烹肴。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既而酒肴俱熟,坐地大嚼,担者颇不俗,拉与同饮。游人见之莫不羡为奇想。杯盘狼籍,各已陶然,或坐或卧,或歌或啸。红日将颓,余思粥,但者即为买米煮之,果腹而归。芸曰:“今日之游乐乎?”众曰:“非夫人之力不及此。”大笑而散。贫士起居服食以及器皿房舍,宜省俭而雅洁,省俭之法曰“就事论事”。余爱小饮,不喜多菜.芸为置一梅花盒:用二寸白磁深碟六只,中置一只,外置五只,用灰漆就,其形如梅花,底盖均起凹楞,盖之上有柄如花蒂。置之案头,如一朵墨梅覆桌;启盏视之,如菜装于瓣中,一盒六色,二三知己可以随意取食,食完再添。另做矮遍圆盘一只,以便放杯箸酒壶之类,随处可摆,移掇亦便。即食物省俭之一端也。余之小帽领袜皆芸自做,衣之破者移东补西,必整必洁,色取瞄淡以免垢迹,既可出客,又可家常。此又服饰省俭之一端也。初至萧爽楼中,嫌其暗,以白纸糊壁,遂亮。夏月楼下去窗,无阑干,觉空洞无遮拦。芸曰:“有旧竹帘在,何不以帘代栏?”余曰:“如何?”姜曰:“用竹数根,黝黑色,一竖一横,留*走路,截半帘搭在横竹上,垂至地,高与桌齐,中竖短竹四根,用麻线扎定,然后于横竹搭帘处,寻旧黑布条,连横竹裹缝之。偶可遮拦饰观,又不费钱。”此“就事论事”之一法也。以此推之,古人所谓竹头木屑皆有用,良有以也。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条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2006-12-17 19:38:07:xiangshan
卷三 坎坷记愁
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往往皆自作孽耳,余则非也,多情重诺,爽直不羁,转因之为累。况吾父稼夫公慷慨豪侠,急人之难、成人之事、嫁人之女、抚人之儿,指不胜屈,挥金如土,多为他人。余夫妇居家,偶有需用,不免典质。始则移东补西,继则左支右决绌。谚云:“处家人情,非钱不行。”先起小人之议,渐招同室之讥。“女子无才便是德”,真千古至言也!余虽居长而行三,故上下呼芸为“三娘”。后忽呼为“三太太”,始而戏呼,继成习惯,甚至尊卑长幼,皆以“三太太”呼之,此家庭之变机欤?
乾隆乙巳,随侍吾父于海宁官舍。芸于吾家书中附寄小函,吾父曰:“媳妇既能笔墨,汝母家信付彼司之。”后家庭偶有闲言,吾母疑其述事不当,仍不令代笔。吾父见信非芸手笔,询余曰:“汝妇病耶?”余即作札问之,亦不答。久之,吾父怒曰:“想汝妇不屑代笔耳!”迨余归,探知委曲,欲为婉剖,芸急止之曰:“宁受责于翁,勿失欢于姑也。”竟不自白。
庚成之春,予又随侍吾父于邗江幕中,有同事俞孚亭者挈眷居焉。吾父谓孚亭曰:“一生辛苦,常在客中,欲觅一起居服役之人而不可得。儿辈果能仰体亲意,当于家乡觅一人来,庶语音相合。”罕亭转述于余,密札致芸,倩媒物色,得姚氏女.芸以成否未定,未即禀知吾母。其来也,托言邻女为嬉游者,及吾父命余接取至署,芸又听旁人意见,托言吾父素所合意者。吾母见之曰:“此邻女之嬉游者也,何娶之乎?”芸遂并失爱于姑矣。
壬子容,余馆真州。吾父病于邗江,余往省,亦病焉。余弟启堂时亦随待。芸来书曰:“启堂弟曾向邻妇借贷,倩芸作保,现追索甚急。”余询启堂,启堂转以嫂氏为多事,余遂批纸尾曰:“父子皆病,无钱可偿,俟启弟归时,自行打算可也。”未几病皆愈,余仍往真州。芸覆书来,吾父拆视之,中述启弟邻项事,且云:“令堂以老人之病留由姚姬而起,翁病稍痊,宜密瞩姚托言思家,妾当令其家父母到扬接取。实彼此卸责之计也。”吾父见书怒甚,询启堂以邻项事,答言不知,遂札饬余曰:“汝妇背夫借债,谗谤小叔,且称姑曰令堂,翁曰老人,悖谬之甚!我已专人持札回苏斥逐,汝若稍有人心,亦当知过!”余接此札,如闻青天霹雳,即肃书认罪,觅骑遄归,恐芸之短见也。到家述其本末,而家人乃持逐书至,历斥多过,言甚决绝。芸泣曰:“妾固不合妄言,但阿翁当恕妇女无知耳。”越数日,吾父又有手谕至,曰:“我不为已甚,汝携妇别居,勿使我见,免我生气足矣。”乃寄芸于外家,而芸以母亡弟出,不愿往依族中,幸友人鲁半舫闻而怜之,招余夫妇往居其家萧爽楼。
越两载,吾父渐知始未,适余自岭南归,吾父自至萧爽楼谓芸曰:“前事我已尽知,汝盍归乎?”余夫妇欣然,仍归故宅,骨肉重圆。岂料又有憨园之孽障耶!
芸素有血疾,以其弟克昌出亡不返。母金氏复念子病没,悲伤过甚所致,自识憨园,年余未发,余方幸其得良药。而憨为有力者夺去,以千金作聘,且许养其母。佳人已属沙叱利矣!余知之而未敢言也,及芸往探始知之,归而呜咽,谓余口:“初不料憨之薄情乃尔也!”余曰:“卿自情痴耳,此中人何情之有哉?况锦衣玉食者,未必能安于荆钗布裙也,雨其后悔,莫若无成。”因抚慰之再三。而芸终以受愚为恨,血疾大发,床席支离,刀圭无效,时发时止,骨瘦形销。不数年而逋负曰增,物议日起,老亲又以盟妓一端,憎恶日甚,余则调停中立。已非生人之境矣。
芸生一女名青君,时年十四,颇知书,且极贤能,质钗典服,幸赖辛劳。子名逢森,时年十二,从师读书。余连年无馆,设一书画铺于家门之内,三日所进,不敷一日所出,焦劳困苦,竭蹶时形。隆冬无裘,挺身而过,青君亦衣中股栗,犹强曰“不寒”。因是芸誓不医药。偶能起床,适余有友人周春煦自福郡王幕中归,倩人绣《心经》一部,芸念绣经可以消灾降福,且利其绣价之丰,竟绣焉。而春煦行色匆匆,不能久待,十日告成,弱者骤劳,致增腰酸头晕之疾。岂知命薄者,佛亦不能发慈悲也!
绣经之后,芸病转增,唤水索汤,上下厌之。有西人赁屋于余画铺之左,放利债为业,时倩余作画,因识之。友人某间渠借五十金,乞余作保,余以情有难却,允焉,而某竟挟资远遁。西人惟保是问,时来饶舌,初以笔墨为抵,渐至无物可偿。岁底吾父家居,西人索债,咆哮于门。吾父闻之,召余诃责曰:“我辈衣冠之家,何得负此小人之债!”正剖诉间,适芸有自幼同盟姊锡山华氏,知其病,遣人问讯。堂上误以为憨园之使,因愈怒曰:“汝妇不守闺训,结盟娼妓;汝亦不思习上,滥伍小人。若置汝死地,情有不忍.姑宽三日限,速自为计,退必首汝逆矣!”
芸闻而泣曰:“亲怒如此,皆我罪孽。妾死君行,君必不忍;妾留君去,君必不舍。姑密唤华家人来,我强起问之。”因令青君扶至房外,呼华使问曰:“汝主母特遗来耶?抑便道来耶?”曰:“主母久闻夫人卧病,本欲亲来探望,因从未登门,不敢造次,临行嘱咐:“倘夫人不嫌乡居简亵,不妨到乡调养,践幼时灯下之言。”盖芸与同绣日,曾有疾病相扶之誓也。因嘱之曰:“烦汝速归,禀知主母,于两日后放舟密来。”
其人既退,谓余曰:“华家盟姊情逾骨肉,君若肯至其家,不妨同行,但儿女携之同往既不便,留之累亲又不可,必于两日内安顿之。”时余有表兄王荩臣一子名韫石,愿得青君为媳妇。芸曰:“闻王郎懦弱无能,不过守成之子,而王又无成可守。幸诗礼之家,且又独子,许之可也。”余谓荩臣曰:“吾父与君有渭阳之谊,欲媳青君,谅无不允。但待长而嫁,势所不能。余夫妇往锡山后,君即禀知堂上,先为童熄;何如?”荩臣喜曰:“谨如命”。逢森亦托友人夏揖山转荐学贸易。
安顿已定,华舟适至,时庚申之腊二十五日也。芸曰:“孑然出门,不惟招邻里笑,且西人之项无着,恐亦不放,必于明日五鼓悄然而去。”余曰:“卿病中能冒晓寒耶?”芸曰;“死生有命,无多虑也。”密禀吾父,办以为然。是夜先将半肩行李挑下船,令逢森先卧。青君泣于母侧,芸嘱曰:“汝母命苦,兼亦情痴,故遭此颠沛,幸汝父待我厚,此去可无他虑。两三年内,必当布置重圆。汝至汝家须尽妇道,勿似汝母。汝之翁姑以得汝为幸,必善视汝。所留箱笼什物,尽付汝带去。汝弟年幼,故未令知,临行时托言就医,数日即归,俟我去远告知其故,禀闻祖父可也。”旁有旧妪,即前卷中曾赁其家消暑者,愿送至乡,故是时陪傍在侧,拭泪不已。将交五鼓,暖粥共啜之。芸强颜笑曰:“昔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若作传奇,可名《吃粥记》矣。”逢森闻声亦起,呻曰:“母何为?”芸曰:“将出门就医耳。”逢森曰:“起何早?”曰:“路远耳。汝与姊相安在家,毋讨祖母嫌。我与汝父同往,数日即归。”鸡声三唱,芸含泪扶妪,启后门将出,逢森忽大哭曰:“噫,我母不归矣!”青君恐惊人,急掩其口而慰之.当是时,余两人寸肠已断,不能复作一语,但止以“匆哭”而已。青君闭们后,芸出巷十数步,已疲不能行,使妪提灯,余背负之而行。将至舟次,几为逻者所执,幸老妪认芸为病女,余为婿,且得舟子皆华氏工人,闻声接应,相扶下船。解维后,芸始放声痛哭。是行也,其母子已成永诀矣!
华名大成,居无锡之东高山,面山而居,躬耕为业,人极朴诚,其妻夏氏,即芸之盟姊也。是日午未之交,始抵其家。华夫人已倚门而侍,率两笑女至舟,相见甚欢,扶芸登岸,款待殷勤。四邻妇人孺子哄然入室,将芸环视,有相问讯者,有相怜惜者,交头接耳,满室啾啾。芸谓华夫人曰:“今日真如渔父入桃源矣。”华曰:“妹莫笑,乡人少所见多所怪耳。”自此相安度岁。
至元宵,仅隔两旬而芸渐能起步,是夜观龙灯于打麦场中,神情态度渐可复元。余乃心安,与之私议曰:“我居此非计,欲他适而短于资,奈何?”芸曰:“妾亦筹之矣。君姊丈范惠来现于靖江盐公堂司会计,十年前曾借君十金,适数不敷,妾典钗凑之,君忆之耶?”余曰:“忘之矣。”芸曰:“闻靖江去此不远,君盍一往?”余如其言。
时天颇暖,织绒袍哗叽短褂犹觉其热,此辛酉正月十六日也。是夜宿锡山客旅,赁被而卧。晨起趁江阴航船,一路逆风,继以微雨。夜至江阴江口,春寒彻骨,沽酒御寒,囊为之罄。踌躇终夜,拟卸衬衣质钱而渡。十九日北风更烈,雪势犹浓,不禁惨然泪落,暗计房资渡费,不敢再饮。正心寒股栗间,忽见一老翁草鞋毡笠负黄包,入店,以目视余,似相识者。余曰:“翁非泰州曹姓耶?”答曰:“然。我非公,死填沟壑矣!今小女无恙,时诵公德。不意今日相逢,何逗留于此?”盖余幕泰州时有曹姓,本微贱,一女有姿色,已许婿家,有势力者放债谋其女,致涉讼,余从中调护,仍归所许,曹即投入公们为隶,叩首作谢,故识之。余告以投亲遇雪之由,曹曰:“明日天晴,我当顺途相送。”出钱沽酒,备极款洽。二十日晓钟初动,即闻江口唤渡声,余惊起,呼曹同济。曹曰:“勿急,宜饱食登舟。”乃代偿房饭钱,拉余出沽。余以连日逗留,急欲赶渡,食不下咽,强啖麻饼两枚。及登舟,江风如箭,四肢发战。曹曰:“闻江阴有人缢于靖,其妻雇是舟而往,必俟雇者来始渡耳。”枵腹忍寒,午始解缆。至靖,暮烟四合矣。曹曰:“靖有公堂两处,所访者城内耶?城外耶?”余踉跄随其后,且行且对曰:“实不知其内外也。”曹曰:“然则且止宿,明日往访耳。”进旅店,鞋袜已为泥淤湿透,索火烘之,草草饮食,疲极酣睡。晨起,袜烧其半,曹又代偿房饭钱。访至城中,惠来尚未起,闻余至,披衣出,见余状惊曰:“舅何狼狈至此?”余曰:“姑勿问,有银乞借二金,先遣送我者。”惠来以香饼二圆授余,即以赠曹。曹力却,受一圆而去。余乃历述所遭,并言来意。惠来曰:“郎舅至戚,即无宿逋,亦应竭尽绵力,无如航海盐船新被盗,正当盘帐之时,不能挪移丰赠,当勉描番银二十圆以偿旧欠,何如?”余本无奢望,遂诺之.
留住两日,天已晴暖,即作归计。二十五日仍回华宅。芸曰:“君遇雪乎?”余告以所苦。因惨然曰:“雪时,妾以君为抵靖,乃尚逗留江口。幸遇曹老,绝处逢生,亦可谓吉人天相矣。”越数日,得青君信,知逢森已为揖山荐引入店,荩臣请命于吾父,择正月二十四日将伊接去。儿女之事粗能了了,但分离至此,令人终觉惨伤耳。
二月初,日暖风和,以靖江之项薄备行装,访故人胡肯堂于邗江盐署,有贡局众司事公延入局,代司笔墨,身心稍定。至明年壬戌八月,接芸书曰:“病体全廖,惟寄食于非亲非友之家,终觉非久长之策了,愿亦来邗,一睹平山之胜。”余乃赁屋于邗江先春门外,临河两椽,自至华氏接芸同行。华夫人赠一小奚奴曰阿双,帮司炊爨,并订他年结邻之约。
时已十月,平山凄冷,期以春游。满望散心调摄,徐图骨肉重圆。不满月,而贡局司事忽裁十有五人,余系友中之友,遂亦散闲。芸始犹百计代余筹画,强颜慰藉,未尝稍涉怨尤。至癸亥仲春,血疾大发。余欲再至靖江作将伯之呼,芸曰:“求亲不如求友。”余曰:“此言虽是,亲友虽关切,现皆闲处,自顾不遑。”芸曰:“幸天时已暖,前途可无阻雪之虑,愿君速去速回,勿以病人为念。君或体有不安,妾罪更重矣。”时已薪水不继,余佯为雇骡以安其心,实则囊饼徒步,且食且行。向东南,两渡叉河,约八九十里,四望无村落。至更许,但见黄沙漠漠,明星闪闪,得一土地祠,高约五尺许,环以短墙,植以双柏,因向神叩首,祝曰:“苏州沈某投亲失路至此,欲假神祠一宿,幸神怜佑。”于是移小石香炉于旁,以身探之,仅容半体。以风帽反戴掩面,坐半身于中,出膝于外,闭目静听,微风萧萧而已。足疲神倦,昏然睡去。及醒,东方已白,短墙外忽有步语声,急出探视,盖土人赶集经此也。问以途,曰;“南行十里即泰兴县城,穿城向东南十里一土墩,过八墩即靖江,皆康庄也。”余乃反身,移炉于原位,叩首作谢而行。过泰兴,即有小车可附。申刻抵靖。投刺焉。良久,司阍者曰:“范爷因公往常州去矣。”察其辞色,似有推托,余诘之曰:“何日可归?”曰:“不知也。”余曰:“虽一年亦将待之。”阍者会余意,私问曰:“公与范爷嫡郎舅耶?”余曰:“苟非嫡者,不待其归矣。”阍者曰:“公姑待之。”越三日,乃以回靖告,共挪二十五金。
雇骡急返,芸正形容惨变,咻咻涕泣。见余归,卒然曰:“君知昨午阿双卷逃乎?倩人大索,今犹不得。失物小事,人系伊母临行再三交托,今若逃归,中有大江之阻,已觉堪虞,倘其父母匿子图诈,将奈之何?且有何颜见我盟姊?”余曰:“请勿急,卿虑过深矣。匿子图诈,诈其富有也,我夫妇两肩担一口耳,况携来半载,授衣分食,从未稍加扑责,邻里咸知。此实小奴丧良,乘危窃逃。华家盟姊赠以匪人,彼无颜见卿,卿何反谓无颜见彼耶?今当一面呈县立案,以杜后患可也。”芸闻余言,意似稍释。然自此梦中呓语,时呼“阿双逃矣”,或呼“憨何负我”,病势日以增矣。
余欲延医诊治,芸阻曰;“妾病始因弟亡母丧,悲痛过甚,继为情感,后由忿激,而平素又多过虑,满望努力做一好媳妇,而不能得,以至头眩、怔忡诸症毕备,所谓病人膏盲,良医束手,请勿为无益之费。忆妾唱随二十三中,蒙君错爱,百凡体恤,不以顽劣见弃,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神仙几世才能修到,我辈何人,敢望神仙耶?强而求之,致干造物之忌,即有情魔之扰。总因君太多情,妾生薄命耳!”因又呜咽而言曰:“人生百年,终归一死。今中道相离,忽焉长别,不能终奉箕帚、目睹逢森娶妇,此心实觉耿耿。”言已,泪落如豆。余勉强慰之曰:“卿病八年,恹恹欲绝者屡矣,今何忽作断肠语耶?”芸曰:“连日梦我父母放舟来接,闭目即飘然上下,如行云雾中,殆魂离而躯壳存乎?”余曰:“此神不收舍,服以补剂,静心调养,自能安痊。”芸又唏嘘曰:“妾若稍有生机—线,断不敢惊君听闻。今冥路已近,苟再不言,言无日矣.君之不得亲心,流离颠沛,皆由妾故,妾死则亲心自可挽回,君亦可免牵挂。堂上春秋高矣,妾死,君宜早归。如无力携妾骸骨归,不妨暂居于此,待君将来可耳。愿君另续德容兼备者,以奉双亲,抚我遗子,妾亦瞑目矣。”言至此,痛肠欲裂,不觉惨然大恸。余曰:“卿果中道相舍,断无再续之理,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耳。”芸乃执余手而更欲有言,仅断续叠言“来世”二宇,忽发喘口噤,两目瞪视,千呼万唤已不能言。痛泪两行,涔涔流溢.既而喘沥微,泪渐干,一灵缥缈,竟尔长逝!时嘉庆癸亥三月三十日也。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绵绵此恨,曷其有极!
承吾友胡省堂以十金为助,余尽室中所有,变卖一空,亲为成殓。呜呼!芸一女流,具男子之襟怀才识。归吾门后,余日奔走衣食,中馈缺乏,芸能纤悉不介意。及余家居,惟以文字相辩析而已。卒之疾病颠连,赍恨以没,谁致之耶?余有负闺中良友,又何可胜道哉?!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话云“恩爱夫妻不到头”,如余者,可作前车之鉴也。
回煞之期,俗传是日魂必随煞而归,故居中铺设一如生前,且须铺生前旧衣于床上,置旧鞋于床下,以待魂归瞻顾,吴下相传谓之“收眼光”。延羽士作法,先召于床而后遣之,谓之“接眚”。邗江俗例,设酒肴于死者之室。一家尽出,调之“避眚”。以故有因避被窃者。芸娘眚期,房东因同居而出避,邻家嘱余亦设肴远避。众冀魄归一见,姑漫应之。同乡张禹门谏余曰:“因邪入邪,宜信其有,勿尝试也。”余曰:“所以不避而待之者,正信其有也。”张曰:“回煞犯煞不利生人,夫人即或魂归,业已阴阳有间,窃恐欲见者无形可接,应避者反犯其锋耳。”时余痴心不昧,强对曰:“死生有命。君果关切,伴我何如?”张口:“我当于门外守之,君有异见,一呼即入可也。”余乃张灯入室,见铺设宛然而音容已杳,不禁心伤泪涌。又恐泪眼模糊失所欲见,忍泪睁目,坐床而待。抚其所遗旧服,香泽犹存,不觉柔肠寸断,冥然昏去。转念待魂而来,何去遽睡耶?开目四现,见席上双烛青焰荧荧,缩光如豆,毛骨悚然,通体寒栗。因摩两手擦额,细瞩之,双焰渐起,高至尺许,纸裱顶格几被所焚。余正得借光四顾间,光忽又缩如前。此时心舂股栗,欲呼守者进观,而转念柔魂弱魄,恐为盛阳所逼,悄呼芸名而祝之,满室寂然,一无所见,既而烛焰复明,不复腾起矣。出告禹门,服余胆壮,不知余实一时情痴耳。
芸没后,忆和靖“妻梅子鹤”语,自号梅逸。权葬芸于扬州西门外之金桂山,俗呼郝家宝塔。买一棺之地,从遗言寄于此。携木主还乡,吾母亦为悲悼,青君、逢森归来,痛哭成服。启堂进言曰:“严君怒犹未息,兄宜仍往扬州,俟严君归里,婉言劝解,再当专札相招。”余遂拜母别子女,痛哭一场,复至扬州,卖画度日。因得常哭于芸娘之墓,影单形只,备极凄凉,且偶经故居,伤心惨目。重阳日,邻冢皆黄,芸墓独青,守坟者曰:“此好穴场,故地气旺也。”余暗祝曰:“秋风已紧,身尚衣单,卿若有灵,佑我图得一馆,度此残年,以持家乡信息。”未几,江都幕客章驭庵先生欲回浙江葬亲,倩余代庖三月,得备御寒之具。封篆出署,张禹门招寓其家。张亦失馆,度岁艰难,商于余,即以余资二十金倾囊借之,且告曰:“此本留为亡荆扶柩之费,一俟得有乡音,偿我可也。”是年即寓张度岁,晨占夕卜,乡音殊杳。
至甲子三月,接青君信,知吾父有病。即欲归苏,又恐触旧忿。正趑趄观望间,复接青君信,始痛悉吾父业已辞世。刺骨痛心,呼天莫及。无暇他计,即星夜驰归,触首灵前,哀号流血。呜呼!吾父一生辛苦,奔走于外。生余不肖,既少承欢膝下,又未侍药床前,不孝之罪何可逭哉!吾母见余哭,曰:“汝何此日始归耶?”余曰:“儿之归,幸得青君孙女信也。”吾母目余弟妇,遂默然。余入幕守灵至七,终无一人以家事告,以丧事商者。余自问人子之道已缺,故亦无颜询问。
一日,忽有向余索逋者登门饶舌,余出应曰,“欠债不还,固应催索,然吾父骨肉未寒,乘凶追呼,未免太甚。”中有一人私谓余曰:“我等皆有人招之使来,公且避出,当向招我者索偿也。”余曰:“我欠我偿,公等速退!”皆唯唯而去。余因呼启堂谕之曰:“兄虽不肖,并未作恶不端,若言出嗣降服,从未得过纤毫嗣产,此次奔丧归来,本人子之道,岂为产争故耶?大丈夫贵乎自立,我既一身归,仍以一身去耳!”言已,返身入幕,不觉大恸。叩辞吾母,走告青君,行将出走深山,求赤松子于世外矣。
青君正劝阻间,友人夏南熏字淡安、夏逢泰字揖山两昆季寻踪而至,抗声谏余曰:“家庭若此,固堪动忿,但足下父死而母尚存,妻丧而子未立,乃竟飘然出世,于心安乎。”余曰:“然则如之何?”淡安曰:“奉屈暂居寒舍,闻石琢堂殿撰有告假回籍之信,盍俟其归而往谒之?其必有以位置君也。”余曰:“凶丧未满百日,兄等有老亲在堂,恐多未便。”揖山曰:“愚兄弟之相邀,亦家君意也。足下如执以为不便,四邻有禅寺,方丈僧与余交最善,足下设榻于寺中,何如?”余诺之。青君曰:“祖父所遗房产,不下三四千金,既已分毫不取。岂自己行囊亦舍去耶?我往取之,径送禅寺父亲处可也。”因是于行囊之外,转得吾父所遗图书、砚台、笔筒数件。
寺僧安置予于大悲阁。阁南向,向东设神像,隔西首一间,设月窗,紧对佛龛,中为作佛事者斋食之地。余即设榻其中,临门有关圣提刀立像,极威武。院中有银杏一株,大三抱,荫覆满阁,夜静风声如吼。揖山常携酒果来对酌,曰:“足下一人独处,夜深不寐,得无畏怖耶?”余口:“仆一生坦直,胸无秽念,何怖之有?”居未几,大雨倾盆,连宵达旦三十条天,时虑银杏折枝,压梁倾屋。赖神默佑,竟得无恙。而外之墙坍屋倒者不可胜计,近处田禾俱被漂没。余则日与僧人作画,不见不闻。七月初,天始霁,揖山尊人号几莼芗有交易赴崇明,偕余往,代笔书券得二十金。归,值吾父将安葬,启堂命逢森向余曰:“叔因葬事乏用,欲助一二十金。”余拟倾囊与之,揖山不允,分帮其半。余即携青君先至墓所,葬既毕,仍返大悲阁。九月杪,揖山有田在东海永寨沙,又偕余往收其息。盘桓两月,归已残冬,移寓其家雪鸿草堂度岁。真异姓骨肉也。
乙丑七月,琢堂始自都门回籍。琢堂名韫玉,字执如,琢堂其号也,与余为总角交。乾隆庚戌殿元,出为四川重庆守。白莲教之乱,三年戎马,极著劳绩。及归,相见甚欢,旋于重九日挈眷重赴四川重庆之任,邀余同往。余即四别吾母于九妹倩陆尚吾家,盖先君故居已属他人矣。吾母嘱曰“汝弟不足恃,汝行须努力。重振家声,全望汝也!”逢森送余至半途,忽泪落不已,因嘱勿送而返。舟出京口,琢堂有旧交王惕夫孝廉在淮扬盐署,绕道往晤,余与偕往,又得一顾芸娘之墓。返舟由长江溯流而上,一路游览名胜。至湖北之荆州,得升潼关观察之信,遂留余雨其嗣君敦夫眷属等,暂寓荆州,琢堂轻骑减从至重庆度岁,遂由成都历栈道之任。丙寅二月,川眷始由水路往,至樊城登陆。途长费短,车重人多,毙马折轮,备尝辛苦。抵潼关甫三月,琢堂又升山左廉访,清风两袖。眷属不能偕行,暂借潼川书院作寓。十月杪,始支山左廉俸,专人接眷。附有青君之书,骇悉逢森于四月间夭亡。始忆前之送余堕泪者,盖父子永诀也。呜呼!芸仅一子,不得延其嗣续耶!琢堂闻之,亦为之浩叹,赠余一妾,重入春梦。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
2006-12-17 19:38:52:xiangshan
卷四 浪游记快
余游幕三十年来,天下所未到者,蜀中、黔中与滇南耳。惜乎轮蹄征逐,处处随人,山水怡情,云烟过眼,不道领略其大概,不能探僻寻幽也。余凡事喜独出己见,不屑随人是非,即论诗品画,莫不存人珍我弃、人弃我取之意,故名胜所在,贵乎心得,有名胜而不觉其佳者,有非名胜面自以为妙者,聊以平生历历者记之。
余年十五时,吾父稼夫公馆于山阴赵明府幕中。有赵省斋先生名传者,杭之宿儒也,赵明府延教其子,吾父命余亦拜投门下。暇日出游,得至吼山,离城约十余里。不通陆路。近山见一石洞,上有片石横裂欲堕,即从其下荡舟入。豁然空其中,四面皆峭壁,俗名之曰“水园”。临流建石阁五椽,对面石壁有“观鱼跃”三宇,水深不测,相传有巨鳞潜伏,余投饵试之,仅见不盈尺者出而唼食焉。阁后有道通旱园,拳石乱矗,有横阔如掌者,有柱石平其顶而上加大石者,凿痕犹在,一无可取。游览既毕,宴于水阁,命从者放爆竹,轰然一响,万山齐应,如闻霹雳生。此幼时快游之始。惜乎兰亭、禹陵未能一到,至今以为憾。
至山阴之明年,先生以亲老不远游,设帐于家,余遂从至杭,西湖之胜因得畅游。结构之妙,予以龙井为最,小有天园次之。石取天竺之飞来峰,城隍山之瑞石古洞。水取玉泉,以水清多鱼,有活泼趣也。大约至不堪者,葛岭之玛瑙寺。其余湖心亭,六一泉诸景,各有妙处,不能尽述,然皆不脱脂粉气,反不如小静室之幽僻,雅近天然。
苏小墓在西泠桥侧。土人指示,初仅半丘黄土而已,乾隆庚子圣驾南巡,曾一询及,甲辰春复举南巡盛典,则苏小墓已石筑其坟,作八角形,上立一碑,大书曰:“钱塘苏小小之墓”。从此吊古骚人不须徘徊探访矣。余思古来烈魄忠魂堙没不传者,固不可胜数,即传而不久者亦不为少,小小一名妓耳,自南齐至今。尽人而知之,此殆灵气所钟,为湖山点缀耶?
桥北数武有祟文书院,余曾与同学赵缉之投考其中。时值长夏,起极早,出钱塘门,过昭庆寺,上断桥,坐石阑上。旭日将升,朝霞映于柳外,尽态极妍;白莲香里,清风徐来,令人心骨皆清。步至书院,题犹未出也。午后交卷。
偕缉之纳凉于紫云洞,大可容数十人,石窍上透日光。有入设短几矮凳,卖酒于此。解衣小酌,尝鹿脯甚妙,佐以鲜菱雪藕,微酣出洞。缉之曰:“上有朝阳台,颇高旷,盍往一游?”余亦兴发,奋勇登其巅,觉西湖如镜,杭城如丸,钱塘江如带,极目可数百里。此生平第一大观也。坐良久,阳乌将落,相携下山,南屏晚钟动矣。韬光、云栖路远未到,其红门局之梅花,姑姑庙之铁树,不过尔尔。紫阳洞予以为必可观,而访寻得之,洞口仅容—指,涓涓流水而已,相传中有洞天,恨不能抉门而入。
清明日,先生春祭扫墓,挈余同游。墓在东岳,是乡多竹,坟丁掘未出土之毛笋,形如梨而尖,作羹供客。余甘之,尽其两碗。先生曰:“噫!是虽味美而克心血,宜多食肉以解之。”余素不贪屠门之嚼,至是饭量且因笋而减,归途觉烦躁,唇舌几裂。过石屋洞,不甚可观。水乐洞峭壁多藤萝,入洞如斗室,有泉流甚急,其声琅琅。池广仅三尺,深五寸许,不溢亦不竭。余俯流就饮,烦躁顿解。洞外二小亭,坐其中可听泉声。衲子请观万年缸。缸在香积厨,形甚巨,以竹引泉灌其内,听其满溢,年久结苔厚尺许,冬日不冰,故不损也。
辛丑秋八月吾父病疟返里,寒索火,热索冰,余谏不听,竟转伤寒,病势日重。余侍奉汤药,昼夜不交睫者几一月。吾妇芸娘亦大病,恹恹在床。心境恶劣,莫可名状。吾父呼余嘱之曰:“我病恐不起,汝守数本书,终非糊口计,我托汝于盟弟蒋思斋,仍继吾业可耳。”越日思斋来,即于榻前命拜为师。未几,得名医徐观莲先生诊治,父病渐痊。芸亦得徐力起床。而余则从此习幕矣。此非快事,何记于此?曰:此抛书浪游之始,故记之。
思斋先生名襄,是年冬,即相随习幕于奉贤宫舍。有同习幕者,顾姓名金鉴,宇鸿干,号紫霞,亦苏州人也。为人慷慨刚毅,直谅不阿,长余一岁,呼之为兄。鸿干即毅然呼余为弟,倾心相交。此余第一知己交也,惜以二十二岁卒,余即落落寡交,今年且四十有六矣,茫茫沧海,不知此生再遇知己如鸿干者否?
忆与鸿干订交,襟怀高旷,时兴山居之想。重九日,余与鸿干俱在苏,有前辈王小侠与吾父稼夫公唤女伶演剧,宴客吾家,余患其扰,先一日约鸿干赴寒山登高,借访他日结庐之地。芸为整理小酒(木盍)。
越日天将晓,鸿干已登门相邀。遂携(木盍)出胥门,入面肆,各饱食。渡胥江,步至横塘枣市桥,雇一叶扁舟,到山日犹未午。舟子颇循良,令其籴米煮饭。余两人上岸,先至中峰寺。寺在支硎古刹之南,循道而上,寺藏深树,山门寂静,地僻僧闲,见余两人不衫不履,不甚接待,余等志不在此,未深入。归舟,饭已熟。饭毕,舟子携(木盍)相随,瞩其子守船,由寒山至高义园之自云精舍。轩临峭壁,飞凿小池,围以石栏,一泓秋水,崖悬薜荔,墙积莓苔。坐轩下,惟闻落叶萧萧,悄无人迹。出门有一亭,嘱舟子坐此相候。余两人从石罅中入,名“一线天”,循级盘旋,直造其巅,曰“上白云”,有庵已坍颓,存一危栈,仅可远眺。小憩片刻,即相扶而下,舟子曰:“登高忘携酒(木盍)矣。”鸿干曰:“我等之游,欲觅偕隐地耳,非专为登高也。”舟子曰:“离此南行二三里,有上沙村,多人家,有隙地,我有表戚范姓居是村,盍往一游?”余喜曰:“此明末徐俟斋先生隐居处也,有园闻极幽雅,从未一游。”于是舟子导往。村在两山夹道中。园依山而无石,老树多极纡回盘郁之势,亭榭窗栏尽从朴素,竹篱茆舍,不愧隐者之居。中有皂荚亭,树大可两抱。余所历园亭,此为第一。园左有山,俗呼鸡笼山,山峰直竖,上加大石,如杭城之瑞石古洞,而不及其玲珑。旁一青石加榻,鸿干卧其上曰:“此处仰观峰岭,俯视园亭,既旷且幽,可以开樽矣。”因拉舟子同饮,或歌或啸,大畅胸怀。土人知余等觅地而来,误以为堪舆,以某处有好风水相告。鸿干曰:“但期合意,不论风水。”(岂意竟成谶语!)酒瓶既罄,各采野菊插满两鬓。
归舟,日已将没。更许抵家,客犹未散。芸私告余曰:“女伶中有兰官者,端庄可取。”余假传母命呼之入内,握其腕而睨之,果丰颐白腻。余顾芸曰:“美则美矣,终嫌名不称实。”芸曰:“肥者有福相。”余曰:“马亏嵬之祸,玉环之福安在?”芸以他辞遣之出。谓余曰:“今日君又大醉耶?”余乃历述所游,芸亦神往者久之。
癸卯春,余从思斋先生就维扬之聘,始见金、焦面目。金山宜远观,焦山宜近视,惜余往来其间未尝登眺。渡江而北,渔洋所谓“绿杨城郭是扬州”一语已活现矣!平山堂离城约三四里,行其途有八九里,虽全是人工,而奇思幻想,点缀天然,即阆苑瑶池、琼楼玉宇,谅不过此。其妙处在十余家之园亭合而为一,联络至山,气势俱贯。其最难位置处,出城入景,有一里许紧沿城郭。夫城缀于旷远重山间,方可入画,园林有此,蠢笨绝伦。而观其或亭或台、或墙或石、或竹或树,半隐半露间,使游人不觉其触目,此非胸有丘壑者断难下手。城尽,以虹园为首折面向北,有石梁曰“虹桥”,不知园以桥名乎?桥以园名乎?荡舟过,曰“长堤春柳”,此景不缀城脚而缀于此,更见布置之妙。再折而西,垒土立庙,曰“小金山”,有此一挡便觉气势紧凑,亦非俗笔。闻此地本沙土,屡筑不成,用木排若干,层叠加土,费数万金乃成,若非商家,乌能如是。过此有胜概楼,年年观竞渡于此。河面较宽,南北跨一莲花桥,桥门通八面,桥面设五亭,扬人呼为“四盘一暖锅”,此思穷力竭之为,不甚可取。桥南有莲心寺,寺中突起喇嘛白塔,金顶缨络,商矗云霄,殿角红墙松柏掩映,钟磬时闻,此天下园亭所未有者。过桥见三层高阁,画栋飞檐,五采绚烂,叠以太湖石,围以白石栏,名目“五云多处”,如作文中间之大结构也。过此名“蜀冈朝阳”,平坦无奇,且属附会。将及山,河面渐束,堆土植竹树,作四五曲。似已山穷水尽,而忽豁然开朗,平山之万松林已列于前矣。“平山堂”为欧阳文忠公所书。所谓淮东第五泉,真者在假山石洞中,不过一井耳,味与天泉同;其荷亭中之六孔铁井栏者,乃系假设,水不堪饮。九峰园另在南门幽静处,别饶天趣,余以为诸园之冠。康山未到,不识如何。此皆言其大概,其工巧处、精美处,不能尽述,大约宜以艳妆美人目之,不可作浣纱溪上观也。余适恭逢南巡盛典,各工告竣,敬演接驾点缀,因得畅其大观,亦人生难遇者也。
甲辰之春,余随待吾父于吴江明府幕中,与山阴章苹江、武林章映牧、苕溪颐蔼泉诸公同事,恭办南斗圩行宫,得第二次瞻仰天颜。一日,天将晚矣,忽动归兴。有办差小快船,双舻两浆,于太湖飞棹疾驰,吴俗呼为“出水辔头”,转瞬已至吴门桥。即跨鹤腾空,无此神爽。抵家,晚餐未熟也。吾乡素尚繁华,至此日之争奇夺胜,较昔尤奢。灯彩眩眸,笙歌聒耳,古人所谓“画栋雕甍”、“珠帘绣幕”、“玉栏干”、“锦步障”,不啻过之。余为友人东拉西扯,助其插花结彩,闲则呼朋引类,剧饮狂歌,畅怀游览,少年豪兴,不倦不疲。苟生于盛世而仍居僻壤,安得此游观哉?
是年,何明府因事被议,吾父即就海宁王明府之聘。嘉兴有刘蕙阶者,长斋佞佛,来拜吾父。其家在烟雨楼侧,一阁临河,曰“水月居”,其涌经处也,洁静如僧舍。烟雨楼在镜湖之中,四岸皆绿杨,惜无多竹。有平台可远眺,渔舟星列,漠漠平波,似宜月夜。衲子备素斋甚佳。至海宁,与白门史心月、山阴俞午桥同事。心月一子名烛衡,澄静缄默,彬彬儒雅,与余莫逆,此生平第二知心交也。惜萍水相逢,聚首无多日耳。游陈氏安澜园,地占百亩,重楼复阁,夹道回廊;池甚广,桥作六曲形;石满藤萝,凿痕全掩;古木千章,皆有参天之势;鸟啼花落,如人深山。此人工而归于天然者。余所历平地之假石园亭,此为第一。曾于桂花楼中张宴,诸味尽为花气所夺,惟酱姜味不变。姜接之性老而愈辣,以喻忠节之臣,洵不虚也。出南门即大海,一日两潮,如万丈银堤破海而过。船有迎潮者,潮至,反棹相向,于船头设一木招,状如长柄大刀,招一捺,潮即分破,船即随招而入,俄顷始浮起,拨转船头随潮而去,顷刻百里。塘上有塔院,中秋夜曾随吾父观潮于此。循塘东约三十里,名尖山,一峰突起,扑入海中,山顶有阁,匾曰“海阔天空”,一望无际,但见怒涛接天而已。
余年二十有五,应徽州绩溪克明府之召,由武林下“江山船”,过富春山,登子陵钓台。台在山腰,一峰突起,离水十余丈。岂汉时之水竞与峰齐耶?月夜泊界口,有巡检署,“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此景宛然。黄山仅见其脚,惜未一瞻面目。绩溪城处于万山之中,弹丸小邑,民情淳朴。近城有石镜山,由山弯中曲折中里许,悬崖急湍,湿翠欲滴;渐高至山腰,有一方石亭,四面皆陡壁;亭左石削如屏,青色光润,可鉴人形,俗传能照前生。黄巢至此,照为猿猴形,纵火焚之,故不复现。离域十里有火云洞天,石纹盘结,凹凸廛岩,如黄鹤山樵笔意,而杂乱无章,洞石皆深绛色。旁有一庵甚幽静,盐商程虚谷曾招游设宴于此。席中有肉馒头,小沙弥眈眈旁视,授以四枚,临行以番银二圆为酬,山僧不识,推不受。告以一枚可易青钱七百余文,僧以近无易处,仍不受。乃攒凑青蚨六百文付之,始欣然作谢。他日余邀同人携(木盍)再往,老僧嘱曰:“曩者小徒不知食何物而腹泻,今勿再与。”可知藜藿之腹不受肉味,良可叹也。余谓同人曰:“作和尚者,必用此等僻地,终身不见不闻,或可修真养静。若吾乡之虎丘山,终日目所见者妖童艳妓,耳所听者弦索笙歌,鼻所闻者佳肴美酒,安得身如枯木、心如死灰哉?”
又去城三十里,名曰仁里,有花果会,十二年一举,每举各出盆花为赛。余在绩溪适逢其会,欣然欲往,苦无轿马,乃教以断竹为杠,缚椅为轿,雇人肩之而去,同游者惟同事许策廷,见者无不讶笑。至其地,有庙,不知供何神。庙前旷处高搭戏台,画梁方柱极其巍焕,近视则纸扎彩画,抹以油漆者。锣声忽至,四人抬对烛大如断柱,八人抬一猪大若牯牛,盖公养十二年始宰以献神。策廷笑曰:“猪固寿长,神亦齿利。我若为神,乌能享此。”余曰:“亦足见其愚诚也。”入庙,殿廊轩院所设花果盆玩,并不剪枝拗节,尽以苍老古怪为佳,大半皆黄山松。既而开场演剧,人如潮涌而至,余与策廷遂避去。未两载,余与同事不合,拂衣归里。
余自绩溪之游,见热闹场中卑鄙之状不堪入目,因易儒为贾。余有姑丈袁万九,在盘溪之仙人塘作酿酒生涯,余与施心耕附资合伙。袁酒本海贩,不一载,值台湾林爽文之乱,海道阻隔,货积本折,不得已仍为冯妇。馆江北四年,一无快游可记。迨居萧爽楼,正作烟火神仙,有表妹倩徐秀峰自粤东归,见余阅居,慨然曰:“足下待露而爨,笔耕而炊,终非久计,盍偕我作岭南游?当不仅获蝇头利也。”芸亦劝余曰:“乘此老亲尚健,子尚壮年,与其商柴计米而寻欢,不如一劳永逸。”余乃商诸交游者,集资作本。芸会亦自办绣货及岭南所无之苏酒醉蟹等物。禀知堂上,于小春十日,偕秀峰由东坝出芜湖口。
长江初历,大畅襟怀。每晚舟泊后,必小酌船头。见捕鱼者罾幂不满三尺,孔大约有四寸,铁箍四角,似取易沉。余笑曰:“圣人之教虽曰‘罟不用数’,而如此之大孔小罾,焉能有获?”秀峰曰;“此专为网(鱼便)鱼设也。”见其系以长绠,忽起忽落,似探鱼之有无。末几,急挽出水,已有(鱼便)鱼枷罾孔而起矣。余始喟然曰:“可知一己之见,未可测其奥妙。”一日,见江心中一峰突起,四无依倚。秀峰曰:“此小孤山也。”霜林中,殿阁参差。乘风径过,惜未一游。至滕王阁,犹吾苏府学之尊经阁移于胥门之大马头,王子安序中所云不足信也。即于阁下换高尾昂首船,名“三板子”,由赣关至南安登陆。值余三十诞辰,秀峰备面为寿。越日过大庾岭,出巅一亭,匾曰“举头日近”,言其高也。山头分为二,两边峭壁,中留一道如石巷。口列两碑,一曰“急流勇退”,一曰“得意不可再往”。山顶有梅将军祠,未考为何朝人。所谓岭上梅花,并无一树,意者以梅将军得名梅岭耶?余所带送礼盆梅,至此将交腊月,已花落而叶黄矣。过岭出口,山川风物便觉顿殊。岭西一山,石窍玲珑,已忘其名,舆夫曰:“中有仙人床榻。”匆匆竟过,以未得游为怅。至南雄,雇老龙船,过佛山镇,见人家墙顶多列盆花,叶如冬青,花如牡丹,有大红、粉白、粉红三种,盖山茶花也。
腊月望,始抵省城,寓靖海门内,赁王姓临街楼屋三椽。秀峰货物皆销与当道,余亦随其开单拜客,即有配礼者络绎取货,不旬日而余物已尽。除夕蚊声如雷。岁朝贺节,有棉袍纱套者。不惟气候迥别,即土著人物,同一五官而神情迥异。
正月既望,有署中园乡三友拉余游河观妓,名曰“打水围”,妓名“老举”。于是同出靖海门,下小艇(如剖分之半蛋而加篷焉),先至沙面。妓船名“花艇”,皆对头分排,中留水巷以通小艇往来。每帮约一二十号,横木绑定,以防海风。两船之间钉以木桩,套以藤圈,以便随潮长落。鸨儿呼为“梳头婆”,头用银丝为架,高约四寸许,空其中而蟠发于外,以长耳挖插一朵花于鬓,身披元青短袄,著元青长裤,管拖脚背,腰束汗巾,或红或绿,赤足撒鞋,式如梨园旦脚。登其艇,即躬身笑迎,搴帏入舱。旁列椅杌,中设大炕,一门通艄后。妇呼有客,即闻履声杂沓而出,有挽髻者,有盘辫者,傅粉如粉墙,搽脂如榴火,或红袄绿裤,或绿袄红裤,有著短袜而撮绣花蝴蝶履者,有赤足而套银脚镯者,或蹲于炕,或倚于门,双瞳闪闪,一言不发。余顾秀峰曰:“此何为者也?”秀峰曰:“目成之后,招之始相就耳。”余试招之,果即欢容至前,袖出槟榔为敬。入口大嚼,涩不可耐,急吐之,以纸擦唇,其吐如血。合艇留大笑。又至军工厂,妆束亦相等,惟长幼皆能琵琶而已。与之言,对曰“(口迷)”,“(口迷)”者,“何”也。余曰:“‘少不入广’者,以其销魂耳,若此野妆蛮语,谁为动心哉?”一友曰:“潮帮妆束如仙,可往一游。”至其帮,排舟亦如沙面。有著名鸨儿素娘者,妆束如花鼓妇。其粉头衣皆长领,颈套项锁,前发齐眉,后发垂肩,中挽一鬏似丫髻,裹足者著裙,不裹足者短袜,亦著蝴蝶履,长拖裤管,语音可辩。而余终嫌为异服,兴趣索然。秀峰曰:“靖海门对渡有扬帮,留吴妆,君往,必有合意者。”一友曰:“所谓扬帮者,仅一鸨儿,呼曰邵寡妇,携一媳日大姑,系来自扬州,余皆湖广江西人也。”因至扬帮。对面两排仅十余艇,其中人物皆云鬟雾鬓,脂粉薄施,阔袖长裙,语音了了,所谓邵寡妇者殷勤相接。遂有一友另唤酒船,大者曰“恒(舟娄)”,小者曰“沙姑艇”,作东道相邀,请余择妓。余择一雏年者,身材状貌有类余妇芸娘,而足极尖细,名喜儿。秀峰唤一统名翠姑。余皆各有旧交。放艇中流,开怀畅饮。至更许,余恐不能自持,坚欲回寓,而城已下钥久矣。盖海疆之城,日落即闭,余不知也。及终席,有卧吃鸦片烟者,有拥妓而调笑者,使头各送衾枕至,行将连床开铺。余暗询喜儿:“汝本艇可卧否?”对曰:“有寮可居,未知有客否也。”(寮者,船顶之楼。)余曰:“姑往探之。”招小艇渡至邵船,但见合帮灯火相对如长廊,寮适无客。鸨儿笑迎曰:“我知今日贵客来,故留寮以相待也。”余笑曰:“姥真荷叶下仙人哉!”遂有使头移烛相引,由舱后梯而登。宛如斗室,旁一长榻,几案俱备。揭帘再进,即在头舱之顶,床亦旁设,中间方窗嵌以玻璃,不火而光满一室,盖对船之灯光也。衾帐镜奁,颇极华美。喜儿曰:“从台可以望月。”即在梯门之上叠开一窗,蛇行而出,即后梢之顶也。三面皆设短栏,一轮明月,水阔天空。纵横如乱叶浮水者,酒船也;闪烁如繁星列天者,酒船之灯也;更有小艇梳织往来,笙歌弦索之声杂以长潮之沸,令人情为之移。余曰:“‘少不入广’,当在斯矣!”惜余妇芸娘不能偕游至此,回顾喜儿,月下依稀相似,因挽之下台,息烛而卧。天将晓,秀峰等已哄然至,余披衣起迎,皆责以昨晚之逃。余曰:“无他,恐公等掀衾揭帐耳!”遂同归寓。
越数日,偕秀峰游海珠寺。寺在水中,围墙若城四周。离水五尺许有洞,设大炮以防海寇,潮长潮落,随水浮沉,不觉炮门之或高或下,亦物理之不可测者。十三洋行在幽兰门之西,结构与洋画同。对渡名花地,花木甚繁,广州卖花处也。余自以为无花不识,至此仅识十之六七,询其名有《群芳谱》所未载者,或土音之不同钦?海珠寺规模极大,山门内植榕树,大可十余抱,阴浓如盖,秋冬不凋。柱槛窗栏皆以铁梨木为之。有菩提树,其叶似柿,浸水去皮,肉筋细如蝉翼纱,可裱小册写经。
归途访喜儿于花艇,适翠、喜二妓俱无客。茶罢欲行,挽留再三。余所属意在寮,而其媳大姑已有酒客在上,因渭邵鸨儿曰:“若可同往寓中,则不妨一叙。”邵曰:“可。”秀峰先归,嘱从者整理酒肴。余携翠、喜至寓。正谈笑间,适郡署王懋老不期来,挽之同饮。酒将沾唇,忽闻楼下人声嘈杂,似有上楼之势,盖房东一侄素无赖,知余招妓,故引人图诈耳。秀蜂怨曰:“此皆三白一时高兴,不合我亦从之。”余曰:“事已至此,应速思退兵之计,非斗口时也。”懋老曰:“我当先下说之。”余即唤仆速雇两轿,先脱两妓,再图出城之策。闻懋老说之不退,亦不上楼。两轿已备,余仆手足颇捷,令其向前开路,秀挽翠姑继之,余挽喜儿于后,一哄而下。秀峰、翠姑得仆力已出门去,喜儿为横手所拿,余急起腿,中其臂,手一松面喜儿脱去,余亦乘势脱身出。余仆犹守于门,以防追抢。急问之曰:“见喜儿否?”仆曰:“翠姑已乘轿去,喜娘但见其出,未见其乘轿也。”余急燃炬,见空轿犹在路旁。急追至靖海门,见秀峰侍翠轿而立,又问之,对曰:“或应投东,而反奔西矣。”急反身,过寓十余家,闻暗处有唤余者,烛之,喜儿也,遂纳之轿,肩而行。秀峰亦奔至,曰:“幽兰门有水窦可出,已托人贿之启钥,翠姑去矣,喜儿速往!”余曰:“君速回寓退兵,翠、喜交我!”至水窦边,果已肩钥,翠先在。余遂左掖喜,右挽翠,折腰鹤步,踉跄出窦。天适微雨,路滑如油,至河干沙面,笙歌正盛。小艇有识翠姑者,招呼登舟。始见喜儿首如飞蓬,钗环俱无有。余曰:“被抢去耶?”喜儿笑曰:“闻此皆赤金,阿母物也,妾于下楼时已除去,藏于囊中。若被抢去,累君赔偿耶。”余闻言,心甚德之,令其重整钗环,勿舍阿母,托言寓所人杂,故仍归舟耳。翠姑如言告母,并曰:“酒菜已饱,备粥可也。”时寮上酒客已去,邵鸨儿命翠亦陪余登寮。见两对绣鞋泥污已透。三人共粥,聊以充饥。剪烛絮谈,始悉翠籍湖南,喜亦豫产,本姓欧阳,父亡母醮,为恶叔所卖。翠姑告以迎新送旧之苦,心不欢必强笑,酒不胜必强饮,身不快必强陪,喉不爽必强歌。更有乖张其性者,稍不合意,即掷酒翻案,大声辱骂,假母不察,反言接待不周,又有恶客彻夜蹂躏,不堪其扰。喜儿年轻初到,母犹惜之。不觉泪随言落。喜儿亦嘿然涕泣。余乃挽喜入杯,抚慰之。瞩翠姑卧于外榻,盖因秀峰交也。
自此或十日或五日,必遣人来招,喜或自放小艇,亲至河干迎接。余每去必邀秀峰,不邀他客,不另放艇。一夕之欢,番银四圆而已。秀峰今翠明红,俗谓之跳槽,甚至一招两妓;余则惟喜儿一人,偶独往,或小酌于平台,或清谈于寮内,不令唱歌,不强多钦,温存体恤,一艇怡然,邻妓皆羡之。有空闲无客者,知余在寮,必来相访。合帮之妓无一不识,每上其艇,呼余声不绝,余亦左顾右盼,应接不暇,此虽挥霍万金所不能致者。余四月在彼处,共费百余金,得尝荔枝鲜果,亦生平快事。后鸨儿欲索五百金强余纳喜,余患其扰,遂图归计。秀峰迷恋于此,因劝其购一妾,仍由原路返吴。明年,秀峰再往,吾父不准偕游,遂就青浦杨明府之聘。及秀峰归,述及喜儿因余不往,几寻短见。噫!“半年一觉扬帮梦,赢得花船薄幸名”矣!
余自粤东归来,馆青浦两载,无快游可述。未几,芸、憨相遇,物议沸腾,芸以激愤致病。余与程墨安设一书画铺于家门之侧,聊佐汤药之需。
中秋后二日,有吴云客偕毛忆香、王屋灿邀余游西山小静室,余适腕底无闲,嘱其先往。吴曰:“子能出城,明午当在山前水踏桥之来鹤庵相候。”余诺之。
越日,留程守铺,余独步出阊门,至山前过水踏桥,循田塍而西。见一庵南向,门带清流,剥琢问之,应曰:“客何来?”余告之。笑曰:“此‘得云’也,客不见匾额乎?‘来鹤’已过矣!”余曰:“自桥至此,未见有庵。”其人回指曰:“客不见土墙中森森多竹者,即是也。”余乃返至墙下。小门深闭,门隙窥之,短篱曲径,绿竹猗猗,寂不闻人语声,叩之亦无应者。一人过,曰:“墙穴有石,敲门具也。”余试连击,果有小沙弥出应。余即循径入,过小石桥,向西一折,始见山门,悬黑漆额,粉书“来鹤”二字,后有长跋,不暇细观。入门经韦陀殿,上下光洁,纤尘不染,知为好静室。忽见左廊又一小沙弥奉壶出,余大声呼问,即闻室内星灿笑曰:“何如?我谓三白决不失信也!”旋见云客出迎,日:“候君早膳,何来之迟?”一僧继其后,向余稽首,问知为竹逸和尚。入其室,仅小屋三椽,额曰“桂轩”,庭中双桂盛开。星灿、忆香群起嚷曰:“来迟罚三杯!”席上荤素精洁,酒则黄白俱备。余问曰:“公等游几处矣?”云客曰:“昨来已晚,今晨仅到得云、河亭耳。”欢饮良久。饭毕,仍自得云、河亭共游八九处,至华山而止。各有佳处,不能尽述。华山之顶有莲花峰,以时欲暮,期以后游。桂花之盛至此为最,就花下饮清茗—瓯,即乘山舆,径回来鹤。
桂轩之东另有临洁小阁,已杯盘罗列。竹逸寡言静坐而好客善饮。始则折桂催花,继则每人一令,二鼓始罢。余曰:“今夜月色甚佳,即此酣卧,未免有负清光,何处得高旷地,一玩月色,庶不虚此良夜也?”竹逸曰:“放鹤亭可登也。”云客曰:“星灿抱得琴来,未闻绝调,到彼一弹何如?”乃偕往.但见木犀香里,一路霜林,月下长空,万籁俱寂。星灿弹《梅花三弄》,飘飘欲仙。忆香亦兴发,袖出铁笛,呜呜而吹之。云客曰:“今夜石湖看月者,谁能如吾辈之乐裁?”盖吾苏八月十八日石湖行春桥下有看串月胜会,游船排挤,彻夜笙歌,名虽看月,实则挟妓哄饮而已。未几,月落霜寒,兴圃归卧。
明晨,云客谓众曰:“此地有无隐庵,极幽僻,君等有到过者否?”咸对曰:“无论未到,并未尝闻也。”竹逸曰:“无隐四面皆山,其地甚僻,僧不能久居。向年曾一至,已坍废,自尺木彭居士重修后,未尝往焉,今犹依稀识之。如欲往游,请为前导。”忆香曰:“枵腹去耶?”竹逸笑曰:“已备素面矣,再令道人携酒盒相从也。”面毕,步行而往。过高义园,云客欲往白云精舍,入门就坐。一僧徐步出,向云客拱手曰:“违教两月,城中有何新闻?抚军在辕否?”忆香忽起曰:“秃!”拂袖径出。余与星灿忍笑随之,云客、竹逸酬答数语,亦辞出。高义园即范文正公墓,白云精舍在其旁。一轩面壁,上悬藤萝,下凿一潭,广丈许,一泓清碧,有金鳞游泳其中,名曰“钵盂泉”。竹炉茶灶,位置极幽。轩后于万绿丛中,可瞰范园之概。惜衲子俗,不堪久坐耳。是时由上沙村过鸡笼山,即余与鸿干登高处也。风物依然,鸿干已死,不胜今昔之感。正惆怅间,忽流泉阻路不得进,有三五村童掘菌子于乱草中,探头而笑,似讶多人之至此者。询以无隐路,对曰:“前途水大不可行,请返数武,南有小径,度岭可达。”从其言。度岭南行里许,渐觉竹树丛杂,四山环绕,径满绿茵,已无人迹。竹逸徘徊四顾曰:“似在斯,而径不可辨,奈何?”余乃蹲身细瞩,于千竿竹中隐隐见乱石墙舍,径拨丛竹间,横穿入觅之,始得一门,曰“无隐禅院,某年月日南园老人彭某重修”,众喜曰:“非君则武陵源矣!”山门紧闭,敲良久,无应者。忽旁开一门,呀然有声,一鹑衣少年出,面有菜色,足无完履,问曰:“客何为者?”竹逸稽首曰:“慕此幽静,特来瞻仰。”少年曰:“如此穷山,僧散无人接待,请觅他游。”言已,闭门欲进。云客急止之,许以启门放游,必当酬谢。少年笑曰:“茶叶俱无,恐慢客耳,岂望酬耶?”山门一启,即见佛面,金光与绿阴相映,庭阶石础苔积如绣,殿后台级如墙,石栏绕之。循台而西,有石形如馒头,高二丈许,细竹环其趾。再西折北,由斜廊蹑级而登,客堂三卷楹紧对大石。石下凿一小月池,清泉一派,荇藻交横。堂东即正殿,殿左西向为僧房厨灶,殿后临峭壁,树杂阴浓,仰不见天。星灿力疲,就池边小憩,余从之。将启盒小酌,忽闻忆香音在树杪,呼曰:“三白速来,此间有妙境!”仰而视之,不见其人,因与星灿循声觅之。由东厢出一小门,折北,有石蹬如梯,约数十级,于竹坞中瞥见一楼。又梯而上,八窗洞然,额曰“飞云阁”。四山抱列如城,缺西南一角,遥见一水浸天,风帆隐隐,即太湖也。倚窗俯视,风动竹梢,如翻麦浪。忆香曰:“何如?”余曰:“此妙境也。”忽又闻云客于楼西呼曰:“忆香速来,此地更有妙境!”因又下楼,折而西,十余级,忽豁然开朗,平坦如台。度其地,已在殿后峭壁之上,残砖缺础尚存,盖亦昔日之殿基也。周望环山,较阁更畅。忆香对太湖长啸一声,则群山齐应。乃席地开樽,忽愁枵腹,少年欲烹焦饭代茶,随令改茶为粥,邀与同啖。询其何以冷落至此,曰:“四无居邻,夜多暴客,积粮时来强窃,即植蔬果,亦半为樵子所有。此为崇宁寺下院,长厨中月送饭干一石、盐菜一坛而已。某为彭姓裔,暂居看守,行将归去,不久当无人迹矣。”云客谢以番银一圆。
返至来鹤,买舟而归。余绘《无隐图》一幅,以赠竹逸,志快游也。
是年冬,余为友人作中保所累,家庭失欢,寄居锡山华氏。明年春,将之维扬而短于资,有故人韩春泉在上洋幕府,因往访焉。衣敝履穿,不堪入署,投札约晤于郡庙园亭中。及出见,知余愁苦,概助十金。园为洋商捐施而成,极为阔大,惜点缀各景,杂乱无章,后叠山石,亦无起伏照应。归途忽思虞山之胜,适有便舟附之。时当春仲,桃李争研,逆旅行踪,苦无伴侣,乃怀青铜三百,信步至虞山书院。墙外仰瞩,见丛树交花,娇红稚绿,傍水依山,极饶幽趣。惜不得其门而入,问途以往,遇设篷瀹茗者,就之,烹碧罗春,饮之极佳。询虞山何处最胜,一游者曰:“从此出西关,近剑门,亦虞山最佳处也,君欲往,请为前导。”余欣然从之。出西门,循山脚,高低约数里,渐见山峰屹立,石作横纹,至则一山中分,两壁凹凸,高数十仞,近而仰视,势将倾堕。其人曰:“相传上有洞府,多仙景,惜无径可登。”余兴发,挽袖卷衣,猿攀而上,直造其巅。所谓洞府者,深仅丈许,上有石罅,洞然见天。俯首下视,腿软欲堕。乃以腹面壁,依藤附蔓而下。其人叹曰:“壮裁!游兴之豪,未见有如君者。”余口渴思饮,邀其人就野店沽饮三杯。阳乌将落,未得遍游,拾赭石十余块,怀之归寓,负笈搭夜航至苏,仍返锡山。此余愁苦中之快游也。
嘉庆甲子春,痛遭先君之变,行将弃家远遁,友人夏揖山挽留其家。秋八月,邀余同往东海永泰沙勘收花息。沙隶崇明。出刘河口,航海百余里。新涨初辟,尚无街市。茫茫芦荻,绝少人烟,仅有同业丁氏仓库数十椽,四面掘沟河,筑堤栽柳绕于外。丁字实初,家于崇,为一沙之首户;司会计者姓王。俱家爽好客,不拘礼节,与余乍见即同故交。宰猪为饷,倾瓮为饮。令则拇战,不知诗文;歌则号呶,不讲音律。酒酣,挥工人舞拳相扑为戏。蓄牯牛百余头,皆露宿堤上。养鹅为号,以防海盗。日则驱鹰犬猎于芦丛沙渚间,所获多飞禽。余亦从之驰逐,倦则卧。引至园田成熟处,每一字号圈筑高堤,以防潮汛。堤中通有水窦,用闸启闭,旱则长潮时启闸灌之,潦则落潮时开闸泄之。佃人皆散处如列星,一呼俱集,称业户曰“产主”,唯唯听命,朴诚可爱。而激之非义,则野横过于狼虎;幸一言公平,率然拜服。风雨晦明,恍同太古。卧床外瞩即睹洪涛,枕畔潮声如鸣金鼓。一夜,忽见数十里外有红灯大如栲栳,浮于海中,又见红光烛天,势同失火,实初日:“此处起现神灯神火,不久又将涨出沙田矣。”揖山兴致素豪,至此益放。余更肆无忌惮,牛背狂歌,沙头醉舞,随其兴之所至,真生平无拘之快游也。事竣,十月始归。
吾苏虎丘之胜,余取后山之千顷云一处,次则剑池而已,余皆半借人工,且为脂粉所污,已失山林本相。即新起之白公祠、塔影桥,不过留雅名耳。其冶坊滨,余戏改为“野芳滨”,更不过脂乡粉队,徒形其妖冶而已。其在城中最著名之狮子林,虽曰云林手笔,且石质玲珑,中多古木,然以大势观之,竟同乱堆煤渣,积以苔藓,穿以蚁灾,全无山林气势。以余管窥所及,不知其抄。灵岩山,为吴王馆娃宫故址,上有西施洞、响屉廊、采香径诸胜,面其势散漫,旷无收束,不及天平支硎之别饶幽趣。
邓尉山一名元墓,西背太湖,东对锦峰,丹崖翠阁,望如图画,居人种梅为业,花开数十里,一望如积雪,故名“香雪海”。山之左有古柏四树,名之曰“清、奇、古、怪”:清者,一株挺直,茂如翠盖;奇者,卧地三曲,形“之”字;古者,秃顶扁阔,半朽如掌;怪者,体似旋螺,枝干皆然。相传汉以前物也。
乙丑孟春,揖山尊人莼芗先生偕其弟介石,率子侄四人,往幞山家祠春祭,兼扫祖墓,招余同往。顺道先至灵岩山,出虎山桥,由费家河进香雪海现梅。幞山祠宇即藏于香雪海中,时花正盛,咳吐俱香,余曾为介石画《幞山风木国》十二册。是年九月,余从石琢堂殿撰赴四川重庆府之任,溯长江而上,舟抵皖城。皖山之麓,有元季忠臣余公之墓,墓侧有堂三楹,名曰“大观亭”,面临南湖,背倚潜山。亭在山脊,眺远颇畅。旁有深廊,北窗洞开,时值霜时初红,烂如桃李。同游者为蒋寿朋、蔡子琴。南城外又有王氏园,其地长于东西,短于南北,盖北紧背城、南则临湖故也。既限于地,颇难位置,而观其结构,作重台叠馆之法。重台者,屋上作月台为庭院,叠石栽花于上,使游人不知脚下有屋。盖上叠石者则下实,上庭院者则下虚,故花木仍得地气而生也。叠馆者,楼上作轩,轩上再作平台。上下盘折,重叠四层,且有小池,水不漏泄,竟莫测其何虚何实。其立脚全用砖石为之,承重处仿照西洋立柱法。幸面对南湖,目无所阻,骋怀游览,胜于平园。真人工之奇绝者也。
武昌黄鹤楼在黄鹄矶上,后拖黄鹄山,俗呼为蛇山。楼有三层,画栋飞檐,倚城屹峙,面临汉江,与汉阳晴川阁相对。余与琢堂冒雪登焉,俯视长空,琼花飞舞,遥指银山玉树,恍如身在瑶台。江中往来小艇,纵横掀播,如浪卷残叶,名利之心至此一冷。壁间题咏甚多,不能记忆,但记楹对有云:“何时黄鹤重来,且共倒金樽,浇洲渚千年芳草;但见白云飞去,更谁吹玉笛,落江城五月梅花。
黄州赤壁在府城汉川门外,屹立江滨,截然如壁。石皆绛色,故名焉。《水经》渭之赤鼻山,东坡游此作二赋,指为吴魏交兵处,则非也。壁下已成陆地,上有二赋亭。
是年仲冬抵荆州。琢堂得升潼关观察之信,留余住荆州,余以未得见蜀中山水为怅。时琢堂入川,而哲嗣敦夫眷属及蔡子琴、席芝堂俱留于荆州,居刘氏废园。余记其厅额曰“紫藤红树山房”。庭阶围以石栏,凿方池一亩;池中建一亭,有石桥通焉;亭后筑土垒石,杂树丛生;余多旷地,楼阁俱倾颓矣。客中无事,或吟或啸,或出游,或聚谈。岁暮虽资斧不继,而上下雍雍,典衣沽酒,且置锣鼓敲之。每夜必酌,每酌必令。窘则四两烧刀,亦必大施觞政。遇同乡蔡姓者,蔡子琴与叙宗系,乃其族子也,倩其导游名胜。至府学前之曲江楼,昔张九龄为长史时,赋诗其上,朱子亦有诗曰:“相思欲回首,但上曲江楼。”城上又有雄楚搂,五代时高氏所建。规模雄峻,极目可数百里。绕城傍水,尽植垂杨,小舟荡浆往来,颇有画意。荆州府署即关壮缪帅府,仪门内有青石断马槽,相传即赤兔马食槽也。访罗含宅于城西小湖上,不遇。又访宋玉故宅于城北。昔庾信遇侯景之乱,遁归江陵,居宋玉故宅,继改为酒家,今则不可复识矣。
是年大除,雪后极寒,献岁发春,无贺年之扰,日惟燃纸炮、放纸鸢、扎纸灯以为乐。既而风传花信,雨濯春尘,琢堂诸姬携其少女幼子顺川流而下,敦夫乃重整行装,合帮而走。由樊城登陆,直赴潼关。
由山南阌乡县西出函谷关,有“紫气东来”四宇,即老子乘青牛所过之地。两山夹道,仅容二马并行。约十里即潼关,左背峭壁,右临黄河,关在山河之间扼喉而起,重楼垒垛,极其雄峻。而车马寂然,人烟亦稀。昌黎诗曰:“日照潼关四扇开”,殆亦言其冷落耶?
城中观察之下,仅一别驾。道署紧靠北城,后有园圃,横长约三亩。东西凿两池,水从西南墙外而入,东流至两池间,支分三道:一向南至大厨房,以供日用;一向东入东池;一向北折西、由石螭口中喷入西池,绕至西北,设闸泄泻,由城脚转北,穿窦而出,直下黄河。日夜环流,殊清人耳。竹树阴浓,仰不见天。西池中有亭,藕花绕左右。东有面南书室三间,庭有葡萄架,下设方石,可弈可饮,以外皆菊畦。西有面东轩屋三间,坐其中可听流水声。轩南有小门可通内室。轩北窗下另凿小池,池之北有小庙,祀花神。园正中筑三层楼一座,紧靠北城,高与城齐,俯视城外即黄河也。河之北,山如屏列,已属山西界。真洋洋大观也!余居园南,屋如舟式,庭有土山,上有小亭,登之可览园中之概,绿阴四合,夏无暑气。琢堂为余颜其斋曰”不系之舟”。此余幕游以来第一好居室也。土山之间,艺菊数十种,惜未及含葩,而琢堂调山左廉访矣。眷属移寓潼川书院,余亦随往院中居焉。
琢堂先赴任,余与子琴、芝堂等无事,辄出游。乘骑至华阴庙。过华封里,即尧时三祝处。庙内多秦槐汉柏,大皆三四抱,有槐中抱拍而生者,柏中抱槐而生者。殿廷古碑甚多,内有陈希夷书“福”、“寿”字。华山之脚有玉泉院,即希夷先生化形骨蜕处。有石洞如斗室,塑先生卧像于石床。其地水净沙明,草多绛色,泉流甚急,修竹绕之。洞外一方亭,额曰“无忧亭”。旁有古树三栋,纹如裂炭,叶似槐而色深,不知其名,土人即呼曰“无忧树”。太华之高不知几千仞,惜未能裹粮往登焉。归途见林柿正黄,就马上摘食之,土人呼止弗听,嚼之涩甚,急吐去,下骑觅泉漱口,始能言,土人大笑。盖柿须摘下煮一沸,始去其涩,余不知也。
十月初,琢堂自山东专人来接眷属,遂出潼关,由河南入鲁。山东济南府城内,西有大明湖,其中有历下亭、水香亭诸胜。夏月柳阴浓处,菡萏香来,载酒泛舟,极有幽趣。余冬日往视,但见衰柳寒烟,一水茫茫而已。趵突泉为济南七十二泉之冠,泉分三眼,从地底怒涌突起,势如腾沸。凡泉皆从上而下,此独从下而上,亦一奇也。池上有楼,供吕祖像,游者多于此品茶焉。明年二月,余就馆莱阳。至丁卯秋,琢堂降官翰林,余亦入都。所谓登州海市,竟无从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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