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河仁《你爱香草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30 05:5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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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爱香草吗
序言     “闷死了!简直喘不过气来了!”
  我十八九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孩,她嘴边总是挂着这样的话,用以宣泄心中积郁的苦闷和悲哀。
  那是一个长着一副日本漫画人物面孔的女孩,她四周耸立着一堵堵高墙——贫寒的家境、封闭的学校、险恶的社会,还有病态的自我。她被囚其间,便只能无可奈何地像缺氧的金鱼一样急促地喘息了。
  “闷死了!我要发疯了!”
  她双手用力抱着胸,凄楚地回头看着我,流下泪来。我们每次道别,她都是这个样子。
  当时,她的内敛与膨胀形成沉重的包袱,压在我肩上,令我疲惫不堪。
  她仿佛一条直线,直射向世界尽头,浑身充满了生命的力量,却无法在现实中爆发出来,只能每天在虚无和绝望中挣扎。
  送走那个女孩,我迎来了自己的20岁。二十几岁的我,体会到了她曾体验过的苦闷和悲哀,那些东西像泰山般重重压在我的心头。
  想要飞抵光的世界,沐浴在那穿透世上一切障碍与黑暗的光中,这种狂热的想法令我每一天都如身处废墟之中。不是她传染了我,也不是因为跟她分手的悲哀,蓝色的二十几岁,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危机四伏、飞逝如电的,正是这蓝色的岁月让我产生了那种眼花缭乱、晕头转向的虚幻。
  回想过去的那些日子,我微笑。
  但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一路走来,对人生渐渐有了深切的体会——人生是一场多么令人感到力不从心的战斗啊!藤蔓紧紧捆住我们的手脚,勒住我们的咽喉。
  但我们是有智慧的,各自凭借爱的力量,走过险象环生的旅途,一路向前,无论岁月是长是短。
  爱,真的是光芒四射的摩托车。
  爱本身就是一种爆发,它的伟大力量贯通一切。我一直相信这一点,今后也将深信不疑。
  这本书献给那些身处蓝色岁月、在苦闷中挣扎的人。
  在这本书中有闪光的疾驰。
  正如每一次疾驰都伴随着花开花谢一样,生活所给予的爱和机缘是无比美好的,但愿诉说我蓝色心声的每一页都能交到那些相信这一点的人手中。
  世界和现实令人窒息,希望这本书能让每一个读者痛快地体验一次心被穿透的感觉。
  祝您永远健康幸福!惟有爱与爱交流时的力量和温和的思念才能穿透层层封闭的世界。毋庸置疑,您就是操纵自己生活的摩托车手。
  “我不再烦闷了,在你的心中我感觉到了大海。”
  如果有人这么说,这个世界将变得像梦境一样自由。
  以伟大的蓝色青春的速度贯穿生活的人啊,祝您平安!
  直到我们在海边伟岸的礁石上不期而遇!
  金河仁
  于成均馆大学附近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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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摩托车与摩托车手     他,李玄宰,与摩托车同居。
  他的国家是摩托,他的权杖是引擎,他的步幅是驰骋。
  一度与他合为一体的情人是一辆从不挑剔道路好坏的户外越野摩托车(ENDURO),具有超凡的运动性能,而现在,他的爱人换成了CUSTOM,还有一台铃木的“隼”(HAYABUSA),用于需要争分夺秒的业务。
  2001年5月19日,下午5点41分15秒。
  玄宰的房间似乎仅仅是为两台摩托车存在的,它们摆放在房间中央,四壁的架子上净是能使它们焕发更强、更美的生命力的各种装备和工具。
  玄宰趴在床上,叼着烟,盯着亭亭玉立的CUSTOM。CUSTOM刚用油布擦拭过,仿佛刚出浴的仙女,把夕阳的余晖全部吸附在体内,熠熠闪光。这款车骨架坚韧,性能灵敏,令人叹为观止。
  桌上的电脑开着,旁边是一台有卓越留言记录功能的德国产RX-190电话机,这两样东西是他与外界沟通的渠道,另外还有一台打印机和一台传真机。
  玄宰27岁,靠快递与社会交易,通过电话和他在互联网上的个人主页接受业务。他是最优秀的快递员,顾客仅限于特定的几位。没有注册,没有隶属单位,可算是非法营业者。迄今为止,他做过的业务包括与企业并购相关的秘密文件传送、生死系于分秒的内脏移送,以及在拥挤堵塞的车流中穿梭,准时把顾客送达机场等等。
  但是,如果因此就把他想像成一个整日在路上奔波、灰头土睑、穿着被汗湿透贴在身上的衣服、骑着脏兮兮的摩托车的普通快递员,那就大错特错了。他的每一件工作都不亚于一场高水平的比赛——在最短的时间内连接起两个地点,中间绝无停顿。
  要得到他的服务,先决条件是必须支付昂贵的费用,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他本人手里,如果摩托车状况不佳,他绝对不会接任何工作。然而,即使遭到拒绝,顾客也不会胡搅蛮缠,他们了解他的实力,知道只有他能在不可思议的时间内完成任务,考虑到来日方长的合作,也只能恭敬地放下电话。
  工作不是很多,一个月两三件,主要通过电话联系,偶尔他也通过互联网上的个人主页接受工作,这主要取决于他查看主页的时间和工作是否能引起他的兴趣,钱倒在其次。
  玄宰把烟在地板上的烟灰缸里掐灭了,站起身来,看了看闪烁着黑色亮光的CUSTOM,手伸向运动器材。
  离合器拉杆上跳动的冷冷的光,像一抹微笑一样掠过玄宰的脸,慢慢消失在他粗重的呼吸声中。
  CUSTOM,她,不,他,绝不是庸常之辈。他静下来的时候,是那样娴雅高贵,引擎发出的声音像猫在喘息;一旦动起来,一秒钟之内就会发出狮吼般的咆哮,时速瞬间即达250公里,那野性几乎是可怕的,四周的风景刹那间仿佛被吸入了令人浑身战栗的黑洞中。
  作为他的主人,具备强健的体力和耐力是最基本的,如果不在平时刻苦锻炼,就会随时被迎风含笑的他抛到空中。
  玄宰1.78米的个子,有着略显凌乱的头发、健壮的胸肌和肱二头肌,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见,脸部皮肤偏干,但五官清秀,轮廓鲜明。
  他的相貌早就不随自然的斗转星移变化了,完全由风来刻画。他的眼睛黑亮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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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掌中庭院    一双灵巧的手熟练地敲击着键盘,徜徉于互联网世界。
  随着清脆的点击声,画面上出现了一个草绿色调的个人主页——“掌中庭院——用植物装点您的生活,为您提供室内花卉装饰和庭院设计。无论客厅、卧室、浴室,还是玄关入口、储藏室一角,哪怕是巴掌大小的地方,只要您愿意,就可以拥有一个小小的花园。”
  5月20日,凌晨2点11分。
  造访者点击进入“咨询室”,稍顷,画面上出现了“掌中庭院”主人的回答。
  欢迎!
  是……谢谢!
  我能帮您什么忙呢?
  因为睡不着……而且也喜欢花草,所以进来看看。
  啊,是这样的啊……
  ……
  ……
  嗯,可以问您个问题吗?
  请问。
  我在客厅一角种了棵垂叶榕,花盆里常常有虫子跑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呢?自己养的花,又不能随便扔掉……怎么处理好呢?
  哦,出现虫子是因为盆土被污染了的缘故,室内花卉应当种在轻而干净的土里。您所说的情况,得用彻底消毒的人工土壤(混合土)把花盆里的土全部换掉才行。不过,如果花盆放在阳台上或浴室里,还可能有另一个原因——蚯蚓、蜗牛之类的虫子通过花盆底部的排水孔爬了进去。要防止这种情况,就应在往花盆里装土前先用东西盖住排水孔。
  啊哈!原来是这么回事!
  ……
  还有一件事想请教您:冬天,我家的阳台上相当冷,怎么进行越冬处理呢?另外,希望您能介绍几种适合冬天养在阳台上的花草,谢谢!
  造访者的手紧张地停在键盘上,担心自己的问题超过了免费咨询的范围,对方拒绝回答。
  事实证明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下面是对您的问题的回答:如果花木一直放在阳台上,就会慢慢适应气温的变化,即使温度降到摄氏5℃也没问题,但如果把原来摆在温室或客厅里的花木挪到寒冷的阳台上,就很容易冻伤。冬天来临前,可先用胶带封好阳台玻璃窗的缝隙,然后用透明的塑料布把整个窗户遮起来,或装上塑料窗帘,杜绝冷空气进入。另外,可在阳台上安装两三个白炽灯泡,冷时开亮增温。如果客厅温度够高,打开通向阳台的门也是一个好办法。适合的花卉……嗯,仙客来、杜鹃花、富贵子、珊瑚树、报春花、君子兰,还有球根类都很耐寒,一般都能在阳台上安然度过冬天。
  噢……
  ……
  这样的话……听说您也提供上门服务,直接到家里来做装饰设计?
  是的。
  客厅里种什么好呢?
  对不起!咨询只能到此为止。如果您需要进一步的服务,我就得登门拜访,实地观察您家里的布局,了解您的喜好,并向您说明各种花卉的优缺点。
  费用呢?
  这将在我登门拜访时由您决定。
  哦……你上门以后我什么都不买也没关系吗?
  当然。
  这样的话,好,我在日山,明天下午您能来一趟吗?
  可以。
  尹知秀,“掌中庭院”主页的主人,花卉装饰设计师,25岁,长发披肩,双腿修长,身材苗条,表情透着可爱,眼神却似一汪深不可测的幽静的泉水。
  她看着电脑画面,把造访者留下的地址、电话号码和约定时间记到纸上,然后站起身,打开冰箱门,取出冷藏的水喝了一口。
  这是一所17坪①大小的公寓,地上放着很多东西,摆成一圈,知秀走过去坐在圆圈中央。
  4色台灯、17本书、椅子、咖啡壶、21张CD、运动鞋、网球拍、一盆兰花、一套男用化妆品、空的手提箱、拳击手套、咖啡色靠垫、CD机,总共13样,是跟知秀同居3年最近离开的男人留下的全部东西。知秀的脚下放着一个空可乐瓶子、一枝笔和一些不干胶贴纸,电脑就在身边开着。造访者进入“掌中庭院”主页之前,她正在给这13样东西编号,半数以上已经贴了标签。
  知秀把空可乐瓶放在地上旋转起来,可乐瓶骨碌碌转了几圈,停下来时瓶口对着CD机。
  嗯,这是8号。她在贴纸上写了个8,贴在CD机上。9号是……网球拍,10号……10号是拳击手套,11号……椅子,12号……运动鞋,这样的话,最后一个,13号就是兰花了。
  知秀把写着13的贴纸贴到兰花花盆上,拍了拍手。
  结束了。知秀打算把这些带着那个男人味道的东西全部处理掉。
  她坐直身体,目光沉静,微微点了点头,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的流露。
  虽然知秀的工作是用花卉装饰别人的屋子,她自己的房间却空荡荡的,除了他送给她的一盆兰花之外别的花草一样也没有。
  知秀站起身,双手抱在胸前,缓缓转动身子,审视着眼前的东西。这13样东西,样样里面都有他的影子,他是太阳,是树木,是风,是星星,是中国餐馆,是大海,是录像带,是床……她并不恨他,也不怨他,他就像一株植物,一棵大树,坚定不移,是她首先靠近他的。在他们同居的日子里,没有誓约,也从未谈及未来。
  不记得什么时候,知秀突然意识到他的体内也蕴藏着作为一个人、一个男人的动物性,这种特性总有一天将被唤醒,那时,他就会离开自己。
  他曾经坐在半年前买来的那把木头椅子上吃着乌冬面说:
  “如果吃不上这样的乌冬面,我会很难过的,甚至比离开你还要难过。”
  知秀住的公寓大门口有家叫紫禁城的中餐馆,那里的厨师长的手艺很对他的口味。他说,他会想念那家大小不到真正的紫禁城万分之一的中餐馆,超过想念知秀这里。
  知秀那时才第一次发现他是爱自己的,因为在他吃乌冬面的声音中听到了哭泣声。
  “可是……为什么要走呢?紫禁城就在我家附近,为……为什么说要走呢?”这样的疑问已经跳到知秀的嗓子眼儿了,但她赶忙吞了口炸酱面,把话咽了回去。
  “是因为海鲜的味道吧?紫禁城知道怎样才能买到新鲜的海鲜,他们的面碗里像是盛着一个微型的大海。像你这么喜欢海的人也真够少见的,好几个月整天待在屋子里不出门,一出门就是去看海!”
  知秀坐到电脑前,在互联网的信息海洋里检索到韩国地图,一一标出跟他一起开车去过的海边。
  西海方向有仁川的月尾岛、泰安半岛、安眠岛、边山半岛,南海方向有珍岛、海南半岛、高兴半岛、加德岛,东海方向有甘浦、盈德、远德、注文津、江陵泗川,够13处了,知秀停下笔。
  3年同居、3年相处的人,在知秀的颈上留下了3圈年轮,她的心里也将留下3圈波纹,直到永远。只要大海没有消失,树木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就会永远留在知秀的心里。这一点,知秀很清楚。
  她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自己,是啊,她宁可相信自己不知道。有一点她深信不疑,无论他身处世界的哪个角落,都一定不会忘记自己的,自己也是一样。这种感情是说不清的,有着无法理解的一面,但当风起时,却有丝丝缕缕理解的感觉化为泪水渗进心里,像咖啡伴侣在滚烫的咖啡中溶化一样。
  一个人的生命中,可能有那么一段路,无人可以分享。
  如果把自己的路延伸到对方脚下,便如同把对方罩入一张网中,让对方变成一条离开了水、在地面上无助地扑腾的鱼。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作为一个人,走过的路形成一个模式,他只能在这个基础上添加新的路、新的爱和生活。生活是残忍的,自始至终,人都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路,就像路上生长的野花、野草一样。但有一点很清楚,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踏上的那条路不是过去,而是现实,是感情。人与那路上的风景融为一体,伫立在风景中时,或许会希望离开对方的视线,但这跟厌倦、疲惫、厌恶、憎恨是截然不同的。
  这是客观存在的,没有人能阻止,自己对自己也只能徒唤无奈。
  某个瞬间,那些路,所有跟对方连在一起的路,就像壁虎的尾巴一样突然断开,消失了。一旦产生这种感觉,无论转向哪个方向,都是悬崖峭壁,无路可走,只能进行非此即彼的选择——自杀,或离开。
  放在桌子一角的手机响了,像个闹脾气的小孩般嚷着:快把你的耳朵贴到我的嘴唇上!
  红色手机!知秀瞥了一眼桌上的闹钟——3点25分,慢慢拿起那手机。
  “喂?”
  话筒里没有声音。
  “喂?是您的吗?这手机……”
  电话一下子被挂断了。这种电话知秀已经接过一次了。
  一星期前,她从景福宫站上了末班地铁,在车厢里长长的椅子上发现了这个红色的手机,似乎是谁不小心落下的。当时地铁上除了知秀就只有两个醉汉和一对紧紧抱在一起的情侣,他们坐得离知秀相当远。知秀犹豫了一下,拿起手机,打开盖子,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找到失主。
  当她按下“语音信息”键时,手机里传出一个20出头的男人的声音:
  “是我,哈哈哈!今天我去东崇洞了,给你买了个发卡。晚安!明天见面的时候给你。”
  听声音那男人似乎有些醉意。
  快下车的时候,知秀把手机放回位子上,打算留给地铁失物招领中心处理。可是,那个男人的声音让她总觉得放心不下,明明已经走到车门口了,还是折回来捡起手机放进了自己包里。明天,不,今晚,手机的主人应该会打电话来的吧?机主一定是个年轻女孩,自己只要跟她约个地方见个面把手机给她就行了。虽然有点儿麻烦,但偏偏自己看到了,又没经任何人同意听了手机里储藏的语音信息,就算是代价吧。
  但是,并没有人打电话来,知秀想像的那个娇滴滴的女孩并没有打电话来说:“喂!这是我的手机。”整整一个星期过去了,只有三天前的凌晨2点左右,跟刚才一样,手机铃响了,对方一言不发,在黑暗中紧闭着嘴,几秒钟后挂断了。
  这个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这并没有影响知秀的心情,很久以来,她的感情就像一只易于控制的驯服的小动物一样,总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心的栅栏里。
  当然,她多少感觉有点儿莫名其妙,摇了摇头,顺手把红色手机放回桌角。但那红色似乎有股魔力,总是牵引着她的目光,她想了想,拉开抽屉把手机放了进去。
  看来还是得送到地铁失物招领中心去了。
  知秀在互联网上漫游。
  自己一件一件地送走他的东西,恐怕要花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不,实际上,亲自去是应该的,但是,那些东西清晰地映射着自己和他过去的影子,散发出温馨的气息,自己恐怕难以割舍,而且,没有他在身边,自己也没有信心独自面对大海那苍茫无垠的悲伤色调,一旦走到海边,恐怕将无法回头。尽管如此,在整理跟他一起度过的3年时,知秀还是希望能具备最基本的礼仪,怎么办呢?用快递把这13样东西送到13处海边怎么样?
  从理论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收信地址不是陆地上的某所房子,接收者也不是哪个人,但还是值得一试——在互联网的世界里,有很多难得一见、异乎寻常的人,他们不同意这个世界通用的法则,不相信国家、城市和法律,但他们之间可以制定适用于彼此的规则,签订合同,处理事情。知秀,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其中一员。
  一片阴影投在知秀脸上,显得她的神情冷冰冰的,但掩不住她面容和眼睛的美丽。她正为寻找把他的东西送到大海里去的适当人选而忙碌地移动着鼠标。
  蓝色屏幕上显示出多家快递公司,知秀四处发送着简短的委托书,希望能找到按照自己的想法处理东西的人。
  的确,寻找合适的人选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互联网世界里无奇不有,有一生只吃蜗牛的人,有用女人的头发做乐器的人,还有拿别人的生命、自己的生命做交易像玩电脑游戏一样的职业杀手,甚至有要求别人用极端的方法杀死自己的人,有讨论各种自杀技巧的自杀同好会组织。
  在用编码联系起来的互联网世界里,不存在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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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回忆的散步    5月20日,凌晨3点55分零3秒。
  玄宰与CUSTOM在散步。
  从议政府出发,穿过退溪院附近的隧道后,他的CUSTOM开始咆哮了,在前方平铺出去的路上,可以轻而易举加速到220,并保持该速度行驶了4分39秒。他像在高空飞翔的滑翔伞运动员一样全身紧张起来,加快了速度。
  咔咔哐当哐当当当……哐!
  消音器里传出的声音仿佛一把锯子水平锯开静寂的凌晨,空气“啪啪啪”地爆裂开来,那声音刺激着鼓膜。CUSTOM不愧为速度机器,竖起枪尖,径直猛刺出去。
  山、房屋、电线杆、桥梁正蒙着黑漆漆的被子沉沉昏睡着,突然被轰鸣声惊醒,忙不迭地睁开眼睛。
  有过将摩托车加速到220公里以上经验的车手才会知道,一旦达到那么高的速度,整个世界就消失了,只剩下路、摩托车和车手,这三者也不是单独存在的,而是合为一体,像橡皮一样擦掉其他一切,吞噬一切。
  气势汹汹的空气竖起锐利的风刀,试图抵抗,却突然间化为真空,顺从地把自己完全交付给分开自己身体疾驰的车手。
  4分36秒,37秒!
  直线道路结束了,该拐弯了,玄宰把速度降到180,身体跟CUSTOM成35度角,熟练地拐了过去。
  这样的弯拐起来很轻松,就像在游戏厅里玩游戏一样。
  接下去的路况变得很糟糕,即使是天才车手在这样的路上行驶也不能超过150。
  速度表旁边的计时器显示CUSTOM提前了两秒钟。
  “状态真棒!干得好!”
  他拍了拍CUSTOM。
  这辆车他越骑越满意。CUSTOM有很多别名——美式摩托、A车、巡洋舰、万岁车等,这些名字如同挂在它身上的勋章,它也的确名副其实,有着名马的肌肉、爆发力和耐力;虽然桀骜不驯,但能正确领会骑乘者的指令;它独特的强烈排气声比金发美女的呻吟还具有诱惑力;经历了路上的争分夺秒后,它能随时静止下来,为车手提供休息。
  CUSTOM还具有从空气中汲取歌声的才能。一拧动手柄,它就爆发出美式摩托特有的引擎声和节奏感,那声音仿佛要卡着大地的脖子把大地揪起来似的,让大地浑身紧张;一踩下油门,整个车体就如同巨大的野兽从梦中苏醒,浑身抖动,似乎有使不完的劲,任凭山高路远也能一步跨越。正是那种感觉,那种战栗,令全世界的车手们宣告:“活着就要骑,骑上才能活!”
  玄宰慢慢拐上奥林匹克大道,准备回家,江水在他身边呢呢喃喃,泛着粼粼波光。
  汉城的早晨最美,一条条路洗得干干净净延伸出去,炫耀着流畅的腰部曲线。然而,一待天光大亮,城市道路就变成了被欲望充斥的肠子,挤满缓慢蠕动的车辆,时不时被车和人堵得严严实实,变成米肠,即使偶尔畅通,也散发出便秘的恶臭。
  玄宰对这块土地的不满既不源于政治因素,也不源于经济因素,更不源于女人,对那些方面他没有丝毫兴趣。他的不满只是因为这块土地太窄、太小,迄今为止,他从汉城直驰釜山的记录为2小时2分44秒。仅仅两个小时就能看到陆地的尽头,这也叫一个国家吗?所谓国家,至少从旭日初升到夕阳西下的这段时间一直全速行驶也看不到尽头才行吧。而且,在这么狭小的土地上,居然还有一条三八线横在中间无法逾越,这就更令玄宰感到绝望了。
  他的梦想只有一个,是他15岁的时候就有了的。
  当时,他随母亲租房住在恩平区水色站附近,经过水色洞通向京畿方向的柏油路从门前经过,成群结队的摩托车手在路上飞驰。他那时不知道他们胯下的陆上火箭是什么型号的,现在推测,可能有哈雷、GoldWing、R-1、Ninja、“隼”等车型。
  用头盔、皮衣、手套、皮靴武装起来的那些风之战士,他们惟一的敌人就是速度,在与速度的战斗中,人车仿佛合为一体,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就是那天凌晨,父亲永远消失了。
  头天晚上,4个月没回家的父亲从汉城回来了,害得妈妈哭泣不止。父亲是位魔术师,在汉城工作。
  夜很深了,玄宰在睡梦中听到了母亲的呜咽和父亲低沉又似乎弥漫着雾气的声音:
  “我走不是因为你不好,只是因为那个女人比你更不幸,我得帮帮她。你好歹还有玄宰,她却除我之外一无所有,她没你长得好看,又老又穷。你能理解我这么做的心情吧?”
  玄宰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什么事发生了,蒙中看到父亲为母亲擦去脸上的泪水。魔术师的手难道能把抱怨的声音也变得无影无踪吗?母亲一句怨言也没有,只是不停地流着泪,似乎还在点着头强颜欢笑。
  父亲最后一次用厚实的手掌摸了摸装睡的儿子的额头和面颊,那一瞬间,玄宰闭着的眼睛好像看到一片树叶飘摇着落进心里。
  “爸……爸……别走!您是不是打算摸着我把我变得无影无踪,就像在舞台上把东西变没一样?别这样!”
  当时,这样的话是不是曾像虫子一样爬过自己心底?
  父亲一出门,玄宰随即爬起来,追了出去。
  父亲明明是刚打开蓝色的木门走出去的,木门还没合上,怎么转眼间父亲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像一阵烟雾,像在演魔术。宽阔的大路在面前平坦地延伸出去,要想藏起行踪,即使是阿贝贝①恐怕也要跑上10分钟。
  玄宰的魂像是被勾走了,他穿着睡衣失魂落魄地愣在那里。
  突然,路的尽头处升腾起一团烟雾,一队摩托车仿佛冲破地面冒出来似的,风驰电掣般扑面而来。啊!这是梦还是幻觉?没等玄宰弄明白,那些银色的摩托车就挟着悦耳的轰鸣声,引爆着一个一个梦,追赶着清晨,眨眼间消失到路的另一头去了。
  那一刻,摩托车这种东西就仿佛命中注定了一样冲进了玄宰的世界。
  骑上来吧!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带你去。骑上我,一切都会消失,连你自己也不例外。
  父亲永远消失了。
  啊……那时自己心里是这么想的吧:
  “受不了了!我要离开这里,像他们一样!”
  从那时开始,玄宰的梦想就是离开,就是周游世界。
  他的偶像是艾米里·奥古斯特,很长一段时间,玄宰在书桌上方的墙壁上贴满了关于奥古斯特的资料。
  奥古斯特1985年从阿根廷出发,骑着摩托车穿越了155个国家,抵达韩国时行程已达到51万公里,一路陪伴他的只有一张世界地图和一辆1100cc的摩托车,途中曾独自一人穿越撒哈拉大沙漠。他的目标是环绕世界一周,总共行驶80万公里——从地球到月球的往返距离。1995年2月25日,他实现了自己的目标,返回了阿根廷。
  一想到奥古斯特,玄宰就感觉自己骑在摩托车上。
  骑着哈雷,穿透像《假日(Holiday)》那首歌里唱到的空气、阳光、风和夜色朦胧的月光,像箭一样射出去,踩下油门,经过议政府、东豆川一直往北,经过涟川、铁原继续往北,跨越鸭绿江,贯穿辽阔的中国东北大地,经过西伯利亚平原,跨越乌拉尔山脉,经过莫斯科、华沙、伯尔尼、马德里,拐一个弯,沿着黑海边去格鲁吉亚的第比利斯市,经过德黑兰和巴格达、阿曼、开罗,驶上非洲大陆,就这样无尽头地疾驰,一鼓作气抵达南非共和国的开普顿。在那里,他将不得不停下来,毕竟不能骑着摩托车跨越大西洋直达美洲大陆。
  玄宰现在的梦想稍有收敛,比较现实。他要攒钱用飞机或船把CUSTOM运抵美洲大陆,这样就可以从加拿大北方的落基山脉出发纵贯美国一直南下,把墨西哥、危地马拉、萨尔瓦多、哥斯达黎加、巴拿马串成一串,经过南美的厄瓜多尔、秘鲁、玻利维亚、像枪一样横在太平洋边上的长条国家智利,直到合恩角,最终在德雷克海峡前停下。
  到那时,CUSTOM也寿数将尽了,肯定已经在与不计其数、各种各样道路的激烈对抗中负了重伤,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病入膏肓,无论怎么加油门,它的引擎恐怕也只能发出嗡嗡的声音了。
  那时自己该说什么呢?
  走好!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爱的化身!同志!爱人!是你令我叛逆而危险的青春郁郁飘逝,令我的血在芳香的风中冷却,我心中的引擎爆炸的时候,是你在极力承担。
  我将与你一起抛掉疾风的心,让我们咬紧牙关承受离别!
  大陆我们已经一起走到了尽头,现在你独自去海底驰骋吧!以后,我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你在大西洋底疾驰引起波涛海啸的样子。
  把CUSTOM推到悬崖下的海里实施壮烈的海葬之后,玄宰想跟那里第一个朝自己微笑的南美女人共度余生,双脚踏着地面,把根深深扎进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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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活的拳击机器  
  在日山那位客户家里,知秀四处仔细看了看,坐回客厅的沙发上。
  主人从厨房里端来两杯果汁,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茶几上还有几个文件夹,是知秀带来的,里面有几百种花卉的照片,分类详尽,一目了然。
  5月21日,下午,4点43分。
  “我觉得客厅比阳台更适合养花,就这儿,把这个沙发推到那边——壁炉前面,反正客厅很宽敞,又朝东,采光也没问题。”
  主人是位40出头的家庭主妇。
  “您是说在这里放个花盆吗?”
  “不是,我想向您推荐这种类型的花坛。”
  知秀翻开一本文件夹,指给女主人看。
  文件夹封面上写着,“客厅里四季常青的迷你丛林!”里面每一页都是16开大小的彩色照片,有20种类型的花坛,分成几个类别,既有高挑夺目、青翠欲滴的野生棕榈类和柏树类,也有清新的珊瑚树类,还有阔叶的椰子类。
  一般人都认为客厅里设花坛会很乱,但看着照片,女主人情不自禁地发出阵阵惊叹。朴素的灯具和半垂的手工花边窗帘做背景,衬托着一个个造型各异的花坛,似乎光是通过照片就能感受到每个阳光照射的窗户上散发出来的淡雅香气。
  翻着翻着,女主人的手指停了下来。
  “这种大概需要多少钱?”
  “300万。”
  “那……那么贵啊?”
  “花木不同,价格差异很大,您的预算大概是多少?我可以照您的预算替您设计。”
  “这个嘛……我很喜欢这种,能不能便宜点儿呢?”
  “我给您的是最低价了,您喜欢的这种不光花木很贵,而且外面的框贴了一层原木,里层是玻璃,必须用鹅卵石和纱布细致地铺上排水层,用最好的灭菌土和鹅卵石、苔藓……放入鹅卵石的时候还要放入麦饭石和竹炭块,防止花木根部腐烂,确保万无一失。光是看这里用到的11种花木的品质,这价钱也不能算贵。”
  “是吗?没想到这么贵。”
  “您原来打算花多少呢?”
  “哦……大概一半。”
  “150万的话您可以做这种。”
  知秀往后翻了几页。
  她推荐的是一种古典风格的花坛,看上去清新淡雅,8棵青翠的南洋杉排成一排,前面种着东方伊斯兰地衣,整理得像一片小草坪,还种了发财树、粉红色的四季海棠和杜鹃花丛,为花坛增添了几分喜气。
  但女主人的表情似乎不以为然。
  “我还是比较喜欢前面那个。”
  知秀点了点头,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表情。这种事她碰到的何止一两次?她读得出顾客的心理,眼前这个女人没有真正呼吸过花卉散发出的平和的香气,不知道绿色和草绿色是灵魂的色彩,是原始的生命力,只知道在心里为1万块钱斗争不已。跟这种顾客谈话的结果就是搞得自己筋疲力尽。
  女主人嘴里嘟囔着不能让知秀白跑这么远的路,哗啦啦地翻着文件夹,终于在一幅照片上停下了手指。
  照片上是用装饰土和鹅卵石垒出形状的鱼缸型饲养箱,深紫色紫罗兰后面种着铁线蕨和袖珍椰子,底下铺着豆绿色的苔藓,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最后用装饰土和白色鹅卵石整理出好看的形状。
  但这种东西不是花坛,而是一种纯装饰性的东西,就像在小学校门口卖的黄色小鸡,没有人期望它们长大以后生蛋孵卵。鱼缸是用来养金鱼的,花草可不能在里面长时间生长,也就是说,不出两个月,鱼缸就会变成一个弥漫着死亡和荒凉的容器。
  知秀向女主人说明了这一点,但女主人回答说:“女人就像花一样,凋谢时那种凄美的感觉更有看头。”这样的话听起来似乎挺像那么回事的,知秀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双方讲定的价格是5万韩币。
  这个女人,她不是在买花草,而是用钱来买一些穿插在日常倦怠中的伤感和转瞬即逝的虚荣。
  知秀走到公寓的玄关处,用手机给供货的花卉园打了电话。
  “对,137号鱼缸,明天晚饭前送到就可以,主人说下午五六点钟最好……对,另外,做鱼缸的时候,请铺1/3以上的土,别像上次那样铺得太薄……是啊,装饰土只要轻轻撒在表面上就行了……对,对,拜托了!”
  很多人都不知道,泥土的深度对绿色植物来说就是生与死的分界线,就像鱼儿畅游需要一定深度的水一样,植物的根须必须像蚯蚓一样能在土里游动、呼吸才能供给茎叶充足的养料。
  即使对视觉上的美稍有影响,如果在鱼缸底部铺上1/3的土,紫罗兰、铁线蕨、袖珍椰子和苔藓至少能活3个月,但3个月之后,铁线蕨和袖珍椰子将最先因局促而死去。
  知秀想到那些本来种在苗圃里的花草将被挖起来,无辜地被卖掉,而且生命只有3个月,嘴角不禁浮现出自嘲的微笑,带着一丝无奈。不过,这世上所有的生命本来就时时刻刻都在移动之中,即使能够在某处停留,又怎么见得那不是一处新的流放地呢?
  知秀想起了离开的男人。
  3年前,知秀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光华门十字路口,也就是在教补文库①大楼斜对面高丽亚那宾馆和朝鲜日报社旁边的广场上。他穿着干净的衬衫,打着蓝色的领带,蹲坐在广场的一角,跟附近无数的摩天大厦里随时可能跳出来的推销员并无二致,年龄二十八九岁,大学毕业后到公司工作了一两年的样子,长得白白净净,眉目俊朗。
  他引起知秀注意的真正原因是面前放着的两双红色拳击手套和在长方形的纸板上用粗笔写的一行字:
  “来,打我吧,给你3分钟,发泄所有烦闷!男5000,女3000。”
  哦!什么?路过的行人中有人停下脚步看一看,摇摇头,又嘻嘻笑着走开了。看起来挺正常的一个人,怎么回事?他的这个职业创意可以说是很新颖,但生意并不好。附近工作的人多属于知识阶层,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光天化日下戴着拳击手套上蹿下跳打人,他干吗不去血气方刚的大学路呢?
  知秀给附近的一个咖啡屋做带轮子的花坛,刚结束工作出来,已经跟朋友约好在附近的“砖·木”餐厅吃晚饭,看看时候尚早,就在附近闲逛。
  太阳落山的时候,他的生意稍微有了点儿起色。
  “什么?打不还手?瞧瞧,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就像拳击练习一样,但我绝对不会出手攻击对方,只进行自我防卫。”
  “是呀,这才合情合理嘛。瞧!李代理,我说对了吧?明天午饭你请!”
  “没问题。课长,您要试试吗?费用我来付。”
  “算了,打人这种事,我也不是没干过,每个月在家里把老婆孩子轮流打上四五次我已经够累的了。哈哈哈!”
  “大哥!我是高中生,能打折吗?”
  “你是说你下手比别人轻吗?”
  “哈哈!当然不是,我可是刷新过拳击机器记录的!”
  穿着破洞牛仔裤的短发女学生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怂恿男朋友:
  “试试看吧,亲爱的,多好玩儿啊!”
  “光是打着玩儿没意思。”
  “那,这样好不好?要是你3分钟之内把他打趴下了,就把我奖给你。”
  “真的?那人的身子骨看起来不怎么样啊……大哥!真的把您打趴下了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只要你能做到。”
  “哈哈!大哥你今天遇到我算你运气不好。允姬你今天回不了家了,要知道,我可是从初中就开始去拳馆练拳的。”
  长得棱角分明的高中生得意扬扬地戴上了女孩递过来的手套。
  “先付钱!”
  穿破洞牛仔裤的女孩二话不说递过来5000块。那个男人戴上手套站了起来,拿出身后的闹钟,放在花坛边上。
  “5点45分开始,到48分结束……好,开始吧!”
  高中生微微一笑,一秒钟也不肯放过,左蹦右跳地向那男人挥舞起拳头来。什么拳馆之类的话肯定是吹牛,那家伙像劈柴一样凶猛地挥舞拳头攻击男人,男人左右闪躲,但他的打法跟拳击大相径庭,腰部没有一点儿弹性,重复着攻击腹部、面部的单调动作,那个男人从容不迫地用手套、肘部上下遮挡就化解了对方的攻击。
  砰,砰,砰……
  随着声声撞击,高中生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而那个男人即使被击中腰部也只是晃了晃,毫发无伤,为时3分钟的战斗轻松结束了。
  女孩撇了撇嘴。
  “哎呀,真不争气!啧,丢死人了!”
  高中生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摘下手套,扔到地上。女孩用手掌拍着他的后脑勺,两个人消失在地铁站方向。
  那个男人摘下手套,重新蹲在了地上,那姿势仿佛受了伤痛一样缩成了一团。
  居然还有这样活着的人啊!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打算收摊了,开始把放在地上的长方形纸板和闹钟一样一样收进包里。知秀似乎被一种奇妙的冲动驱使着,平素做事犹豫不决的她,现在却不假思索、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男人面前。
  “喂!”
  “嗯?”
  “生意不做了吗?”
  “嗯?”
  “我也想试试。”
  “啊……当然可以。”
  知秀递过一张1万块钱的钞票,他找回7000块,然后给知秀戴上了手套,自己也戴上了。接着他一手握拳,“啪啪啪”地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嘴里“呼,呼”喊着凌空连打了几记勾拳和直拳,仿佛在热身,又像是在给知秀做示范——就照这个样子打!
  “现在是6点11分,到14分为止。”
  迄今为止,知秀还从来都没打过人。
  “打吧!快点儿!”
  我为什么要做这么疯狂的事?知秀踌躇了20多秒钟,终于出拳了,起先每一拳打出去都软绵绵的,后来快速挥舞起来。
  “噢!有个女人在街上打人!”
  十几个行人围过来,双手抱在胸前看着。看来要吸引观众,的确得有女人才行。
  看那个男人的表情,似乎觉得知秀的绣花拳头很不过瘾,浑身发痒。两分钟后,他突然垂下戴着手套的双手,解除了武装。
  “怎么了?还没到时间呢!”
  “您是今天最后一位客人,我免费赠送您一项服务。”
  “嗬,嗬……嗯?”
  “打我的鼻子!从正面使劲来一下,这儿,用力!”
  “啊?什……什么?嗬,嗬……”
  男人举起右手指着自己脸中央的鼻子,把脸凑向了知秀。
  “打吧!小姐!既然说是免费赠送。”
  看热闹的人起劲地怂恿着。
  哼!你以为叫我打我也不会打吗?知秀抬起右手,用力打向他弯着腰凑在自己面前的脸中央。
  砰!
  鼻血流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他胸前的白色衬衫上,像一簇盛开的金达莱。
  “天……天啊!没事吧?”
  “哈哈,没事儿。”
  男人从黑色背包里取出脱脂棉,堵住了鼻子,用盛在塑料袋里的湿毛巾擦掉了下巴和脸上的血迹。是不是看到了血,这一天就痛快了,工作的烦恼和压力也烟消云散了?看热闹的人群大笑着摇着头散开了。他从背包里取出西装上衣,拍打着。知秀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他把为数不多的器具放进背包里,掉头走开之前看了知秀一眼,对她笑了笑。
  那是他最强有力的出击。
  ①韩国数一数二的大型书店,设立于1981年,位于汉城市光华门。——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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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陌生的同居者  
  知秀再次见到那个男人是5天后。
  光华门咖啡屋老板看了知秀的手艺后给了她更多的活儿,原来只是把两棵1米高的沙金柏种到带轮子的花槽里,钱花得不多,效果却出奇地好,于是又拿出一笔钱,请知秀全权负责咖啡屋的花卉装饰。
  咖啡屋是座3层的石砌小楼,知秀把像绿色大蜡烛一样的金冠栽在木头盆里,在大门口每一级台阶靠墙的一端放一个盆,台阶顶端门口处的圆筒形木头盆里加上紫苏和矮牵牛;2层和3层室内的墙上挂上8个吊篮,从2层到3层的楼梯下面阴暗的死角处筑了一个花坛,用跟木楼梯同样材质的木头围在花坛外面,种上南洋杉、杜鹃、常春藤、粉藤、富贵兰等喜阴的花卉,还用废弃的石磨做了一个小小的喷泉。
  费用总共是450万韩币,老板痛快地付清余额,送知秀出了门。
  这时知秀最想做的就是吃顿像样的晚餐。叫谁一起吃好呢?她一边想着一边挪动脚步,正好看到那个男人还在老地方。
  他依然穿着整齐,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的,面前放着两双拳击手套和那张方方的纸板。那些东西放在他面前,怎么看都不协调,但等待顾客出现的他的神色平静而严肃,甚至有点儿冷漠。
  “您好!生意怎么样?”
  “啊……哈!那个……”
  “是啊,上次真对不起!”
  “哈哈!没什么!”
  尽管他宽阔的额头上有一抹阴影若隐若现,但深邃的眼神和倔强的嘴唇显得他男子气十足。
  “一起吃晚饭好吗?今天我赚了一笔。”
  知秀先前想都没有想过的话不知不觉地从嘴里冒了出来。是拳击的后遗症吗?真是的!
  “跟我?为什么?”
  “嗯……这个嘛,就算是打出鼻血来的补偿吧。”
  “正好,我今天连晚饭钱都没赚到呢。”
  他痛快地答应了,这是他进入知秀的生活的契机。
  事情的进一步发展是那天晚餐时知秀看到了他的手。他的上身、胳膊的活动,尤其是手的活动非常敏捷,男人很少有那么白净、漂亮的手,手指细长,拿刀叉、葡萄酒杯、香烟的动作极为优美。
  真让人吃惊啊,手居然也有表情!
  “您的手看起来并不适合戴拳击手套啊!”
  “是吗?不过也没错儿,那手套是我朋友的。”
  他告诉知秀自己从半年前开始跟一个朋友住在一起。
  “是吗?您的朋友为什么需要拳击手套呢?看来很喜欢运动啊?”
  “哈哈!这对我来说至今也还是个谜呢。我说要去那个朋友家里住的时候,他提出的条件就是要我戴上这副手套。”
  “哦?”
  “哈哈!我当时也问他‘为什么?’。”
  “什么意思呢?是您要求去住的,还是他请您去住的?比如说,是不是他给您提供食宿,但得挨他的打?”
  “不,恰恰相反,他提出的条件是,在他希望的时候我必须结结实实打他一顿。”
  知秀歪了歪头。
  “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问一下他做什么工作吗?”
  “在证券公司上班。”
  他还说自己开发出这个能赚到零用钱的新职业完全是受朋友的启发,顺便还能了解挨打的人的心理,亲身体会肌肉碰撞带来的刺激,自己很喜欢。
  隔了两周,知秀和那个男人又见面了。
  他散发着奇特的魅力,像植物一样,有着深藏起来的冷静的内心,却时常让人感觉到阳光的气息。
  两个人一起喝酒,他看起来心事重重。
  “有什么事吗?”
  “……住院了,我朋友。”
  “天哪!怎么了?”
  “可能因为我打得太狠了。当时,那家伙发疯一样地喊着‘来呀!来呀’,瞪着血红的眼睛,像是不要命了似的,我一不小心就下手重了。”
  “……”
  他,居然用那么纤细灵巧的手把人打得住进医院里去了!知秀感觉难以置信。
  眼前的这个人并不可怕,但想像着当时的情景,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管怎么说,似乎您……还是从朋友家里搬出来的好。”
  “是啊,好像也到时候了。”
  一直低着头的他把脸扭向旁边,知秀隐约看到他眼角有亮闪闪的东西。那是泪光,还是自己看花眼了?
  两天后,他们又见面了,在咖啡馆。
  “我需要付给您什么呢?”
  “什么都不需要,只是住在一间房子里而已,余下的都无关紧要。”
  “凭什么相信我……”
  “我相信我自己。”
  是知秀首先开口邀请他到自己家里住的,反正自己的公寓里有两个卧室。
  “之前……嗯,这样的话,有件事我得先说清楚。”
  “嗯?”
  “我,去年离婚了。”
  “……”
  “还有……还有一件事要说清楚。”
  “请说!”
  “我不会同您上床。”
  “对不起,如果我的无礼冒犯了您,现在拒绝也……嗯,现在改变主意也没关系,我无所谓。”
  他的眼神淡淡的,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但他提出的要求的口气却是坚定而不容拒绝的。
  知秀一时间哭笑不得。从一个男人的嘴里居然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匪夷所思,难道这样的要求不应由女人提出来吗?其实知秀本来就打算在今天结束谈话前跟他约好这件事的。
  性包括性爱和强奸两种。
  强奸这种方式是令人恶心的,会留下肮脏的后遗症。有时候,如果身体的欲望压倒了精神上的成熟,其后果是致命的。
  在这件事上,他巧妙地抢了先机。
  知秀谦逊地点了点头: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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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死亡疾驰  
  5月22日,凌晨1点2分零4秒。
  玄宰的房间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喂!”
  “我是R。”
  “啊,您好。”
  “现在可以吗?”
  这是一位老顾客——企业猎手R。移动大笔金钱的业务总是在蒙着神秘面纱的深夜进行,而且一环接着一环,通过若干人的接力完成,自己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过程而已,玄宰非常清楚这一点。
  “是的。”
  “太好了!谢谢!您现在去釜山梵鱼寺大雄殿,有人会交给您一份文件,5点半之前把那份文件放到德黑兰谷上次那栋大楼的文件箱里就可以了。”
  玄宰看了一眼手表,离5点半还有4小时28分,必须在两个小时12分钟之内从汉城抵达釜山梵鱼寺,再用同样的时间赶到德黑兰谷,留出4分钟的机动时间。
  “可以吗?”
  “可以。”
  “好,跟上次一样的金额将会在5点31分转到玄宰先生的账户里。再见!”
  电话挂断了。
  玄宰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按顺序把挂在墙上的东西迅速武装到身上——扣好脊椎保护带和颈椎保护带,迅速套上骑行服,拉上拉链,穿上充气背心、靴子,带上手套,把护齿放进嘴里,戴上HJC头盔,跨上头冲着门外的CUSTOM。2分31秒。
  他启动车子直接用车轮撞开门冲了出去,拐弯上了大路后马上加速到110公里,1分28秒之后他的摩托车进入了奥林匹克大道。
  嘎——轰轰轰……
  达到时速200公里只花了7秒钟。
  他沿着黄色的中央线朝京釜高速公路疾驰。对他来说,黄色中线是最安全的,如果走车行道,即使是相同方向,前面的那些汽车也如同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汽车上的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到后面疾驰而来的摩托车灯光的一瞬间,可能会惊慌失措,胡乱转动方向盘,而留给玄宰避开事故擦身而过的时间只有0.001秒,争分夺秒的车手只能把自己的生命全部托付给本能的直觉和条件反射了。
  “看……看见了吗?”
  “看见了。那是什么啊?什么那么快,哥?”
  “摩……摩托车呀!”
  玄宰的摩托车眨眼之间就拐了个弯,消失在坡路下面了。在时速90公里的汽车里,一对年轻男女张着嘴,眼睛瞪得浑圆,直盯着摩托车消失的方向。这时玄宰摩托车上的时速表已经指向了280公里,难怪他们会那么吃惊了。
  对疾驰的摩托车车手来说,高速公路上最安全的行车路线是沿路肩和行车道之间的白线或两条行车道之间的白线行驶。虽然是高速公路,但并不见得就能全速行驶,比如京釜高速公路上就有40多处拐弯承受不了250公里的时速,如果不事先记清楚,提前减速,而是像在无限速公路上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快速行驶的话,就会撞到水泥墩子上,把自己的身体像鸟一样甩出去。
  韩国没有能长时间承受300公里时速的道路,如果开发了性能非凡的刹车,能在0.1秒内突然减速到180公里的话或许可能。
  玄宰在地面上达到的速度比从飞机上坠落的跳伞者还要快,比惊涛骇浪里的弄潮儿更需要超人的技术、专注力和体力。
  他屏息凝神,均匀地呼出和吸入每一口气,平均每隔5秒钟,就会超过一辆正在行驶的汽车,大部分超起来轻而易举,但过两三分钟,总会遇到一辆不规则行驶的车。
  玄宰和他的摩托车像子弹一样在高速公路上闪过。
  从前,玄宰利用在加油站工作的机会加入暴走族时,他的快乐并不来自速度,而是来自发出各种怪声把道路变成一片混乱的无秩序性,来自呼啸着像单发火箭一样在地面上水平射出去的快感,来自轻松赶超豪华轿车、随手扔掉喝光了的牛奶盒子、快速越过中央线逆行时的痛快和刺激。
  那真正是懵懂的青春时期,是侮辱了摩托车的时期。
  十八九岁时,他第一次从同样青春懵懂的一个女孩那里获得了爱情的感觉。那女孩说坐在他的摩托车后面的时候感觉到了自由。
  上高三的那个女孩常常凌晨两点在课外辅导学院门口等玄宰。每当玄宰加速到接近200公里的时候,她就发出混合着欢喜和恐惧的尖叫,似乎要把路边大楼的玻璃窗都震碎,有一天甚至喊得喉咙都哑了。
  女孩并不总是那么疯疯癫癫的,她极爱花草,在自己家的书桌上放了好几盆,还曾把其中的一盆送给了玄宰。她的微笑,她的眼泪,她凑在他耳边低语时身上那若隐若现的花草香,都令玄宰痴迷。
  玄宰爱香气,更爱那女孩。
  一天凌晨,路面笼罩在浓雾里。
  “戴上!”
  “戴这个怎么大喊大叫啊?你是不是不想听我唱歌?上次你不还说我唱的像玛丽亚·卡拉斯吗?”
  “好听是好听,但今天路面太滑了,还是戴上吧!”
  “我相信你的实力。”
  女孩拒绝戴头盔,玄宰戴上了。时速超过180公里就很难在风中睁开眼睛,而且浓雾会粘在眼睛上,形成水膜,挡住视线。
  他们通常沿江边走统一路,到文山之后绕回来。
  “呀,你怎么了?今天这么慢!”
  女孩从后面抱住开到时速130左右的玄宰的腰,大声喊着,几乎要震破头盔里玄宰的耳膜。
  “雾太大了。”
  “呀!这条路上一个弯都没有,又这么宽,也没车,快踩油门!踩到底!”
  玄宰开始小心地加速,每次10公里。铺得很好的灰色的路闪烁着光芒,路上面笼罩的浓雾明亮而寂静,整个世界都被浓雾掩盖了,只剩下宽阔的道路像爬虫类的身体一样延伸着,闪着光亮。
  速度表指向170的时候,玄宰第一次在摩托车上感觉到一阵战栗,鸡皮疙瘩爬满全身,这不是因为速度,只是一种直觉,感觉像是在被吸入不可知的世界、不可知的时间里去,似乎尽头处有不知名的怪物正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
  女孩在后面放开喉咙大喊了一会儿,越过他的肩头看了看速度表。
  “怎么了?速度在降低!”
  “真是的,你要多快才满意啊?”
  “190!上次我们不是到了180了吗?”
  “不行!190只能是我一个人骑的时候。”
  “试试看嘛!两个人会更容易的。”
  “不行!”
  “试试看嘛!我考上大学以后做你的女朋友。”
  “做不做我的女朋友随便你。”
  “帮帮忙!你知道吗?我有一种感觉,只有今天开到190,我这次期末考试才能拿到好分数;只有这次拿到好分数,我才有自信考上大学;要不然,大学就上不成了!”
  女孩哽咽起来。
  他妈的!玄宰干咽了一口唾沫,握紧了手把,速度从130开始逐渐加快。那时他分明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红色指针超过160的时候,那种战栗又一次袭击了他的后脑勺,像是要把他肩膀上的肌肉撕扯下去。他全身紧张起来,一边加速到170,一边在心里暗暗祈祷。掠过脖子的温柔的雾气突然变得像树枝一样坚硬,似乎要把脖子割断。女孩又开始狂喊了,路面妖艳、美丽地舒展着,颜色像黑葡萄上洒着银粉。前方又一个拐弯,刹那间,玄宰突然感觉坚硬的沥青路面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
  几乎同一瞬间,蒙着浓雾被子、隐藏在紧急停车带上的一辆警车突然鸣响警笛追了上来。
  “呜哇哇!好玩死了!太好玩了!”
  女孩高兴得发狂。对暴走族来说,警笛就是礼炮,尤其是玄宰曾带着女孩横扫市内,熟练地穿越胡同或逆行,从未落入警察手中,今天在这么闪亮的大路上遭遇警笛,就更是成了高品位的兴奋剂了。
  但警车只是隐藏在后面的浓雾中鸣着警笛,后视镜里根本看不到警车大灯的灯光,可能警察意识到路面太滑,有意拉开了距离。
  “什么呀!慢腾腾的……”
  在女孩尖叫的同时,摩托车突然晃动起来,可能是女孩想回头看一下警察是否还在追,抬起了屁股。
  如果说湿漉漉的道路滑得像冰面,那么成一直线高速转动的两个轮子就像一副冰刀。这时玄宰正开始沿着道路流畅的曲线拐弯,前后突然失去平衡,只听“哐——砰——”,摩托车刹那间顺着地面滑了出去,与此同时,传来了女孩短促的惨叫声和建筑物的碎裂声,玄宰则跟摩托车一起翻滚着冲过路边的栏杆,昏了过去。
  醒来后玄宰才知道,那个让自己愿意为她献出生命的女孩独自去了玄宰的摩托车无论如何也追不到的世界。他自己因为带着头盔侥幸活了下来,但左肩胛骨和左侧的三根肋骨断了,脚腕别进后轮里,踝骨粉碎性骨折。治疗过程中的痛苦简直是超越想像的,好几次都像是到阴曹地府打了个转。
  玄宰为此坐了牢,出狱后一千天没摸摩托车,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为了悼念那个女孩。他重新骑上摩托车以后,无论多么漂亮、多么苗条的女孩,哪怕是吊着他的脖子哀求,他也绝对不让任何一个坐到后座上,这也是对那个女孩的尊重。
  那场事故之后,他对摩托车的态度变得成熟了,毫不留恋地脱离了暴走族,不再疯狂飙车玩,而是开始限制速度。他知道,爱惜摩托车,尊敬它,爱它,它就会给车手以同样的爱。他还根据工作的性质,选用了全套的安全装备,这不是因为女孩离去、踝骨碎裂和死里逃生带来的恐惧,也不是因为吝惜自己的生命,而是出于对摩托车的谦逊、诚意和信赖。
  他终于明白:如果摩托车和车手没有合二为一,那样的疾驰是轻率、拙劣的。于是,他成了韩国最好的职业快递员。
  现在他正以时速250公里的速度穿越秋风岭。每行驶一定距离他都会察看一次计时器。
  如果不能在顾客要求的时间内送达,支付的费用就会变为1/10。当然,报酬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自尊和信用问题。迄今为止他已经跟R做过5次生意了,从未超过约定时间。
  时速250公里对玄宰来说是最舒服的。
  达到这个速度时,周围的景物踪迹全无,声音也完全消失了,他只能跟绵延不绝的路对视、交流。路虽然单纯,但随着速度的变化会呈现出不同的样子,给人不同的感觉,时速250公里令人感觉寂静而美丽,适当陶醉其中,路上的行驶就会变成一种不可名状的享受,但不能过分陶醉,否则会在情况急转直下时难以收拾,甚至一命呜呼。
  无尽头的隧道——温柔的风的隧道,真空的隧道。
  经过金川之后,玄宰重新加速,飞驰起来。
  一轮满月把皎洁的银色光芒均匀地洒在柏油路上。玄宰在这样的路上奔驰的时候,常常感觉喉咙因悲伤而发干,心底下涌动着一股激流,想这么一直走下去,最终以全速径直冲进永恒。这种对死亡的不可理喻的渴望时时折磨着他。
  整个世界空寂无声,道路像舒洁纸巾连成的哈达一样延伸着,穿越这一段路的速度和时间尽在玄宰掌握之中,在他身后,滴水不漏的黑暗温柔地包拥着他的背部。
  咔咔咔轰——咔咔咔咔轰——
  时速280!
  玄宰的眼睛在头盔里闪着光。
  那个女孩像鸟一样飞起来冲向尽头地疾驰。
  那个女孩的微笑、那个女孩发狂一样的欢呼化为月光倾泻在柏油路上,玄宰就在这样的路上贴着路面飞翔。
  要这样飞多久才能忘记那个女孩呢?已经度过了1467天,里程超过189万公里了。
  玄宰紧咬着嘴里的护齿,他的眼睛湿润了。
  现在……真的想忘记那个女孩,并且一直在努力,但事情并不遂人愿,与其他女人约会依然让他产生负疚感。那个女孩的伤口还流着血,他却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做什么帮助她痊愈。他是坚强的,又是内向的,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去忘却那段刚刚开始却刻骨铭心的爱。
  “你不肯帮我吗?帮帮我!是啊,你得帮帮我。”
  她必须主动离开。
  如果她愿意玄宰重新看到世界的美好,过上美好的生活,就会主动从玄宰心里拔出白净的脚离开,留下这样的话:谢谢你了!以后让别的女孩坐在你摩托车后面吧!珍惜你的生命,以安全的速度回到那透出温暖灯光的家吧!
  呵呵!
  姿势优美地倾斜着上身拐弯的玄宰笑了。
  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例外,在他疾驰的空气中,时常有香草的芬芳盖住了汽油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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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121号投币保管箱  
  红色手机响了,在抽屉里。
  知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响?啊……是那个手机呀,本来想送到失物招领处的,又忘了。
  但就在她拉开抽屉的一刹那,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铃声消失的瞬间,整个房间似乎变得一片苍白,刚才那种迫不及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知秀只能听凭红色手机幽灵般地待在那里,直到它重新响起来。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呢?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知秀打开手机盖,把手机贴在耳朵上,液晶屏绿光荧荧。她摁下通话键,信号立刻传往某个遥远的地方,久久没有回应,仿佛与世隔绝,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的全是孤独和沉寂。
  知秀合上手机盖,举到台灯的灯光里,仔细端详着。那种如血欲滴、如心跳动、如花怒放般无遮拦的红色刺着她的心,令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这红色手机中似乎潜藏着什么,似乎女主人的灵魂和买发卡的那个20出头的男孩的心藏在或锁在某个角落里。
  知秀看着红色手机,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用这个手机拨个电话,也许能连接到另一个世界。
  5月23日,凌晨3点零9分。
  真是的,这算怎么回事啊!简直叫人想起日本电影《午夜凶铃》,似乎这个手机被人诅咒或施了魔法。
  那个男人的东西还没能处理掉,其中12件已经分别装进大大小小的箱子放在角落里了。收信地址和收信人都是大海,这似乎很难让送快递的人接受。快递服务行业的这种态度恐怕也是源于独裁文化背景的。在欧洲各国,政府下属的邮政机构不见得好到哪儿去,但私营配送公司和快递公司的业务的弹性简直令人惊叹,只要支付相应报酬,无论什么地方,无论什么人都能正确送达,只要送的东西不是杀手、定时炸弹或人头。他们可以每周一次给死了主人的狗送一次优质的肉和骨头,也可以每个周末给委托人或其爱人的墓地送上各种鲜花,一送就是50年。收件人是树木也好,是某个公园的某个地点或湖泊也好,都不成问题。他们接受预付,也可以在把东西送达指定地点、指定位置拍下照片寄给委托人之后再收取费用。
  人家的做法难道不是很值得效法和赞扬的吗?那种认为人的一切行为都必须以人为对象的想法,难道不是过于死板的思考方式吗?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利己主义吗?
  她在网上也收到了几封回信,都是不明身份、不明所属的人写来的,满篇都是恶作剧甚至下流的语言。有人要求她先把钱寄过去,语气却没有丝毫诚意,还有人问她是不是疯了,要跟她见面再决定。
  知秀长叹一口气,在几个论坛上重新发了同样内容的帖子。
  还没有包装起来的只有兰花了,那是一株嘉德丽亚兰,开花时那种艳丽的粉红仿佛鸭趾草和三色堇的颜色混合在一起,尽管现在盆里只有绿色的叶子。
  那个男人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才把这盆兰花带到知秀家里来的呢?他明明知道知秀不喜欢在自己的空间里摆放花草。
  跟那个男人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知秀几乎没有体验过剧烈的感情波动。起初他只是蛰居在玄关旁边的屋子里,偶尔两个人也会一起吃吃饭,喝喝茶,但还是各顾各的时候多。
  知秀几乎没有感觉到跟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有多大差别,他偶尔提着装拳击手套的黑色提包出去,绝大多数时间则是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连大气也不出一声。他一般带着耳机听音乐、翻来覆去读一本书、睡上一整天,或在白纸上重重叠叠地写字,直到把一张纸完全涂成黑色或蓝色。知秀常常搞不清楚他是否在家,要去玄关看看他的皮鞋在不在才知道。
  在一个屋檐下住的第一年冬天。
  “不去!”
  从他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怒吼,正在为木洞一家顾客挑选放在客厅落地长窗前的大型花木的知秀吃了一惊,这还是第一次有说话声从他的房间里传出来,看来这个人的确是气得控制不住自己了,知秀也因此知道他有手机,之前她一直不能确定。
  “嗯,我已经说过不回去了!……已经结束了!我跟你!好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讨厌你!你问为什么,哈哈哈!是啊!烦你了,讨厌你……知道了……就这样吧……”
  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来。知秀感觉那是他的前妻打来的电话。
  第二天,他进门的时候买回一盆兰花。
  “送您的礼物。”
  “……什么意思?”
  知秀恶狠狠地瞪着眼睛,因为他触动了她心中最敏感的角落。
  知秀把自己当做花草树木的杀手,虽然不是在深山老林里风餐露宿地采集蘑菇和野菜来食用,但是她觉得有组织地为城市提供大量的花草树木,把它们的根埋在小小的花坛或花盆中,就如同把无辜的人关进监狱一样。
  如果花草树木能表达自己的感情,恐怕一看到知秀就会发出惨叫,流出绿色的眼泪了。对花卉极为敏感的知秀能感觉到这一点,因此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她不带进任何自然生命。虽然两个人没有谈过这个问题,但男人看到知秀家里连一棵三色堇都没有的家居陈设,应该能猜得出她的这种心理。
  男人露出不解的表情,一脸无辜地问她:
  “您怎么这么说话啊?难道我送您兰花有什么错吗?”
  “快处理掉,马上!”
  “哎呀!真搞不明白,以花卉为业的知秀小姐居然见了兰花会这样!”
  “你是在找茬吗?”
  “呵呵,您怎么这么多心啊?”
  知秀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直觉他刚才见过什么人,他的微笑、一举一动和衣着没有什么变化,但他内心正在拼命抵挡某种巨大的冲击。
  “谢谢你的礼物,这份心意我领了,兰花还是放在你屋里吧。”
  “非得这样吗?”
  “是的,要是那东西放在我眼前,我一定不会放过它的。”
  这是实话,如果他把手里的兰花放在知秀的桌子上,她一定会把花放到外面去的,兰花会在天亮之前冻死。
  他的表情不置可否,一抹浅浅的微笑浮上嘴角,很快消失了。
  知秀匆忙把头转向电脑画面,脸红了一下。自己曾把耳朵贴在他的房门上倾听里面的动静,曾蹑手蹑脚地走过他的门前猜测着他的行动,曾在下雨的日子里试图拧开他的门,虽然最终放弃了,这一切似乎他全都知道。
  很久以后,知秀意识到,他故意买来一盆兰花放在房间里,是为了阻止自己随便进他的房间。
  男人抱着花盆回自己房间去了。
  那天夜里,秋雨潇潇,知秀整夜在床上辗转反侧,玄关旁他的房间里传出极力压抑着的哭声。外面雨声淅淅沥沥,知秀的屋里似乎也飘着清冷的雨,她想起放在他房间里某处的兰花。
  兰花没有土根,吸收水分不是从土壤中,而是从空气中,需求量极少。对于兰花来说,男人的眼泪足够供应它需要的水分,不知不觉就喝饱了。至于那个男人,或许他正想把自己的悲哀藏到兰花中去,把令自己束手无策的生活和心藏到花草中吧。
  知秀很清楚,这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从本质上来说,植物自成一体,比人和其他动物更完整,因此,无论是在沉默面前还是死亡面前,植物都表现得更坚强,甚至有些冷酷。
  男人的房间恢复了安静。他睡着了吗?还是闭上嘴唇、带上耳机在心底哭泣着呢?
  令他不堪重负的到底是什么?
  知秀将心比心,相信那既不是贫穷,也不是失业,不是没有恋人的孤独,而只是生活中的细碎波浪。
  那波浪的根源在风,风无时无刻不在吹着树,晃动树干、枝条和叶子,最终晃动了树根,晃动了大地,晃动了天空。
  知秀认为这也完全适用于身为动物的人。
  风的本质是时间,那碎片拼凑起来的时间把活着的一切拉向自己,穿越自己,人对此无力抵抗。
  知秀突然想喝一杯,从冰箱里取出酒来。
  很想叫他出来一起喝,但还是忍住了。
  她发现自己的根似乎马上就要露出地面了。
  知秀把胳膊支在桌子上撑着低垂的头,陷入往事的回忆中,直到瞥见“掌中庭院”的咨询室传出问话。
  ……一直没有回答,看来您不在啊,那我留言了。
  我在。
  哦。
  ?
  我敲了三次门了。
  对不起。
  您的店很漂亮,是您本人设计的吗?
  是的,怎么了?
  我看了您的帖子,本想给您发邮件的,结果还是直接来拜访了。
  怎么?
  嗯,我是快递员。
  噢。
  !
  ?
  哈哈!
  笑什么?
  我也认为把13件东西送到13处海里是非常酷的一件事啊。
  非常酷?嗯,听起来不像是无所事事的男人的调侃。
  知秀洁白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您打算接吗?
  是的,只要条件合适。
  您请说!
  您先说。
  每件10万韩币。
  哈哈哈!
  ?
  我不同意。我们物物交换行吗?
  嗯?
  魔术的草叶!
  您是说“香草”吗?
  是的。听说香草的种类很多啊,您能列举几种吗?
  薄荷、马郁兰、迷迭香、罗勒、柠檬草、尤加利、野甘菊、咖喱草、苹果天竺葵、松香天竺葵、斑叶凤梨薄荷、玫瑰天竺葵、百里香、绵杉菊、奥勒冈、银斑百里香……
  嗬,这么多啊,有没有适合偶尔会得忧郁症的人的?
  百里香。
  有什么好处?
  百里香散发出的独特香气可以消除头痛、忧郁症,对神经性疾患和贫血、疲劳等都有效果,还可以用作香料。
  哈哈,我还没到疾患的程度。至于忧郁,可以说是人类具有的几种“香气”之一。
  ……
  这样吧,我每送走一样东西,您就送我一盆香草,每次不同的品种。当然,第一盆就要百里香,可以吗?
  这对您似乎不公平啊?
  没有。
  那好。
  就这么定了。
  具体怎么做呢?
  请告诉我您的住址。
  不,还是用投币保管箱吧,就是那种保管小件物品的地方。新寺站121号保管箱,从明天开始,我会把钥匙放在右后箱腿儿的下面。对了,香草也会放在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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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植物间的对话  
  “天……啊!怎么弄成这样?”
  男人放下黑色提包,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知秀,扑哧笑了。他的鼻子破了,嘴唇裂开了,左眼角下面有一条3厘米长的口子,脸肿得有点儿发青,在玄关脱鞋子的时候左右摇晃险些摔倒。
  这是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第二年春天。
  男人白天出了门,晚上11点才回来,变得面目全非,却不停地笑着,发出马格林手枪弹匣转动时那种咔咔声,似乎心情不错。
  即使他不回答,知秀也能猜得出来——今天他的生意超过了极限。
  “今天可真是大赚一笔啊!你没看见,那些顾客排着队要跟我打呢!看来捂在口袋里一冬的拳头这会儿开始发痒了,往后一个月,我的生意一定很红火。”
  知秀微微皱起眉头。
  去年年底,知秀曾劝过他两三次,希望他停止那种工作,说的时候故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不能斩钉截铁地说,“再也不许你做那种事了”,因为那样听起来像个管家婆;也不能一本正经地说,“我一直这样供你吃住不就得了嘛”,那种严肃的话会在两个人之间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气氛,成为两个人的负担,所以她只能轻描淡写地随口说说。
  可是,每次知秀注视着他,透露出这样的意思时,他总是垂下眼帘,盯着知秀的脚尖,不肯让知秀看到透露他内心的眼睛。
  他们从去年年底的某一天开始彼此不用敬语了。“呀哈!下雪了!今天是圣诞前夜呢!”一个人说完,另一个人回答道:“今天辞旧迎新,我们喝杯葡萄酒吧!”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什么足以引起个人感情变化的特别契机,只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自然而然产生的亲近而已。
  即使没有性爱作为媒介,两个人也一样可以在生活中慢慢彼此熟悉,形成某种默契。
  “别担心,现在我的防御已经达到专业水平了,而且每个星期只出去一两次,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知秀在他的伤口上涂着药,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吧?今天是不是干脆把自己的脸当沙袋送到人拳头底下去了?”
  “只有这样顾客才来劲啊——‘噢?正面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也不倒下?哼!给你钱,再来一局!还要这样。’”
  “你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没救的。”
  知秀心里想着这个男人倒挺懂得怎么让女人心疼的,撇了撇嘴接着说:
  “你真是钻到钱眼儿里去了。”
  “哈哈!对了,我的确需要钱,前段时间攒的钱今天上午全飞了。”
  “今天?全部?打输了用作治疗费了?”
  “不是,送贺礼了。”
  “谁结婚?”
  “朋友,以前我住他家的那个。”
  “这样啊!可是干吗送那么多?跟别人一样不就得了。”
  “以前给他添了好多麻烦,而且……希望他能过得好好的,别像我一样离婚。”
  他浓黑的眉头微微蹙起来。
  “……”
  她和他都没有主动问过对方的个人情况,她没有问过他为什么离婚,有没有孩子,应该有过正经的职业为什么不干了之类的话,他也没有问过她为什么一个人住,有没有家里人,什么时候结婚,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事。两个人都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提出这些问题的性格,只管顺其自然,点滴渗透,想说的时候就自己说一些,自然而然地互相了解。很多人的同居生活失败,其根本原因恐怕就在于那种刨根问底、不懂按捺的急切。
  过去的封套一剥开,势必会露出彼此难以承受的伤口,会露出被什么人咬过之后留下的毒牙痕迹;所有面纱都揭开的那一天,彼此之间恐怕再也没有丝毫可以回旋的余地了。
  男女间的潘多拉盒子就藏在那个叫做过去的密封箱里。
  那天午夜时分,知秀和男人开始一起喝酒,是男人首先提出一起喝一杯的。唱机里流淌出的摇滚吉他手GaryMoore的《空房间(EmptyRoom)》的旋律,在空气中激起一圈圈共鸣。他愉快地笑着,知秀却感觉到了那笑声中的凄凉,想安慰又无从说起,只好不停地把酒杯举到唇边。
  男人说的大多是付给他5000块后竭力想让那笔钱物有所值的人的故事。那些人想威风凛凛地把他打倒,想把自己的烦恼和存在的压力无情地倾泻到他身上,让他流着血的脸贴到大理石地面上。
  他嘻嘻哈哈地告诉知秀自己白天被击倒了6次。
  知秀突然想起韩国拳坛上那些名人——洪秀焕,曾被巴拿马拳击手卡拉斯基亚击倒4次,依然顽强地站起来,终于把号称天下无敌的那家伙打倒在垫子上,创造了拳坛神话;悲剧拳击英雄金德九,咬牙忍受人体极限,在不计其数的拳打脚踢之下还向着对方猛冲,最终死于脑出血,跟他对敌的是戴着拳击手套杀人的铁拳雷·曼西尼。
  但他们都有目标——或是冠军腰带,或是名扬天下,或是腰缠万贯,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这么被动地挨打,到底想得到什么呢?知秀百思不得其解。在现实生活中,即使不能有来必有往,挨了三下也总是有机会打回一下的;即使是在如同不入流的小规模联赛一样的日常生活中,只要本人时刻瞪大眼睛,总有机会让一流的家伙也尝尝突如其来的拳头的滋味,甚至有可能痛快地打倒对手,将其淘汰出局,尽管这种情况很少见。眼前这个男人年近而立,为什么放弃所有的前途和希望,把自己变成别人练拳的沙袋呢?
  分明不是为了几万韩币的收入。
  “没有别的‘菜单’吗?”
  “嗯?”
  “我是问没有别的节目吗?光说这些事,感觉像是在喝血呢!”
  知秀做出生气的样子,冷冷地瞪着他。
  这个男人真的对自己没有非分之想吗?住在一个屋檐下一年多了,他一次也没靠近过自己。知秀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魅力的,别人都说她像葛洛莉娅①一样成熟美丽。
  知秀低下头,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想抱抱他,想把他的头和胸膛靠在自己膝盖上,看进他的眸子里去。奇怪吧?居然有这样的人,在同一所房子里朝夕生活了一年多却没有真正跟他相遇过,没有真正跟他对视过。
  是因为我太自我封闭了吧?的确,如果自己不肯走出去,怎么可能看到五颜六色的世界和各种可能性呢?知秀的眼睛里慢慢泛起水气,她脸上的微笑也失去了温度。她用手指摸着空杯子边缘,静默了许久。空杯子里充满了饥渴感,似乎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磨成粉末的沙子。心里感觉十分憋闷,想喝他身体里的水。知秀犹豫了很久,决定主动出击。
  “我……不漂亮吗?”
  “漂亮。”
  “想要我吗?”
  “……”
  “帮我脱衣服好吗?”
  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走到缓缓站起来的知秀背后,替她拉下连衣裙的拉链,解开乳罩的搭扣。
  一丝不挂亭亭玉立的知秀刚要向床边挪动脚步,他却坐到地上用手掌拍了拍地面:
  “躺下!”
  “?”
  “我不希望事情发展到上床那一步。”
  “!”
  他真的要像他所宣布的那样不要性爱吗?难道,在这样的情况下!真的可能吗?
  知秀仰面躺在他的面前,白净的身体一览无遗,细胞似乎在白炽灯下啪啪作响,鸣着礼炮。他低头看着知秀的裸体,温润的光泽、花、曲线和直线、立体、色彩,这些全部堆在他的眼前,令他感到眩晕。
  知秀闭上了眼睛,现在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却恍如梦中。紧闭的眼皮下一片黑暗,视网膜被白炽灯重击后留下的白点在黑暗中一闪一闪,那是不曾对任何人展露的心的沉积物。
  男人伸出手放在知秀的头发上。
  知秀心中刹那间电闪雷鸣,她的头盖骨里似乎传来他挨拳击时砰砰的声音,头感到一阵钝痛,精神恍惚,但抚摸着她的头发的手指平和而宁静:“只管感受吧!我感受你身体的曲线、起伏和柔滑,你感受我的感受。”
  藏在头发里的槐树叶子掉了出来,微温的风声落在知秀的耳廓上。
  他的手掌乘着这股风,吮吸着她洁净额头上奔涌出来的热气。
  “真舒服!”
  知秀的身体微微颤抖,感觉身体里灼热的太阳慢慢变成了温和的月亮。他的手指温柔地拂过她的眉毛、眼眶、鼻梁、耳朵、唇线、线条柔和的下巴和脖子。
  他的手是慎重的、有礼而多情的,沿着双肩滑到双臂上,又重新沿着双臂内侧向上,回到颈下。他的指纹通过指尖延伸到她的皮肤上。
  他的手在她丰润柔软的乳房上停留片刻,以乳头为中心打着圈,像绕着寺院里的花塔转圈许愿。他的心似乎迷了路,在她的皮肤上彷徨。
  他的手像水中旋涡一样转着圈,指甲在乳头上轻轻掠过,接着手翻过来,像一叶漂在水面上的扁舟一样沿着胸前滑了下去。
  她的皮肤上洒满了柔和的月光,清风吹拂,一片宁静。
  男人轻轻合上眼睛,他的手和手臂像树枝一样伸展着。
  这种美好的感觉在生活中是不是很难持久?是否可以把这伸手可及的美梦藏在衣服里,度过每一天?然而,每一天都有一些东西悄无声息地凋落,给心和生活带来焦虑、悲伤,这是不可避免的。
  她的小腹是平坦的广场,腰是月牙形的海湾,肚脐像浮标一样悬浮着,标志着某根绳索的消失,那根绳索在很久以前曾像植物的根茎一样把她跟生命联系起来过,那么,现在,她是不是已经远离生命了呢?
  他的手无心地掠过她的丛林,一路下去,把手指的吻印在了她的大腿、膝盖、小腿、脚背、脚跟、脚掌和脚趾上。
  他仅仅愿意用手来拥有自己的身体吗?足足一个小时,他摩挲着、轻拂着她的身体,从发梢到脚尖。突然,他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咣当!
  知秀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听到了关门的声音。耻辱和幻想的破灭,不,没什么值得羞耻的,也谈不上伤自尊,他的手并没有唤起她的欲望,而是激起了丝丝缕缕的悲伤,把她体内的动物性哄得睡熟了,却唤醒了她体内的植物性。他的手像掠过芦苇丛的风一样拂过自己的私密之地的时候,她已经预感到了——他的手并不想打前锋,而只是想多情善感地漫步一番,他渴求的并不是性爱这么具体的欲望、破坏和心荡神驰,因此她预感到他一定会收起那微风般的手,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是在安慰自己的忧伤,用他的方法来表现爱。
  另一个人的手和自己的肉体奇妙地纠缠在一起,细胞张开嘴吐出丝丝缕缕的轻叹,绿色影子泛起阵阵波纹。
  知秀的眼睛睁了一下,又重新紧紧合上了。
  我不会同您上床……
  他显然是说话算话的。换个角度想想,简直令人忧虑、绝望,让她害怕、痛苦。自己的身体以后不会有正面遇到那个男人的机会了,哪怕不是性爱,只是拥抱,紧紧的拥抱。
  到底他的爱是什么样的呢?看起来健康正常的他是不是把爱全部给了别人呢?对方是谁?前妻?旧日情人?他期盼的其他人?要是全都不是,难道他的身体有缺陷?不,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两个人的身体纠缠是比孤独还要空虚的事吗?
  但她爱他,身不由己、遥遥无期地等待着,等他像雪地里的脚印一样重新回来,打开她的心扉。是啊,如果没有他,她将无法承受生命的重负,然而,他却转过身去,给了他们的开始一个背影。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到底为什么?
  ①好莱坞明星莎朗·斯通主演的电影Gloria中的女主角。——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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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雅马哈YZF  
  钟路第一银行总部前面的广场上,玄宰坐在石椅上,嘴里叼着一支烟,身边放着长方形的包装盒和一盆百里香。刚才,当他打开地铁新寺站121号投币保管箱取出这两样东西的时候,仿佛拿到了通向光明世界的钥匙。
  是因为开箱时扑鼻而来的百里香的香气吗?
  他突然产生了看看阳光,吹吹风,看看行人风景的愿望,这是久违了的感觉。置身于芸芸众生之中,享受着悠闲自得的时光,这也久违了。于是他心血来潮地坐上地铁,在安国洞下了车,怀里抱着花盆,一手提着长方形的箱子,穿过仁寺洞大街,坐到了有树、有休息处的广场石椅上。
  树阴下的温度不冷不热,常在室内的他这才察觉,外面已经是夏天了。
  5月24日,下午4点17分25秒。
  他把两只胳膊撑在身后,悠闲地看着过往的行人。虽然这里算不上人山人海,但也确实有不少人经过,他们穿着各具特色的衣服,带着各类表情,摆出各种姿势,迈着各式各样的步子走过去。
  玄宰自告奋勇地接下这个不知名的女人的委托,是因为她的爱情散发出一种浓重的失落的气息。委托人一定是个女人,这是她结束跟一个男人的爱情的特殊方式。啊哈,居然还有这么好的方法啊!他决定借用她的方法,在每一次送走女人的东西之前到自己跟那个女孩一起去过的地方。
  这里,这个广场,是他跟那个女孩初吻的纪念地。
  当时的确切时间是凌晨2点20分。玄宰身为暴走族一员的时候,这里是他们的中途休息地,因为这里四通八达,可以通向光华门、新村、东大门、乙支路中的任何一个地方。那天,他车后驮着女孩疯了似的在路上疾驰到黎明,经过了大学路、禾谷洞、奥林匹克公园、圣水洞、华阳洞和汝矣岛。
  暴走族的摩托车几乎都进行了非法改造,要么摘除了排气管消音器,要么在排气管上穿了孔,所有车辆都发出震耳欲聋的怪声和轰鸣。车屁股上挂着十几个闪烁的彩色灯泡,摩托车发出的咆哮声穿透了十八九岁的他和伙伴们憋闷的心。改造的表面理由是摘除消音器后能使出气更加通畅,其实那东西跟出气根本没有关系。那时候,发不出轰鸣声的摩托车在他们眼里是根本没法骑的。
  嘴里叼着烟的玄宰垂着头扑哧笑了一声。
  现在想起来,简直感到羞愧,那时候根本不了解暴走族的真正含义,他们只是一些不懂事又无法无天的正常秩序的破坏者。
  被称为地狱天使的暴走族,原本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出现在美国东部地区,越战最激烈的20世纪70年代,广泛普及到了加利福尼亚和内华达等西部地区。他们是号召反战和人权的嬉皮士的一个派别,没有固定的居所,几十个人一起驾着摩托车成群结队地活动,行动奇特,很有侠义精神,被称为“现代牛仔”。他们遍体文身,带着花花绿绿的铅和铁的装饰品,披着黑色皮夹克,被蒙上了一层反社会、反体制的色彩。
  而当时玄宰等人根本不关心大洋彼岸的美国的情况,他们佩服的是隔海相望的日本暴走族。日本暴走族多达数十万人,每年年初去富士山聚会,每到那时,高速公路就成了他们的领地。他们用刀、铁棒和棒球棒武装自己,打起架来拼命挥舞,是玄宰等人心目中真正的摩托武士。
  那天,玄宰等一大群人要去水色路,女孩坐在后面。
  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摩托车启动了,就在这时,不知谁大喊一声:哈雷!十几个十八九岁的暴走男孩闻言立刻僵住了,熄火停车,紧盯着从普信阁方向悠闲地驶向钟路的4台哈雷·戴维森。那4辆车组成钻石形状,一路驶来,震撼着沿途的建筑物。
  年轻的暴走族无一例外地露出心驰神往的表情。
  “那是什么?”
  女孩问玄宰。
  “路上的君王。”
  “君王?”
  “嗯,是摩托车的顶尖极品。”
  是的,年轻的暴走族紧盯着盖住了路面的比黑暗更黑的威严的哈雷的影子,眼里露出崇拜的神色。哈雷独有成45度角的V型引擎,威风凛凛的传统设计历经百年岁月,几乎没有太大变化,发出的独特排气声仿佛在舔着地面,因而荣获了全世界最早的声音专利。引擎的声音从水泥地上弹起来,震撼着心和大脑,让玄宰的心里热血沸腾,无法平静。
  “有那么了不起吗?”
  “当然了,无论多么目中无人的暴走族都不会随便超过一辆哈雷,这是一种礼仪。总有一天我也会骑上哈雷的,到时候要去米尔瓦基①。”
  “米尔瓦基?为什么?”
  “嗯,那是哈雷出生的地方,每年全世界数十万名摩托车手骑着哈雷从那里同时出发前行,仿佛驱赶着路和城市前进,你想像得到吗,是不是很壮观?”
  “肯定壮观极了!到时候一定要带我一起去!”
  “好。”
  “约好了!”
  那个女孩突然抱住了玄宰的脖子,比玫瑰花还要红的女孩的嘴唇在玄宰的唇上停留了十几秒钟,那是他和她的初吻。当时,震动他的鼓膜的哈雷的排气声重新在他耳边回响,那震动庄严地敲击着心底,他的喉头一阵发热,平生第一次幸福得想哭。
  几年前,玄宰挣的钱就足够买哈雷了,但他还是放弃了。一旦骑上哈雷,他一定会想去米尔瓦基,那岂不是要违背跟那个女孩许下的诺言?对他来说,放弃路上的君王比背弃初吻的诺言要容易些。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是觉得那时的决定无比正确。
  “啊——”
  突然传来女人尖利的惨叫声,玄宰下意识地掉过头去,看到一个女职员打扮的年轻女子倒在银行前的人行道上,一个男孩抓起厚厚的文件袋朝一辆正在启动的摩托车跑过去,显然是抢劫。
  那辆摩托车是雅马哈YZF-R6,是昂贵的城市摩托名品。
  一股怒火立时涌到玄宰头顶,他猛地站了起来,他的怒火不只是因为抢劫行为本身,尤其是因为抢劫的人居然用了这么优秀的摩托车作为工具。那两个家伙朝着退溪路方向一阵风似的消失了。玄宰把盒子和百里香拜托给坐在附近的老人照看,抬腿就向银行旁边一辆尚未熄火的摩托车冲去。
  “老兄,请借给我用一会儿!”
  “啊?啊!”
  20出头的车主人也正在犹豫是否要追上去,看到玄宰猛冲过来,不禁后退了一步。
  “马……马上还给我!”
  “当然!”
  玄宰朝着退溪路疾驰而去。那两个家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但玄宰也是从他们的年龄过来的,凭直觉就能猜出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跑的——他们害怕有出租车追赶,肯定会斜插过独立门,冲向目岳顶方向,因为现在是堵车时间,那条路拐来拐去不好走,摩托车比汽车在拐弯和速度方面有更大优势。
  玄宰无视信号灯的存在,以惊人的速度疾驰着。
  经过母岳顶进入义州路的时候,玄宰发现了那两个家伙,他们的雅马哈已经减速了。玄宰心中暗自得意:看来我的直觉还没有生锈啊!
  那两个家伙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欢呼着向左拐了个弯,朝着瑞士大酒店方向驶去。
  幸运的是玄宰骑的摩托车也是韩国国产车中性能相当不错的一款,能轻而易举地加速到时速200。在汽车川流不息的这个时间,速度不是关键,凭感觉把握道路的整体情况并迅速处理才是最重要的。
  过了护士专科学校后玄宰追上了那两个家伙,跟他们并排行驶,果然是两个十八九岁长满青春痘的小子。驾车的家伙上身趴下肚子紧贴在油桶上,急转弯的时候膝盖几乎碰到柏油路面,享受着那种刺激和抢劫成功的成就感。这就是巡航车的魅力,无论是谁,骑上巡航车都会感受到那种放飞的快感。
  “臭小子!”
  “啊!你是什么人?”
  两个家伙大吃一惊。
  “骑那么好的摩托车不觉得羞耻吗?”
  “什么?真他妈的!”
  “停下来!别让我弄伤你们!把刚才抢的东西还回来就放你们走。”
  “嗬,还挺横啊!臭小子,你凭什么出头?要是不想有来无回的话,趁早熄火吧!”
  “小子!瞧你乳臭未干,嘴上倒不吃亏啊!”
  “他妈的!你想跟就跟来试试!”
  两个家伙沿着衍禧宫路加快了速度,时速大概180,前面的汽车阻碍了他们进一步加速。雅马哈YZF的转向系统卓越超群,车体轻快,车身的整体平衡性极好。他们很了解这一点,拐弯之前先移动重心,再熟练地松开刹车,刹那间摩托车就躺下了,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他们避开汽车的技巧也相当出色。
  “该死的!要是出了事就糟了。”
  玄宰一直沿着黄色的中央线直线疾驰着追上去。他不担心自己,但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十八九岁的孩子轻率地拿生命做赌注,狂奔疾驰的结果常常是车毁人亡。摩托车出事的关键就在这里,一不小心就可能出现谁也不愿看到的死亡。
  两个家伙顺着南加佐洞驶向他们的老巢水色路,因为车很多,他们的速度只有100。嗬!看来只能到前面去拦截了,如果他们进了水色路,就会通过高阳市逃得无影无踪了。
  他们的水平也相当不错,看来只能利用摩托车的弱点了,无论什么摩托车都是有弱点的。
  玄宰踩下油门,利用临时停车带和中央线轻而易举地超过了在众多汽车间穿行的两个家伙。
  “怎么样?放弃吧!”
  他淡淡地朝他们微笑着,一阵风似的超过了他们。
  “啊,该死!”
  “丢死人了!”
  “烦死了,要不是后面驮着你,不会这么容易被超过的。”
  “哼!跟着他走岂不是很没面子,拐弯!”
  “他妈的!我觉得也是。”
  两个家伙放弃了去水色路,狠狠瞪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玄宰,降低速度匆忙在窄窄的路上掉了个头。这是玄宰等待已久的时机,在听到掉头声的同时,玄宰立刻拐了回来,膝盖几乎贴着地面朝把速度降到最低的那两个家伙冲了过去。
  “噢!噢!”
  “快!”
  这是陷阱,在玄宰掠过他们身边踢他们的车之前,驾车的家伙戴着手套的手就被卡进了手把和燃料桶之间,同时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跟摩托车一起滑倒在路上。
  雅马哈YZF的致命弱点就是在狭窄的路上掉头难,如果道路比较宽敞有两条车道的话还有可能,但现在路上车这么多,他们只能利用内侧车道,于是被自己的摩托车咬了一口,戴上了手铐。
  附近的车全都停下了,警报器乱响,幸运的是他们掉头的时候速度降得很低,跟摩托车一起倒下的两个家伙伤得不重。“他妈的!这次栽了。”一个家伙瘸着一条腿嘟嘟囔囔地站了起来,另一个四仰八叉地躺在路面上,带着不共戴天的表情怒视着停在他们身边的玄宰。他们的眼神里写满了对韩国产摩托车居然击败了都市王子雅马哈YZF的惊诧。
  ①城市名,位于美国威斯康新州。——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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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的台灯  
  5月25日,凌晨2点47分9秒。
  月尾岛,仁川内港,玄宰站在西北部的防波堤上,面前,蓝灰色的海水翻滚着,背后,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烁着,灯光映在海面上,宛如一条通体斑斓的巨龙。大海体内蓝黑的肌理时隐时现。
  玄宰穿着皮夹克,一只手抱着头盔,身后几米处停着他的CUSTOM。他朝着大海敞开胸怀,眼睛盯着海面纹丝不动,像一尊雕像。凛冽的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竖了起来,像针一样刺向夜空。
  海浪不停地冲击着防波堤,在堤前堆起了一道晶莹的雪墙。
  玄宰打开长方形的盒子,是一盏台灯,红蓝黄白四色依次闪亮,草绿色的灯罩像贝雷帽一样,整体设计像一株蘑菇。他仔细察看了一下台灯,包括带开关的电线和圆形的银色铁制底座。
  这是那个不知名也未曾谋面的女人要送走的第一件东西。收件人不明确,甚至不是具体的一块地方,而是月尾岛附近的整个大海。那个女人和……她的男人是不是开着这盏台灯交流过他们的爱呢?是不是在灯下读书、喝咖啡、互相凝视过对方的眼睛呢?
  他用力把台灯扔进了波涛翻滚的大海。
  砰!
  台灯溅起白色王冠状的水花,立刻被吞没到大海深处去了。
  呲着白色牙齿的大海哗啦啦地冲到防波堤下面,牙齿一颗颗碎落。
  第一次任务完成了,他已经拿到了预先支付的百里香。他看着慢慢被夜雾笼罩的茫茫大海,点燃了一支烟。
  女孩在他的心里咯咯笑了。
  “你丢掉了我的什么?”
  “初吻!”
  “嗬,年纪不小了,还这么感性。”
  “一涉及你,我就永远是十八九岁。”
  “因为我死了吗?”
  “因为我心里的你永远是那么大。”
  左方的灯塔旋转着向大海投射光柱,画出一个圆盘,烟雾在他的眼前和额头上冉冉飘散。
  “噢,对了,这盏台灯真的很漂亮啊!”
  “你也在大海里面吗?听说你的骨灰撒进了苏来浦口的海水里。”
  “是啊,大海是巨大的停机坪,无边无际,不管什么东西,哪怕是紧急迫降,全都能毫不费力地接纳,在这里,连死亡也是微不足道的,灵魂也是。”
  “是吗?”
  “想我吗?”
  “思念你。”
  “既然这样,进来吧!骑着你的CUSTOM进来吧,让我们在海底奔驰。”
  “不。”
  “怎么?”
  “我要忘记你。”
  “这可能吗?”
  “等这次工作结束就行了,在我的心里你将不复存在。”
  “呵呵,恐怕不那么容易。”
  “不,我已经感觉到了,我一定能把一直扛在肩上的你放下。这么长时间了,你的屁股难道还没有坐疼吗?”
  “没有啊,我总是觉得很有趣。”
  “那也得下去,如果你不想变成女鬼的话。”
  “早知道这样,当时应该把头发留长点儿,就更像个女鬼的样子了。”
  “幸亏没有。”
  “呵呵!”
  “哈哈哈!”
  笑声落到海里,化成了泡沫。玄宰点了点头。
  “我得走了。”
  “让我坐在你的车后带我一起回去好吗?”
  “不。”
  “你……似乎讨厌我。”
  “你终于明白了啊?”
  “坏家伙!”
  “没机会长成坏女人的小丫头!”
  “要是曾经拥有你……”
  “嗯?”
  “要是我曾经拥有过你,可能现在会比较容易放手。我曾计划高考结束后跟你睡呢。”
  “处女鬼?”
  “哈哈哈,是啊,就是!”
  “没那么做就对了。”
  “哎呀,为什么?”
  “那样的话,我恐怕会因为太想跟你再做一次而发疯的。”
  “哎呀,啧啧!”
  “该走了。你先走吧!”
  “你不送我吗?像以前那样。”
  “CUSTOM没有鳞和鳍。”
  “说的也是。”
  “走吧!”
  “你还来吧?”
  “以后还要来12次。”
  “要是这样的话,恐怕不但忘不掉,反而更难舍难分了。”
  “哈哈,不会的,绝对不会。”
  “知道了。你走好!我先走了。”
  “好,你的家在更深的地方吧?”
  “再见,硬汉!”
  “……”
  玄宰张开手,露出白皙的虎口。他本打算转身回去,想了想还是走下去面朝大海坐下,无言地盯着向着远方退去的海水,他的眼睛被大海里升起的水汽笼罩着。
  海里突然亮了起来,好像女孩打开了那个女人的台灯,打开了男人的心,或许是因为海蜇之类的海底发光体一起游向了台灯的缘故,或者是台灯顶着亮光在随波逐流。
  玄宰抬起头,眺望着月亮,狭长的月亮用金银色勾勒出下巴,缓缓进入云层,似乎很快就要落到海里去了。
  骑上CUSTOM的玄宰用双手把头盔扣在头上,看着面前深不可测的大海的鳞片,好像女孩露出虎牙微微笑着。
  不,我会忘记你的。
  酷咔咔咔——啷啷——
  CUSTOM开始热身,掉头朝着陆地的方向。
  只要习惯了背对着你,我就能永远离开你。
  是啊,这也是需要练习的。因为害怕练习,我一直避免把目光投向你所在的大海,也不敢靠近大海,但是,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不同了,答应那个女人把她像瓷器碎片一样痛苦的时间、感情和爱人埋葬到大海里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也应当像她那样做,虽然不知道这个计划是不是能达到目的。我和她的共同点是都面临身不由己的选择,不管我们的爱人去的是另一片大陆,还是海里、天上,他们都已经永远离开了,如果我们再不放弃,就只能一辈子生活在死亡中。
  驮着玄宰的CUSTOM咆哮着沿海边的防波堤疾驰着,从码头上看,它就像金色月光下的一阵疾风一样在海面上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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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断肠草  
  那个男人离开的前一天,风刮得很大,是那种预示着暴雨即将到来的湿而重的风。
  他没想到,知秀也没想到,第二天凌晨他突然像一阵烟似的飘出了知秀的世界。
  那天晚上,夜已经很深了,有人敲响了知秀的家门,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知秀一个人住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客人,她甚至把门铃都摘掉了。
  “景侯,是住在这里吧?”
  是个男人,戴着眼镜,面容清秀。
  一看到来客,被称为景侯的男人露出震惊的表情。知秀直觉来客是男人曾依靠过的那个在证券公司工作的朋友。令人吃惊的是,来客文质彬彬,玉树临风,看上去像个白面书生,根本不像是喜欢挨打的人。
  知秀虽然很讨厌家里来人,但还是坐上壶,打算烧水泡茶招待客人。同住的男人阻止了她,说他们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来客跟在从房间里出来衣服都没换的男人后面往外走,回头对知秀说了一句:
  “打扰了!”
  这时,一种知秀读不懂的表情像一股潮水一样闪着光浮现在他脸上,瞬间就消失了。
  他们离开后,知秀一屁股坐在了长沙发上。她的心里莫名其妙地涌起不安,像狂风一样猛烈地撼动着她的心,复杂的情感像风中的柱子一样剧烈地摇晃着。
  过了一会儿,她烦躁地站起来,双臂抱在胸前,在屋里踱着步子。20多分钟后,一阵急促的敲击声从阳台上传来,是雨点,大滴的雨点劈里啪啦地想冲进屋子里来,却被玻璃窗无情地挡住了。
  知秀抓起两把折叠伞连跑带颠地赶到公寓门厅往外看,他俩不在。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手足无措且不说,居然为一个男人担心,这样的自己仿佛是个陌生人。
  “这副样子简直像他的老婆!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别这样!快回去吧!”尽管知秀心里对自己这么说,双眼还是不听使唤地朝着门外张望,似乎那个男人一出现,她就会马上撑开伞迎上去。但门外除了孤零零的一盏路灯、斜斜垂落的雨帘和在水中闪着光的人行道之外,什么也没有。
  去哪儿了?他穿成那样,应该不会走远。是在小区门口的啤酒屋里呢,还是在文具店那边的小咖啡馆里?
  知秀撑起一把雨伞,绕过16层的7号楼朝小区正门走去。
  “怎么连你也这样?”
  一个男人愤怒的声音从侧柏树围起来的小公园里传出来,那是知秀熟悉的声音,穿透沉沉黑暗和雨帘钻进她的耳朵。
  “我不是叫你好好过的嘛!小子!”
  “做都已经做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重新开始那种打和挨打的生活吗?”
  “反正你现在的生活也是那样的啊!”
  砰的一声,男人的拳头猛击在来客的下巴上,从声音可以判断出来客倒在了地上,寂静在风中猛烈地摇摆。
  透过湿漉漉的侧柏叶子,知秀看到男人把来客扶了起来,然后……男人不能自已地狂吻他的脸,刹那间唇间激情的火花令周遭的水汽燃烧起来。
  啊!一起住了3年的男人的面纱一下子被掀了起来,知秀感到天旋地转。
  她的身后传来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听上去似乎是个家庭主妇穿着拖鞋蹭着地面在一步一步地靠近。知秀似乎被那声音推着赶着,神情恍惚地挪动了脚步。
  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撑着雨伞走过她身边。
  经过公园门口的时候,知秀偏过头去往里看了看。
  正好迎上了男人的视线。
  “……”
  “去哪儿?”
  “……超市。”
  “……”
  “对了,现在去紫禁城吃乌冬面吗?每次下雨你都吃的。”
  怎么回事?自己嘴里竟然冒出这么句话!
  “不去了。”
  “好,那就以后吃吧。”
  知秀转过身。
  拥抱着的两个男人似乎站在台风的风眼里,纹丝不动。两个人当中谁是女人谁是男人呢?知秀背对着他们一步一挪地远去,仿佛立刻就要全身崩溃。男人默默地望着夹在知秀腋下的另一把伞,眼睛里满是痛楚,水气弥漫。大雨和湿气占据着世界的每一寸空间,包括男人的心里和眼里,知秀的心里和脸上。
  爱是不可思议的。两个男人为了在一起生活,其中一个丢掉了工作,丢掉了妻子,另一个为了全心全意地爱他一个人,举行了形式上的婚礼,进行了注定的离婚。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用肉体的痛苦来掩盖精神上的痛苦。他们一定努力过,努力不再回到那种生活中去,但所有的努力最终却像雨中的沙堡一样毁于一旦。
  那个男人早就知道了吧,他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性爱对象只能是那个人,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个过程?他一定是知道的。他等待过吗?他一定是等待过的。
  这一切知秀不是不明白,但男人离开后,她仿佛独自一个人承受着巨大的罪罚,整整一个星期高烧不退,觉也不能睡,饭也不能吃。男人不会回来了,尽管他把心的一部分,把他温柔的爱分了一些给知秀,但这跟他们两个人牢不可破的城堡是无法比拟的。那个地方是熔炉,是滚烫的坩埚,是每天晚上戴着手套发出频繁的砰砰声的雄性的空间,自己根本没有力量侵入那里,没有力量摧毁那里,这一点知秀很清楚。
  恶心吗?不,不恶心。恐惧吗?不,不恐惧。只是觉得自己成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似乎那些本来散落在世界各处的痛苦全部涌进自己身体里,自己必须一刻不停地举着红旗、绿旗用手势指挥它们通过,必须为没有方向的指出方向,必须忍着痛苦守望痛苦离去。不过,所有这些感觉总有一天会全部离开吧?
  真的会吗?
  胸膛里不得不藏着这样一颗心,怎能叫人不悲伤?
  知秀足不出户,整天待在空荡荡仿佛自己也不存在的家里。为什么会这样?那个男人爱着别的女人,不,别的男人,我为什么会爱他这么深呢?
  她想起非洲坦桑尼亚的塞伦盖提平原,在平原西北的森林里,有一种俗称“断肠草”的植物,长着像冬青树一样的圆叶子,薄薄的,绿色的叶面上布满细细的茸毛,主要生长在刺树丛里,仅靠空气中少量的水和微弱的阳光生存,就像是把自己囚禁在刺树铜墙铁壁的围栏里一样,但同时可以得到保护,免遭动物吞食。
  断肠草一旦被猴子之类的动物触摸过,就一天天地枯萎,最终死去,顶多能坚持两三个月。20世纪初,欧洲的一个植物学家开始研究断肠草,之后长达10多年的时间里,他一直研究这种有着极度的敏感和极度的洁癖的植物,一次次地失败,断肠草也一批批地死去了。
  植物学家最后终于发现了把这种患有自闭症的植物带到阳光下和带回家里却不杀死它们的方法:一旦触摸了断肠草,同一个人就必须每天去抚摸它,用饱含爱情的心,用对待心上人的心。
  那位植物学家发表的关于断肠草的论文在学术界引起很大争议,很多人批评他的见解,认为那种植物不过是喜阴植物科的变种而已,而他坚持认为这是“具有人的灵魂的植物”。后来,他在塞伦盖提平原尽头的森林里造了一座木屋,在家里种植断肠草,独身一人直至终老。
  知秀想,自己是否就是一株断肠草呢?
  “对不起!我本不该那么做的,要是我帮上你的忙就好了。没想到,我们只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你也会那样喜欢我……爱上我。我也很痛苦,但你一定会忘记我的,也许不久以后我们在路上擦肩而过,你根本认不出我是谁呢。一定能忍过去的,等时间占领你我,踩着我们的心走过去,到那时,心会像雨后的土地一样变得更加结实的。”
  有一天,男人听说知秀万念俱灰把自己关在家里,于是打来电话,说了这些话,从他的声音能听出他低垂着头。
  知秀一直默默地听着,最后幽幽地说:
  “你知道有种植物叫断肠草吗?”
  “不知道。”
  “我想也是,要是你知道,就不会说这些话了。”
  “……”
  挂电话之前知秀说:
  “好好过吧,别再戴拳击手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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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红色手机  
  知秀开着车从统一路出发,往汶山方向走了一程后拐进了75号岔道,眼前出现一片培育草本花卉的矮塑料暖棚,这里就是江北最大的花卉市场——旧把拨花卉市场。知秀从自己熟悉的花农那里买了几种宿根类的花。
  5月29日,上午11点24分。
  她买的花是要栽到安国洞一座平房庭院的小花坛里去的,顾客是一对老夫妇,是住在盆堂洞的一位15岁少女找到了知秀的网站,请她到爷爷奶奶家里种花的。老夫妇已经七八十岁高龄了,知秀便推荐了能抵抗冬季严寒且不必精心打理就能开出绚丽花朵的宿根类草本花。
  只要在老人的院子里种上这些玉簪花、石竹、铁炮百合、紫菀、鸢尾、绵马贯众、蓍草、香福禄考和菊花,从春到秋,老人就会时时与鲜花相伴。
  知秀把买的花放在卸掉了后排座椅的车上。
  今天有很多事要做,一位顾客从上个月初就请她帮忙找金钱草,明天是最后期限,还得去植物医院取顾客一周前托她治疗的南洋杉,然后送到清潭洞某设计公司的社长接待室。
  知秀开车沿着地铁3号线驶往地轴站方向,那里有一个卖观赏树的市场。最近到处都找不到金钱草,其他地被植物,比如金线吊芙蓉、麦门冬、垂盆草、大金发藓等,只要转三四个地方一般就能找到,偏偏属于报春花科的金钱草踪影全无。
  知秀往河南花卉市场和松坡城南花卉市场打了好几次电话,还亲自开车去过果川南汉城花卉集散中心、盘浦隧道花卉市场、南大门和良才洞的花卉市场,但怎么也找不到金钱草。
  金钱草耐寒能力极强,能够轻松度过严冬,春天一到,就用绚烂的黄色花朵装饰地面。它们一定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却一齐藏了起来,仿佛事先约好了似的。要想满足顾客的要求,恐怕只能去别的城市找了,先去大田的上大洞花卉集散中心,那里没有的话就去大邱的不老洞花卉市场,再没有就去光州的北光州花卉集散市场,仍然没有就只有去釜山的中央自由花卉市场了,但知秀压根儿没时间去。
  还是先跟顾客说明一下情况吧,那个40多岁的家庭主妇也许会生气,觉得金钱草又没有绝种,之所以找不到是因为知秀懒惰没有责任心的缘故。这些想法都是可以理解的,只有从事过这方面工作的人才会理解,类似情况确实时有发生,有时候甚至连车前草和石竹那么常见的花都会突然从这个城市消失,遍寻不见。那些花店之间虽然并没有什么秘密协定,但看上去却像商量好了似的,一旦某种花草缺货,想要找到它就会比寻找钻石还难。
  大概3年前的秋天,槭叶草一下子从花市上消失了,知秀后来才知道个中内情——并不是有人囤积居奇,而是槭叶草的供应商因为个人原因离开了这个圈子。当时她为了找到槭叶草,直接开车去了江原道,从河赵台向左行驶约30分钟后,眼前出现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流,放眼望去,在露出水面的岩石上和山麓的岩壁上,到处都长满槭叶草,那种植物的数量在那里恐怕仅次于空气和水。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只是看你能拿出多少时间走多远的路,这是关键。
  知秀在新寺洞世界图书中心附近右拐弯,把车停在专业植物治疗中心——“植物医院”的前面。那里的院长是位年近七旬的老人,面容像漫画书里的木偶匹诺曹的老爸爸一样慈祥。
  院长不在医院里,有一位植物造景专业毕业的30出头的医师坐班。
  “我来取南洋杉。”
  “哦,在那儿。”
  搬到医院里来的时候,花的叶子像染了黄疸一样,根、茎和叶子全变黄了,看上去蔫蔫的,而现在它已经找回了自己的颜色和生机。
  “问题出在哪里?是水的问题吗?”
  “对,根烂了。”
  南洋杉先接受了外科手术,烂根被剪掉,伤口包扎起来,之后打了4天吊瓶,在营养丰富的优质混合土中度过了恢复期,现在它隐隐泛着忧郁的光。医生诊断的结果与知秀的猜测一致,病因出于女秘书的无知,她每天上下班的时候总要往花盆里浇点儿水,还以为是好心。
  知秀明确告诉过社长,一个星期浇一次水就行了,看来社长没有叮嘱女秘书。他们不知道,这是养花的基础,是根本所在。无论什么事都是过犹不及的,室内植物没有水会死,但大多数室内花卉死亡的原因却是因为浇水太多,这是不是很可笑呢?在生活当中,这样的无知又何尝不是比比皆是:有很多女人,她们对孩子、对丈夫投注了太多的爱,结果反而让他们感到窒息;还有很多男人,他们打着爱情的旗号,却把女人变成没有自主权的洋娃娃。
  花卉并不是一定要茎和叶子都泡在水里才会淹死,光是根泡在水里也一样会淹死。它们的根挣扎着,发出绿色的惨叫和呻吟,但没有人听得见,也没有人了解。
  因为眼睛看不到,人很容易就忽略了这些。杀死花木的捷径是对生命的无知和身为动物的傲慢。
  知秀付了12万韩币的住院费,然后驱车前往清潭洞那间曾令南洋杉恐惧得浑身发抖的设计公司。
  女秘书用眉笔精心描过的柳叶眉竖了起来。
  知秀指着在保安身边亭亭玉立却瑟瑟发抖的南洋杉说道:
  “这种树,是非常珍贵的品种,只在南半球的少数地方存活,也非常适合做圣诞树。”
  接着她花了10分钟时间连珠炮似的把浇花的要领一股脑儿告诉了苗条的女秘书,包括一些琐细的注意事项,然后把植物医院的发票递了过去。
  “你运气不错啊。”
  “嗯?”
  “要是社长在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他这笔钱应该由你出。免费售后服务只限于这一次,下次再出什么问题,就不光是植物医院的发票了,你们还要付我的劳务费,相当于治疗费的两倍。”
  从设计公司出来,知秀驱车前往今天最后一项工作的地点——安国洞中央高等中学旁边的独门独院。
  傍晚时分,知秀才回到了属于自己的空间,在咖啡壶里灌上水,放到煤气炉上。
  咖啡壶还是那个男人的好,每一滴水珠都能充分吸收火焰的热量。那种咖啡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水从壶嘴里倒出来时,滚烫的水珠嗤嗤响着,迫不及待地抓住每一粒咖啡粉和咖啡伴侣,贪婪地吞噬掉。那种感觉通过把手传递到手上,壶的热气总是把香木把手暖得恰到好处,握在手里仿佛整颗心先热乎起来。
  但那个男人的咖啡壶已经离开了知秀,现在大概埋在安眠岛海边的水里,正给海草们讲述火的传说和自己经历的人的故事吧。
  男人的咖啡壶一定能成为大海里最伟大的说书人的。
  因为它了解陆地上的爱情有多么困难、多么危险,对某种类型的人来说爱情甚至是致命的。
  这一天是忙碌的,近乎疲于奔命。知秀喝着现磨的咖啡,从抽屉里拿出红色手机,打开了机盖。
  液晶屏幕泛着绿光,显示出信箱的标记,这说明有人打过电话来,留下了口讯。知秀摁下“确认”键,语音讯息栏显示“2”,是谁呢?手机的主人?知秀再次摁下“确认”键,把手机举到耳边。
  “我在东崇洞,昨天看到你戴着发卡的样子了,真漂亮啊!我很高兴,谢谢!我再给你打电话,晚安!”
  来电话的时间是昨天晚上11点过5分,那时知秀正好去24小时便利店买日用品去了。手机上没有显示打电话的人的电话号码,可能是公用电话。真是的!知秀又听了一遍那个20出头的男人的声音,轻叹一口气,盖上了机盖。
  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昨天见过面了?那为什么女的不打电话来呢?她难道没有告诉男友自己的手机已经丢失一个多星期了吗?从男人的声音来判断,虽然那个女孩丢了手机,但他们的联系似乎完全没有出现问题啊,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难道女孩买了新手机吗?要是买了新的,这个手机就应该挂失,把号码挪到新手机上才合情合理啊,而且,那又何必呢,只要往丢失的手机上打个电话要求捡到的人还回去不就行了嘛!
  这真是件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事。
  手机的主人和那个留口讯的年轻男人,都让人捉摸不透,可是……每隔三四天就在凌晨两三点钟打电话来,一言不发沉默良久后挂断电话的又是谁呢?是留口讯的年轻男人吗?还是手机的女主人,或者……第三个人?
  真是一个谜,分明有什么内情、什么曲折包含在手机里。
  知秀拿着手机,感觉像在抚摸着一本情节离奇的硬皮袖珍小说。
  总有一天这个疑团会解开的,只要这个手机在自己手里。虽然暂时一丝头绪都没有,电话也可能从此中断,但知秀还是认为迟早会跟什么人通上话。
  她放下手机,打开电脑,准备上自己的主页看看。
  咖啡这么快就全喝光了吗?咖啡杯露出白色的杯底,仿佛白色的牙齿咬住了知秀的视线。
  对了,那个留口讯的男人为什么一直在说发卡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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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R死了  
  6月4日,凌晨4点13分22秒。
  骑着CUSTOM的玄宰正从东海的金浦海边往回赶,他刚送走了女人委托的第九样东西。
  她交给他的第二样东西是17本书,那些书被扔进了泰安半岛的海里,其中有经济学书籍,有历史学书籍,还有法语学家写的关于语言符号的小册子,都相当晦涩难懂,而且正如玄宰所料,散发着男人的气息。
  第三样东西是咖啡壶,沉重而古拙,有着扁平的壶底,能最大限度地吸收热量,手柄上刻着德语。根据包装上写明的要求,这个像小坛子一样的咖啡壶现在躺在安眠岛的海里,要不是手柄上刻着制造国和制造公司的名字,几年以后长满苔藓被渔网打捞上来的时候,肯定会被当成古董的。
  第四样东西是21张CD,全部都是古典音乐。那些曲子玄宰从未听过,跟他的喜好也相去甚远,有奥芬巴哈的《天堂与地狱》、舒伯特的《魔王》、巴赫的《半间阶幻想曲》,有器乐进行曲、回旋曲式、奏鸣曲、小奏鸣曲、交响乐、协奏曲各一张,还有萨拉班德舞曲、波列罗舞曲、小步舞曲、玛组卡舞曲。
  看来这个女人交往的男人绝对不是那种随便往哪里一抓就一大把的人。
  当时玄宰就想:哦,估计以后要送的东西中会有一部CD机吧。果然,第八样东西就是CD机,是索尼公司的产品,虽然体积小,但音响效果极佳。
  今天送走的是一支温布尔顿网球拍,很新,似乎从未用过。
  玄宰看到自己一出现,大海就狂热地涌动起来,好像一个收到了礼物兴高采烈的孩子。在大海里能读书,能煮咖啡喝,能听到维也纳爱乐交响乐团演奏的音乐,这对海里的鱼也好,对那个女孩也好,应当都是一件好事。
  玄宰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慢慢变得轻松起来,仿佛塞在胸中的东西正一件一件地被掏出来,每次结束工作回来的时候心情都很愉快。
  他家里的书桌上,香草的花盆一个一个地多了起来——百里香、咖喱草、斑叶凤梨薄荷、罗勒、野甘菊、松香天竺葵、迷迭香、银斑百里香,还有今天拿到的绵杉菊。
  从去海南半岛的第六次开始,每次工作时他的心情总是格外愉快,因为从那以后,每个花盆里都插着一张字条:
  这是绵杉菊,它的魅力在于清爽的香气。这种花很健康,能长得郁郁葱葱,还有很好的驱虫和防虫效果,乍一看可能觉得不好看,但慢慢就会发现它细碎的叶子其实很美。再见。
  字条是用蓝色钢笔写的,笔迹看上去很特别,字体圆滚滚的,有些字的最后一勾却凌空直刺上去,像鱼钩一样锋利。
  对方之所以这么用心,是因为玄宰表现出了他的诚意,他每次都会用相机拍下自己扔下东西的海边景象或那个地区的标志性建筑物,放在121号投币保管箱里,表明东西已经按要求正确送达了。
  玄宰回到家是4点38分43秒,他带着愉快的表情依次闻了闻每一盆香草,然后确认了电子邮件和电话录音,电话显示有3次打过来的记录,却没有录音,如果是他的熟客,至少会留下简短的问候。
  这多少让他感觉有点儿奇怪,歪了歪头,脱掉上衣,点上一支烟。接着把身上其他衣服也脱掉,站到淋浴喷头下面,叼着烟开始淋浴。水落在他结实的胸部、富有弹性的腹部、强韧的肩和挺直的背上,溅起片片水雾。
  他把烟头扔到坐便器里,把头伸到水流下,头发里大海的潮气、汗气和灰尘被水流一股脑冲走了。
  手刚伸向香皂,电话铃声响了。他本打算置之不理,但转念一想可能是那个打过3次电话的人,于是走过去用湿漉漉的手拿起了话筒。
  “喂?”
  “是送快递的人吧?”
  “是的。”
  “似乎很忙啊!”
  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低沉的声音,很陌生。
  “您是哪位?”
  “我是Y,你是不是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你的电话号码?”
  “请问有何贵干?”
  “很简单,想问一下有关22号那件事的情况。”
  “……”
  那是企业猎手R的事情。
  “我想知道在釜山梵鱼寺大雄殿里把文件交给你的那个男人的相貌和穿着打扮。”
  “无可奉告。”
  “呵呵,这是你的敬业精神吗?”
  虽然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但R这个人一向严谨,保密做得滴水不漏,还从来没有这样的事跟他牵扯到一起。
  “请您询问当事人吧。”
  “看来你不读报纸啊,R已经死了。”
  “……”
  “死于车祸,所以找到你才花了这么长时间。你听明白了吗?跟死去的人没必要讲什么职业道德了。”
  从玄宰的头发、额头和胸前流下来的水滴在地面上画出一幅水的图画。
  “我喜欢像你这样的人,听说你仅用两个小时就跑完了从德黑兰谷到梵鱼寺的路程,确实了不起啊!我们也有很多特别的工作可以给你做,怎么样?”
  “前提条件是告诉您那个人的长相和穿着打扮吗?”
  “是啊,你是个明白人。”
  “我没看见,那个人把帽檐压得很低。”
  “呵!”
  电话另一边的Y发出的声音好像咽下了一块铁疙瘩。
  “愚蠢!”
  “……”
  “知道了,我会很快派人去的。”
  “什么意思?”
  “送你上路啊!你最好在这之前改变主意,最后期限是明天,明天我再联系你一次,要是你提前改变主意了,就打744-7171留言。”
  电话断了。
  玄宰重新站到淋浴喷头下面。R死了?车祸?但他既不知道R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长相,即使查找以前的报纸,在这种情况下也没什么意义。坐在梵鱼寺大雄殿台阶上的男人50出头,神情憔悴,脸上写满恐惧。玄宰不知道他在企业的买卖中起什么作用,为什么那种样子,也没有兴趣,只是想起那个男人怀里雪球一样的小狗,那只卷毛比雄犬可爱极了,不停地伸出粉红花瓣一样的舌头舔主人的脸和下巴。
  他预感到如果自己说出了那个男人的长相,那个男人的下场就会跟R一样,毋庸置疑。
  总不能让那只小狗失去主人吧,无论发生什么事。
  他狠狠地在头发上用香波搓出泡沫。
  嗬,既然R死了,可见那些家伙的威胁并不是闹着玩的,那么,他们会派什么样的人来找自己呢?像里昂①那样善于用枪的优秀杀手在这片土地上还不存在,顶多是暴力组织的刀客,先用拳头把对方打倒,然后拔出刀来,刀刃在脸上轻轻划过,用刀尖顶着喉头,逼问他们想要的东西。
  如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这些家伙一定会把自己送到另一个世界去的。不用一秒钟,就从这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从这一点来看,杀手是具有最快的送达技术的快递员,但不能称之为快递服务,因为死去的人大部分不会承认这是一种服务。
  哈哈哈……
  淋浴完毕的玄宰一边用毛巾擦去身上的水珠,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感觉不坏啊,一个快递服务员被一个“快递员”送到另一个永恒的世界。
  他还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正面威胁,虽然以前也曾有一群人追着他,想知道某个文件包送到哪儿去了。再强调一遍,对玄宰来说,那里面的东西是走私的钻石还是毒品,是能置行政官员于死地的文件还是记录监察部门内部腐败的机密文件,他全都不知道,知道也没什么好处,他的职业只是把顾客委托的东西准时送达指定的地点而已。由此看来,这样的威胁大多是不守规矩的人想出来的卑鄙手段,因为害怕跟对方正面交锋,为了抓住对方的弱点施行突然袭击,也就只能揪住无力反抗的快递服务员的脖子不放了。问题是,如果要送的东西真的人命关天,那么为了保密,恐怕快递人员也会被杀了灭口的,这一点玄宰很了解。作为最好的快递服务员要想存在下去,有两点是绝对不能马虎的:第一点是不能跟人命交易扯上关系;第二点是一定要讲信用,哪怕被迫暂时离开这个行业。如果经受住了考验,连那些曾疯狂寻找他的人都相信他能守口如瓶,就也会把重要的工作交给他做。
  既然这样,是不是要骑着CUSTOM离开这里呢?职业快递员一旦离开自己的老巢,就很难被人找到。像玄宰这类人,不可能连续两天待在同一个地方,至少有一天奔驰在路上,从西海边到东海边、海南或抱川,休息一天,一觉醒来又出发了。刚才打电话来的那个黑社会口气的人也一定知道这一点,之所以给自己留下时间,恐怕是已经在自己住的胡同里安插下人手了,也正因为如此,自己到家还不到一刻钟他就打来了电话。现在,肯定有速度极快的一辆车在自己回来之前熄火停在路边,蒙着夜色的被子潜伏着。
  是摩托车?四驱越野车?或者……
  嗬,这件事真是扣人心弦啊。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把身体扔到床上,仰卧着,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刚洗过澡的皮肤光滑柔和,但脸上木无表情。
  那个女人的事,还有4样东西要送,这让他放心不下,这是他接受的工作中最特别、最有趣、感觉最美好的一件。
  还有时间,至少藏在电话里的那个人还会带着最低限度的礼貌和忍耐再一次向玄宰要求他想得到的东西。
  呵呵,他想来想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雪团一样的卷毛比雄犬为寻找主人而四处流浪,不能让小狗陷入悲哀之中。这样的事就像把一团洁白无瑕的雪化掉一样,绝对不能做,这是确信无疑的。
  很长时间没有遇到这种威胁了,难免有些慌乱。
  真的很难做决定,没有一件事可以置之不理,也没法分出先后来,那个女人的事自己不愿意中止,但从明天开始自己这个家就不能待了,而要完成那个女人的事又不能离开汉城……要不暂时放一放?不行,不行!不管是什么样的事,一旦接受了,就必须恪守信用,业余和职业的区别就在这里。
  玄宰从来都没有违背过跟顾客的约定,他最根本的生活支柱是对自己的信心,这种信心是以不折不扣恪守信用为基础的。无论如何都必须按那个女人的要求分毫不差地进行到底。跟她说好的香草自己总是按时收到,没有理由改变什么,尤其是对顶尖的职业人士来说。
  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呢?眼下的情况真让人左右为难啊!
  嗯……
  站在桌子上的百里香、咖喱草等9盆香草静静地看着凌晨时分辗转反侧的玄宰,无形无色的香气无声无息地散发出来……
  ①法国导演吕克·贝松的电影《杀手里昂》里的主人公。——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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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保时捷911,杀手  
  玄宰家门前的路上,一辆流线型的天蓝色跑车——德国产的保时捷911,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一样匍匐在那里,车体如同水平放置在路面上的斧刃。
  玄宰很熟悉跑车保时捷的名气。英国的美洲虎XJ220、意大利的法拉利和兰搏基尼Diablo、德国的奔驰和宝马、瑞典的沃尔沃等都是世界著名跑车品牌,具有令人叹为观止的速度,加速之迅捷可以跟金钱豹和猎豹媲美,尤其是宝马跑车,最高时速可以达到372公里。那辆天蓝色保时捷的最高时速也可以达到三百四五十公里,车体极轻。
  能跟天蓝色保时捷比速度的摩托车只有意大利的杜卡迪(Ducati)等少数几款车。杜卡迪配置了90度V型新型双缸引擎,最高时速可达340公里,是世界上当之无愧首屈一指的摩托车。
  玄宰悄悄观察了一下,那车的前灯和引擎是关着的,车窗镀了膜,看不见里面的人。那辆车一眼就能看出是杀伤性武器,前保险杠闪烁着坚硬的钢铁的光芒,一旦达到全速,不管目标是什么,都能在瞬间消灭掉并保证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速度太快,所以即使用16毫米数码摄像机也只能拍下车体形状,拍不下车牌号码。如果它的对手是一个人,那个人不会被撞飞,而是被卷到车轮下,几乎什么外伤也看不出来,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永远地去了。
  玄宰的直觉告诉他,把R撞倒在柏油路面上并迅速消失的一定就是这辆保时捷。
  6月5日,凌晨1点3分零5秒。
  全副武装的玄宰留下CUSTOM,骑上了“隼”(HAYABUSA)。
  5分钟前他的电话铃响了,还是声音里夹杂着混浊金属音的男人Y。
  “怎么样?改变主意了吧?”
  “您已经把人派来了嘛!”
  “呵呵,我的性子有点儿急,对不起!”
  “对不起。”
  “!”
  “……”
  “是拒绝的意思吗?”
  “我只是送东西的人,其他的事……”
  “知道了,好吧,谈话结束了。”
  “……”
  “可惜啊!好,让我们看看你的实力吧。我提个建议好不好?要是你能活到明天,我就放你一马,条件是今天晚上你必须一直骑在摩托车上。祝你走运!再见。”
  活到明天……整晚必须骑在摩托车上?
  呵呵,不管你提不提这个建议,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的。玄宰慢慢骑着“隼”来到街上,斜对面20米外,保时捷趴在路边,屏息不动。车里那个看不见面目的杀手打开了车前灯,发动引擎的声音像碎片一样散落到路面上。
  Y说的是它吗?
  既然如此,那就跟上来看看吧!
  玄宰拧动手把的瞬间,“隼”发出一声轰鸣,顺着街道响箭似的呼啸而去。他伏在燃料桶上,跟摩托车融为一体,踩下离合踏板,几秒之内加速到180,眨眼间又加到200。保时捷在后面追击,两辆车一前一后沿着奥林匹克大道流星赶月一样奔驰着。轰轰啊啊啊轰!可怕的速度,加速,画着S形每加一次油门就有几十辆车被甩在了后面,有几辆车吓得匆忙踩了急刹车。保时捷的前灯仿佛射击瞄准一样聚焦在“隼”和玄宰的身上,“隼”的后视镜里反射着耀眼的强光。尽管那家伙在50米之外紧紧跟着,但玄宰还是游刃有余。盘浦、汉南、东湖、圣水、岭东、蚕室、奥林匹克大桥眨眼之间就被甩在了后面。玄宰在估量四轮杀手的实力,等他追到自己背后,就在他打算踩下油门撞上来的一刹那飞快地换到中间的车道去。但那家伙也是游刃有余的,像追逐老鼠的猫一样,明明有机会扑上来,却不紧不慢的,极具职业水准。是因为觉得奥林匹克大道不是撞倒摩托车逃走的适当地点吗?是的,看那家伙的意图,似乎想把玄宰赶到板桥—龟里高速路或中北高速路上。
  高速路对玄宰来说是不利的,因为在高速路上,速度越快,武器越强,车体越大越重,杀伤力就越大。
  玄宰开始考虑脱身了,眼前就是千户大桥,如果错过了,恐怕在到达下一座桥——江东大桥之前就会被它吞噬掉,于是,在风纳土城附近,玄宰熟练灵活地向左掉了个头,直冲上千户大桥。
  一旦进入市区或开上汉江大桥,汇入狭窄拥挤的车流中,无论保时捷多么优秀,都得甘拜下风,一筹莫展。
  玄宰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紧跟在后面追击的保时捷不见了。他减慢速度,再一次回头,看到大桥下面的江边,引人瞩目的保时捷正开着警示灯停在那里,灯光一闪一闪,仿佛狡诈的野兽在眨眼睛,恶狠狠的。
  小子,果然有你的!不过,刚才只是陪你腿儿,好戏还在后头哪!还会见面的,只要你踏出汉城半步……哼!
  保时捷的警示灯仿佛在呵呵冷笑。
  凌晨,1点41分11秒。
  第十样东西——四方的包装箱和玫瑰天竺葵。箱子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体积挺大,但不重,包装纸上写着要送达的地点——盈德前海,另有字条:
  花的叶子和茎散发出玫瑰一样的香味,管理要点是让土壤保持微干。可用做调味料,也可在沐浴时使用。如果把叶子晒干放在枕头里,就能做个美梦。
  美梦?美梦是什么?玄宰的睡眠总是透明的或黑色的,关于美梦,他一点儿概念也没有。
  玄宰把字条放进口袋里,鼻子凑近玫瑰天竺葵,闻到草叶上散发出沁着清晨露珠的玫瑰蓓蕾的香味。真神奇,在草叶里居然有玫瑰开放!
  他回到地面上,戴上头盔,把箱子捆在身后,把花盆挂在组合尾灯旁边,出发了。
  驶上江南大路,经过南汉城华盛顿饭店时,有两辆摩托车像挺枪出击的武士一样跟上了玄宰,也是巡航车,分别是CBR和阿普瑞拉(Aprillia)RS。
  看到他们画着银色弧线跟上来的样子,玄宰本能地觉察到了他们的目的,一旦被追上,他们就会像一阵风一样掠过身边,从侧面把刀刺进自己的肋下或脖子。
  真是一个难得的丰富多彩的夜晚啊!
  玄宰自如地穿过路上疾驰的车流,在驿三洞十字路口交通信号灯变为红灯的时候以150公里的时速来了个左拐弯,一辆双龙公司产的Korando在就要与闪电般蹿到跟前的“隼”相撞的一刹那急刹车停住了,但它后面的豪华轿车却没有那么幸运,“嘭”的一声扎进了它的屁股里,好似放了一记礼炮。另一辆车侧着挡住了路,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两辆巡航车穿过狭窄的空隙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红色头盔和深褐色头盔。
  两名追击者向着在德黑兰路上飞翔的“隼”直线猛追上去。深褐色头盔沿着中央黄线疾进,红色头盔紧随其后,相隔仅数米。
  嘎嘎嘎嘎啊——啊!
  玄宰通过后视镜看到他们的速度大概240,距自己200多米,两辆车在后视镜里大小相同。他在宣陵右拐弯,冲向大峙洞方向,又闯进反方向的车流中,沿着三星路飞驰。扑面而来的汽车闪着前灯,打出危险信号,警笛竞相惨叫。玄宰一概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屏息凝神眯缝着眼,画着与速度相符的圆和直线,在车的洪流中游弋。
  追击者果然也身手不凡,两辆车一前一后紧紧咬住玄宰穷追不舍。
  经过江南警察署门前。
  “啊!那是什么?”
  警车正要驶出大门,被眨眼之间消失在综合体育场方向的“隼”吓了一跳,停了下来。
  不到两秒钟,又有两辆摩托车沿着两条车道的分界线像光一样闪了过去。
  “哦!这些小子们!”
  年轻的警察鸣起警笛,转向三辆摩托车消失的方向,这时,坐在司机旁边的上年纪的警察不以为然地问:
  “你干什么?”
  “那些臭小子!得逮住他们。”
  “能逮到吗?”
  “嗯?”
  “你能开多快?”
  “到车速的极限。”
  “喂!极限也就220吧?人家至少有250哇!”
  “是吗?”
  “石头脑袋!”
  年轻警察挨了骂,吐了吐舌头,很恼火地瞪了一眼摩托车消失的方向,把方向盘打到了另一侧。
  无论如何再也不能这样没完没了地飙下去了,得动动脑子,玄宰心里盘算着,沿江东大路疾驰一会儿,拐进了风纳洞——风纳土城附近有一个下沉式立交桥。这时玄宰跟追击者相距百米左右,彼此有两秒钟的时间差。
  玄宰一进入立交桥下的隧道就关掉引擎,借助巨大的冲力拐向右侧,顺势上身倾斜贴着地面迅速钻进高高的水泥防护栏旁边林立的拖车和旧卡车堆中,屏息静气,一动不动。惊人的高速瞬间转变为零,熄火、拐弯、贴地、藏身……转瞬之间一气呵成。
  两个傻瓜在立交桥下右拐弯,带着浑身杀气射向通往城内洞的小路。两个凶神恶煞的身影刚闪过,玄宰就飞身上车,启动引擎,调转车头,向广津渡方向冲去。
  “噗——”他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明镜似的亮堂,不是自己技高一筹,而是了如指掌的路帮了自己的忙。
  哎呀呀!
  他们一定在为上当而呼天抢地。
  玄宰的嘴角漾起了舒心的微笑,在岩寺洞拐弯奔向高德洞,然后穿过明逸洞、上一洞,在上一洞路口又拐了个弯,上了高速路。
  他的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此时是凌晨2点37分24秒。去盈德沿京釜高速路走比较快,但他还是选择了走岭东高速路、东海高速路、7号国道,等于在半岛上绕了个大圈,因为预感到作为交通大动脉的京釜高速路上某处一定潜伏着杀手。
  他在汉城收费口前右拐弯,往前走了一段重新上了高速路,虽然高速路禁止摩托车进入,但摩托车总能找到入口。这时的速度表指着230。
  经过利川休息处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后面传来“嘭!嘭”的声音,是像大炮一样沉重的车体穿过空气时发出的怪声。噢!这声音?后视镜很快映出天蓝色保时捷911的样子。天啊!是那个喝着咖啡悠闲地等在胡同口,发现了“隼”之后紧随其后的职业杀手,没错儿,就是他!就是那个曾趴在自己家门口的路上,后来又停在通往千户大桥的江边朝自己闪着大灯,传递不祥信息的家伙。
  重新在高速路上见面,显然不是件走运的事,不过,只要想出汉城,就必定会在某个路口遇到潜伏在那里的这些家伙中的一个。
  好吧,那就较量一下吧!虽然完全出于无奈。
  一道雪亮的光柱罩住了玄宰和“隼”,在空气中播撒着恐惧。
  “嘿嘿,你知道两轮摩托车进入高速路是非法的吧?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抓住你给你点儿颜色瞧瞧吧?不过,今天晚上你插翅难逃了,尽管使出吃奶的劲儿跑吧,看你能跑多远!”
  保时捷尾随而来,大灯的强光恶狠狠地照在玄宰的背上。
  “隼”紧贴路面飞翔着,玄宰把车轮准确地固定在一车道和二车道之间,不断加速,250、260、270、280……他的心脏仿佛要炸开。
  胸口被风紧压着,就像潜水者一路潜下去在水中感受到的巨大压力一样,穿行风中的车手已经达到相当高的速度之后,每加速10公里感受到的紧张感和风压是常人难以想像的。但玄宰不可能不加速,速度稍有降低,那家伙的前保险杠立刻就会撞上“隼”的尾灯,不,不必撞上,哪怕被它蹭一下,摩托车也马上就会冲到水泥防护带上,玄宰的身体也会凌空飞出。
  285!
  玄宰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条条的直线,无论是黑色的山,还是路灯,都变成了一条直线,所有的形体和色彩都浓缩到窄窄的直线里,一条条的线闪着光在眼前飞翔,“隼”就伴着这些线在死亡的刀刃上游走。
  在山间,在桥上,在环山曲折的坡道上,“隼”以可怕的速度疾驰着,天蓝色的保时捷紧随其后。高速路上的车辆几乎都被狂风般掠过的摩托车和保时捷的气势吓坏了,司机们额头淌着冷汗猛踩刹车。
  嘿嘿!你这家伙既然上了高速路,就是瓮中之鳖了,早早束手就擒吧!
  风似乎带来杀手的警告,无论怎么加速,那家伙总是如影随形地在50米外跟着,仿佛跟玄宰的摩托车之间系着一根绳索,不即不离。
  玄宰知道,必须尽快离开高速路,可是,在到原州之前没有可以离开的出口。
  上市销售的“隼”最快可以达到时速313公里,但玄宰从未试过加速到300公里以上,对他来说,那样的高速是难以承受的,而那家伙开的保时捷的最高速度可以达到340公里,在限速方面“隼”已经落了下风。况且,两轮摩托车的车手受到风的阻击,而四轮汽车的驾驶员却不经受这一考验。在速度和风阻方面他们的兵器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这样一直追击下去,在那家伙想动手的地方,一定能轻松地把玄宰弹出去。
  玄宰不停地变化着行车道。
  噗哐轰轰轰!咳咔咳铿咔铿咔!
  消音器的声音变了。那家伙分明是在炫耀自己,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南原州的路牌一晃而过,保时捷立刻占据了右侧车道,加速挡住了通往南原州的出口,硬是要把玄宰赶到岭东高速路上,而玄宰也别无选择,只能放弃出口,无奈地照做了。
  前方出现了收费处,一旦减速,那家伙就会狞笑着碾过去。
  “朋友,加油啊!这个夜晚多带劲儿啊!虽然我已经多次把人当做猎物,也多次把摩托车当做猎物,但这么痛快还是第一次。路还长着呢,加油吧!”
  杀手的大灯又一次在玄宰背后闪了闪,仿佛在对他说着这些话。
  他妈的!真想看看那家伙不可一世的脸!
  玄宰像风一样掠过一辆刚交完钱正要开出收费口的汽车,杀手的保时捷仿佛发出一声“果然身手不凡”的赞叹,“砰”的一声径直冲过一个出口,挡住出口的栏杆变成若干碎块尖叫着破空而去。
  他们好像贴着地面飞翔的导弹。
  “疯……疯……疯子!”
  道路公司的收费员目瞪口呆。
  经过雉岳山附近的横城时,四条车道全部空着,保时捷似乎决定在这一带把事搞定,突然缩短了跟画着S形疾驰的玄宰的距离。时而顺向时而逆行的疾驰令人胆战心惊,玄宰的嘴里发干,全身燥热,仿佛在沙漠里奔驰,正驶向太阳,摩托车轮似乎着了火,空气像殷红的火苗一样从前方呼呼扑过来,皮肤灼热难当。
  前方是弧度流畅的连续下坡弯路,保时捷再一次闪了闪大灯。
  好了,朋友!就要结束了,选择悬崖还是选择柏油路,是你的自由。的确,你的身手令人惊叹,你的实力我将永生难忘。走好!
  保时捷把玄宰的摩托推向挡在悬崖前面的护栏,大概只有0.001秒的间歇,真正千钧一发之间,玄宰上身倾斜45度,拐向路中央,避开了保时捷的保险杠。眼中只有活动目标的杀手转动方向盘,重新贴近摩托车的尾灯,车的保险杠咬牙切齿地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咳咔咔咔,放弃吧!你的尾巴已经在我手里了!
  膝盖几乎贴到地面上的玄宰拐弯的刹那,看到前面重新变窄的路上有两辆货车一边加速一边并排冲上坡来。那两辆车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进行午夜追逐,12吨的卡车几乎把路占得不留空隙。它们正拐过弯驶上来,突然看到像一颗子弹一样冲过来的摩托车,其中一辆赶忙“吧嗒”闪了一下大灯,另一辆则狠命摁了一下喇叭。
  嗬!强烈的灯光罩住了玄宰,他急忙闭上眼睛,刹那间空气突然变得像糖一样甜丝丝的。是生还是死?就像穿越黑洞一样,他本能地钻进两辆卡车之间不足一米的空隙里,感觉像是被强烈的光、强烈的黑暗吸了进去。能活下去吗?即使在这样的时刻,玄宰还是想到了紧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家伙,嘴里嘟囔了一句:
  “走好!小子!”
  与此同时,只听身后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接着传来车体像废纸一样揉成一团的声音,随后“嘭”的一声,天蓝色的保时捷化为一团火球。两辆大型卡车占据着整条路疾驰而来,保时捷无处躲闪,只能无可奈何地撞上去爆炸了。两辆大型卡车的车头也被撞得面目全非,一辆撞到了防护栏上,另一辆拐了个180度的弯,停在路中央,两辆车都突突地冒着黑烟。
  凌晨3点11分41秒。
  这一瞬间,为时37分钟的高速路疯狂角逐出人意料地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那家伙的自满招致灭亡的。有一两次他完全可以碾过摩托车,比如不挡住通向南原州的路,而是直接以那样的速度冲向摩托车。当时他一定沉浸在喜悦中,为在后面欣赏到了像飞蛾扑火一样命悬一线的疾驰而快乐无比。但无论欣赏什么都是有限度的,那家伙忽略了时机决定生死这一真理。不,是玄宰的运气好,如果没有两辆大型卡车的疾驰挡住去路,恐怕玄宰不到大关岭就一命呜呼了。虽然所驾驶车辆的种类不同,但开保时捷的那家伙是玄宰遇到的最厉害的车手。
  虽然他开的是汽车,又是个杀手,玄宰既没有见过他的长相,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对他一无所知,但仍然佩服他是一个难得一遇的飞车天才。
  玄宰的车保持170公里的时速,路重新变得柔顺、宁静、平和,曾被卷入狂风中的山、风、星星和月光重新变得井井有条,看上去是那么美。
  心中有一丝苦涩,也有一丝遗憾。玄宰心情沉重,把头盔正面的玻璃推到额头上,在风中长叹一口气。虽然死的是要杀自己的人,但他仍心绪纷乱,仔细想想,是他一直习惯的速度救了他,再仔细想想,了解速度之美的人,也会对死亡有所感悟。
  在0.001秒之内飞越世界的生死线,何等迅捷,何等侥幸,何等令人难以置信!
  那是割断永恒的光速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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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蝴蝶发卡  
  “喂?”
  “……”
  “喂!”
  “……”
  “!”
  话筒里传来深呼吸的声音,好像用扁扁的铅块削出来的面片一样,一直沉到深深的黑暗中去。知秀一言不发地举着手机在耳朵边停了好一会儿。时间是……凌晨2点26分。到底是谁呢?肯定是那个好几次深夜打电话来,又不说一句话就挂断的人。一直没有回答,知秀正打算合上手机盖,手机里突然又响起“哦——”的一声。
  “喂!喂!您说什么?”
  “……对不起。”
  是男人的声音,那个两次留下语音消息的20出头的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弱,带着一丝惶恐。
  “您是手机的主人吗?啊……不管怎么说,肯定是认识机主的人吧?”
  “是的。”
  “到底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不好好跟我联系?因为您这样,我想把捡到的东西物归原主都做不到。”
  “对不起。”
  “我这么说可不是为了让您道歉。不管怎么说,请把这东西拿回去吧!”
  “……”
  “不行吗?那我丢掉也没关系吧?”
  “不……不!”
  知秀说自己会把手机放在惠化洞一个自己认识的音乐用品商店里,叫他去拿,但听知秀这么一说,他赶忙用惊慌的声音说:
  “能不能直接从您手里拿回来呢?”
  “见面?有必要吗?”
  “我也当面谢谢您,还有……”
  “没必要,虽然这段时间确实费了点儿神,其实也不过是放在书桌的抽屉里保管了一阵儿而已。”
  “拜托您了,跟我见一面吧!”
  男人再次郑重而恳切地提出要求。知秀略微犹豫了一下,跟他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惠化地铁站附近兴士团旁边叫“阿尔戈(Argo)①”的咖啡店,当天晚上7点。
  知秀到达阿尔戈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并着膝盖,带着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坐在那里。他约1.6米的个子,戴着眼镜,身形瘦小,脸色苍白,不带一丝血色。这个年轻人不是那种让人产生好感的类型,不,应当说他的长相让人一下子就产生了距离感。在知秀认出他坐下之前,他一直缩着脑袋,时不时左右看看,手放在桌子上,指甲不停地刮着杯子外壁。
  这样的形象跟那个带着酒气的男人的声音无论如何也联系不起来。知秀从包里掏出红色手机,推到他面前。
  “是这个吧?”
  “……对。”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不,叫他男人似乎不太合适,他窄窄的肩和不安的视线像个孩子一样,柔弱而羞涩。他们点了咖啡。
  “你确实是这个手机的主人吗?”
  “……”
  “啊,是这样的,为了找到机主的线索,我听了机内的留言,那是给一个女孩留的吧?提到发卡的事。留言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是的。”
  “你的女朋友好吗?”
  不是说现在像他那么大的女孩离开手机一天也活不下去吗?那女孩19还是20?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知秀觉得这一点很奇怪,随口问了一下。那个男人只是耸了耸肩,避而不答。知秀仔细观察男人的表情,或许……是自己曾经设想过的那种情况?是不是这个手机的主人——那个女孩出了什么事了呢?因为交通意外去了一个无法打电话来的世界了?
  他似乎试图改变话题,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
  “对不起,可以问您……做什么吗?”
  “我?”
  “是的。”
  “有关室内装饰方面的工作。你是学生吗?”
  “不是,我……画纯情漫画。”
  “纯情漫画?那你是漫画家了?”
  “是的,虽然到现在为止只画过两三本,但我的工作……是的,的确就是画漫画。”
  知秀惊奇地瞪圆了眼睛,盯着他因羞怯而垂向桌面的脸。
  纯情漫画?是《凡尔赛玫瑰》那种风格的漫画吗?画长得像女孩一样清秀的特留司①那种类型的男孩?画那些总是水汪汪的大眼睛和在风中飘扬的长发?画带花边的连衣裙和门上装饰着罗马式花纹的宫殿?面前的这个人?他拿着咖啡杯的手又小又白,似乎的确很有那么点儿味道。他的表情似乎像玻璃一样易碎,令人怀疑他便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不知道在严酷的现实中如何生存下去。
  “那你的画应该画得很好了?”
  “是漫画。”
  “纯情漫画?”
  “是的。”
  知秀从手提包里掏出笔记本递过去。
  “能给我画一张作为纪念吗?”
  “嗯?”
  “你的漫画里有主角吧?”
  男人的脸红得像个孩子,接过笔记本拿起笔刷刷刷流畅地画了起来,下笔迅速熟练,专业的姿势和表情这时才显露出来。
  画完后他把笔记本还给知秀,画面上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大眼睛小嘴巴,左额上贴着一块创可贴,头上戴着硕大的蝴蝶发卡。她笑得十分灿烂,唇型仿佛在说“干杯”。
  “这女孩是女主角吗?”
  “是。”
  “这个创可贴是怎么回事?”
  “我画的是明朗纯情漫画,这个女孩是个调皮鬼,可爱,但老闯祸。”
  “啊哈!都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每次被男朋友甩了,她就会拿啤酒瓶打破自己的头,打碎玻璃窗,打断男孩子的胳膊,咬掉男孩子的耳朵,诸如此类,跟流氓兔性格相似。”
  “听起来很有趣啊,去漫画书店能看到吗?”
  “没有,还没出版呢,要是运气好的话,大概明年年初能出吧。我刚开始画,现在还只是在一本小型杂志上连载的水平。”
  他们换了个地方,一起吃晚饭。
  “我一天看到的地铁有200多班呢!”
  听到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知秀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那个男孩刚喝了一小杯清河烧酒,脸红扑扑的,低着头笑着。
  “啊,是这样的,我住的地方紧挨着地铁,经常听到‘呖啦呖啦’的鸟叫声,我的屋子有一扇大窗户,工作台就放在那扇窗户前,整整一天坐在桌子前画漫画,每天有几百班地铁经过我的额头。”
  他耸了一下肩,第一次直视了一下知秀的眼球中央,很快又低下头。
  他说每天晚上地铁都当啷当啷地发出锁手铐和锁门的声音,带着灯火通明的窗户装满人经过他的额头,一边说一边用手掌搓了搓额头。难道他那易碎的额头上真的有轨道吗?
  还有,什么鸟的叫声是“呖啦呖啦”的呢?地铁经过的地方不是很吵吗?一般来说不应该能听到鸟叫的声音啊。但知秀没有就这些事刨根问底,对他孤独、害羞、内向、消极的眼神产生了一种怜悯之情。
  好像是小王子吧,说一天能看到几十次太阳落山时的晚霞,他们都是孤独到了极致的人。年轻的时候这种孤独叫做愁绪,年纪一大就变成了凄凉,眼前这个男人顶多21岁,他感受的应当是少年愁绪吧。
  知秀在他身上感觉到一种寂静,面对他越久,越觉得他散发出一种喜阴植物的气息。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类人,像二月蓝、耳蕨、贯众一样喜欢阴暗的地方,他们在城市里生活一定会选择小胡同,在小胡同里也会选择地下,每天蜷缩在房间里不出门。他的皮肤那么白,是没有受过太阳洗礼的忧郁的脸色。不是有人说过嘛,日照量和忧郁是成反比例的。
  为什么每次我看到带着阴影和湿气的人都不能置之不理呢?是职业病吗?一看到植物,就会留心察看它的茎叶生长情况。
  面前的这个人,知秀无法把他当做一个男人来看待,年纪比自己小4岁左右,体形像少年一样矮小,为人处事也相当不熟练,总是带着害羞的表情。
  关于那个红色手机,应该还有什么故事吧。
  “你女朋友很喜欢吧?我是说发卡。”
  这时,一抹不知所措的神色在他的脸上渐渐漾开,仿佛他大脑里的神经在簌簌抖动。
  “……这是第一次。”
  “嗯?”
  “我……说谎了,第一次说谎。”
  “什么意思?”
  “这个手机,是我的。”
  知秀莫名其妙,愣住了,坐在对面的他把头深深埋在胸前。
  等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这么说……全都是你的恶作剧吗?不是在地铁里丢失的,而是故意放在那里的吗?”
  “不是的,不是恶作剧,绝对不是。”
  他结结巴巴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那个红色手机他已经买了半年了,但没有一个人给自己打电话。每个月只有两三个电话打到家里跟他联系有关漫画工作的事,他也没有需要用手机联络的人,于是手机变成了闲置的没有生命的摆设。有一天,他坐在工作台前的椅子上,看着经过的夜班地铁,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跟坐在地铁里的某个人说说话——就用自己的手机,跟拿到那手机的不知名的人说说话。但跟知秀之间的电话接通之后,一开始他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心怦怦跳着,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为能跟拿着自己的手机的女人共同分享深夜的感觉而感到莫名的愉悦,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小会儿。
  “这么说……哦,这么说你在留言里提到的女朋友也是无中生有?还有关于发卡的事……”
  男人犹犹豫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什么东西?”
  “是发卡,我第一次……拿到稿费的时候买的。”
  “那又怎么样?”
  “希望您能收下。”
  “我?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知秀愕然,这就是他说戴到了女朋友头上的那只发卡!面前小小的彩色包装根本就没有打开过。男人的脸满是惊慌和不知所措。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居然坐在这里听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就在知秀脸上的表情从哑然失笑转变为冷笑的一刹那,男人低下头,吧嗒落下两滴无色透明的泪珠。
  老……老天!哭什么?在初次见面的一个女人面前!他把那些谎话塞进手机里,把别人搞得莫名其妙,自己居然先哭了!知秀觉得很难堪,甚至有些怒意。无论如何得赶快站起来离开这里,她匆忙下了决心,面无表情地盯着似乎尚未成人的男人的眼泪。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嗯……我理解了。
  不管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他的生活像盆花一样放置在那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到什么时候结束,他被孤零零地放在屋子里。没有人叫他出来,也没有人问候他,买了漂亮的发卡,却没有可以送的女朋友。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样的孤独对于现代人来说如同空气一样,无论见的人太多还是太少,都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这种空虚感,仿佛自己生活在真空中,自身的存在毫无意义,在生活中找不到真正的自我。
  喜阴植物类的人如果屋子里没有电脑,不能玩游戏,不能在网上东游西逛,不能进入聊天室,不能打开个人主页像蚂蚁一样趴在那里,就活不下去。知秀本人的生活中不也有那样的部分吗?
  “对不起,我是不是……像个傻瓜?”
  “……”
  “我没有丝毫恶意,只是想跟人说说话而已,用我自己的手机。”
  “你不是想结识女孩子吧?”
  他的孤独到底是源于身体的,还是源于内心的?或者是源于无比吝啬的生活带来的绝望和欲望?
  知秀想起几年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面的法国女孩为了结识男人,特意在公共电话亭里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嗯。”
  “我就是你想结识的人吧?”
  “不……不是的,我只是希望能偶尔,非常偶尔地跟您通个电话,用这个手机,真的。”
  “你是希望我再把你的手机拿走吗?”
  “是的,希望您能答应我。”
  他的脸刷一下红了,两只手互握着,缩着肩膀,薄薄的嘴唇透露出内心的紧张和期待。
  知秀心中涌起一股厌恶和懊恼混杂的情绪,甚至升起一股怒火,他说话做事莫名其妙也就罢了,最让知秀讨厌的是他摆出一副恭顺的姿态,完全没有一丝自信。
  在生活中,软弱多么容易显得卑贱啊!即使是饱含真情实意的眼神和话语,其中可怜的成分,为什么仍会让人感到情不自禁的厌恶呢?
  一旦跨出纯情漫画的世界,这种软弱就变得无比寒碜,像琐细的糖渣一样纷纷碎落。
  该结束了。
  “那不行,要是你坚持,我就收下发卡吧。”
  “是,那……您能吗?”
  “嗯?”
  “现在,就在这里,您能把它别上吗?”
  “……”
  他的眼神诉说着内心的恳切。知秀感到狼狈极了,恨不得胡乱抓一把头发揪下来,好不容易忍住了。她打开包装纸,看到一只带蝴蝶装饰的高级发卡,毫不犹豫地把发卡插到自己侧面的头发上,掉过头,把戴着发卡的一面朝向他,仿佛在问:“怎么样?”
  “太……太……太漂亮了!”
  他甚至拍起了手。
  “是吗?”
  “是的,真的很合适!”
  “那,像纯情漫画的女主角吗?”
  “是啊!是的,真的。”
  男人的表情被发自内心的快乐和恍惚占据着,仿佛不相信面前这个女人把自己的心戴在了头上。
  知秀看着他的样子,感到心里乱糟糟的。
  瞧瞧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初次见面的男人因为自己戴上了他的发卡就幸福得不知所以!这又可笑,又让人心里酸酸的。人际关系如果像戴只发卡一样简单,仅仅如此就能让人的心端正、闪亮该多好啊!
  知秀走在去惠化站的路上,准备回家,她把发卡别在了路边的厚皮香树叶上,还有他用颤抖的手递给自己的名片。
  有个人在看着知秀的一举一动,就在路对面,但知秀对此一无所知,她点点头挪动了步子。
  希望会有一个纯情漫画里那种眼睛大大、玲珑苗条的少女发现那个发卡和名片,给他打去电话:“哥哥!我头上戴着哥哥别在树叶上的漂亮的蝴蝶发卡,照你名片上的地址打了这个电话。怎么样,哥哥,我们见个面吧?”
  从现在开始,那个男人再也不能用自己的手机给知秀打电话了,那种划破寂静深夜的令人心惊肉跳的铃声再也不会在知秀的家里响起了。手机是那个人的另一个存在空间,里面包含着不安和失眠,混杂着未知的期待和爱,现在终于回到它主人身边去了。
  知秀沿着地铁的台阶走下去。
  那个男人,带着藏有他的心和灵魂的手机一路走回家,会很失望吧?他的脚步一定很沉重。
  对不起,我不能做你的女朋友,如果不是你流下了透明的泪水,本来也许可以……
  站在地铁站台上,看着地铁开过来,知秀的额头突然开始疼痛。
  ①“阿尔戈”(Argo)是古希腊神话中伊阿宋和阿尔戈英雄们去海外寻找金羊毛时乘坐的船。——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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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我明白,但停不下来  
  “师傅,您骑过那车吗?”
  戴着油污手套的手举着扳手指向TOURING①,那台车体宽大的美式摩托车有着银色的引擎和车座,现在正盖着塑料布站在陈列台上。
  6月6日,下午6点21分38秒。
  “没有。”
  由于保时捷的追击,玄宰的“隼”也受了伤,排气管当啷当啷响,轮胎也得换了。17岁的学徒工君泰能修理一般的外伤,换零件也不在话下。他皮肤黝黑,嘴唇很厚,自称昆塔②。
  “我的梦想就是骑着那家伙狂奔,后面带着贞贤。”
  “贞贤?”
  “是在对面那间啤酒屋里打工的女孩,又苗条又性感。”
  “你运气不错啊,已经追到了吗?”
  “正在努力,整天缠着她。”
  “哈哈哈!”
  玄宰正在摩托销售维修中心。
  “可是,昆塔,你现在的身板儿也就能骑踏板车,怎么骑TOURING呢?”
  “体重算什么问题啊!要是那车是我的,马上就可以骑上出发,只要贞贤在后面抱着我的腰!”
  跟这个男孩谈话总是很愉快。是啊,TOURING虽然是重量级的,但性格比较温顺,所以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确,只要是熟悉摩托车的人,一看到TOURING,难免就会感觉到旅行的诱惑,因为TOURING具有旅行所需的一切设施——能盛下足够的旅行装备和物品的收纳空间、可以坐在上面欣赏音乐和沿途风景的舒适座椅,配置跟四轮汽车不相上下。玄宰察看之下发现车上还配有导航系统、CD机、自动车窗和取暖设备等,设施应有尽有。
  “这车现在多少钱?”
  “2800万韩币!不得了吧?”
  “因为是用于观光的。”
  “对了,您昨天飙车了吗?”
  “嗯?”
  “消音器也当啷当啷的……”
  “必须重新矫正,手把也磨损了。”
  “看起来真的跑得很过瘾啊,师傅的车都这样了,那家伙肯定散了架躺在医院里吧?”
  “……”
  “我的梦想就是像师傅一样,您知道吗?”
  “哈哈,怎么一下子把标准降低了?”
  听了玄宰的话,君泰扑哧一笑,开始换前轮轮胎。
  摩托维修中心房顶上君泰住的屋子墙壁上贴着几张摩托战士们的大幅照片,有以风驰电掣的赛车车技横扫世界的意大利高手麦克斯·比亚乔(MaxBiaggi),有亚洲最了不起的车手阿部典史,有通过不屈不挠的努力登上世界冠军宝座的西班牙车手艾米利奥·阿尔查莫拉(EmilioAlzamora)。
  据君泰说,有一天,他正在看摩托比赛,突然接到神的启示,如同醍醐灌顶,于是进入了这一行。对年纪尚小的他来说,能修理巡航车之骄子“隼”已经是无比幸福的事了。尽管他天性善良,但再过两年,等他肩膀上的肌肉结实起来,白天的摩托维修工晚上一定会摇身变成暴走族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把汝矣岛、江南大路、大学路和机场路变成一片废墟。
  一旦对花式驾驶产生了兴趣,无论谁都会冲向仁川市富平区深山路一带和燕山洞滨海路一带,练习飞越障碍、跳跃、接力,猛冲向障碍物在最后一刻避开的胆量,这些动作稍出差错就会危及生命,但无人能劝阻,因为一旦了解了摩托车内隐藏的速度,摩托车就变成了毒品,凭十几岁的耐力和节制力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那种诱惑的。如果从一开始就不了解摩托车的世界也就罢了,但对于了解的人来说,这是无法超越的必经阶段。玄宰自己不也曾经历过吗?任何劝阻都听不进耳朵里去,只有一两次彻骨疼痛折磨灵魂的事故才能真正教会他们一些东西。
  “对了,听说你最近常常跟团队出游?”
  “是啊,踏板车也不是闹着玩的。”
  君泰的话没错儿,踏板车车体虽小,一旦加速到140,因为小而敏感,从中体验到的快乐也是令人心颤的。也正因为如此,喜欢意大利产踏板车“伟士帕(Vespa)”的人们每周日都会风雨无阻地在纽约曼哈顿集会,像信奉基督教的人一样。
  “绝对不要去南汉山城那边。”
  “为什么?”
  “对于踏板车来说,那里的坡太陡了,下坡路也很多,速度快的时候很容易翻跟头,而且车道比较窄,深夜车也很多,拐弯稍一疏忽就没有回头路了。”
  “这么说那是条黄泉路啦?那您给我们推荐几条路线吧。”
  “要说近的,从议政府到退溪院比较安全,一出隧道,就有一个标示汉城和龟里市的路牌,两边的路都还可以,车不多,有8条车道,弯道比较缓和,路面也很平整。”
  “对了,我们过两天要远征江原道,去两天一夜。”
  “哦,很好啊,江原道的路最适合练习弯道了,比如寒溪岭、弥矢岭、佛影溪谷。不过,对你们骑踏板车的来说,滨海的7号国道是最棒的,就算不能带上女朋友,独自沿海边奔驰的感觉也绝对爽极了。”
  “怎么能用踏板车带性感美女呢?丢死人了!”
  玄宰向君泰询问他们的队长的性格。
  “啊,我们老大啊,是个送货的,他一骑上摩托车,什么张国荣,什么周星驰全都一边去吧。他最让人赞叹的不是速度,而是风度,无论生死,风度相随!”
  “这对你们这些家伙来说可够走运的。”
  “哈哈哈!”
  群体出行时决定成败关键的是带头人的性格。摩托这种东西,一群人骑比一个人骑安全多了,因为独自一个人很难抵制速度的诱惑,而群体出行时有队长在前面调节。但也有一些队长一旦遇到笔直延伸的道路和美丽流畅的弯路,就陶醉在兴奋中,允许成员飙车,而一旦开始竞争,必然会发生事故,10台车中至少有三四台会报废。
  玄宰认识君泰是半年前,在这个摩托维修中心。那家伙趁老板不在,反扣着棒球帽骑到客人放在这里的摩托车上发动了引擎,虽然还是绝对新手,但凭他的一腔热情,恐怕不出几天就会把摩托车开到路上去了,而且是他的体格和实力根本无法控制的韩国产HSRC等比赛用摩托车。那样的话,他一定非死即伤,至少会在路上断送几根肋骨,因此玄宰劝他先骑适合自身体力的踏板车。
  “那种东西怎么骑啊?难道我是送牛奶的阿姨吗?”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从那种东西开始骑的,你不知道吧,踏板车最适合用于培养路感和车感了。”
  “哎呀,丢死人了!”
  “要是你答应我从现在开始骑一年踏板车,我就教你基础技术。”
  君泰听维修中心的老板说过玄宰是来这个维修中心的摩托车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虽然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但显然已经被玄宰的话说动了。
  玄宰之所以答应教给他基础技术,是因为他知道摩托车这种东西,开始学时的习惯最终会决定生死,眼前这个小子既然已经下决心踏入摩托车世界,如果基础没有打好,即使熟练掌握了枝节技术,也总有一天会遭到道路或车本身的拒绝,从而酿成事故的。无论什么事,基础都是最重要的。
  玄宰首先教给君泰的是驾驶的正确姿势和转向技术。
  眼睛不能死盯着一点,要纵观全局;肩膀不要用力,姿势要自然;手握在手把上距内侧一指的地方,手腕保持120度,胳膊肘稍弯曲,不要用力,要像弹簧一样灵活;腰部不能前倾也不能向后弯,要放松,把重心放在中央;双腿不要张开,膝盖轻轻夹住油箱;脚尖朝前,随意张开。
  “这样吗?”
  “是啊。”
  君泰挺机灵,马上就学会了。
  “基本姿势没问题了,好,看我怎么做!拐弯有三种姿势。”
  第一种是车手的身体与摩托成同样角度倾斜(LeanWith),拐弯时自然平稳,易于保持平衡;第二种是车手上身挺直不动,只有摩托车向内侧倾斜(LeanOut);第三种是车手的上身向内侧倾斜得比摩托车更厉害(LeanIn),由于此时摩托车的倾斜角度比较小,轮胎与地面的接触比较好,适用于下雨或路滑的时候。
  玄宰分别示范了三种姿势之后把踏板车停在了君泰面前。
  “你说作为一个初学者,应该从哪种姿势开始学呢?”
  “第二种。”
  “对了。”
  “但要说风度,还是第三种最酷啊,第二种次之。”
  “是啊,要想达到那种水平,至少需要骑一年到三年才行。等三种姿势都练熟了,你就可以换大型车了。”
  “这么说我要想骑大型车先要通过师傅这一关啦?”
  “当然。比摩托车执照考试更重要的是摩托车手的考核,技术必须得到车手们的承认,在此之前你只能骑踏板车,别无选择。作为一个前辈,我可不想看到你脊椎受伤在床上躺一辈子,明白吗?”
  听到玄宰这样的高手说是自己的“前辈”,君泰感动极了,所以他一直遵守当时的约定,当然,也可以说他现在被踏板车迷住了,暂时不去追求速度。
  玄宰的“隼”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君泰把车架起来检查空转状态,突然,他瞪着门外张大了嘴:
  “啊——美女!”
  看来是他所说的那个在啤酒店工作的叫贞贤的女孩出现了。那女孩正在搬放在门口的罐装啤酒箱子,看到君泰向她做手势,似乎哼了一声,关上玻璃门进去了。君泰吧嗒吧嗒嘴,不好意思地看着玄宰。
  “怎么样?棒极了吧?”
  “什么?”
  “她简直就是天生的摩托姑娘,您想想看,在风中飞舞的长发,紧压着我背部的胸部,还有贴在我屁股和大腿外侧的长腿!”
  “哈哈哈!”
  油门正常,离合器正常。玄宰一一检查了加速的油门、风门、半离合、使后轮空转的轮轴,付了维修费用,跨上“隼”,戴上头盔。
  “师傅,16年后见!”
  “16年?为什么?”
  “今天我一定要追到贞贤,然后就像那个德国人一样把美女带在车后面飞起来,您知道吗?那样的话我们就只能16年后见了。”
  德国人?哈哈!他说的是那个叫海因里希·波恩的人吧,在摩托杂志上曾经看过他的经历,据说他无意中骑上了摩托车,这一走就是16年,游遍了世界每一个角落,后来出了书,办了摄影展,赚了很多钱,不久前又用这笔钱带上新的女人重新踏上了旅程。
  “哈哈哈!我看你要追上贞贤恐怕也得用16年,小子!别得意忘形了,好好去江原道吧。”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跟师傅说16年后再见,您毕竟是我师傅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既然你是我的得意门生,我会去监狱看你的。”
  “嗯?监狱?”
  “你,不是说要骑走那辆TOURING吗?”
  君泰咧着厚厚的嘴唇笑了,依那个像斗犬一样的老板的性格,一旦发现价值2800万韩币的TOURING不见了,一定会动员所有熟悉的车手,在他到达仁川港之前就把他抓回来的。
  玄宰的“隼”向着江南区新寺站疾驰。跟君泰聊天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心里一阵发酸,了解摩托车的人为什么都有相同的愿望呢?君泰那家伙一旦骑上了有相当重量的摩托车,那个叫贞贤的女孩最终一定会坐上他的后座的,这难道不只是个时间问题吗?
  小时工,每小时2300韩币,郁闷死了,真郁闷啊,活着怎么这么痛苦,这么没有意义?郁闷死了,简直要疯了。快!君泰!开快点儿!那女孩如果在后座上用尽全力这么叫喊的话,跟过去在通往汶山的统一路上把初恋的女孩抛向空中相似的事情就会重演。
  君泰就仿佛是玄宰自己10年前的样子。
  因此玄宰才会在心里感到疼痛,但无论什么办法都无法阻止这种重演,因为无论是谁,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根本不可能被说服。时间每一天都是新的,但过去的时间会在无意识中偷偷流回来,打湿悲剧,打湿哀愁。
  正如君泰所说的,并不是每个女孩都适合摩托车,苗条的美女适合出现在新型摩托的展示场上,但不适合坐在像子弹一样疾驰的车上。摩托车是属于十几二十几岁的,真正的摩托姑娘必须兼具相应的热烈和相应的冷酷,必须有压倒一切恐惧的眼神和精神世界,懂得用全身心来体验生死并存的刹那和永恒。
  这样的女孩,哪怕是第一次跨上摩托车,也会交出一切,交出爱情和幸福,懂得把自己的存在交付给风。只有这样,两个人才能一起展开翅膀飞翔。那种同心协力的疾驰就是爱,是在彼此的胸中和心中飞翔,如果能共同飞越生死之桥,那就接近完美了。光速般的疾驰只有在这种和谐中才能形成。
  “我相信你,既然跨上了你的摩托车,我就跟你同生共死了。生死都无所谓,只要能跟你一起迎接疾驰的尽头!这难道不是自由吗?你跟速度斗争的原因不正是为了穿越自己遇见我吗?”
  “改变这个世界吧,把我的存在移进你的身体里。”
  能说出这样的话的女孩是玄宰梦想中的摩托姑娘。如果有那样的女孩,他一定会跟她一起骑上摩托车,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无论哪里都能像老鹰一样飞去。如果是那样的女孩,无论是在城市的哪个角落,即使放弃摩托,也可以在另一片天地里幸福地生活下去。让夜晚掠过她,让她炽热地呼吸到凌晨,用自己的身体承载着她,让她像白马一样在草原和阳光的世界里疾驰。
  无论生活多么恶劣,她的头发都会散发出风和香草的气味,她的胸前是肥沃的土地,她的腿延伸为世界上最美丽夺目的道路。
  但是,没有,没有,除了在统一路上飞走了的那个女孩以外。
  孤独,即使把胸膛贴在“隼”上,用双腿夹得油箱发热,风驰电掣的速度也还是不能让孤独随风飘走。
  玄宰一边加速,一边发出悲嚎,震撼着心灵深处。
  啊——
  体内的血液在血管里驾着“摩托”,即使他在为年轻生命的危在旦夕悲嚎,血滴也还是在全身以惊人的速度驾着摩托疾驰。是不是要提供动力的心脏停止跳动,那热切的速度才会冷却下来呢?一旦进入车轮世界,生命就会不停地加速着向命运疾驰,有人知道这一点吗?
  玄宰一边穿越铜雀大桥一边自言自语:
  “知道,我知道!但就是停不下来!”
  ①哈雷·戴维森的四大车型系列(SPORTSTER、DYNA、SOFTAIL、TOURING)之一。——译者注。
  ②美国小说《根》里的黑人主人公。——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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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马郁兰  
  穿着运动鞋、整洁的牛仔裤和白色T恤的玄宰站在新寺站书报亭附近,瞥了一眼121号投币保管箱,低头看了看表。
  下午3点20分15秒,6月8日。
  今天凌晨他把那个女人的东西送到了注文津防波堤下的大海里,收到了苹果天竺葵作为报酬。今天白天,那个女人将带着最后一样东西来放进121号保管箱里。
  玄宰从来没有对顾客的样子或身份产生过好奇心,在他心目中,职业道德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但这次,对把男人的13样东西扔进海里的女人,对送给自己香草并写字条说明的女人,他情不自禁地萌发了看看到底什么模样的好奇心。
  扔进注文津海里的第十二样东西是两副很旧的拳击手套,留有很多打击在下巴和面颊上的痕迹的红色拳击手套,这么说,那个女人的男人是拳击手?几乎没有人会把拳击手套作为装饰品挂在屋里,而且手套皮面的击打面已经破烂不堪了,显然是经常使用的,可是,迄今为止送到海里的那些东西跟拳击手似乎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一起。
  照顾植物的女人和使用拳击手套的男人,很难将他们联系到一起,这种难以解答的疑问进一步加深了玄宰的好奇心。
  从大海远处吹来了引起海啸的狂风,玄宰在风中把两副拳击手套扔进了海里,那两副手套像串着玄宰的心的鱼钩,不肯轻易沉下去,它们顺着波浪漂过来,击打着防波堤和堤下海星形的水泥块。两副拳击手套把跨越太阳的波涛的力量带在手腕上,喘着哗啦啦的粗气,不停地向大地和人工防波堤出击。
  什么呀?这些家伙!为什么丢掉我?怎么会这么复杂?哼!是什么东西挡在我面前?
  那么痛苦,似乎在抗议;那么强烈,似乎很愤怒。
  哗啦,哗啦,扑!刷刷……波浪冲上来和退下去的声音。
  玄宰低头看着在风浪猛烈的冲击下依然顺着波涛顽强站起来的手套,间或有探照灯伸着舌头一样的光柱舔着大海白色的脊梁和深蓝淤紫的鳞片。
  现在索性不出来了。
  以前每次玄宰来海边的时候都出来的女孩再也不来了。是第七次还是第八次的时候,在南海嘉德岛海边,女孩先是深沉地微笑着,后来发出风刮贝壳一样的笑声。
  “怎么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忘记我吗?”
  “似乎已经起作用了,慢慢地。”
  “是吗?很好啊!”
  “你好好过吧,当个小美人鱼,别当诱惑水手的赛壬①。”
  “呵呵,我光是诱惑你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跟你已经结束了。”
  “真的吗?”
  他扔下的褐色靠垫吸足了水,变得沉重起来,慢慢沉向海底,女孩也跟着慢慢下沉。
  “这是一个处女用过的小靠垫,虽然它的味道表明是个男人送的。”
  “连这些事你都知道吗?”
  “因为我也是处女。”
  “呀哈!”
  “傻瓜!笨蛋!”
  女孩的眼睛里第一次闪烁着泪光。
  “……”
  “你怎么不知道逃走的方法呢?只要把过去一笔勾销好好活着就行了,这个世界上像你这么笨的人恐怕只有你一个了。”
  “哈哈哈!我不是说过了嘛,我正在逃离你,现在不是已经逃得差不多了吗?”
  “这个嘛……”
  海上起雾了,大海表面上绽开了无数白色的花,像片无边无垠的棉花地,朦朦胧胧遮住了女孩和四方形靠垫一起下沉的样子。
  “我不想见你了,因为你只知道在我们开始的路上奔驰,不知道改变自己,我真的太讨厌这一点了。”
  水面上传来这样的声音,踏着玄宰的心走了过去。
  反正从那天起,他养成了一个习惯,经常伸过鼻子去闻放在桌子上的香草的味道,长时间盯着它们看。香草把整张桌子都变成了芳香的庭院,就连速度机器CUSTOM和“隼”也贪婪地嗅着那幽幽沁来的香气。
  百里香、迷迭香、罗勒、咖喱草、斑叶凤梨薄荷、绵杉菊、玫瑰天竺葵、野甘菊、松香天竺葵、银斑百里香、芸香,还有苹果天竺葵。
  带魔法的绿色植物呼出的气息幽幽地溢满玄宰的房间。好好咽下去吧,虽然有的香气能让人心伤愈合,也有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毒气的,据说其中也隐含着命运。无论你要调制什么,香草总能成为奇妙的调料。
  结束了跟保时捷的追击之后,尤其是把第十二样东西送到海里之后,他强烈地想见到委托人。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好奇心更危险的东西了,因为好奇心一不小心就会连接到无法逃脱的迷宫里。
  那时,生活的空虚仿佛在心底刮起阵阵寒风。拳击手套消失在大海深处之后,他转过身背对着大海和海风,心仿佛受了致命一击。船进出和停泊的港湾对面,商店旁边那个大型海水浴池屋顶上的四方烟囱里喷出白色的烟气,似乎是抽了凌晨的海水在加热。
  爱情啊,生活啊,在我们无忧无虑的年轻时节,那爱一般的重击是不是已经藏在了生活中?那永无盛开之日、永无兑现之日的爱带来的致命痛击,足够导致死亡。本人也许不曾觉察到,就像不知不觉中吸入的二手烟,就像无声无息打湿衣衫的细雨,直到生活一败涂地倒地不起的那一天才会恍然大悟。
  落叶缤纷,红叶似血。
  爱就像开到一半就凋谢了的花一样,站在那里淌着血低头看着自己。
  地下,进入下班高峰时段的新寺站人山人海,空气、噪音和灰尘使玄宰感到异常憋闷。
  他站在这里等那个女人已经3个小时了,虽然等一整天也没关系,但这里的嘈杂实在叫人无法忍受。他把背紧贴在站台的墙壁上,喘着粗气,闭上眼睛。眼睛一闭上,眼前就浮现出下午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在空旷的国道上疾驰的情景。摩托让他感觉到自由——进入风中,抚摸着风,用脸颊感受大海、阳光、星光、月光、山和树。
  当啷!
  玄宰睁开眼睛,有人打开了121号保管箱,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穿着橘红色的连衣裙和白色短靴,黑油油的头发披在肩上,身材苗条适中。她正在往121号保管箱里放两个花盆,一棵是底部包装了的兰花,一棵是要支付给自己的第十三株香草。从侧面看,那个女人沉静、秀美。
  她小心地把钥匙塞到大型保管箱后面,站起来,转过身,刹那间玄宰惊呆了——分明是自己曾经爱过的那个女孩!看那张脸——宽宽的额头、深潭般的双眼、高高的鼻梁和精雕细刻的嘴唇,是那样熟悉。那个女孩——被洒进了苏来浦口的女孩,如果活到二十五六岁,一定会长成这种气质的女人的。
  太像了!
  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连抬起下巴目不斜视的步伐也和那个女孩一样。
  那个女人急匆匆地走向通往地面的台阶。
  玄宰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视线随着她的身影缓缓移动。忽然,他发现一个男人躲躲藏藏地跟在那个女人后面,忽快忽慢,忽走忽停,始终同她不即不离。那个男人约二十一二岁,戴着眼镜,身材比较矮。
  是谁呢?是喜欢年长女人的那种男人吗?那也是有可能的,那个女人散发出一种让人顿生爱意的睡莲般清新的气息。
  玄宰对那个男人没有产生特别的怀疑或担忧,因为他看起来善良、柔弱、内向而消极。玄宰慢慢走向121号投币保管箱,取出钥匙打开门,最后一样东西是一盆兰花,包装纸上写的地点是江陵四川前海。
  他打开了放在香草花盆里的字条:
  这是马郁兰,叶子即使干枯了香味也不消失,而且马郁兰的镇静效果非常好,被很多人用做“健康茶”。香味甜甜的,味道稍微有点儿苦,做沙拉的时候采几片叶子切碎拌进去,会有一股独特的味道。
  谢谢您!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麻烦您,但即便没有,我也会一直对您心怀感激的,从开始到结束的整个过程都散发出飘忽的离别之香。再见!
  离别?读到这个单词的时候,玄宰仿佛遭到五雷轰顶,心乱如麻,像发生地震一样不知所措。似乎只能是那个女孩,一定是那个女孩复活了,那是自己过去的爱,现在乃至将来也是自己的爱,这种感觉刹那间在他心中变得十分强烈。他两只胳膊分别抱着一个花盆,沿着那女人消失的台阶匆匆忙忙跑了上去。
  大街上霓虹灯已经亮了,好像化了妆的脸部轮廓,城市显露出红色、蓝色和黄色的血管,浅浅的黑夜在微温的阳光中伸展着它黑色的枝叶。没有,尽管无数的男人和女人在路上匆匆走过,却看不到那个女人的身影,就连那个偷偷跟在她后边的矮个子男人也不见了。
  他踮起脚尖,环顾四周,一遍一遍地寻找着。
  其实知秀就在附近,她走进街边二楼的啤酒屋,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下,低头看着外面大街上抱着两盆花似乎在焦急地找什么人的男人。
  那分明是自己刚才放进投币保管箱里的两盆花。
  那个男人有着挺拔的身材和英俊的相貌,脸上却写满了失望和凄凉,慢慢消失在银行和世界图书中心方向。
  原来是那个人啊——那个只接受一盆香草就为她纵越半岛的男人!但他在找谁呢?找我吗?……为什么?没道理嘛!
  服务员走到知秀身边停了下来。
  “我要黑啤。”
  ①希腊神话里半人半鸟的海妖,在海上用美妙的歌声诱惑水手。——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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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围棋黑子般的女人  
  知秀一口接一口地咽下黑啤。
  把他的最后一样东西——那棵有生命的兰花放进投币保险箱后,关门的响声震动了知秀内心深处,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自己已经陷落到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而出口已经关闭,那震颤沉重得像棺材盖一样,把鲜活的记忆关了起来,深不见底,坠落一刻不停,简直要把她逼疯了。于是她用手捂着胸口,几乎是跑进了第一眼看到的啤酒屋里。
  知秀面无表情地不断咽下跟深沉的黑暗颜色相同的液体。
  男人的东西现在全都送走了,但是,为什么自己反而变得更难过了呢?为什么会感觉在漆黑的深渊里不停地坠落呢?为什么会感觉自己像冬天光秃秃的树一样寒碜,失魂落魄地在这里苦苦支撑呢?
  结束了。不是吗?那些旧日遗留下来的碎片已经全部清理掉了。知秀呀,你知道吗?你也愿意重新变得开朗,你也想在心里拥有一个能让感情生根发芽的花园,你也希望有人走过来对你说“你很漂亮”的时候,你能微笑着回答“是吗?你也很帅”。你不也想在自己的身体里孕育像鼠尾草一样清秀的女孩和像白蜡树一样挺拔的男孩,生下来抚养他们吗?你也想把向日葵放在窗前,看它们追随太阳,为它们按摩酸痛的脖颈,讲述黑暗中永不放弃、誓不低头的故事,直到它们的种子一颗颗成熟。
  是啊,活着的确不错,世界本来就很美丽,每个人都有闪光的地方,你是愿意相信这些的,哪怕从现在开始。
  可是……你似乎在一点儿一点儿地消失,在一点儿一点儿地干枯,他的抚摸在你身体里引起的细微的风和热气依然像盔甲一样坚硬而沉重。
  可笑吧?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呢?爱情是什么?你也完全可以爱得像棉花那样轻松,像啤酒瓶被打开的时候嘭的一声那么轻快。爱情如果太认真了,就显得很没有风度。面对一个男人必须像面对一杯可以给你凉爽感觉的加冰可乐一样,必须能像吃汉堡包舔冰激凌一样舔食爱情,并把它扔进垃圾桶里。但是,为什么你不能想像那样的情形呢?是他的手带走了你的身体吗?他的手抓起你的心带走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变得越来越像沙漠了?是不是感觉像独自一个人坐在被废弃的寺院里,明知道什么人都不会来,却固执地要一直守候下去?是你的情感迎面给了你一记痛击吗?是爱情吗?你是不是已经陷入了一个陷阱里,认为既然爱情已经支离破碎,生活也必须首先打碎才能恢复?有没有人能告诉你,不,告诉我,现在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相信爱情一生只有一次的傻女人吗?可是那就是你!就是我!
  知秀的表情茫然若失,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她受到的冲击竟然使眼泪从眼睛里掉进了胸膛里。
  突然间,一道黑色的闪光划过她的脑海,上帝啊!这些回忆为什么一定要突如其来、百发百中地狙击她?
  “你为什么每天光吃乌冬面?”
  “那你为什么光吃炸酱面呢?”
  “因为炸酱面是黑的。”
  “因为乌冬面是白的。”
  男人露出白色的牙齿扑哧笑了。
  “你绝对不吃炸酱面,而我只吃炸酱面。这么说,你是围棋白子一样的男人了?”
  “呀哈,你是围棋黑子一样的女人啊!”
  “啊呀,非黑即白吗?”
  “把世界一分为二!”
  “或许你是夜晚。”
  “那你就是白天了?”
  “那样的话,我们即使生活在一起也永远无法相见吗?”
  “还是能相见的,晚霞满天的时候。”
  “在云的靠垫上洒下花瓣的华美爱情?”
  “啧啧,怎么会呢?”
  “是啊,对了,应该是你用煎锅打破了我的额头流出来的鲜血,傍晚时分。”
  “天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是不是挨打挨得太多了,不管什么事都要跟暴力联系起来?”
  那时他们已经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两年半。
  知秀和男人从中餐馆紫禁城叫了炸酱面和乌冬面来吃,吃完后喝着西瓜汁,回头看着窗外夜幕缓缓降落下来。
  “心里真舒服啊。”
  “是啊。”
  “很充实。”
  “是啊。”
  “晚霞很美。”
  “是夜晚和白天的拥抱。”
  “是吗?既然这样,我们也试试怎么样?”
  “什么?”
  “那个。”
  “不。”
  “为什么?就一次好不好?”
  “哈哈,我做不了。”
  “为什么?难道你是那紫禁城中成千上万的宦官之一吗?”
  “不,我是皇帝。”
  “那我就是宫女,你就宠幸一次吧!就一次,我似乎就能幸福地活下去了。”
  “不行。”
  “坏人!有什么不好呢?”
  “……”
  “小子!到底为什么?你在修道吗?我绝对不会缠着你说什么爱情啊责任啊之类的话,只管闭上眼睛爱我一次吧!”
  “我知道。”
  “什么?”
  “哪怕只有一次你也会绽放的。”
  “哎呀,你说话简直像个诗人!是因为孩子吗?”
  “嗯,可以说是。”
  “啊哈,原来你有妊娠恐惧症啊!早说啊,采取避孕措施不就得了嘛,要是不相信我,你就自己来。”
  “讨厌。”
  “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哈哈!”
  “为什么笑?”
  “是个错误。”
  “秘密?”
  “你不喜欢孩子?”
  “是啊。”
  “为什么?你很叛逆啊,非同一般!”
  “生命……不是很恐怖吗?没有比那更恐怖的了。”
  “那你一辈子都不能爱了。”
  “还有其他类型的爱。”
  “什么?”
  “无论怎么做都不会产生生命。”
  “自慰?”
  “不是。”
  “啧!太难了。”
  “凡是耗尽的东西全都是美的,没有任何可能性,互相耗尽一切。”
  “啧啧!更难了。”
  “哈哈!”
  “哈哈哈!我们就这么过下去吧。”
  “好吧。”
  “下次紫禁城送餐的人来的时候你一定要问他为什么没有洋葱光有胡萝卜。”
  “你要做什么?”
  “太热了,我去冲个澡。”
  “是吗,那我还是暂时回我屋里去锁上门吧。”
  “为什么?”
  “似乎你会赤身裸体地跳出来。”
  “哈哈!不会的,只要你肯给我擦香皂。”
  “能说话算数吗?”
  “当然,不过,要擦遍全身,一点儿地方都不能漏掉。”
  “行。”
  “其实对我来说,做爱还不如被你的手抚摸的感觉好呢,虽然从来没做过,还不能确切比较。”
  “幸亏是这样。”
  “呵呵,我的身体会吃惊的。”
  “恐怕我的手会更吃惊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跟你一起生活,我一定能守身如玉,是不是?”
  “不开心吗?”
  “没有,跟骑士住在一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好吧,那现在就开始吗?”
  “好,对了……要不要我给你擦?”
  “如果只是擦香皂的话。”
  “别担心,我只给你擦后面,后背和屁股。”
  “为什么?”
  “说实话,对前面我没有信心。”
  “哈哈!”
  “呵呵!”
  记忆闪着光,散发着香气,软绵绵滑溜溜的。
  知秀喝的啤酒越多,心情就越阴沉,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盛满啤酒的小橡木桶。她感觉自己正骑着一匹黑马奔入一片漆黑之中,体内的记忆被狂风席卷着,撕扯着,飞走了。血色渗了出来,是晚霞吗?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同时动员全身的精神力量来整理心情。
  爱情居然有如此残忍的牙齿,为什么自己事先不知道呢?面对排山倒海般压过来的恐惧,知秀浑身颤抖。
  真的,现在……知秀你真的能挺过去吗?真的能忘记他,忘记那曾经抚摸你的心和灵魂的手,去跟别的男人相爱吗?本来你也能跟一个男人白头偕老的,可是现在,你怎么陷得这么深呢?你跟那个男人一起吃过的炸酱面似乎全都滞在胃里,该死的!似乎无论如何也不能整理得干干净净,心里不安极了。
  把他的东西全部放逐出自己的空间后竟然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失落感,知秀没有料想到这一点,她一直像颗黑色的水珠一样浑身发抖。
  “小姐!可以一起坐吗?”
  知秀醉眼蒙地抬起头,看到一张似乎用熨斗熨过的无耻的男人的脸,他穿着蓝色丝绸衬衫,上面的几粒扣子没有系,露出里面的狗项圈。
  “不行。”
  “啊,不是来工作的吗?”
  “喂,我已经说‘不行’了!”
  “别这样,我们一起玩吧,今晚我请客,痛痛快快地尽情玩一晚上,好不好?”
  “哈哈哈!”
  知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去别的好地方吧?”
  男人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抓知秀的胳膊,猛地看到她充满敌意的眼神,大吃一惊,后退了一步。
  爱情是你这种像狗一样带着项圈的家伙能明白的吗?你以为爬上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折腾一番就能得到安宁吗?该死的家伙!你知道吗,爱情只要经历过一次,就彻底结束了,当时的眼神、当时的抚摸、心、身体和灵魂都永远定格在那里了。该死的!你知道心与心交融时那种恐惧、痛苦和黑火灼烧的温度吗?去那些像卡拉梅尔乳脂糖一样浑身挂满东西的女人身边吧,她们有足够的智慧享受一段一段的爱情。我是一只桶,一成不变的桶,像你这样的家伙如果想把我整个吞下去,是会撑破喉咙的。
  或许是读懂了知秀的眼神,那个头发上涂满摩丝梳得油光发亮的男人放弃了,离开了。
  知秀走到大街上,柏油路仿佛是黑啤酒的河流,波涛起伏,亮光闪闪。
  是喝得太多了吗?
  是因为太爱他而中毒了吗?
  为什么不能把他从我的心里彻底除掉呢?为什么我感觉像是自己被连根拔起来了呢?哈哈!爱情真是叫人搞不懂,丘比特之箭怎么能从那样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射中心脏呢?他杀死了我的世界里所有的男人,用爱着另一个男人的心摧毁了我心中的世界,这简直太了不起了?
  这巨大的误导、误解和误读。
  “出租车!”
  几点了?怎么这些车都像涂了肥皂一样一溜烟跑掉了呢?
  知秀踉踉跄跄,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掉了。啊,我错了,真不应该还不到一年就匆忙地把他的东西送走,还不如看看他买来的书,用他的咖啡壶煮咖啡喝,听听他的唱机和CD里的音乐。真的没有想到,世界会突然变得这么可怕,这么空虚,要是能坐在他坐过的椅子里,地面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摇晃了。
  知秀膝盖一弯,跪在柏油路边,两只手哆哆嗦嗦地撑着地面,眼看就要倒在地上了。
  “小姐!醒醒!”
  一个中年绅士用力扶起她。
  “我要……要死了。”
  “啊!肚子痛吗?”
  “心,我的心,怕是要爆炸了,怎么这么痛啊?嗬!嗬!”
  “是不是得去医院看看呢?”
  “不用了,回家,我回家躺下就好了。”
  “真是的!”
  绅士急匆匆地挥舞着胳膊,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把知秀扶到了后座上。
  “真的没关系吗?”
  “没事儿,谢谢您!”
  车门关上了,车子出发了。知秀把脖子和后脑勺靠在靠背上,感觉像是坐着黑色的帆船在海上飘浮,汹涌的波浪激荡着她的骨髓。
  没想到会这么痛苦。
  我还能好好活下去吗?如果这时候他出现在面前,恐怕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因为那样就能跟他一起熟睡了,现在却必须一个人回到没有他的一丝痕迹的水泥洞穴一样的家里,躺下。真可怕,自己从未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
  跟别的男人做爱能消除这种恐惧吗?可是,一想起那种事就觉得恶心,已经被他的手密封起来的我的身体怎么能展示给别的男人看呢?
  怎么办呢?似乎变得不正常了,像个傻瓜。
  我已经被逼到了死胡同里,无路可逃,无计可施,眼前一片漆黑。
  那个男人……两个月前离开了,完全离开了这片土地,跟他的男人一起去了加拿大。真有本事吧?居然真的找到了他们可以相爱相守的地方。
  “师傅!”
  “嗯?”
  “这辆出租车能去加拿大吗?”
  “嗯?是说加拿大使馆吗?”
  “不是,是加拿大。”
  “小姐,喝醉了吧?我的车不是潜水艇。”
  “哈哈哈!是啊,对。”
  50多岁的出租车司机听到知秀自嘲似的笑声,也跟着嘿嘿笑了几声,知秀便又呵呵呵地跟着笑了。她一直用双手捂着心脏,感觉自己脚底下似乎堆满了深红色的落叶,一条深红色的血流过。
  她闭了一下眼睛,重新睁开。出租车好像回到了上一个深秋的树丛里,那个树丛里似乎有返回过去的路。要是真的那样,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面对男人和爱情毫不设防了,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让岁月的毒素在心里累积了。
  不管怎么说,会好的,一定会好的,是啊,会好的,会那样的,必须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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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粘在蜘蛛网上的蝴蝶  
  知秀掏出家门钥匙,胃里面翻江倒海,她摇摇晃晃地抓住门把手,拧开门,正准备走进去,突然,有人在门外用力推了一下她的肩。
  啊!
  知秀趴在地上回过头,吃惊得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尽管眼前模模糊糊的,还是认得出来:那个推了自己一把之后挡在门口的家伙分明是红色手机的主人,那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个未成年的孩子似的画漫画的男人。
  “你干什么?”
  “酒醒了点儿吗?”
  他脸上掠过一丝唾液般黏黏糊糊的微笑,转身关上门,搭上了链锁的扣。
  该死的!怎么所有的事都凑到一起了!
  这样的事情简直让人毛骨悚然,知秀竭力保持镇静。
  自从那个男人离开后,还没有外人进入过自己的空间,而现在,这个带着狰狞微笑的矮个子男人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强行闯了进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觉得他瘦弱而善良,但现在,他的眼睛发出粗野邪恶的光。
  知秀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稳住步子,走到冰箱前打开了冰箱门。
  “你喝什么吗?”
  “有果汁吗?”
  “嗯,我喝水,你喝苹果汁吗?”
  “没有橙汁吗?”
  “没有。”
  “那就苹果汁吧。对了,为什么你跟我说话口气这么随便?”
  “因为这是我的家,而且我比你大4岁。”
  “咳咳咳!”
  这笑声好像患了脱毛症的狗发出来的声音,是对自己的年龄不以为然吗?
  知秀把盛果汁的杯子放在桌子上,自己双手抱了杯水坐到沙发上。那家伙虽然身形瘦小,但毕竟是个男人,对付一个喝醉了的女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即使没有喝酒,恐怕也没他有力气吧?到底这家伙非法侵入的目的是什么呢?而且用了最无礼、最令人不快的方法。
  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危机感,知秀感觉酒劲正在呼呼地化为气体,从自己的身体里蒸发出去。
  “嗯……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要用敬语,比较顺口。”
  “谢谢。”
  他并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上去谦恭温顺,像个被邀请来的客人。
  “您有什么事?”
  “嗯?”
  “你这么不经允许就闯进来是为了什么?”
  “咳咳咳!”
  “你的笑声就像一个人在偷吃什么似的。”
  “咳咳咳咔咔!”
  心惊肉跳,但知秀假装若无其事,闭上眼睛把后脑勺靠在了沙发背上。头晕得很,想吐的感觉又上来了,她蠕动着缺水的嘴唇,干咽了口唾沫。
  “有什么要说的就赶快说吧!我累了。”
  “您不是从事装修的吗,怎么家里这个样子啊?一点儿装饰都没有。”
  “这是我的风格。”
  “我会在天亮前离开,大概4点50到5点之间。”
  “现在几点?”
  “刚过两点。”
  知秀微微皱起眉头,还有三个小时,这小子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肆意冒犯他人,侵犯他人的空间和时间,还摆出一副占领者的嘴脸?知秀心中不快,厌恶的情绪和怒火直往上冒。
  无论如何,这家伙显然知道这样闯进来是非法的,如果不是下定决心要为所欲为,就绝对不会这样做。这是不合法的,也是危险的。那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知秀一点儿底儿都没有,只知道他是画明朗纯情漫画的,经常一个人待着,生活在每天工作的时候有数百辆地铁经过额头的地方。
  那家伙碰都不碰那杯果汁,站起身来在知秀的家里东瞧瞧西看看。
  想吐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心里和胃里都堵得慌。
  心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包裹着心的身体干渴得像旱灾中的大地,可能是因为酒的热量发散出来,带来了高温的缘故吧。真想马上把全身泡进温暖的浴缸里,出来后用冷水冲个澡。本来可以那么做的,这是自己的家,正常的话,现在应该已经进了浴缸,闭上眼睛,用体外的水汽平息体内的酒劲儿了。
  丁零零,丁零零。
  手机铃声很熟悉,是那个红色手机发出来的。知秀睁开眼睛,看见手机正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响着,而那家伙坐在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放在桌子上的电话听筒。
  干什么?还不快接!他的眼神似乎在这么说。
  我没心情跟你闹着玩,你能不能快点儿离开啊?知秀掉过头不看他,重新闭上眼睛。这时,他用手指“冬冬”敲了敲桌子,知秀睁眼看到桌子上一把锋利的折刀正向她闪着寒光。
  卑鄙无耻的家伙!
  知秀慢慢打开手机盖,放到耳朵边。
  “……喂?”
  “是我,您还记得吗?”
  疯子!
  “是啊。”
  “能不能再见一面呢?”
  “我很忙,最近……”
  “是吗?我很失望啊。”
  “以后再说吧。”
  “您在做什么呢?”
  “现在?”
  “是啊。”
  明明全都看见了还装作不知道?该死的家伙!
  “没做什么。”
  “不知道您是不是戴着我送的那个蝴蝶发卡啊?现在。”
  “发卡?”
  嗬!掌管不祥预感的那根神经似乎被触动了。知秀摸了摸头发,换了个坐姿。
  “现在都几点了,还戴什么发卡!我……嗯,有很多发卡,经常换着戴,当然你送的也偶尔戴戴。”
  “真的吗?”
  “……嗯。”
  “那能不能为我戴上它呢?”
  “好吧,明天吧。”
  “不,现在。”
  “现……现在?”
  知秀瞪着他,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把手里那把折刀垂直插在桌子上,拔起来,再插进去。
  “我睡觉的时候不戴发卡。”
  “拜托了,就这一次。”
  “为什么……为什么对发卡那么在意呢?”
  “不知道。反正看到女人戴着我送的发卡,我就感到幸福得不得了,即使看不到也能感觉到。”
  “是……是吗?”
  知秀与他视线相交了一下。该死的家伙,原来是个陷阱啊!那家伙已经知道我把他的发卡处置了。
  “今天不行,我累了,挂了。”
  知秀盖上手机盖,把红色手机扔到对面的沙发上。
  那家伙站起来,晃着瘦小的肩膀,非常熟练地在手里玩着折刀,坐到知秀对面的沙发上。
  “这把折刀是德国货,非常锋利,所经之处一定会留下痕迹。”
  “你这是威胁我吗?”
  知秀刚喝了很多酒,而且作为女人本来行动就不怎么敏捷,她直觉自己不是那家伙的对手。
  “为什么扔掉了蝴蝶发卡?”
  “不是扔掉。”
  “你知道吗?蝴蝶就是我的灵魂,你把我的灵魂扔掉了。”
  “只是个发卡而已,我不愿意再解释了,你真有什么想做的就赶快做完离开吧,我胃里不舒服。”
  “咔咔咳咳。”
  “只要别让我再听到那种笑声,其他的什么都可以,我马上就要吐了。”
  “我上次是不是暗示过我画的明朗纯情漫画的女主角是流氓兔类型的?”
  “哈哈,明朗纯情漫画?”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的事你已经做过多少次了?”
  “嗬!很聪明啊,你怎么知道?”
  “杀人了吗?”
  “我很善良。”
  “哈哈哈!”
  那家伙的眼睛像蝮蛇一样闪着光,他从口袋里掏出知秀别在惠化站附近厚皮香树上那个蝴蝶发卡放在桌子上。
  “别到头发上!”
  他的微笑很残忍,眼神很可怕,透着一股杀气。不管怎么说,知秀的命现在攥在他手里,不管别上发卡还是不别。这家伙的心性像喜阴植物一样阴暗扭曲,没什么原则,一切全凭一时喜恶,即使照他的话做也不会得到什么保障的。知秀低头看着发卡,要是这家伙对这个发卡这么在意,那答案一定在发卡里,戴还是不戴呢?
  知秀的嗓子冒烟了。即使不发生现在这样的事,自己似乎也已经活不下去了,心沉浸在悲伤中,黑啤在胃里翻滚。那些留存着男人的气息、时间和记忆的东西全部被送到海里之后,她几乎无法呼吸。面前突然发生的事件令她集中精力面对,但刹那间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仔细想想,自己根本没有信心在一个没有他的世界里享受日辉月华和微风吹拂,自己的生命,已经被他带去了加拿大。现在,落到这样一个变态卑鄙的家伙手里,被他戏弄,用“悲惨”这个词又怎么形容得了。
  老话不是说过嘛,运气不好的时候,哪怕是走路滑一跤也会跌破鼻子,跌破脑袋,流出脑浆来的。
  “不行。”
  “嗯?为什么?”
  “不想戴,不管。”
  听到知秀出乎意料的回答,那家伙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戴上!”
  “戴的话怎么样?”
  “跟你做一次就走。”
  “哈哈哈!这么说,这个发卡是你的传家宝啊,只有看到女人用自己的手戴上你的发卡你才能做。”
  “……”
  “原来你有性错乱病啊!变态。”
  “臭女人,快戴上!”
  听到那家伙嘴里吐出脏话,知秀反而不那么害怕他了,因为他本来策划得沉着周密的平衡已经打破了。
  “不。”
  “死也不吗?”
  “是啊!”
  “哈!你简直能把人气疯啊!”
  “你才知道啊,你本来就是个疯子。”
  那家伙似乎被戳到了痛处,发狂似的跳了起来,用折刀三下五除二戳烂沙发,把里头的东西掏出来,把桌子上的东西一下子全扫到地上,又带着忍无可忍的表情劈里啪啦打开知秀书桌上的所有抽屉,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全倒了出来。
  一套公寓就是一个小世界,关着门,闭锁着,有人在里面生生死死。作为精神有问题的人上蹿下跳的笼子,水泥箱子是最完美的。
  知秀用一只手摁着胸口,强忍住想吐的感觉,脸色苍白地冷笑着。
  “钱不在那儿。”
  “我不是那种俗人,你把我当什么了,臭女人!”
  他在最下面一格抽屉里找到一卷宽胶带,拿着那东西像蝴蝶一样轻飘飘地朝知秀走过来,表情无耻到了极点,看上去是那么不协调,不平衡。
  “你以为不戴发卡我就没办法了吗?”
  “拿胶带干什么?我不会喊的。”
  “哼!喊叫无疑等于自杀,一秒钟之内就能叫你的脑袋搬家。”
  知秀被那家伙生拉硬拽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头像陀螺一样打着旋,天昏地暗。四肢的力量全都漏到地下去了吗?或者8瓶啤酒把肌肉都融化了?还是自己的心理状态已经到了生死都无所谓的地步了?
  “……很好,不会被砍脑袋了,我讨厌尖叫。”
  “脾气很倔啊,我喜欢。”
  他没有用胶带封知秀的嘴,而是把她平放在客厅的地板上,取过胶带,在知秀手腕和脚腕分别缠了几道,然后拉开来贴在地面上,贴得像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这种胶带的黏着力非常强,在地上长长地贴了四五道后知秀就像闯入蜘蛛网的蝴蝶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开始用那把德国产的锋利折刀划开知秀身上的连衣裙,像划开一张纸。5秒钟不到,连内衣在内,知秀身上的衣服全部一片片碎落了,她的身体完全露了出来。羞愤和耻辱混杂着疼痛、恐惧和绝望,在她胸前和脸上画出深褐色的花纹,不久融为一片漆黑。
  “要强奸的话不一定非要这样吧。”
  “咳咳咯咯。”
  无耻的家伙!她掉过头去。
  “别笑!”
  那家伙低头看着知秀赤裸的身体。
  恶心,你看到的不过是一团肉而已。真正得到女人身体的方法是手,女人在衣服和身体之间穿着一层无形的盔甲,穿着她的心,如果找不到解开心的纽扣和拉开心的拉链的方法,从女人那里得到的东西跟同汉堡包做爱和跟比萨做爱没什么区别。
  你这家伙不知道吧?爱情和性之所以变得肮脏正是因为很多男人都没有脱得下女人心的盔甲的手。那手必须能像风一样落在女人的皮肤上,必须像阳光一样温暖,能在身体里引起像溪水一样闪烁的水汽,必须带来草原的清香。
  那家伙折断了发卡。
  “现在这东西没用了。”
  “哈哈哈!”
  他的灵魂居然那么容易就折断了!本来就是这样的吧,早该知道是这样的,发卡从一开始就不过是个借口而已,轻巧华丽的陷阱,因此也是最邪恶、最肮脏的掩饰。
  “喂!快点儿做完你想做的事,赶快离开!我死活都无所谓,只要你尽快离开我的家。”
  “你是说做爱呢,还是杀人?”
  “一样还是两样随你。恶心死了,像是闻到一股臭鱼的味道。”
  “是说我吗?你不了解我,其实我这个人真的很不错。”
  “什么?哈哈哈!嗬!我要吐了,不管怎么说快点儿结束吧,不然我一定会找到你要你的命的。”
  “有人处心积虑要找我,这种感觉也不错啊!对了,要是你想吐就吐吧,看到吐出来的东西更带劲儿啊,不管做什么都更有意思了。你要是真吐了,我就把那些东西全部涂到你身上,呵呵,想想都觉得兴奋。”
  “你……真是令人作呕地变态啊!”
  “随你怎么想。”
  “为什么……做这样的事?”
  “乐意啊。”
  “哈哈!”
  “咳咳咳咳!”
  “……狗崽子!”
  “想杀我吧?”
  “杀你都怕脏了我的手,不过,等我找到你,一定要让你为现在做的事后悔。”
  “好啊,要是能找到我的话尽管找吧,复仇这件事很酷啊,咳咳咳!”
  那家伙用刀尖划过知秀的皮肤,皮肤细胞感受到一分为二的刺骨的疼痛,他想在知秀的身上留下伤痕吗?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毁坏了别人的灵魂吗?
  “啊……噢!”
  “痛吧?”
  “……嗯……”
  “忍耐一下吧,这样才好玩。”
  言语不通,根本不可能对话。知秀紧紧咬住嘴唇,闭着眼睛。随着刀尖在身体上划过,皮肤、神经和心中似乎有蓝蓝红红的血管竖了起来,产生了一种心悸的感觉。尽管她一直瞧不起那家伙,但自始至终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他准备得那么充分,事情只能按照他希望的方向进行。
  红色手机响了。知秀吃了一惊,但没有表现在脸上,那家伙似乎不为所动,但很不耐烦。
  “怎么了?”
  “在干什么呢?”
  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的声音。怎么回事?知秀像是在做一场噩梦。
  “给扔掉了我的发卡的那个女人瞧瞧我的厉害。”
  “咳咳咳!”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别人的笑声跟那家伙差不多啊。那个女孩头上也戴着那家伙的发卡吗?看来流氓兔真的在汉城的每一个角落里蹦跶啊。
  “挂了吧,我忙着呢。”
  “……”
  想忍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恶心、恐惧、厌倦、凄凉、对生活彻底绝望。
  “该……该死的!”
  知秀掉过头,脸贴着地面哇哇地吐了起来。昨天几乎什么都没吃,除了黑啤,吐出来的东西是与胃液混合后的啤酒,有点儿蓝,有点儿黄,散发着变质的味道。
  那家伙变形模糊的脸在知秀眼前晃动,眼镜片后面的小眼睛眨个不停。
  知秀四肢贴在地面上,歪着脖子痛苦地吐着。跟那个男人一起度过的三年时间,没有消化的悲伤和爱情,还有体内的肠胃,全都碎成了一片一片,身体仿佛被剁得粉碎。她用尽全身力气呕吐,想把落在那家伙手中这段恶心的时间全部吐出去,呻吟声从她的嘴角滑了出来。
  带着蓝色和红色芒刺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渗了出来。
  这真是一场噩梦,即便没有这样的遭遇,她已经活得够艰难的了,恢复如常似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凌晨……清晨还会再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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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13株香草  
  13样东西送完了,请继续惠顾,我向您保证,只要您提出要求,无论什么东西都会为您迅速送达准确地点。再见!
  11天前,玄宰从第十三个地方——江陵四川海边结束工作回来后,给互联网世界中“掌中庭院”的主人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他原先料想至少会收到一封回信,但这么多天过去了,依然没有一片叶子落进他的邮箱。的确,事情已经结束了,委托人没有义务非要给代理人回信。
  遗憾。
  过去的10天中曾发生过一件事——把企业猎手R除掉了的Y大约一周前打来了电话。
  “很久不见了,我刚回国。”
  是那个声音像生锈的红色铁块落下的Y。
  “……”
  “你的确厉害啊!”
  “……”
  “可能是保时捷低估了你的实力。”
  “有何贵干?”
  “这段时间我也很忙,按道理早就该向你表示祝贺了,呵呵!迄今为止在保时捷的追击下活下来的只有你一个,也就是说,你干掉了我们的猎豹。”
  “那又怎么样?”
  “所以我们就更需要你了。”
  “您不是说过,只要我活过那天就放我一马吗?”
  “当然,我不会再追问你关于梵鱼寺那个人的事了,现在也没必要问了。在业务方面,我们更信任你了。”
  “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是啊,请不要拒绝,像我这样的生意人是不能容忍利益受损的,人的生命是由命运决定的,被干掉的保时捷的本钱从你这里找回来才合理吧?”
  Y混浊的声音沉甸甸的,不容反驳。
  玄宰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理由一定要反对,作为一个快递服务员,不去追究工作的善恶和内容,也没必要知道,无论是人、东西还是文件,只要最快地送达顾客要求的正确地点就行了。
  “好,只要不违背原则就行。”
  “当然,报酬也会让你满意的,工作也符合你的性格,我会很快跟你联系的。再见!”
  直到现在,Y并没有联系过他。
  玄宰回到了过去的生活状态,调调车、擦擦车,悠闲地度过每一天。如果说有什么变化,就是他偶尔会想起那个把13样东西送到海边去的女人。几天前他上网查找绿色主页“掌中庭院”,却发现那个主页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能是那个女人把它关闭了。
  现在……寻找那个女人几乎不可能了,通过新寺站121号保管箱联系的线索也断了,他跟她分别在白天和夜里打开关上同一个空间的事再也没有了。匿名的两个人就像是被隔绝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中,没有一扇门能让他再见到那个女人,这种完全的封闭感令玄宰的心郁闷而沉重。
  几天来他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把毛毯铺在地面上,把13盆香草中的12盆围着毯子摆成一个圆圈,自己躺在中间,随心所欲地翻滚。
  过去他在加油站工作的时候曾经在电视里看过一个关于欧洲庭院的记录片,画面上展示了19世纪欧洲庭院里设置的花表——标示时间的花坛。
  ……7点开放的万寿菊、8点开放的伞花山柳菊、9点收拢的苦苣菜花、10点收拢的黄鹌菜、11点开放的伯利恒之星、12点开放的时钟花……这样按顺序放着。
  玄宰想起那个画面,于是把12个花盆分别放在12个钟点的位置上,自己趴在中间,每次挪动身体都能闻到从12个方向传来的幽幽的芳香。
  香草的确是一种很特别的植物。
  玄宰睡觉的时候才去床上,短时间的休息和发呆就在香草围成的圆圈里,一段时间之后总是觉得心情舒畅,如释重负。每天清晨睁开眼睛,他总会想起那个付给他香草的女人,转眼之间就像缥缈的微笑一样消失在空气中了。
  接受那个女人委托的最初目的已经达到了,已经用她的方法把那个女孩送出了自己的心,然而,现在,那个女人取代了女孩在他心中的位置,即使不能相见,即使无法相见,这种状态也算是向前迈出了一步。
  6月19日,凌晨,2点1分29秒。
  玄宰趴在地上小睡片刻,两只手叠放在头下面,全身沐浴着淡淡的香气。
  凌晨淡蓝的雾气笼罩着广阔的路面,是在停机坪上还是高速公路上?任何一个方向都看不见尽头,从陆地和天空的某个角落里射出像闪电,不,像激光光束一样的黄色光线,玄宰站在那里,茫然四顾,不知道身处何地。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能看到的只有柏油路面和铺天盖地没有温度的雾气。突然之间,仿佛无数银色易拉罐落在柏油路面上蹦跳一样轻快的摇滚乐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接着那声音像被什么东西慢慢吞下去了似的越来越模糊,几乎消失了,转瞬之间又像开了扩音器一样震耳欲聋,一会儿重新变为呢喃低语。
  听起来……听起来分明很耳熟。
  是老鹰乐队的《加州酒店》。
  黑暗荒凉的高速公路,冷风在发间盘旋,我温暖的气息,散发在空气中,遥远的前方,闪烁着依稀灯光。我的头昏昏沉沉,我的视线模糊,我必须停下来,寻找今夜的栖身之所。一个女人站在门口,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她点起蜡烛,带我进屋,我听到走廊深处传来声音:“欢迎来到美丽的加州酒店。”
  他们在院子里跳舞,淌着夏日的甘甜汗水,有些是为了记起,有些是为了忘记。我喊领班拿来好酒,“那东西我们早已停卖,自从1969。”那些喊声依然从远处传来,在午夜把你惊醒,只听他们在讲:“欢迎来到美丽的加州酒店。”
  歌曲的音符好像落叶飘落,旋律在空气中飞舞,掠过宽阔的柏油路面。
  玄宰正要挪动脚步,突然听到“嗡——嗡——”的轰鸣,那既不是机器的声音,也不是野兽的咆哮声,那声音穿透黄色、蓝色的雾气出现了,是摩托车手们。他们全都开着头灯和大灯,几百辆摩托车在柏油路面上激起气势磅礴的波涛,朝玄宰猛冲过来。
  打头的是一辆哈雷,后面的车队则混杂着无罩式机车、越野车、障碍赛车等。奇怪的是,他们离玄宰越来越近,那种震耳欲聋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幅无声的图画。
  在三角形队伍的最前列,那个开着沉重的哈雷·戴维森的人!
  啊……怎么可能?是父亲!
  很久以前那个凌晨从人间蒸发了的父亲居然一边把5人组合蝎子乐队的《HolyDay》撒向空中,一边经过玄宰面前。
  爸爸!
  玄宰张开嘴叫喊,但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声音都被棉花吸进了空气中。父亲后面坐着一个女人,玄宰以前从未见过,中年,相貌平常,从穿着来看家境贫寒。父亲一言不发,直视前方,是因为穿越了岁月的风尘吗?他嘴角绽开的微笑像极了杰瑞米·艾恩斯干燥的笑纹,如同沙漠上的棱线。也许因为在风中穿梭而来,其他的表情似乎全被风吹跑了。女人环抱着父亲的腰,闭着眼睛把脸贴在父亲背上,脸上表情似乎有点儿悲伤又有点儿幸福。
  摩托车手们的速度带起一股风,27岁的玄宰的身体在风中像芦苇一样摇摆着。
  爸爸……
  他们像风一样向着前方穿透浓雾,像被水珠吞没一样慢慢消失了。
  玄宰朝那个方向跑过去,用尽全力,跑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但只有《HolyDay》的音符融在浅蓝、淡黄的浓雾中,摩托车队踪迹全无。
  父亲又不知道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悲伤猛地涌到玄宰的喉咙里,他跪在柏油路面上,仰起头看着天空……
  就在这时,他醒了。
  奇怪的梦。似乎梦中浅蓝、淡黄的浓雾淌进心里充满了心房,他感到十分迷茫,透不过气来。父亲虽然能用一块大布盖在摩托车上把它变走,但根本就不是骑摩托车的人,更不可能当上车队队长,骑着哈雷疾驰在摩托车队最前列。
  嗬!
  他的心被一片混乱包围着,手伸向香烟盒,一瞥之间看到电脑屏幕上白色的光标在自己的个人主页上像星星一样闪烁着。
  是谁呢?是新的顾客吗?
  我是快递员,欢迎您!
  谢谢。
  是一个陌生的代号。
  哦?您有何贵干?
  您完成得非常好,那13样东西。
  啊……
  是那个女人!那个在电脑世界里开了一个“掌中庭院”又关闭了的女人。刹那间,玄宰感到有些慌乱——真难以置信,从未出现在自己梦里的父亲居然骑着摩托车出现了,紧接着那个女人居然用别人的代号来访问他的个人主页,在间隔了10天之后。
  玄宰心里一阵紧张,但情不自禁的喜悦还是洋溢在他脸上,停在键盘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谢谢您的来访。
  礼尚往来嘛。
  哈哈哈。
  哈哈哈。
  ?
  !
  ……
  您发来的电子邮件我看到了,回信晚了很对不起。
  那算是售后服务吧。
  真是的!自己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吗?心、思想和手指仿佛联合起来耍弄他。那句话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但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说的话。玄宰感到茫然若失,紧盯着空白的屏幕。
  您说话算数吗?
  什么?
  您说只要我提出要求,无论什么事情都会替我处理好。
  啊,当然了,我的工作要求我言必信,行必果。
  您不会食言吧?
  怎么可能呢?请放心,我说话绝对算数,只要是我的摩托车能运载的东西。总不会是……像房子那样的东西吧?或者巨大的床?
  不是。
  那就成了,看来您有事情要委托我啊。
  是的。
  请告诉我日期、时间和送达的地点,方法跟上次一样吗?
  ……
  ?
  哦。
  要是您还要继续考虑,以后给我发电子邮件也可以。
  不是,可能的话,我想先跟您见个面。
  嗯?
  我想见面以后再说。当然,跟委托人见面是不是不符合您的原则?
  当然是,如果不是那个女人,玄宰肯定一口拒绝了。原地不停闪烁的光标表明他在无言地思考,心猛烈地跳动着,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难免犹豫,但见面是那个女人提出来的要求,也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啊!
  好,那就见一面吧。
  于是那个女人在画面上写下了日期、地点和时间:6月22日,新村现代百货商场对面的“漂流木”咖啡馆,晚上7点。
  那女人简短地告辞后立刻从画面上消失了。
  玄宰匆忙点上一支烟,似乎要平静一下心情。
  记下见面的地点后,他读了好几遍跟那个女人的对话,总感觉不像是真的,像个奇迹。他曾经多么希望在路上能够有机会跟她擦肩而过,或者即使一辈子都见不了面也再为她做点儿什么,而现在,她居然主动出现了!
  到底要送的东西是什么呢?应该是比较重要的。幸亏自己没问她绿色主页为什么消失了,那毕竟是她的私事。
  不管怎么样,玄宰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本以为再也联系不上的她终于有了消息。环顾13盆香草,他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神荡漾了。
  那个莫名其妙的父亲的梦已经从他的心中蒸发掉了。在梦和现实之间有功能强大的排水管,很容易就漏到现实之外去了。
  似乎有什么好事就要发生了。
  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嘴角露出微笑。
  如果能跟她建立亲密的关系会怎么样?
  这分明是不现实的想法,但万一……万一能那样的话,送走13样东西得到13棵香草的理由将最终归结于他的新的爱情。
  怀着这种不确定的期待,玄宰已经体会到了十二分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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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呖啦呖啦”复仇  
  6月22日,下午,5点42分。
  知秀坐在镜子前。
  一级饭店的客房整洁豪华,但独自一人的知秀面无表情。她穿着条纹吊带上衣和短裙,长发披在白皙的肩上,她的脸在镜子里一动不动,双眼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电视机里一个袒胸露背的女人在私人游泳池边举着一杯鸡尾酒露出笑容,这是OCN频道播放的好莱坞电影。
  知秀低头看了一眼手表,5点48分,跟他约了7点,还有30分钟的空余时间。她的脸没化一点儿妆,虽然待在镜子前面,也没有化妆的意思,只是坐着。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双手抱胸走到玻璃窗前。
  房间在饭店的12层,看得到景福宫、夏天的绿阴和喷泉,还有在纵横交错的路上涌动的车流,洒满世间每个角落的火辣辣的阳光。
  她的背影苗条修长,清凉的气息沿着她白皙的肩和腿流淌下去。
  房间和身体被红色手机那个家伙翻了个遍后,知秀一动不动躺了4天,不只是因为那个家伙带给她的侮辱和羞耻,主要是没有什么事等着她站起来做,工作、工作的欲望、日常生活中一度必不可少的那些繁琐的交易、无言的存在感,这些全都消失了。
  第五天,知秀爬起来去公寓前的中餐馆吃了碗炸酱面,然后开始清算这笔账,这是她惟一的任务。
  红色手机,一定要找到那个家伙,找到他,再次确认他奇异的语调和笑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知秀先去了漫画书店,希望从一大堆明朗纯情漫画里找到那个头上别着蝴蝶发卡、额头上贴着创可贴的女孩。她在一家大型漫画书店里翻了一整天,但没有发现他画的那种类型的漫画女主角。
  接着知秀决定调查红色手机。她通过互联网查看了手机公司的档案,发现手机的主人是一个过去接受生活补助的60出头的男人,那么这条路也是走不通的了,他那个手机用够之后随手扔掉,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实际上那个手机根本打不通,显然是被那家伙废弃了。
  漫无头绪。最后知秀翻遍了自己所有的记忆,跟他见面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呢?他住在地铁经过的地方!光是凭这一点想找出那家伙住的地方范围太广了。
  “咳咳咳!要找就尽管找吧,多有意思啊!”
  空中似乎传来那家伙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嘲笑声。难道这真是不可能的吗?知秀狼狈地苦笑着,突然想起另一句话。
  啊……呖啦呖啦的鸟叫声!那家伙住的地方据说可以听到这样的鸟叫,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说的。根据他当时的语气判断,这分明不是他自己养在笼子里的鸟的叫声,而一般的鸟叫声根本不可能在地铁经过的地方听到,因为地铁又不经过树丛或景福宫。突然知秀心里有了个主意。
  她给地铁公司打了电话。
  “您好,这里是宣传部。”
  “打扰了,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请讲!”
  “跟地铁有关的东西中,有发出‘呖啦呖啦’的鸟叫声的吗?”
  “嗯?您说的是什么?”
  对方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
  知秀首先说明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有特别的原因,拜托对方一定帮忙,然后恳切地请求对方好好想想。
  “比如说,地铁停的时候,或进出停车场的时候,有没有发出‘呖啦呖啦’这种声音的地方或地区?”
  “呖啦呖啦……您的意思是说不一定是鸟叫吗?跟地铁有关的声音?啊!您说的可能是那个。”
  “哦?”
  “人行横道,地铁的人行横道护栏放下的时候为盲人播放警示音,仔细想想还真是那样,‘呖啦呖啦呖啦’的,反正是类似的声音。”
  “啊,是这样的啊!非常感谢!再请教一个问题,地铁的人行横道在汉城总共有多少处?”
  “这个嘛,具体的不太清楚,肯定为数不少。”
  对方的声音略微有些不耐烦。
  知秀郑重表示感谢挂了电话后,马上打开电脑通过互联网进了地铁公司的网络系统。在电脑方面,知秀具有黑客的实力,虽然不能窃取国防部机密,但拿到地铁公司的人行横道分布图不费吹灰之力。
  地铁的详细分布图很快出现在屏幕上,知秀数了一下,总共127个地方有人行横道,而且散布在全汉城市。接着她查找了人行横道护栏上设置有盲人警示装置的地方,负责的部门是“统计管理科”,结果发现约1/3,即49处的人行横道护栏没有出故障。知秀打印出那49处人行横道护栏的位置和地址,然后跟相应地区的地图对比着找出了这49处中离居住区比较近的,总共是14处。
  然后知秀就开着车一个一个地检查起这14个地方来。判断的标准很简单:人坐在屋子里能否听到人行横道护栏发出的音乐声,这到现场一看就知道了。
  4天后,检查到第11个地方的时候,知秀突然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那个地方在柳韩工业大学附近,温水站和驿谷站之间,一看到那向上直刺的铁制护栏,知秀的神经就紧张起来,眉头也皱了起来——护栏旁有一座4层的公寓楼房,距离铁轨只有二十几米。
  附近有一条脏兮兮的小河、正在施工的工地、一堆堆的建筑材料,稍远处是密密麻麻的房子,对面的空地和铁轨边站着几株不成样子的柳树。
  知秀走进人行横道附近的小超市里,买了瓶汽水。超市老板一脸络腮胡子,看上去40出头,体格健壮,面容和善,正在拆开一条烟,一盒一盒地放进自动售货机里。
  “天真热啊!”
  “今年夏天简直热死人了啊,哈哈!”
  “大叔!哦……我想找个人。”
  “嗯?谁?”
  “我在漫画出版社工作,是不是有个画漫画的年轻男人住在附近?他个子不高,体形也很瘦小,嗯,皮肤很白,看上去很善良,20出头——我把写着他的住址和电话的字条放在家里忘记带了,只好大热天地到处找了。”
  “你说的是204号吧?”
  “嗯?”
  老板指着超市后面的公寓楼房。
  “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画漫画的,但听你说的样子,应该是204的那个男人吧……啊哈,以前我还纳闷他怎么一天到晚不出门呢,看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他出门那么少吗?”
  “是啊,白天几乎不出来,好几天才在夜里出来一次,买生活用品或办别的事。你看见二层头上那个窗户了吗?就是那儿,上去看看吧。”
  知秀凭直觉认定就是那个男人。她把车停在空地上熄了火,坐在车里等他出门。黑暗从河那边弥漫过来,吞没了她的车。超市老板指给她看的那个窗户透出朦胧的灯光。
  地铁一班接着一班开过去,晚上地铁灯火通明的玻璃窗看上去像是一片花地,展示着那些疲惫不堪的人丢弃的梦的色彩。
  204号,二层的窗户慢慢打开了,一个男人用胳膊肘撑在窗台上探出上身,嘴里叼着一支烟,眼睛眺望着远去的地铁的尾巴。果然……是那个家伙,红色手机。
  那家伙穿着运动服上衣,带着做梦般的表情低头看着走过人行横道的人们。护栏在缓缓升起,发出“呖啦呖啦”的旋律。
  嗬,终于找到了!
  心里舒了一口气,放松了一些,皮肤却因为新的紧张而绷紧了。强烈的敌意刺激着太阳穴,剧痛。
  现在怎么办呢?照心里的想法,恨不得马上冲进去,但赤手空拳肯定不行,必须有周密的计划。那家伙的身形虽然瘦小,但毕竟是男人,行动敏捷,而且瞬间的爆发力也比知秀强。
  晚上11点17分了,那家伙一直没有出来。
  是不打算外出了吗?既然这样,没别的办法了,只能我去了。
  知秀拍了拍后腰,把上衣往下扯了扯,盖住牛仔裤,走进那座大楼。
  在紧闭的204号房间铁门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摁响了门铃。
  一次,两次,三次。
  “谁?”
  “我。”
  “我?”
  铁门从里面开了个缝,还挂着安全锁,知秀默不作声地看着那家伙眼睛瞪得溜圆,脸色变得苍白。
  “怎么样?找到了吧!”
  “怎……怎么回事?”
  惊慌和不安在那家伙的脸上激起阵阵波浪,似乎担心知秀背后藏着警察或别的什么人。
  “放心地打开门吧,没有别人。”
  “嗯?”
  “我是来喝杯咖啡的,你就不能快点儿开门吗?”
  那家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豁出去了的神色,哗啦打开了门。
  “往后退,我不想让你站在我背后。”
  “何必担那种心啊,既然你找到我了,这场游戏就是我输了,你随意处置吧。”
  该死的!强奸,还用刀尖在全身留下轨道一样的痕迹,现在居然说这是游戏!
  知秀没有放松警惕,站在玄关处瞪着他。
  那家伙表情沮丧地往后退了几步,知秀关上公寓的门,脱下鞋子进了屋。
  “你去里面坐下。”
  “好,行。”
  看到门关上了,他似乎放松了一点儿,温顺地走到沙发前坐下了。他的双眼像小老鼠一样闪着光,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似乎时刻在窥视机会。
  “你的屋子挺整齐的,不错啊。”
  “是吧?我先去把咖啡壶坐上好吗?”
  “不用,待会儿再说,没必要着急。”
  他看着知秀浅浅的微笑,意味深长地笑了。
  “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您笑得像极了金·贝辛格,那个女明星的嘴唇像即将凋谢的梨花一样。”
  “是吗?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闯进了我家?”
  “是啊,不过现在看起来更像朱丽叶·路易丝了。”
  “谁?”
  “电影《加利福尼亚》里跟布莱德·皮特一起出来的女明星,傻乎乎的,可是很漂亮,我迷她迷得几乎发疯了。”
  “听起来像是称赞?”
  “当然,是至高无上的称赞。只要她出演的片子,我是非看不可的。等我赚了大钱,就全部给她,只要能跟她睡一晚。对了,今晚留在这里吗?”
  “可以吗?”
  “可以。”
  “哈哈哈!”
  “咳咳咳咳!”
  无耻的家伙!恬不知耻,居然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过,说我的微笑跟好莱坞女明星一样,这比喻还是第一次听到,听起来不错啊。像演一场电影?要是这么想,恐怕更容易为所欲为了。这家伙果然恶劣,居然疯狂地喜欢一个饰演杀人魔王情人的女人。
  知秀装出漫不经心四处看看的样子,背着手走到毫无防备的他面前。突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插在后腰间手掌大小的毒气枪,对准他皮笑肉不笑的脸扣动了扳机。噗!虽然是第一次开枪,但手法相当不错,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倒下了,这次突袭毫无破绽。
  知秀立刻屏住呼吸,快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地铁当啷当啷地开过去。屋子里弥漫着刺激性极强的气味,空气中的氧气似乎一下子全被杀死了,知秀把头伸到窗外,等屋里的毒气散发出去才缩回来。
  那家伙挨了个正着,一声不吭地昏了过去,但不用20分钟,他就会醒过来。知秀用准备好的绳子把他的手脚捆得结结实实。
  铁路对面一团团的黑暗仿佛孩子们玩的铁环一样滚动着,稍远处是树木环绕的高级住宅区,灯火通明。那些明明是幸福的灯光,知秀却一直觉得那里面的东西已经腐烂了,这或许是出于她自己内心的伤痛。那个住宅区包括5座可乐易拉罐形状的大面积公寓楼,小区里的路灯照得那里亮如白昼,守护着居民们的睡眠、安全、幸福和豪华汽车。
  我不能过那样的生活,不会过上那样的生活,也不可能那样生活下去。
  “咳……该死的!这是怎么回事?”
  “醒了?”
  “我真的……想好好招待你来着。”
  因为鼻子和眼睛里残留的毒气,那家伙打了好几个寒噤,在地面上蠕动着身体。他的双手捆在背后,脸在毒气的作用下变得通红。
  “怎么样?情况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了吧?”
  知秀拿起放在窗前工作台上他画了一半的漫画看了看,画得相当不错,是那种典型的纯情漫画主人公,有着明亮的大眼睛、樱桃小口、尖尖的下巴和在风中飞舞的金色长发。
  “画得很好啊,很漂亮。”
  “咔咔咔咔!”
  “你的笑声让人起鸡皮疙瘩,恶心。”
  “怎么找到我的?”
  知秀在被捆成大虾模样的他前面的沙发上坐下,舒服地靠在沙发背上。
  “‘呖啦呖啦’鸟叫声。”
  “他妈的!给你的线索太多了。不管怎么说,先放了我,快点儿!他妈的!在我发火之前。”
  “哎呀!纯情漫画家怎么能说脏话呢?”
  “我不杀你,快给我解开。现在解开,我就原谅你。而且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好好做一次再回去吧。”
  “哈哈哈!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咳咳咳!都这么说,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有趣。”
  这家伙真是无药可救了。
  “有人来这里找你吗?”
  “没有,3年了,还是第一次,你。”
  “不是有个女孩子给你打电话吗?”
  “那种贱人怎么能带回家来呢?那么肮脏!她连我住的大体方位都不知道。”
  “红色手机在哪儿?”
  知秀翻看着他的书桌抽屉。
  “坏了。”
  “嗯?”
  “从你家里回来后放到了铁轨上。该死的!真的不给我解开吗?”
  知秀在最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了那家伙用过的德国产折刀,里面还有房门钥匙和几十个蝴蝶发卡,样子各不相同,都是精品。那家伙会把这些都别在女孩的头上的,全部用完后再去买。真是个罕见的坏蛋。
  知秀握着折刀,轻轻摁了一下下面的按钮,刀刃就像发怒的蛇一样猛地蹿了出来。
  “那是我的东西,别动!”
  “害怕了吗?”
  “开玩笑,你真的不想活了吗?嗯?”
  真不可思议。
  “好,你杀了我吧,要是今天杀不了我,你就活不过明天了。”
  “看来你不怕死啊?”
  “怕什么,他妈的!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肚子、腋下和大腿那样的地方没意思,这里……刺进我的脖子吧,‘噗’的一下。”
  “为什么是脖子?”
  “多酷啊,鲜血会像喷泉一样喷出来。”
  那家伙的眼神里透出狡猾的自信,似乎看透了像知秀这样的女人绝对不会杀人。
  “哈哈哈!”
  “咔咔咔咳咳咳!”
  知秀拿起几个发卡,放在手心里。
  “你美丽的灵魂这个抽屉里还真不少。”
  “哎,他妈的!我忍无可忍了,你死定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拿我的发卡开玩笑,无论什么人,我妈妈也不行。你完了,真的彻底完了!知道了吗?”
  “天啊!真的吗?”
  “是啊,该死的女人!”
  “要是我道歉,现在就放开你,你能饶过我吗?”
  “已经过了有效期了。”
  “跟你睡也不行?”
  “那也不行,说什么都没用了,你非死不可了!”
  “哈哈哈!”
  “咔咔咳咳!”
  “你简直像个恶魔啊!”
  “不,我是纯情漫画家,我很善良,有着孩子般的真诚。看我的眼睛,是不是清澈极了?”
  是啊,确实清澈,因为你把自己关在心里,哪怕里面已经烂透了也不跟这个世界交流,所以你的眼神里永远什么都没有。
  快到凌晨1点了,知秀感到一阵倦意,为找到这个家伙,她已经辛苦奔波一个星期了,现在必须干干净净地把这笔账算完。
  知秀把折刀和发卡放回抽屉里,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掏出强力胶带。
  “你想干什么?”
  那家伙微笑着,看起来还是那么善良。
  “我要回家了。”
  “既然要走,索性把我杀了,要么就这么走好了,我会静悄悄地待着的。”
  “不是说要杀了我吗?”
  “那是真的。可是,你不是想用那东西把我捆得更结实吧?嗯,别那么里唆好不好,千万不要!”
  “为什么?”
  “那样多没意思啊,不刺激,也不干脆。”
  “可是我现在怎么能杀你呢?”
  “为什么?”
  “你的眼神太善良了啊,你的血太神圣了。”
  “死女人!你真的……”
  知秀用强力胶带层层裹住他的嘴,堵住了他嘴里跳出来的污言秽语和咒骂,然后在捆着他的手脚的绳子上又紧紧缠上几圈胶带,把他的手腕和脚腕捆在沉重的工作台腿上。现在你一动也不能动了,除非你是会变形的绿色超人。
  他的眼睛因为憎恶和愤恨布满了血丝。了解了知秀的意图之后,那家伙的双眼不到5秒钟就像蝙蝠的眼睛一样血管迸裂变得鲜红,像是要喷出血来。
  知秀从他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折刀和那一大把发卡,塞进了口袋。
  “这些东西不适合你,我拿走了。”
  知秀关上大门前瞥了他一眼,他双眼血红,脸贴在地面上,怒视着她。他的眼神像刮胡刀一样锐利,像是要把知秀的脸削成生鱼片。
  该死的家伙!你的生死就由你的命运决定吧。
  知秀从外面锁上铁门,走出大楼,这时是凌晨1点半左右。
  她往停车的空地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走进了小超市。她有礼貌地跟络腮胡子老板打招呼,说自己找的人确实住在那间屋子里,表达了自己的谢意,买了两罐果汁。
  知秀上车打着火,朝人行横道方向开过去。这时护栏落了下来,从梧柳洞方向开来一班地铁,路上空荡荡的,一个行人也没有。护栏升起的时候,“呖啦呖啦”的声音像鸟叫一样从空中一片一片落到地上。
  地铁开走的时候,炽热的风和黑暗也跟在后面沿着铁轨走远了。
  知秀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头发竖了起来,浑身都是鸡皮疙瘩,眼前一片漆黑。护栏完全升起来了,她却像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盲人一样依然一动不动,抓着方向盘的手没有一点儿力气,身体紧靠在座椅上,眼睛直愣愣地瞪着。
  突然,她悲从心起,热泪夺眶而出。
  眼泪会洗净视网膜,让她看到前方的路吗?
  过了一会儿,她开车离开了那个地方。那个地区的出口附近有一面长方形的银色湖水,知秀在那里停下车,掏出口袋里那家伙的折刀和几十个蝴蝶发卡扔了进去。
  藏起来吧,永远,不要再落进那家伙的手里。
  一回到家,知秀马上简单地收拾一下行李,搬进了保安措施极为周密的一级饭店。
  如果那家伙幸运,被人发现放了出来,肯定会立刻带上新的发卡和折刀去知秀家的,说不定现在就在知秀公寓的某个角落或大门口隐蔽的地方缩成一团呢。
  教训那家伙的第五天,知秀掏出那时记下的写在小超市广告板上的电话号码,拨通了电话,听筒里传出一个爽朗的中年男人愉快的声音。
  “是超市的大叔吗?”
  “是啊。”
  “我是上周二见过您的出版社职员,曾向您打听过一位漫画家——就是那个住在大叔的超市后面楼上204号房间的年轻人。”
  “啊……那个姑娘!想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您最近见过那个年轻的漫画家吗?”
  “没有,连影子也没见到。”
  “是吗?这可糟了!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呢?”
  “什么事?”
  “约稿的期限到了,可怎么都联系不上他,电话也不接。大叔您能不能去看看他在不在家里?他家里的钥匙放在信箱里。”
  “哎呀,你是说叫我打开他家的门进去吗?”
  “对不起,要是那个人出门旅行去了,今晚之前必须用其他漫画家的作品来代替。或许他在桌子上留了什么消息呢,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拜托您了!”
  “嗬!是吗?如果那个年轻人在里面呢?”
  “那就麻烦您叫他马上给出版社打电话。”
  “要是不在呢?”
  “我5分钟后再给您的超市打个电话。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很对不起!”
  “没什么,前后楼而已,有什么辛苦的。那我现在就去看看,你是说,即使不得不拿钥匙打开门也要确认那个人到底在不在家,是不是?”
  “是的,过几天我一定上门道谢。”
  “别那么客气,上次你不是还买了我两罐果汁嘛。你索性别挂电话了,等我回来,一会儿就行。”
  电话听筒里传来那个健壮善良的大叔哗啦拉开门匆忙出去的声音。知秀挂断了电话,5天的话,那家伙应该还没死。这并不表示她原谅了那家伙,只是为夺走这个变态家伙的性命害自己的灵魂染上鲜血,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是不应当的。
  那家伙被超市老板发现的时候一定已经半死不活了,大楼里一定会出现一片混乱。知秀当然希望恶意伤害女人的那家伙尝过濒死的滋味后会幡然悔悟,改变原来的想法和生活,但恐怕实际情况不会如她所愿,那家伙一旦恢复体力,第一件事一定是去找她,咬牙切齿地。
  连杀的价值都没有的垃圾!
  现在知秀的心轻松了,脸色平和明亮。
  6点20分。
  知秀打扮得很活泼,穿着短裙和吊带上衣,背着小小的双肩包,走出饭店大堂。从饭店前打车去新村现代百货商场对面的“漂流木”咖啡馆,30分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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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漂流木”里的初会  
  乌云像是着了火,喷着金黄火红的热浪,滚烫的灰色碎片从里面爆裂出来,太阳躲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灼烧着天空,空气被慢慢地烤糊,时间也变得热气腾腾。燥热的气流整天加热着6月最后一周的地球。
  “我是Y。”
  玄宰刚跨上CUSTOM,电话铃响了。与把13样东西送到13处海边的那个女人约的时间距离还有30多分钟,玄宰看了一眼手表,犹豫了一下,觉得留20分钟足够了,于是拿起了听筒,散发着铁锈气息的暗红的声音淌了出来。
  6月22日,下午,6点27分44秒。
  玄宰追悔莫及,恨不得没接这个电话。
  “您有何贵干?”
  “有件事得你负责。”
  “哦?”
  “现在马上去釜山港5号码头,晚上9点整,一个从日本货轮尼基塔号下来的人会给你一个提包,那个提包必须11点半前送到中浪区政府附近东汉城保龄中心地下一层A道的位子上。”
  啊,真是的!他有些慌乱,没有马上回答,Y以为他听懂了,打算挂电话。
  “稍等一下!”
  “什么?”
  “今天我不行,请找别人吧。”
  “理由?”
  “我已经有约在先了,而且我只在深夜工作。”
  “这我倒是才知道,可是,这次的事请优先处理,就这一次,现在找不到其他能胜任的人,这件事又非常重要。”
  “……”
  “拜托了。”
  真是阴差阳错,拥有非同一般的力量和权力的Y委托的第一件工作和停止了绿色主页的那个女人的约会居然重了!运气简直糟糕透了,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毛骨悚然,只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落在自己肩上,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要把他扯进无尽的虚空中。
  该死的!不露痕迹地藏在生活中的严酷时刻,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没有丝毫回旋余地,即使不得不作出巨大牺牲,也只能从中选择一样。
  冷酷的挥发性汽油的味道扑面而来,玄宰理了一下呼吸,原则必须遵守,已经跟那个女人约好了,况且,对他来说,那代表着新的爱情的可能性,也许是新生活的开始,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能放弃跟那个女人的约会。
  “实在不行,对不起。”
  “是因为有约在先吗?还是因为工作的性质?”
  “是前者。”
  “那……是值得拿你的性命来交换的吗?”
  “嗯?”
  “我喜欢长话短说。”
  “……”
  “烦了啊?最后一次提议,在我和颜悦色的时候照我说的做吧!否则你面前只有死路一条,马上会接到死刑判决,成为重金悬赏捉拿的犯人。听懂了吗?我决不会饶恕的,我发誓决不放弃,直到把你找出来除掉为止。”
  “我不喜欢威胁,要委托我做事您首先得从礼貌学起。”
  “嘿嘿,放过你一次,你还得寸进尺了啊,你这就错了。我知道了,你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
  Y的电话冷冷地一下子挂断了。
  深褐色的余韵在屋子里回荡,玄宰也知道Y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他的舌根似乎感觉到一丝苦味,仿佛有一把沉重的锤子敲在他后脑勺上,一阵眩晕,但他很快重新打起精神。自己做的没错,虽然曾经有过挽回的余地,但冷静地想一下,这不只是有约在先的问题,还是个自尊心的问题。他的职业决定了路上的每个瞬间都要面对生与死的问题,他绝对不会甘于接受傲慢无礼的人的指示活下去的,即使一辈子都不得不流亡,不,即使被那些家伙抓住抛在半空中也是一样。
  玄宰戴上头盔,跨到CUSTOM上,伸出两手用力握住手把。
  新村现代百货商场对面二楼的“漂流木”咖啡馆。
  知秀看到了那个男人,玄宰也看到了她。
  她一身夏日打扮,穿着轻快凉爽,他则一身蓝牛仔打扮。
  她提前5分钟到了,他则准时到了。
  时间拿捏得精确到秒的玄宰低头看着手表走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白色拱形窗户旁边,胳膊肘撑在栗色桌子上,双手托腮,通过玻璃窗看着现代百货商场那边路上形形色色约会的人。
  快递?绿色植物个人主页?香草?大海?他们用眼神在空中交流着这样的问题,马上互相认了出来。处理第13样东西的最后一天他们都曾见过对方,尽管只是转眼之间,但足以使他们平静地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不必带着好奇心彼此打量。
  沉默在他们之间维持了一段时间,只有眼神的交流。过了一会儿,玄宰首先开了口。
  “您好!”
  “哦,您好!”
  “天气真够热的啊,像蒸笼一样。”
  “真想去海边啊。”
  “两个星期前的那段时间,我经常去海边,几乎每天都去,转了13个地方。”
  “是吗?我一直待在这个城市里。”
  “哈哈哈!”
  “哈哈哈!”
  细长的白色小勺一搅,凉咖啡杯里四角形的冰块就开始旋转,边溶化边闪着光。
  “……”
  “……”
  她的目光偶尔落在玄宰背后,并不是因为跟一个陌生男人面对面坐着感到拘谨。她像是被催眠了,视线在空中飘移着,不做声地画着弧线,偶尔停留,似乎挂在了树枝上。感觉很奇妙,似有似无,自己和对方,还有黑亮清澈一片空白的眼球。
  面前的这个女人真的具有一种梦境般的气息,能让人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
  玄宰安静地注视着对方,看她露在吊带上衣外面的肩颈、像银白杨枝条一样伸出来的胳膊和白杨树叶一样的手。
  她支付给他的香草中有一种松香天竺葵,能散发出常绿乔木松树的芳香,她的身体似乎也散发出同样的味道。
  “肯定挺有意思的。”
  “嗯?”
  “是吧?”
  “是吗?”
  “也挺没意思的吧?”
  “嗯?”
  玄宰被她的话搞得莫名其妙,偏着头看着她。
  “骑摩托车。”
  “啊哈。”
  “您当然不是因为兴趣才骑的吧?”
  “的确很有趣啊。”
  “兴奋吗?”
  “兴奋呀。”
  “开得极快的时候?”
  “胸口被‘嘭’地穿透了。”
  “像中了一发炮弹那样‘嘭’?”
  “是啊。”
  “那该是死亡了。”
  “是啊。”
  “哈哈哈!”
  “哈哈哈!”
  玄宰讲话小心翼翼。对方有时像熄火的引擎一样自言自语,眼睛看的似乎不是面前的东西,而是遥远地方的什么。她在想什么呢?那个男人?到底想要委托自己什么事呢?现在的谈话似乎没有焦点,只在表面打转。哪怕会让人觉得太功利,还是首先把正事谈妥了的好。在尴尬的沉默蔓延之前,他首先把一只手指放在了桌子上。
  “嗯,开始吧,我能帮您做点儿什么呢?”
  “嗯?”
  “哈哈!快递啊,您不是说要见了面才告诉我把什么东西送到什么地方去吗?”
  “这个嘛……这个……”
  “嗯?”
  “现在见了面,反而觉得更难说明了。”
  “您尽管放心说吧,首先从要处理的东西开始吧。”
  她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说:
  “是我。”
  “您?”
  “是的,不行吗?”
  “行,送到哪里呢?”
  “最好是东海,江陵和束草之间。”
  “哈哈哈!真高兴啊,这是不是您约会我的方式呢?要我骑摩托车带着您?”
  “过程差不多是那样的,但……嗯,您得一直骑到头。”
  “当然了,陆地尽头是最基本的。”
  “不是这个意思,还要在海上骑,全速向前。”
  强烈的问号和感叹号在两个人的眼神交流间来往。
  玄宰开始还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那个女人委托的事从一开始就很特别,这是因为委托人的想法或生活异于常人的缘故。不管怎么说,如果真的能像她所说的那样在海面上疾驰,如果摩托车能像水上摩托艇一样拨开水面疾驰的话,那一定是最广阔、最过瘾的快速疾驰,以300公里的时速乘风破浪。
  玄宰点了点头,藏起自己的疑惑,扑哧笑了。
  “在海上疾驰?真的很浪漫啊,目的地是哪里呢?”
  “加拿大,横渡太平洋。”
  “是那个枫叶之国吧?对不对?哈哈哈!”
  “哈哈哈!是的,可能吗?”
  “当然。”
  “您一定得保证能那么做,我才可以把这件事委托给您。”
  “……”
  “您必须再次郑重发誓会尽一切力量做这件事。”
  “!”
  似乎空气中的面纱被揭开了,滑落在地上。微笑似乎冷却在嘴角,不是她的微笑,而是玄宰自己顽皮的挂在脸上的微笑温度急剧下降,嘴角变得冰凉。
  这个女人现在精神正常吗?她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是什么吗?照她说的意思,无论是悬崖峭壁、防波堤尽头,还是陆地尽头,全都无关紧要,只管骑着摩托车全速向前冲就行了。这么说,她那沉静的态度和明亮的眼神反而隐藏着极端的危险?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念把她引向那个方向呢?
  玄宰的心“咣咣”轰鸣着沉了下去。她的眼神,充满了坚定纯粹的渴望,那是独自穿越绝望之后的大彻大悟。啊,结果……竟是这样的!玄宰的期待完全落空了,悲哀在他的舌根处引起一阵苦涩,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掩饰性地耸了耸肩。
  “哈哈哈!”
  “哈哈哈!”
  这个女人为什么一定要跟着自己笑呢?
  “这是人类极限啊。”
  “应当是超过了吧。”
  “这样的话,费用可不是个小数目吧?毕竟我也要冒着生命危险。”
  “您非常爱惜自己骑的摩托车吧?”
  “当然,就跟我的命根子一样,是我的朋友。”
  “嗯,我猜想是这样的。”
  知秀从放在旁边位子上的小背包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支票放在桌子上推到玄宰面前。
  哦,玄宰漫不经心地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立刻费力地咽下一声惊叹。
  5……5000万韩币!该死的!女人的脸上没有表情,不,应当说是清澈得近似透明,似乎感情的沙砾已经全部沉到了心底。这样的表情他似曾相识,像极了从前在统一路上飞走了的那个女孩走进围着铁栅栏的家门之前,回头看玄宰时那哀痛的眼神……
  那个瞬间,他感到透不过气来。黑色的一团,好像空气的黑色唾液和津液聚集起来正通过他的喉咙。
  玄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嗯,这么说,她这次是要委托自己把她从生送到死,像送一件快递一样。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件事都想骂娘,但那句脏话最终还是留在嘴里独自咀嚼了,酸溜溜的。他妈的!他的牙齿间咀嚼的是一种类似愤怒的东西,对命运再一次揪住自己的脖子、结结实实地给了自己一击的愤怒。
  您打算怎么办呢?而我,是一定要那么做的。
  女人毫不动摇地直视着他的脸。哦,是真的啊!是真的。刚听到她说出这件事的那一瞬间,他打心眼里希望那只是一个玩笑,然而,他的不安被证实了,她是完全以一个顾客的身份来到这里的。自己错了,从一开始就是。
  玄宰通过对方端庄的表情和坚定的姿态确认她已经下定决心,感觉到自己徒劳的期待正在一点儿一点儿从被冲击打破的缝隙漏出去。
  这就是另外一个人所能带给自己的最大的幻灭吗?
  “我打听过摩托车的价钱,听说2000万能买一辆那种新款车,剩下的3000万是快递费用,这是我的全部财产。”
  “……”
  也就是说,摩托车必须驮着两个人从悬崖上飞下去,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摩托车会被水葬,这是把她送到另一个世界去的费用,而玄宰只要不干涉她,可以独自从海里游出来。只要穿上救生衣就能浮起来,不必担心会溺死。
  玄宰无言地凝视着对面女人的双眼,她的表情诚恳,没有丝毫疑虑,正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他心中涌起一团火,但竭力控制住了。
  现在您是在开玩笑吗?是不是百无聊赖以至于昏头了?您是不是真的疯了?为什么?因为什么事才要这么做的?年纪轻轻有着大把好时光的女人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的事?喂!不能打消这个念头吗?生活是美好的,是有意义的。到底为什么这样啊?告诉我前因后果吧。虽然我答应帮助您,但这种事我没法做。小姐您也再好好考虑一下,最好改变主意。
  诸如此类的话她一定根本就听不进去。
  她已经在自己的结账栏签完字了,脸上表情了无牵挂。
  我已经把牌都亮出来了,你要做就做,不做就算了。这就是她的方式。既然肯出这样一大笔钱,什么都不问愿意为她做这件事的人一天找一百个绝对没问题。
  眼睛火辣辣的。玄宰似乎被她的眼神刺痛了,轻轻咳嗽着悄悄把头转向一边,他的双眼里有水光闪动。
  对了,事情终于发展到了这一步。骑着哈雷·戴维森突然出现在自己梦中的父亲,在海中自信十足又情绪复杂的那个女孩的话和表情……结论早就写好了,就是这个。他们那时已经知道了,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还梦想过美好的爱情,因期待而沉浸在幸福中。
  该死的!他妈的!背字走到底的家伙,就是我啊,真的是我!
  他第一次对摩托车手、快递员的工作感到了憎恶。
  是因为自己在摩托世界中走得太远了吗?要让带轮子的东西停下来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吗?玄宰感到自己的引擎——心脏像在燃烧。
  只有自己被蒙在了鼓里,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早就准备好了。为了对面这个女人能取到通行证,所以Y才会在自己出发之前打来电话吗?“陆地上已经再也没有你跑的地方了,在这片土地上,你无路可逃。如果要逃,就逃往大海吧!”是不是这样的呢?好像他们全都把脑袋凑在一起为她商量了这次作战策略似的。
  如果真是那样,这方法简直绝妙透顶,让人不得不赞叹啊。最终,连令我的喉头被悲哀炙烤的爱情这种感觉也是今生最后一次了。
  “哈哈哈!”
  “这笑声听起来感觉不错。”
  “怎么不跟着我笑呢?”
  “哈哈哈!”
  “您的笑声听起来也不错。”
  “这么说,这件事就说定了?”
  “是的。”
  “真高兴啊,您果然出言有信啊,我很满意。”
  “毕竟有多达3000万的酬劳嘛,当然了,也得冒同等的风险。”
  “哈哈哈!那倒是真的。不管怎么说,非常感谢!另外,请不要忘了,要一鼓作气冲过去。”
  她感谢他,因为他处理事情干脆利落,没有令人烦心的里唆和一大堆问题,而且他爽快地答应下来,为她省去了寻找别人的麻烦。
  “当然了,摩托车本来就是一鼓作气到达目的地的。”
  知秀凝视着对面那个男人宽阔额头下幽深的双眼,似乎那黑色瞳孔里有令人难以理解的激浪在翻滚。那是什么呢?不管怎么样,那个男人不动声色抚平感情波动的方法她很欣赏,不管那种感情是惊愕、愤怒,还是得到巨款的喜悦。
  是风,是从满怀清风的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清凉感。
  这个男人似乎是个好人,是为我的生命提供最后一次服务的最适当人选,可以说,这个世界给了我最后的关怀。
  在知秀无言的注视下,低着头的男人慢慢把脸转向窗户的方向。
  肌肉和骨骼匀称的男人身体、映射出他的精神和心灵的俊朗的相貌和端正的嘴形、感情丰富的眼睛,这时才真正投射到知秀的眼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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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银色摩托车  
  玄宰很远就看到了站在光华门大道对面等着自己的女人,他骑着CUSTOM像夜晚的一个影子一样慢慢驶向她。
  23日,凌晨,1点58分36秒。
  知秀伫立在与玄宰约好的地方——光华门,就是在这里,知秀认识了已经离她而去的那个男人,她神情复杂地盯着那个男人曾被她一拳打得鼻血直流的地方。
  快递员,那个曾非常守约的男人,他今天会来吗?也许他会在心中嘲笑自己是个疯子,带着5000万逃之夭夭。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把钱放在心上,反正决心已定,钱是身外之物,怎样都无所谓,只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跟自己相关的男人,如果因为钱而背信弃义,凄冷的感觉会更彻底地凉透本已冰冷的心,但对自己已经做出的决定不会产生丝毫影响。
  转瞬之间就能完成从生到死的空间移动的场所和方法数不胜数。
  知秀低下头,心里又起了一阵震颤。
  “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呢?您!到底为什么?”如果有人不依不饶地这么追问,知秀只能回答:“因为生活太美好了。”虽然别人可能说这是不合逻辑的,没有道理的,但她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并不是因为逃到加拿大的那个男人和把红色手机放在铁轨上碾碎的年轻男人对自己的生命产生的沉重打击。如果只是那样的话,完全可以继续忍耐下去,随着岁月的流逝,终有一天会步入正常生活,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生下一个陌生的孩子。
  但心和爱情是固执的,按照它们自己的意愿行事,心得到了精神和灵魂的暗中支持,面向现实扔出一张黑牌。
  我要去的地方是超高速互联网世界背后幽深蔚蓝的空间吧?
  知秀!现在你可以为自己做主啊,迄今为止你的人生是用你的手干干净净地装饰包装起来的,而现在,只是要把你送到一个从未体验过的魅力世界去。
  ……这并不是正确的心灵解释。
  不管怎么说,语言只不过是社会性的表达手段而已,跟内心和灵魂的表达相距甚远,根本不可能完全解释清楚。如果说她从这个世界转移到那个世界,是为了静静地思念自己养的植物和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人,有谁会点头称是,又有谁会接受呢?
  向着像草一样在风中仆倒的内心,知秀再一次点了点头。
  看到了吗?这个美丽的世界、急速涌动的光的时间,还有疲倦动摇的人们那熟悉的行动,这些我都会十分怀念的。只要这种留恋还存在,没有腐烂的伤口就会变为欢喜吧?当我的生命被水平切开的时候,像树的横切面上的年轮一样,我能看到那些爱和绝望形成的花纹和年轮,斑驳醒目。我的人生似乎尚未完成,但在把自己送到迥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去的那一瞬间,我将实现一次辉煌的特殊蜕变,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完成。
  是啊,让我们爱这愚蠢吧!
  知秀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刹那间,她生命里的时间飞速膨胀,从灯蛾的时空冲向无限时空那种夺目的速度感眨眼之间依次穿透了她的身体、心和灵魂。
  是啊,是啊,想来想去这的确是件不错的事,所以,笑一笑吧,我抚慰我的胳膊和手,我的手抚慰我的胸口和脸颊,我的眼睛和呼吸抚慰我的心和灵魂,就应当这样痛快地上路。
  “啊!您先到了!”
  “哈哈哈!您总不会希望我没来吧?”
  “我的确是那么想的,哈哈!”
  玄宰把摩托车停在知秀面前,没有下车,他迅速避开了她的视线。
  摩托车和这个男人非常协调。想必他擦拭这台速度机器的时候是带着美好的感情的,当他骑上去的时候,摩托车像他的骨骼和眼神一样跟他息息相通,散发着光芒。
  玄宰穿着牛仔裤和白色T恤衫,这时知秀注意到了玄宰的衣着和他骑来的摩托车,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怎么回事?衣服和摩托车呢?”
  “这属于我的选择范围吧?如果您觉得这辆摩托车不行,我就把钱还给您。”
  “不是,我无所谓。”
  “请上来吧。”
  穿着弹性很好的短裙和吊带上衣的知秀跨上了他背后的坐位。刹那间,玄宰百感交集,这是继那个女孩之后玄宰第一次带一个女人,但他们不是去兜风野餐,找个河滩下车喝咖啡吃牛排,他们要驶向生命的背面,那遥远深邃的地方。
  “好,走吧。”
  “嗬!好,Let’sgo。”
  “请抓紧了!”
  “天啊!”
  车还没有开动,刚发出像要碾碎柏油路一样的轰鸣,知秀已经吓了一跳,浑身打起了寒战。玄宰对她的反应觉得又好笑又可爱,歪了歪脑袋,慢慢启动了摩托车。
  “是第一次坐摩托车吧?”
  “是。”
  “那恐怕会非常害怕的。”
  “哎呀!那可怎么办?”
  嗬!这个女人胆子原来这么小!
  “不管速度有多快,关键是姿势要对。一开始您先紧紧抱住我的腰,很快就会不知不觉地随着车变换姿势了,那时就舒服了。”
  “开始能不能开慢点儿?”
  “行啊,哈哈哈!”
  摩托车经过市政府,驶向忠正路方向。
  “呃——”
  女人在他背后喘着粗气,发出呻吟般的呼吸声。现在时速才不过80公里而已。
  第一次坐上摩托车,谁都是这样的。虽然有胆大胆小的区别,但第一次跨上疾驰在夜路上的摩托车的后座,所有的感觉器官都会提高警惕,觉得到处充满危险:汽车刷刷地飞速掠过身边,建筑物像要突然倒塌,路边的树木摇晃着,伸出的枝条像是随时会砍下自己的头,路灯仿佛马上就会倒在路上,砸向自己。即使在掠过耳边的风中也似乎有谁伸出透明的手抓住自己的脖子或用胳膊勒着自己的咽喉。严重的情况下甚至会出现幻觉,感觉霓虹灯光照耀下的柏油路像波涛起伏,或像一个巨大的旋涡。
  经过麻浦大桥的时候,知秀浑身像筛糠一样抖着,把自己的脸和上身紧紧贴在玄宰背上,紧闭着眼睛。
  她太害怕了。死亡和恐惧是不同的,如果有人要一刀砍断她的脖子,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现在就像被人用刀片或针一点儿一点儿地割着、刺着,却不肯来个痛快了断,只觉得胆战心惊。
  带着玄宰和知秀的摩托车以时速140公里的速度沿着江边的奥林匹克大道疾驰。
  知秀的长发向后飘起来,与银色摩托车一起画出两条平行线。
  “啊……速度,请慢一点吧!”
  “好。”
  玄宰连忙减慢了速度。每一次闭上眼睛又睁开的时候,就看到那些本来自成一体的江边风景画绵延不绝,中间没有丝毫停顿。
  不,其实我想开得更快更可怕,直到你发出“停下来,这样不行”的叫喊,我将会非常非常高兴,在树下熄火停下来。快改变主意吧!如果你放弃冲动,停止心的疾驰,即使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我也是幸福的,所以,快说“马上停下来”吧!告诉我这次疾驰将推迟到50年以后吧!如果是那样,这50年间我将每天把车擦得干干净净,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尽管那时的速度可能比不上现在,也依然能轻松自如地把你从这个世界送到另一个世界去,把你送到有着温暖阳光和鲜红落叶的海底丘陵。是啊,那时我就是一个握着手把的银发老翁了。喂!现在,我的心向你诉说的这些话,你在听吗?
  玄宰改变了当初的高速公路路线,决定沿河南、阳平方向的国道走,凌晨的这个时间国道一定空无一人。她看到山麓和原野上的人家后会不会改变主意呢?他选择国道就是希望她能看到那些零星点缀在黑暗中窗口透出温暖灯光的低矮农舍,让她重新燃起对生活的热情,而且,无论如何,沿迂回曲折的国道到达东海所需的时间一定比高速公路长。
  摩托车沿龙门山驶向洪川方向。
  知秀的胸和脸紧贴在玄宰背上,两只手十指交叉紧紧抱住玄宰的腰。她柔软的胸部轮廓和白净的脸颊带来的感觉,令玄宰产生一阵眩晕,这种感觉他已经好久没有体验了,几乎已经忘记了。
  “玄宰!”
  “嗯?”
  “要是我每天都这样坐在你的摩托车后面,紧贴着你平坦结实的后背,恐怕我的胸会被挤平的,像煎鸡蛋一样。”
  十八九岁的那个女孩曾经坐在疾驰的摩托车上,紧抱着玄宰的腰,咯咯笑着这样说。
  “要是真的那样,你会讨厌我吧?”
  “我喜欢煎鸡蛋。”
  “什么?”
  “我喜欢煎鸡蛋!”
  “喂!我现在说的是我的胸!”
  “我觉得煎鸡蛋比煮鸡蛋好。”
  “什么意思?为什么啊?”
  “煎出来以后样子像个飞碟啊,速度快!”
  “啊哈,那倒是,那样的形状适合飞行。”
  “对了。”
  “可是,你有煎锅吗?”
  “有啊,就是把手有点儿晃荡。”
  “这样吧,我拿到零花钱以后买个新的送你。”
  “我喜欢你给我煎。”
  “每天早上?”
  “嗯,以后。”
  “嗤!我疯了吗?”
  “你不知道啊?你明明就是个疯子。”
  “啊哈哈,就算你说对了。哎呀,一说煎鸡蛋,我还真觉得饿了,有没有卖鸡蛋羹的地方呢?”
  “过了那个山头有个休息处,那里有卖。”
  “呀哈!太好了!我要一口气吃下五六个,好让变平了的胸重新结结实实地鼓起来。”
  “哈哈哈!”
  “呵呵呵!”
  玄宰心里感到一阵酸楚,不是因为回忆,而是因为坐在自己背后的这个女人。那个女孩已经不可能回来了,但这个女人还有一线希望。当然他要做的最基本的是要把她平安无事一刻不停一鼓作气送抵大海,落地的地方是海上或海里。只要那个女人的身份是顾客,他的身份就是快递员,虽然已经放弃了“快”,但他还是必须按照她所希望的方式处理这件事。
  车前灯穿透黑色树丛、黑色群山照出一条路来,摩托车以相当快的速度在这条光的路上疾驰,时速130公里。
  江原道的夜空上镶嵌着无数拳头大小的蓝色星星,金黄的月亮像把镰刀一样劈开黑色的阴云,在空中疾驰。江山沉寂,惟有摩托车发出的咆哮声。挂着星星和月亮的夜空下,只有玄宰和知秀合为一体,毫无阻隔地穿行在山间道路上。
  她抬起头,松开十指交叉的手,抓住了他两侧的腰带。
  “啊呵!”
  “怎么了?头晕吗?”
  “不是,心情好极了。”
  “看来您现在完全适应了啊。”
  “是啊。我可不可以大声喊叫?”
  “嗯?”
  “我放开嗓门大声喊叫也行吗?现在已经不怕了,好像胸中豁然开朗,风掠过身边,我好像长了翅膀。”
  “哈哈哈!”
  “呀——呵!”
  摩托车沿着两旁只有黑色树木挺立的山间道路向下疾驰,知秀朝着山麓和溪谷里大声叫喊起来。山兽被她的声音惊醒,从树丛里哗啦啦逃走了。停在杉松和高大的松树横枝上的猫头鹰扑棱棱地展开翅膀,朝着山的更深处飞去。
  “就是因为这种感觉,那些女孩才想方设法坐到摩托车后座上的吧?”
  “是吗?”
  “是啊,早知道有这么过瘾,我就不买汽车了。”
  “以后机会很多。”
  “不,我有这一次就足够了。”
  “要是韩国的国土辽阔无边就好了。”
  “嗯?”
  “要是跟美国大陆或中国内地那么大的话,抵达大海最少也要两天时间吧?”
  “太辽阔了会疲倦的。”
  “是吗?哈哈哈!”
  “是啊,哈哈哈!”
  玄宰凝视着前方,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夜风吹散了一样,很快消失了。就算是沿着曲里拐弯的国道走,最多也就需要3个小时。现在已经快到横城了,她只剩一个半小时了。
  这个时间限制只对她一个人有效吗?
  不是的。玄宰已经把她给的支票、自己的存折和图章全部捐给了禾谷洞的孤儿院和残疾人设施,晚上11点左右给在“摩托维修销售中心”干修理工的17岁少年君泰打了个电话。
  “是我。”
  “啊!师傅!什么事?”
  “踏板车旅行回来了吗?”
  “是下周啊。怎么了?总不会是师傅这样的高手也要跟我们去吧?”
  “随便问问。”
  “对了,师傅!再过两天我就领工资了,见个面吧,我请您喝酒,新四站附近的安康鱼汤店怎么样?”
  “你也吃那种东西啊?哈哈哈!我还要不要脸了,怎么能拿你宝贵的汽油钱大吃大喝呢?”
  “就知道您会这么说,那您说什么地方好呢?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很想师傅啊,要不我去看您?”
  “不用了,我今天很忙,你跟贞贤玩吧。不错啊,你拿到工资以后带她去看电影吃汉堡包吧。”
  “嗤!她已经不在那儿干了,迟早会去夜总会之类的地方吧,这个社会到底为什么不肯放过一个美女呢?他妈的!”
  “哈哈!可能她有先见之明吧。就算你们交往,她能安心一直坐在你的摩托车后座上吗?显然不会。”
  “啊!师傅您好不容易打一次电话来,故意气我啊!师傅!挂了吧,我要看漫画了。”
  “君泰!”
  “嗯?”
  “喂!君泰!”
  “嗯?师傅,怎么了?”
  “我的‘隼’送你了。”
  “什……什么?师傅你喝醉了吗?那可是你干活的家伙啊。”
  “哈哈!我要骑着CUSTOM离开这个国家,明天凌晨出发,所以‘隼’送你了。你知道我住的地方吧?拿走吧,你必须好好照顾它,要骑得像个样子才行,等满20岁的时候,能答应我吗?”
  “真……真的吗?师傅!”
  “是啊。”
  “师傅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加拿大!”
  “在什么地方?”
  “美国北边。”
  “啊……美洲大陆!最近很多人移民去那里啊,师傅是因为韩国太小了才去实行大陆战略的吗?”
  “啊哈哈!你果然聪明。”
  “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你长大以后来找我吧,骑着哈雷·戴维森。”
  君泰这才真切地意识到玄宰确实要走了,在话筒那边抽搭起来。虽然去的是离美国很近的加拿大,但自己的偶像从这片土地上消失还是令他十分悲伤。
  玄宰把13棵香草也委托给了君泰,或许那孩子会在养花的过程中产生对速度的自制力也未可知,而且君泰本来就在自己屋顶上养了几盆仙人掌,这样就等于在他那里形成了一个绿色芬芳的大家庭。
  玄宰已决心跟那个女人同行。如果自己真的能把她送到另一个世界去后骑着摩托车回来,一定会那么做,但现在根本做不到那样。虽然这并不是他主动的选择,但一直护送她踏上另一个世界的土地,是职业快递员别无选择的处理方式。
  如果他打算从大海里游出来,一定会穿上救生背心和救生衣的。他完全不会游泳,虽然在地面上可以神出鬼没地飞翔,但一到水里马上就会沉下去,是只旱鸭子。尽管如此,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大地投身大海。
  这绝对不是因为害怕Y。虽然会很疲倦,但只要他在整个国土上纵横驰骋一年左右,Y也会厌倦,会松懈的。避开威胁的方法总是有的。只要不被他抓住,还是有可能通过秘密联系跟他建立业务关系握手言和的。
  但现在,玄宰觉得那些事情都已经毫无意义了。对他来说,现在要战胜的敌人不是Y,而是一直把自己带到这一天的自己。
  “好,现在向左倾斜40度。”
  “要斜那么多吗?”
  “试试看,自然弯腰就行了。”
  每次在环山的弯路上拐弯的时候,玄宰就事先告诉知秀需要倾斜的角度。两个人一起骑的时候,必须行动一致,一起躺下去,使摩托车在风和空气中慢慢倾斜。
  玄宰拐弯的时候,感觉到了她压在自己背上的重量。
  “呜——咦!”
  “看,这不成了吗?”
  “哇!我做到了!”
  “刺激吗?”
  “是啊,真刺激!”
  “哈哈哈!”
  如果玄宰是一个人,可以轻松倾斜到六七十度,那种把土地拉到自己膝盖上的感触虽然头晕目眩,但有令骨髓深处震颤的快感。
  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要跟她同行。
  确切地说,如果跟顾客同行,超越生死界线的这次工作也将圆满完成。他这么做的动力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对她产生的那种微妙的感情,他十分清楚,即使把她送到大海里后自己一个人能回来,也不可能继续在大地上骑摩托车了。他已经深切地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尽管时间很短,他爱上了她,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需要自己,因此自己最后的使命只能是照她的要求无言地踏上这条不归路。
  他不害怕,也不悲伤。运气好的话,也许能骑着CUSTOM在海底的峡谷里奔驰呢。只是有一种念头像风一样一阵阵袭上他的心头,盼望她会吩咐自己停下摩托车或她的心掉头转向陆地。
  但这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她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刻的,即使一个人也会完成这件事的。
  既然必须骑着CUSTOM跳下海岸峭壁,玄宰希望现在跟她一起走过的这段路尽可能愉快、轻松、温暖、美好,仿佛穿越缤纷坠落的樱花般美轮美奂,仿佛云彩随风舒卷般自然流畅。
  “有意思吧?”
  “嗯。”
  “现在这个速度感觉怎么样?”
  “是130啊,最快能开多快?”
  “在这样的山路上极限是150。”
  “那我们试试开到145吧。”
  “好啊,抓紧了!别忘了拐弯的时候跟我一起倾斜。”
  “我已经学会了。”
  “您很有天赋啊,是天生的摩托姑娘。”
  “哈哈哈!这称呼比什么人参小姐、李子小姐好听多了。”
  “哈哈哈!”
  玄宰使劲握住手把,摩托车连续发出震动声,好像要炸毁柏油路面。
  嘎轰轰轰!
  CUSTOM像离弦之箭一样沿着江原道陡峭的上山路直冲向顶峰。从远处看起来,摩托车、他和她像是乘着一支银枪垂直向上飞去。
  CUSTOM经过清岭浦宁越,向旌善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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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摩托车上落英缤纷  
  CUSTOM在加里旺山栎树山谷里盘旋向上,溅起点点星光,速度可以跟澳洲土著用的飞去来器媲美。
  经过三陟和桃溪之后是东海市——那个吞并了美丽的墨湖港的东海市,接着横越海边的芒相、原野和山,藏在大海蓝色围裙里的江陵市就出现了。
  凌晨3点41分15秒。
  现在就往湿漉漉的海风濡湿头发、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的海边进发还为时过早,玄宰拐向五台山方向,走上一条跟岭东高速路垂直的大道,加快了CUSTOM的速度。
  白头大干山脉像树枝一样向四方伸展着,CUSTOM轻松地沿着山间的险峻起伏忽高忽低,像在冲浪。
  山里漆黑的空气似乎开始撒开了蓝幽幽的网纱,满山透明的树的呼吸汇聚起来,落到柏油路面上,混杂着,猛然间四散飞走了。
  知秀喊得太多了,嗓子哑了。现在该能看到大海了,这个男人却像野兽一样在山间东奔西跑,是在等着自己改变主意放弃计划吗?
  “喂!还远吗?”
  “快到了。”
  如果不走去月精寺和上院寺的岔路,一直往前的话,五台山后面就是鹰伏山,然后就能看到与大海比邻的襄阳郡了。
  “别再绕路了,直接去吧!”
  “……好的。”
  知秀的脸和胸口紧贴在玄宰肌肉紧绷的脊背上,她感受着男人的心跳和呼吸,享受着山林散发出来的弥漫着松香味的清新的空气。
  “真好啊……”
  玄宰的背部跟她胸前的温柔厮磨着,似乎在用汗水交谈,在心和心之间进行那种无言的交流。
  “怎么……口渴吗?”
  “……”
  “这座山顶上有一个24小时卖茶水饮料的山庄,在那儿停会儿好吗?”
  “不,那可是违约啊!”
  “我知道,可是,即使一定要去,也不在乎推迟几天吧?大海总在那儿等着,太平洋对岸的加拿大也总在那儿等着。”
  “不,要是等到天亮,我就再也去不了了。”
  “真的一定要那么做吗?”
  “是的。”
  “……真累呀。”
  “为什么?什么事?”
  “不知道。”
  “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呀?”
  “……”
  玄宰的肩膀抽搐了一下,仿佛在颤抖,他的肌肉的震颤像地震一样撼动了她的心,她打了个寒噤。
  “难道?你?”
  “……”
  “天啊!你要一直跟我走到底?”
  “……”
  “为什么?你只要把我抛进大海里就可以结束工作了啊!第14件要送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我,如此而已。”
  “嗯……怎么说呢?我……不知道,不,我很清楚,为什么这么做。”
  “……?”
  “……!”
  “你,爱上我了?”
  “……是的。”
  “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呢?你了解我吗?”
  “香草。”
  “嗯?”
  “自从通过你得到了那些香草花盆,我就开始梦想‘跟你在一起’了,虽然很渺茫。”
  “太傻了。”
  “哈哈!是吗?”
  “哈哈!是的。”
  玄宰拐过一个下坡的弯路,经过发源于山腰的小溪、小村庄、晨雾笼罩的道路旁陈旧的公共汽车站,他的双眼被雾气打湿了。他平视前方,拨开夜晚的空气疾驰着,眼角流下的泪珠随风飘走,那凉飕飕的心落到了背后知秀的脸上。
  “喂!我爱的是别人,你死心吧!”
  “我知道。”
  “……”
  “……”
  “你听说过一种叫断肠草的植物吗?”
  “没有,没听说过。”
  “我前生就是那种草,但在区分植物和动物的路口走错了路,你明白吗?”
  “我能感觉到你话中的意思。”
  “是什么?”
  “一旦……无论什么,爱情是命中注定的,是生活的全部,那种命运来临的时候,本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是不是这样?”
  “真难以置信,你怎么能这么明白!难道你的灵魂也是这个科的吗?”
  “哈哈哈!这我倒不知道。”
  “哈哈哈!是的,我觉得你是一棵乔木。我听过体内有渗透压的乔木的声音,现在把脸和耳朵贴到你的背上,就能听到水在脊椎里流动的声音,跟乔木体内那种声音一模一样。”
  “是吗?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很奇特。”
  “你前生一定是棵冷杉或柳杉。”
  “值得期待啊,那现在我们是在返回前生的路上吗?可是,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大海呢?”
  “因为大海跟所有的大陆都联系在一起,甚至包括那些不为人知的土地。不过,我知道,你是个潇洒的男人,只要从摩托车上下来,就能在大地上扎下根活下去,请照我说的做!”
  知秀紧紧抓住如鱼得水般在连续弯路上疾驰的男人的腋下,像要胁迫他答应。玄宰在三岔路口处选择了右边的山路,勇猛快速地向上冲去,到达山顶的时候,他通过后背与知秀前胸的交流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我一定会跟你在一起。”
  “牛脾气!”
  “我就是那样的人。”
  “哈哈哈!”
  “哈哈哈!”
  “别这样,我不喜欢。”
  “我们都不要强迫对方,毕竟都是独立的人。”
  “久违的悲伤害得我心情乱七八糟啊!”
  “对不起。”
  “你……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居然妄想侵入顾客的心中,知道吗?”
  “要说自以为是,恐怕还是你更厉害啊!”
  “为什么跟我比?”
  “为什么把这件事委托给我?”
  “当时觉得你很可信。该死的!”
  “哈哈哈!是对我的工作方式心怀不满吗?你这样想好了,我把你送到另一个世界之后马上就会回来。”
  “是啊,大海表面。”
  “大海里。”
  “那样的话……还不是一样的吗?”
  “虽然是。”
  “……”
  “……”
  玄宰的CUSTOM正在朝着雪岳山疾驰。开始攀登陡峭的弥矢岭的时候,知秀闭着眼睛把脸贴在他背上。
  雾气环绕的雪岳山顶峰若隐若现,树像深绿斑点一样向着塔尖攀登。
  突然,知秀坐直了身体。
  “喂!速度慢点儿。”
  “嗯?啊,是!”
  “再慢点儿。”
  “停下来吗?”
  “不,别停!”
  摩托车降低到相当于散步的速度。
  “可能吗?”
  “什么?”
  “我能不能去你前面跟你面对面坐着?会不会影响你开车?”
  “可以倒是可以……”
  “好,让我们试试,我现在讨厌你的后背了。”
  “哈哈哈!”
  玄宰举起右胳膊,在缓慢的行驶中,知秀在玄宰腰和胳膊的帮助下,从后面平安地转移到油箱和前座上,跟玄宰面对面坐好了。CUSTOM本来就很长,挤着坐的话光坐位上就能坐三个人。
  她的头发在他的眼前飘动,为了不妨碍驾驶,她把脸侧到他的右肩方向,双臂抱着他的后背和腰,两个人自然而然拥抱在一起。
  她稍一转脸,那黑色明亮的眼睛、秀气的鼻梁和敏感的嘴唇就出现在玄宰鼻子前。他感到一阵眩晕,为了不让摩托车坠落到弥矢岭的万丈深渊里,必须有意识地集中精力。
  “这样的姿势是第一次吗?”
  “嗯。”
  “怎么样?心情?”
  “这个嘛……”
  “觉得暧昧吗?没有不高兴吧?”
  “没有,很好。”
  “您知道郑梦周①吧?”
  “嗯?”
  “大儒圃隐郑梦周。”
  “听说过。”
  怎么突然说起那个人了呢?
  “再走不远就能看到大海了吧?”
  “是的。”
  下了弥矢岭之后,经过绵延7公里的一片鲜为人知的海松林,绕过5个S形弯路和一座山,就会出现一片人迹罕至的陡峭的海边悬崖,那上面看得到束草。
  不知道是因为觉得自己十分勇敢,还是觉得姿势别扭,知秀轻声笑起来。
  “那个人!”
  “嗯?”
  “不是死在善竹桥上嘛,被李芳远①派来的人拿铁锤打死的。听说他事先知道死亡就在那儿等着自己,太害怕了,于是倒骑在马上,不加防备地把后脑勺露了出来。”
  “哈哈哈!这么说,你的姿势跟他一样吗?”
  “现在你理解了吧?”
  心里一阵凄凉,朝着悬崖飞起来的时候她该多么害怕啊。玄宰也是一样,因为生与死的分界线就挂在悬崖上空的什么地方,像一层窗户纸一样,也许比窗户纸还要薄。
  知秀抬起头,直视了一下玄宰的双眼。水汽,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水汽在他的双眼里闪烁着光芒。
  他羞红了脸。
  知秀微微一笑,他也露出跟她一样凄美的微笑。
  知秀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温柔地抱着他,他的心里刮起一阵暴风,高大的冷杉哭泣了。
  “加速吧。”
  摩托车的心脏咣咣地跳动着,往弥矢岭下冲去。知秀的手温柔地抚摸着玄宰的背、胳膊、胸口和肩,手指似乎诉说着什么。是因为害怕吧?肯定怕极了。她的手抚摸他的脸的时候,眼泪打湿了手指。
  别哭,为了我!我们走进的那扇门每个人迟早都要走进去,只是我们不是被拉进去,而是哗啦一下打开门自己走进去的。所以,别哭!因为有你相送,我感到我的生命在这个瞬间怒放了,感到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人是值得思念的。千万,千万不要哭!你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知秀闭上眼睛,把嘴唇贴在他的下巴上,贴在他倔强的脖子和胸前,然后是他的脸、嘴唇,那透着湿润的血色的唇,时而像火山一样炽热,时而像冰块一样寒冷。双唇相触的时间里,松林吹来的风被甩在了后面,湿漉漉的海风从树林那边的山间低低地吹过来。
  “还有多远?”
  “10分钟。”
  呼吸变得急促。知秀在速度面前挣扎着,强度一点儿一点儿加大。为了忘记迫在眉睫的危机,她像花瓣飘落一样挥洒着自己的热情。
  啊……
  她热切地注视着他,两个人的视线相交了,像接地的电线一样迸发出火花。
  她抱住他的脖子,狂野的嘴唇似乎要撕裂他吞下去。在她呼吸的风暴中,玄宰觉得自己仿佛被吸进了一个黑洞里,只有眼睛还悬在空中,估摸着摩托车的速度和方向。
  “停一下好吗?只停5分钟。”
  “不,不要,继续走!”
  “我……我也想要你。”
  “好,把你……把你交给我吧。”
  布撕裂的“哧啦”声像惊雷一样劈开了头顶上的天空,知秀一下子扯掉了自己的吊带上衣和短裙,她的身体一丝不挂地展露出来,被凌晨的气息包围着的白皙肌肤上突然散发出海草的味道,她的肌肤像水中漂动的海藻一样轻柔地涌动着,她的长发像裙带菜一样缠绕在他项间。
  他的白T恤衫也随风飘走了,她在他赤裸的身上印下了无数的唇印。
  火花的嘴唇和呼吸,他的皮肤像薄薄的铝箔一样跳动着,心脏在火焰般的舌尖炙烤下抖动着。
  是爱情吗?爱你?爱我?爱死亡?爱生活?是因为爱得热烈吗?是因为害怕吗?怕得睁不开眼睛不停流着泪,才希望这样打开自己跟对方融为一体吗?似乎把你身体中孕育的黑暗、你精神中积存的黑暗赶跑了,把你身体里储存的所有悲伤和快乐扔到了凌晨的风中,轻松地对一切说再见。
  眼皮微微颤动着,那火热地燃烧着、把漆黑和狂暴的世界带来的恐惧付之一炬的,分明就是爱情,是不是?
  知秀替玄宰解开腰带,他的双眼燃烧成一片血红,大滴的泪夺眶而出。
  穿出松树林的时候,玄宰闻到了浓烈的松香。
  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穿透她的身体,进入熔岩一样滚烫的她的体内的瞬间,玄宰全身猛烈地摇晃起来,但他仍然奇迹般地控制住摩托车,笔直向前。
  知秀十指交叉紧搂着他,像攀援植物一样挂在他强壮的肩上,从他的身体像子弹一样穿透自己那一瞬间开始,脖子用力向后仰过去。
  摩托车迅速向着山顶攀登,沉浸在凌晨气息中的大海翻动着巨大的背和腹部,躺在眼前。
  “到了吗?”
  “嗯,到头了。”
  “原谅我!”
  “我要谢谢你。”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
  一拐过弯,就重新看到了尖锐突出的悬崖尽头。她感觉到他全身像满弓一样紧绷着,就用双腿和双臂紧紧抱住他,似乎要挤得他爆炸,又疯狂地找到他的嘴唇,用力吮吸着。
  爱你……
  在自己的舌被她打着旋涡的舌卷进去之前,玄宰把这句话送进了她的喉咙,然后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这个世界尽头的界线,用尽全力拧动了手把,他的力量足以使速度和冲力达到极限。
  摩托车绷紧全身的钢筋铁骨,迅速响应玄宰的指令,以最大的弹力冲了出去。
  飞吧!像鸟一样,CUSTOM!谢谢,CUSTOM!
  我们本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的生活全部由一鼓作气的疾驰构成,这样的结局是早就注定了的。
  嗬!
  时速230的摩托车冲出悬崖的刹那间,大海、凌晨和大气都似乎吓得脸色泛白,呆住了。
  摩托车带着融为一体的他和她,闪耀着银色的光芒,飞向悬崖上方几米高的地方。就在那一瞬间,玄宰的身体在知秀体内化为无数银色碎片,爆发开来,啊!知秀体内被无数银色碎片击中,她轻柔地松开了原本像攀援植物一样紧紧吸附在玄宰身上的十指,两个人分了开来。
  灰色大海吃了一惊,绷起波涛的肌肉,涌动着……
  花瓣从摩托车上落下来,在风中飘舞。
  凌晨,4点57分47秒!
  操纵世界的时间的巨大轮盘——像时针一样的玄宰,像分针一样的CUSTOM,像秒针一样美得耀眼的知秀!
  (全文完)
  ①郑梦周(1337~1392),韩国高丽时期的性理学者,号圃隐,因图谋除去李成桂势力,被李芳远(太宗)派人在善竹桥杀害。——译者注。
  ①朝鲜朝第三代王太宗(1400~1418在位)讳芳远。——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