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达克思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9 16:43:57
 
 
加里波第给乔万尼奥里的信我的亲爱的乔万尼奥里:
  尽管我忙得完全没有时间看书,我还是一口气读完了您的《斯巴达克思》;它使我感到狂喜,而且也引起了我对您的赞叹。
  我希望我国的同胞重视这部作品的伟大价值,而且,在读过它以后会深深地相信:如果事情关涉到神圣的自由事业,保持毫不动摇的坚毅精神是非常必要的。
  您,一个罗马人,所写的虽然不是这一伟大共和国历史中最美好的一个时期,但却是最光辉的一个时期——在这一时期中,这些骄傲的世界统治者已经开始陷到罪恶与荒淫的泥淖中去了,但是,不管这一代人是怎样的堕落和腐化,在他们中间却产生了好些伟大的人物,这是以前不论哪一代、不论哪一个民族、不伦哪一个时期中的人物所不能比拟的。
  "一切伟大人物中最伟大的人物就是恺撒,"一位有名的哲学家曾经这样说过。真的,恺撒的事业使您所描写的时代显得伟大。
  您用米开朗淇罗的手法雕出了斯巴达克思——这一为奴隶献身的基督。我,一个获取了自由的奴隶,要为这一点而感谢您,也要为我在读您的作品时所感到的深刻激动而感谢您。
  我的泪水曾经不止一次地从眼眶中涌出,这位获得自由的角斗士的功绩,曾经不止一次地使我深深感动,我也曾不止一次地觉得非常遗憾您的小说实在太短了。
  让我们的同胞,在想起那些长眠在再没有角斗士和奴隶主的祖国土地上的伟大英雄时,把自己的精神振作起来巴。
                      您的忠心的
                    裘斯壁·加里波第一九七四年六月二十五日于卡帕莱勒   
 
一、苏拉的慨举  罗马纪元六百七十五年,"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普勃里乌斯·赛尔维里乌斯·瓦季埃和阿庇乌斯·克劳齐乌斯·普里赫尔执政那一年的十一月半前三天(十一月十日)的早晨,罗马城里各个区域的老百姓不等天亮就在街道上聚集起来了。所有的人都向大斗技场涌去。
  从埃斯克维林区和苏布拉区(住在那儿的人大多是平民)那些弯曲、狭窄、但是人口非常稠密的巷子里,涌出形形色色的人群,他们年龄和地位各不相同;他们淹没了城里的主要街道——泰倍尔诺尔街、陶工街、新街以及别的大街,大家朝着一个方向,象潮水一般向大斗技场涌去。
  工匠,贫民,释放奴隶,浑身都是创痕的老年角斗士,乞丐,骄傲的罗马军团中的残废老兵——亚细亚、阿非利加和森布里人的征服者,普通的女人,小丑,戏子,舞女和三五成群的灵活的孩子,一批又一批川流不息地向前涌去。他们生气勃勃的快活脸庞,无忧无虑的闲谈以及种种讽刺和笑虐,都说明了他们正在匆匆地赶去欣赏那万人喜爱的表演。
  所有这些形形色色,喧哗吵闹,数也数不清的人群,使这伟大的城市充满了一片含糊的、乱纷纷的、但是快活的哄响,那片喧闹声,只有千万个蜂房放在街道上发出来的嗡嗡声才能够跟它相比。
  罗马的居民都显得非常高兴;这-乌云密布、不但不会带来好天气而且很可能下雨的天空,并没有使他们感到丝毫不安。
  从拉丁和社斯古尔那边的山里吹来了非常寒冷的晓风,不断刺着人的脸庞。寒冷到了什么程度是很容易看得出来的,因为好些公民已经把罩袍上的风兜拉到头上,另一些也戴上了阔边帽或者圆圆的毡帽;男人们努力把冬天的罩袍或者宽袍裹得更紧,女人们也裹起了又长又宽敞的袍子和斗篷。
  这-座斗技场本来是罗马第一个国王老泰尔克维尼乌斯在罗马纪元一三八年建成,由罗马王政时代最后一个国王"骄傲的人"泰尔克维尼乌斯在占领阿庇奥尔以后加以扩大和装修的;它之被称做大斗技场是从罗马纪元五三三年开始的,因为那一年监察官昆杜斯·法拉米尼乌斯另外建筑了一座较小的、用他自己的姓名命名的斗技场。
  大斗技场矗立在帕拉丁山和阿文下山之间的莫尔西亚山谷中,但在本书所描写的事件发生的时候,它还没有达到后来朱理乌斯·恺撒和奥古斯都·渥大维时代那样的壮丽和宏伟。但无论如何,这总是一座巨大惊人的建筑物。它有两千一百八十罗马尺长,九百九十八罗马尺宽,场内可以容纳十二万以上的观众。
  这一斗技场的形状几乎是椭圆形的。它的东端是半圆形的,西端却是一直线切下,横着一道连拱。那是一座拥有十三道拱门的高大建筑物,中间的那道拱门就是斗技场主要的进出口,因此叫做正门;角斗开始前,护神像的行列就是从这道门进场的。其余的十二道拱门下的拱廊就当作马厩或者是"拱房",当斗技场中举行战车比赛时,那儿是安置车马的地方,当场内举行罗马人最喜爱的流血角斗的表演时,那儿就是给角斗士休息和关闭猛兽的地方。斗技场从那座连拱开始就是呈半圆形的一排一排的石阶,那些石阶就是观众的座位。好多梯级隔开了那些座位,观众就是循着那些梯级到座位上去的。那些梯级又与看台后面的许多梯级相连,罗马人可以循着它们下去,从周围的许多边门出场。
  看台顶上是圆柱拱廊,那是规定给妇女们享用,让她们观看表演的。
  正门的对面建造了一道凯旋门,那是凯旋者进场的地方,但是在那座连拱的右面还有一道门,叫做死门;斗技场里的工役们,用长长的挠钩儿住那些已经打死或者快要死去的角斗土的鲜血淋漓的残缺肢体,通过那道阴惨惨的门,把他们从角斗场上拖到场外去。
  在那座连供的平顶上放着好些凳子,那是最高的长官——执政官们、贞女们和元老们的座位。但在其余的地方,那就没有什么特定的或是分派给什么人享用的专座了。
  在角斗场上,从那座连拱起一直到凯旋门那儿,有一堵长约五百来步的矮墙,叫做"岭墙";那是在战车比赛时用来测定距离的。墙的两端有几根小柱子,叫做"标柱"。在"岭墙"中间矗立着一座祭奠太阳的方尖塔,塔的两边分列着许多圆柱,祭坛和神的雕像,在那些神像中间有采莱斯和莫尔西亚的维纳斯的雕像。
  在斗技场里面,四周围着一道十八尺高的墙,那道堵叫做"护墙"。沿墙掘着一道深沟,沟里灌满了水,沟的外面还有道铁栏杆。这-切都是为了保护观众,以免他们万一受到那些在斗技场里张牙舞爪、咆哮逞凶的猛兽袭击。
  这-在罗马纪元六百七十五年给罗马人看表演的地方,就是这样一座宏伟的建筑物。这座巨大的建筑物,现在正挤满了可敬的罗马公民——他们所向无敌的鹰己经飞遍了全世界。可是在场外还有人急匆匆地赶来,他们的人数每小时、每分钟都在增加,在滚滚不断的人流中不仅有平民,而且还有骑士、贵族和贵妇们;所有人的神情都是无忧无虑的,就象那些等待某种有趣而又愉快的娱乐的人一般。
  这-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在庆祝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演把这么多观众吸引倒斗技场来呢?
  "幸福的人"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这一意大利的统治者,使整个罗马发抖的人,由于想使自己在欢乐中忘却那已经折磨了他两年多的不治的皮肤病,曾经在几星期之前叫人当众宣布,他将出钱使罗马市民接连狂宴三天,并享受种种娱乐。
  在前一天晚上,马尔斯广场和第伯尔河旁的空地上,罗马的平民们就已围坐在按照这个残暴的独裁者的命令摆设的无数桌筵席旁了。他们喧闹地大嚼到黑夜降临,接着,通常的筵宴又转变为毫无节制的狂欢。这位凯乌斯·马略的死敌,用空前的、帝王才有的穷奢极修的排场,举行这一宴会,他在无数间在室外空地上匆匆布置起来的三榻餐厅中,用大量最精美的食物和最醇厚的葡萄酒款待了罗马全城的人。
  "幸福的人"苏拉的慨举是空前的:这些他用来庆祝赫克里斯的筵宴和表演,一共耗费了他十分之一的财产。他所准备的食物是那样的丰富,因此每天都有大量的剩余食物扔到河里去;他用来款待人们的葡萄酒,也都是四十年或者更久的陈酒。
  苏拉就这样用左手把右手抢来的财产的一部分拿出来款待了罗马人。虽然奎利特人心底里恨透了苏拉,但他们表面上还是毫不惶恐地接受了这个为全罗马人民切齿痛恨的人为他们安排的宴会和娱乐。
  一天最好的时间开始了。生气勃勃的太阳光,从乌云中间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地透出来,把山丘顶部和几十座神庙、贸易堂以及围着白大理石墙的贵族邸宅的屋顶照得金碧辉煌。灿烂的阳光也照暖了坐在大斗技场看台石阶上的罗马公民。
  斗技场里已经满满地坐着十万以上的罗马公民,等待欣赏他们最心爱的表演:角斗土和角斗士的流血角斗,角斗土和猛兽的搏斗。
  在这十万以上的观众中间,有由城中各区和罗马以外各地汇集到这一"永恒的城市"里来的贵妇人、贵族、骑士、包税商、钱庄老板和有钱的外国人,他们占据了最好的座位。
  尽管那些命运的宠儿到斗技场比穷人们迟得多,他们总是能够得到最好和最便利的座位。许多穷苦的罗马公民,虽然常常没有面包吃,有时侯甚至没有房子住,还是保持着他们的骄傲,他们随时准备高喊;-"Nli metanger——civig romanus sum——(不要碰我——我是罗马公民!)在那些游手好闲的穷人干的五花八门的不费大力气的职业中。有一种特别的职业那就是及早赶到公共娱乐场所,为有钱的公民和贵族占据最好的座位。当那些富豪和贵人认为表演值得一看的时候,就乘马车到斗技场来,付出三个或者四个塞斯太尔司,就可以获得安坐好位置的权利。
  斗技场里挤满了十万以上不同性别、不同年龄和不同出身的观众。这种伟大的场面是叫人很难想象的。各色各样的衣服,包括阔紫边宽袍、狭紫边宽袍、祭袍、女宽袍、无袖女袍、女长袍、女披风,它们的颜色交织成瑰丽灿烂的一片;千万人的喧哗吵闹,就象火山在地下发出吼声一样;成千万个人头的转动和成千万双手臂的挥舞,好象狂暴的海洋中汹涌可怕的巨浪!但是这一切关于当时大斗技场中无可比拟的伟大场面的描写,只能给人一点极其微弱的概念罢了。
  坐在各处看台石阶上的平民们,不时拿出从家里带来的食物。他们吃东西的胃口很好一一有的人吃咸肉,有的人吃冷猪肉或者灌肠,也有一些人吃一种用凝乳和蜂蜜做馅的包子或者面包干。他们一面吃,一面开玩笑,讲种种俏皮话和不很文雅的挖苦话;他们无忧无虑地交谈,高声地哄笑或者喝着葡萄酒:维里特拉酒、玛西古斯酒和杜斯古尔酒。
  到处都有人在做热闹的买卖;卖煮豆子、煎饼和包子的小贩们,一会儿就把自己的货物卖光了。因为平民们都争先恐后地把这些价廉物美的食物买来款待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接着,自然罗,这些兴高采烈的顾客们不得不把卖葡萄酒的小贩喊过来,买酒来消除由于吃煮豆子而引起的口渴。他们喝着满斟在杯子里的、被丧尽良心的酒贩子当作杜斯古尔酒卖的酸葡萄酒。
  那些富人、骑士和贵族家庭里出来的人,避开平民单独坐着,他们故意显出一副令人注目的高贵气派,进行着快活的有声有色的谈话。
  盛装的纨挎子弟用坐垫和毯子铺在坚硬的石阶上,他们把打开了的.伞撑在美貌的贵妇人和迷人的姑娘的头上,替她们遮蔽灼热的阳光。
  在看台的第三排石阶上,差不多靠近凯旋门的地方,在两个贵族中间,坐着一位极其美貌的贵妇人。她那婀娜的姿态、丰满的肉体和美妙的肩膀,表明她是真正的罗马美女。
  她有轮廓端正的脸庞,宽广的前额,纤巧而又美丽的鼻子,娇小的嘴,一对黑艳艳的灵活的大眼睛,以及两片燃烧着要求热吻的强烈欲望的红唇。总而言之,在这位贵妇人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不显露着那不可思议的迷人力量。好象乌鸦翅膀那么黑油油的、浓密而又柔软的鬈发,直垂到她的肩上,但在靠近前额的地方却被一顶满嵌宝石的全冕紧紧地束住。一件用极薄的白色毛织品制的、下端绣上金绦的无袖长袍,显出了她那令人销魂的曲线。但在那件美丽的、褶襞向下飘动的无袖长袍外面,又罩上了一件雪白的垂着紫色流苏的坎肩。
  这位服饰华丽的是斯·梅萨拉的女儿,昆杜斯·荷尔顿西乌斯的同母异父的妹妹。昆杜斯·荷尔顿西乌斯是一个有名的雄辩家,他是西塞禄的劲敌。他在罗马纪元六百八十五年曾被选为执政官。在我们叙述的事情开始前几个月,范莱丽雅的丈夫用一种外人看来似乎是真实的借口,说范莱丽雅不会生儿子,跟她离了婚;但事实上,离婚的原因,却是在罗马闹得满城风雨有关她的品行的流言。那些流言认为范莱丽雅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说她跟许多追求她的人发生过不贞的关系。但无论如何,这一次离婚双方都保全了体面,因此范莱丽雅的名誉并没有受到损害。
  在范莱丽雅的身边,坐着艾列维乌斯·梅杜里。这是一个瘦长、苍白、洁净、头发梳得精光、浑身洒过香水涂过香油而且仔细化妆打扮过的一家伙。他所有的手指都戴着雕工精细的嵌宝金戒指。他的脖子上面挂着一条金项链,下面是一个漂亮的金坠子。梅杜里除了他那文雅的装束之外,还拿着一根象牙手杖,他不时显出极其优雅的姿态把玩着它。
  在这位贵族的冷漠呆板的脸上,显出无聊而又麻木的表情,他还只三十五岁,却已经对世界上的一切都感到厌倦了。艾列维乌斯·梅杜里出生于罗马有名的门第高贵的家族。那些贵族被狂饮和游宴折磨得失去了英武气概,他们已经把为祖国光荣战斗以至牺牲的权利交到平民手里去了。这些门第高贵的家族把征服别的民族和国度的责任推卸到平民身上,而他们自己所担任的工作,就只是在奢侈逸乐的生活中挥霍祖上的财产,或者是掠夺他们所统治的省份罢了。
  在范莱丽雅·梅萨拉的另一面,坐着玛尔古斯·杰季乌斯·采吉齐乌斯。一个已有五十岁的贵族。他是一个开朗、快活、脸色红润、身体结实的矮胖子。挺着一个很高的大肚子。他最欢喜的消遣就是大嚼大喝,因此他把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消磨在三榻餐厅的食桌旁。上半天他总是去试尝厨子做的极其精致鲜美的菜肴,他的厨子的烹饪手段在整个罗马城里是赫赫有名的;下半天呢,这位贵族就苦苦地考虑着晚间的饮食,而且预先想象着再进三榻餐厅时的快乐情形。一句话,玛尔古斯·杰季乌斯·采吉齐乌斯在消化午餐的时候已经想到了晚餐。
  过了一会儿,昆社斯·荷尔顿西乌斯也夹到了这里。这位雄辩家的雄辩,在当时获得了世界的声誉。
  昆社斯·荷尔顿西乌斯还不到三十六岁。他曾经花了不少时间和心血去研究演说的姿势和表达思想的种种方法,他那使姿势和语言相结合的艺术,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他每到一个地方——元老院、三榻餐厅,或者是不论什么地方——他那好象是天生的、气派极其尊严高贵的一举一动,使所有的人都为之惊叹。他的服装永远是深色的,他的宽边宽袍的皱婆总是非常谐和地下垂着,而且细心地绉叠得非常整齐,这就把他美妙庄严的姿态更显著地衬托出来了。
  在这之前,他已经在镇压意大利中部各盟邦的马尔西战争中立下了战功,入伍后两年,他被升任为百夫长,再后来又被选为护民官。
  必须提一下,荷尔顿西乌斯不仅以博学和雄辩出名,而且也可以说是一个技术精湛的大演员。荷尔顿西乌斯的成就,倒有一半应该归功于他那清脆嘹亮的嗓音和高妙的朗诵技巧,他不但把这一切发展到尽善尽美的地,而且还能够在演说时把它们加以极其精采的发挥。这就使罗马最有名的悲剧演员伊索帕斯和最有名的喜剧演员罗斯西乌斯也会在他演说的时候,急匆匆地赶到大议场来;他们两个都想努力探求荷尔顿西乌斯发挥得这么淋漓尽致的朗诵艺术的秘密。
  当荷尔顿西乌斯、范莱丽雅、艾列维乌斯和采吉齐乌斯互相谈着话而且遵照范莱丽雅的意思,派了一个释放奴隶去索取参加当天角斗的角斗士们的姓名小牌时,神像的祭司们的行列已经绕过了"岭墙",而且把那些神像放到"岭墙"的平顶上去了。
  在离开范莱丽雅和她的谈话伙伴的座位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穿紫边白宽袍的少年,一个家庭教师陪着他们。这两个学生,一个十四岁,另一个十二岁,他们的脸纯粹是罗马人那种轮廓分明、前额宽广的清癯面型。这两个少年是波尔齐乌斯族的后裔,他们的名字是卡图和采比昂。他们的祖父就是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出名的监察官卡图,他是迦太基人的死对头,曾经要求不惜任何代价消灭迦太基。
  弟弟采比昂比较欢喜说话,待人也比较殷勤,他不时地跟他们的家庭教师萨尔比顿交谈。可是哥哥玛尔古斯·波尔齐乌斯·卡图却是一个沉默而又老噘着嘴的少年。他显出一副跟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称的阴郁的怒容。他在幼年时代就显示了顽强不屈的意志和坚定的、毫不动摇的精神。据说当他还只有八岁的时候,玛尔古斯·庞贝齐乌斯·西朗——意大利诸城为了公民权利反对罗马的战争中的将领之一——一到小卡图的叔叔德鲁苏斯的家里,就一把抓起小卡图并且把他举到窗前威胁他说:如果他不肯为意大利人向他的叔叔求情,就要把他掷到窗外的石子路上去。庞贝齐乌斯一面摇撼着他一面威吓,结果却什么效果也没有。小卡图既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动一下,而且毫没有同意或者恐惧的表示。小卡图对他的爷爷的蓄意模仿,使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养成了一个勇武的公民所具有的性格。后来他是在乌季加城作战牺牲的。他的尸体裹在忠于拉丁的自由战旗里,就好象裹在尸衣里一样,被送进了坟墓。
  在凯旋门上面,离开某一个出口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由教师陪来的贵族家庭的孩子。他正兴奋地跟一个十七岁光景的少年谈着话。那个少年虽然穿着成年人才穿的宽袍,但他的嘴唇上面只长出了一些极其微细的毫毛。他的身材并不高大,显得文弱多病,但是在他那被黑油油的头发罩住的苍白的脸上,那对又大又黑的眼睛,却在炯炯发光,显示了无限的智慧。
  这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就是季杜斯·卢克列梯乌斯·卡鲁斯。他是罗马有名的世家子弟,而且后来他创作了长诗《论万物之本质》,使他的大名永垂不朽。跟他谈话的那个强壮而又勇敢的十二岁的孩子,就是退职的执政官卡西乌斯的儿子凯乌斯·卡西乌斯·龙金努斯。他注定要在共和国衰亡前的事变中担任极显著的角色。
  卢克列梯乌斯和卡西乌斯谈得非常起劲。这位未来的伟大诗人在最近两三年来常常到卡西乌斯·龙金努斯家中去,他很重视年幼的龙金努斯的机智和极其高贵的品性,因此跟他非常相得。卡西乌斯也很爱卢克列梯乌斯,他们被同一类的感情和志趣吸引在一起,他们两人对物质生活都不很重视,对人和神也都采取同样的态度。
  在卢克列梯乌斯和卡西乌斯的旁边,坐着苏拉的儿子法乌斯特。他是一个瘦弱的红头发少年;他那苍白的脸上还留着乌青和肿块——不久前才打过架的痕迹。他那天蓝色的眼睛显出凶恶而又骄横的神气——他最喜欢人家用手指指着他,说他是"幸福的独裁者"的幸福儿子。
  在角斗场上,那些还没有经过训练的年轻角斗土,正怀着值得称赞的热情,抡着教练用的大头棒和木剑,进行着对他们自己不会有什么损害的角斗。斗技场方面用这样的表演娱乐着观众,一直要到两位执政官和出钱安排罗马公民心爱的玩意儿和娱乐的苏拉到来才止。
  但是,对于这种不流血的角斗,除了那些经过上百次战斗和搏击幸而活命的军团中的老兵和释放角斗土之外,不管是谁都不会感到满意,不管是谁都不会感兴趣的。突然,整个广大的斗技场发出一阵阵极其响亮但又相当整齐的雷鸣般的掌声。
  "庞培万岁!……葛涅乌斯·庞培万岁!……伟大的庞培万岁!"数千名观众高呼道。
  庞培进了斗技场,就在那座连拱平顶上一群贞女的旁边坐了下来。原来这群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贞节女神的纯洁女人,也聚集在这里,准备欣赏这一场她们所酷爱的流血表演。庞培用姿态优雅的鞠躬向民众答礼,接着把手贴向嘴唇频频抛吻,表示感激。
  葛涅乌斯·庞培大约二十八岁模样,他的身材非常高大,体格和赫克里斯一般结实魁梧;浓密的黑发罩住了他的大头,前额的颔发生得很低很低,几乎和遮在他那对又大又黑、形状跟美丽的杏子差不多的眼睛上面的眉毛连到一块儿去了,但是,他的眼珠却不很灵活而且缺乏表情。他那粗犷的、线条分明的脸和强壮有力的身体,使人感到一种刚毅之美。当然,仔细观察过他脸部的人,一定会发觉:那张冷漠的脸,并不能使人对这位在二十年内跃登罗马共和国首位的人物,产生一种觉得他的思想和事业都很伟大的印象。但无论如何,他在二十五岁的那一年远征非洲得胜归来,不但获得了凯旋的荣誉,甚至苏拉本人——那可能是苏拉最慷慨的一刹那间——也尊称他为"伟大的人"庞培。但不论对庞培本人、对他的战功、事业和成就的评论如何,当他在罗马纪元六百七十五年十一月十日走进大斗技场的时候,罗马民众的同情是完全在他这一边的。他二十五岁就已经成了一个凯旋者,而且获得了他的军团中所有兵士的爱戴;那些在恶劣的气候、种种危险和几十次战斗中锻炼出来的老兵,一致拥护他做大元帅。
  也许,罗马平民对庞培的这一特别显著的偏爱,多多少少可以用他们对苏拉的隐藏的憎恨来加以说明:他们没有可能通过别的途径来表示这一憎恨的感情,就不得不把它宣泄到那欢迎独裁者的年青朋友的暴风雨一般的掌声和欢呼中去;因为废培是在战功方面可以和苏拉匹敌的唯一的人。
  跟着庞培来到的,是两位必须在明年一月一日离职的执政官"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普勃里乌斯·赛尔维里乌斯·瓦季埃和阿庇乌斯·克劳齐乌斯·普里赫尔。在本月执政的赛尔维里乌斯前面,走着一队掮着权标的仪仗官,在上月执政的克劳齐乌斯前面也走着一队仪仗官。
  当两位执政官在连拱的平顶上出现的时候,全场人都纷纷起立,对共和国的最高统治者表示应有的敬意。
  赛尔维里乌斯和克劳齐乌斯开始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全场观众就跟着他们坐了下来。那两位在九月的公民大会上当选为第二年执政官的贵族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和昆杜斯·卢塔齐乌斯·卡都鲁斯,也跟着坐下来了。
  庞培向赛尔维里乌斯和克劳齐乌斯鞠躬致敬,他们也对他还礼,但还礼时的那副神气不仅仅是和颜悦色,而且几乎到了卑躬屈节的地步。接着,庞培站起来,感激他的玛尔古斯·列庇杜斯,跟他握手,因为庞培曾经不顾苏拉的意图,利用自己极大的威望在选举中支持了列庇杜斯。
  列庇杜斯恭恭敬敬地迎接了这位年青的大元帅,表示自己对他的忠诚;他们开始谈话;但是庞培对另一位未来的执政官卢塔齐乌斯·卡都鲁斯,只矜持而又高傲地微微鞠了一躬。
  尽管在选举执政官的时候苏拉已经不是独裁者,但他还是保持着他的大权。他竭尽一切力量来反对执政官候选人列庇杜斯,因为他认为——他的揣测也不是没有根据的——列庇杜斯实际上是凯乌斯·马略的信徒,是他的敌人。但是正因为苏拉的反对,再加上庞培善意的支持,结果在公民大会上反而出现了这样一种局面,那就是列庇杜斯压倒了受豪门贵族派支持的候选人卢塔齐乌斯·卡都鲁斯。苏拉曾经为此好几次责备庞培,说他在选举执政官的时侯不帮助好人,而去支持所有公民中最坏的家伙。
  执政官刚刚到场,那批年青的角斗士就停止了表演。那一天真正要参加角斗的角斗士们,已经准备好一切站在拱房门口,以便按照惯例在执政官前面鱼贯地列队经过。他们在那儿只等待着出发的信号。
  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那座连拱的平顶,所有的人都等待着两位执政官发出开始角斗的信号。但是两位执政官的眼光却在斗技场一排排的座位上扫来扫去,仿佛在搜寻某一个人,请求他允准似的。事实上,他们也就是在等待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等待着这位已经自动放弃了独裁者的职位,但事实上仍旧是罗马统治者的人。
  最后,响起了一片鼓掌声——起先是微弱的、稀稀落落的,接着就愈来愈响亮、愈来愈整齐,在斗技场上引起了回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凯旋门那里去了。就在这时候,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由他的友人,徒党和元老们簇拥着,通过凯旋门进入了斗技场。
  这位奇特的人物那时候已经有五十九岁。他的身材相当高大,体格也很魁梧结实,他慢吞吞地及精打采地往前走,好象一个精疲力竭的人——这是放荡的宴饮的结果,因为他的一生完全沉溺在酒色之中,尤其在最近几年内要比以前任何一个时期更厉害。但是,使他衰老的主要原因,还是他那耗人精力的不治之症,它在他的脸上、也在他的全部外表上留下了悲惨的未老先衰的烙印。
  苏拉的脸现在确实是非常可怕的,但他原来的面貌却是很端正、很调和的:宽广的前颔,鼻孔鼓起得好象狮子鼻一般的大鼻子,一张相当大的、具有两片往外凸出的威严嘴唇的嘴。这样的相貌可以说是很威武的,特别是把它与那覆在上面的浓密的、红棕色的头发合起来看;而且他那脸上还有一对灵活、阴沉而又锐利的淡灰色眼睛。这是明亮的山鹰眼睛,但有时会变得限土狼的眼睛一般,在他那残忍的眼光中,蕴含着一种喜欢统治别人和渴血的欲望。
  当苏拉在亚洲与米特里达梯斯王作战的时候,他曾被邀请为和事佬,调停卡帕陀西亚王阿利奥巴尔藏和帕提亚王之间的争执。帕提亚王派来了特使奥罗巴查。那时侯,苏拉的官职只是一个总督,但他为了显示罗马的威势,也为了显示他自己的权力,在互相谒见的时候竟毫不踌躇地在大厅中的三把椅子正中的一把上坐了下来,他认为这个最尊贵的位置就是他的位置。他叫亚洲最强大的国王的代表奥罗巴查坐在他的右面,叫阿利奥巴尔藏坐在左面。帕提亚王对这一点感到非常屈辱、丢脸,因此奥罗巴查一回去,就把他处了死刑。当时在奥罗巴查特使的随从中有一个哈尔达人,他精通巫术,能够根据一个人的相貌确定他的精神上的力量。他在仔细观察过苏拉的相貌以后,对苏拉野兽一股的眼睛里射出来的慑人光芒感到非常惊讶,他当下就说:"这个人一定会变成一个大人物的。我真奇怪,他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变成世界上第一个大人物的情况,怎么能够忍受下去!"
  让我们再回到苏拉身上来吧。刚才我们已经草草地描绘了他的肖像,但我们必须说明,为什么我们在开始描述的时候要把他的脸叫做可怕的脸:苏拉的脸确实是可怕的,因为在他那脸上不但布满了污秽的脓疱,还东一片西一片地散布着白色的斑点。按照某一个雅典小丑的恶毒说法,好象是在一个摩尔人的脸上撒了面粉。
  如果苏拉的脸在年青时就是这样,那就极易明白,到了老年会变得多么可怕;在这位独裁者的血管中流着生花柳病和瘰病症的血,而他一直耽溺其中的酒宴使他的病状更形恶化。使他的脸变得丑陋不堪的白斑和痂愈来愈多了,现在,他全身已布满了脓疱和痈疽。
  苏拉显出一副厌世者的神态,慢慢地一步又一步地走进了斗技场。他并没有穿拉丁民族的外套或是世代相传的宽袍,在他那件用雪白的羊毛织成而且绣着金花和阿拉伯式花纹的长袍上面,还披着一袭华丽的、镶着金色花边的、火红色的希腊式外套;一个金扣子在右肩那儿系住了外套,扣子上面的宝石迎着太阳发出忽隐忽现的炫目的光芒。苏拉蔑视整个人类,尤其蔑视他本国的同胞,他是第一批穿希腊式外套的少数罗马人中间的一个。他拿着一根金头手杖,雕刻家在杖头上用极精巧的技艺雕刻着奥尔霍明一战中的插曲。奥尔霍明是倍奥季亚的一个城市,苏拉曾在该城总督阿盖拉乌斯。雕刻家在枝头上雕出了阿盖拉乌斯向苏拉屈膝投降的情景。在独裁者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金指环,指环上面镶着一颗巨大的、鲜血也似的红宝石,上面雕着波克斯把朱古达王献出来的情景。苏拉曾经片刻不离手地戴着这个指环,直到马略凯旋回来,然后按照他那特有的脾气时常用它来向马路夸耀自己的战功。这个指环变成了引起苏拉和马路毁灭性争执的第一颗火花。
  苏拉一听到雷鸣般的掌声,嘴唇上就浮起了一丝冷笑,低声说:"拍吧,拍吧,你们这群蠢笨的山羊!"
  那时侯两位执政官发出了表演开始的信号,一百个角斗士就出了供房,列成纵队沿着斗技场行进。
  走在最前面的第一对角斗士,是鱼网角斗士和鱼盔角斗士,角斗表演必须由他们开始。虽然他们两人中间的一个不久就要送命,但他们还是一面走一面安静地交谈着。在他们的后面是九个绳网角斗士和九个追击角斗士,绳网角斗士的手里拿着三齿叉和绳网,追击角斗士的武器则是盾牌和短剑。角斗的时候,绳网角斗士就是用这种绳网去捕捉追击角斗士,如果追击角斗士没有被网罩上,他们就可以追击逃开去的绳网角斗士。
  在这九对人后面是三十对正式的角斗士:他们分成三十人一队进行角斗,就象是一场小规模的模仿真正战斗的演习。在这六十个角斗士中,三十个是鱼雷斯人,另外三十个是沙姆尼特人;他们全是漂亮、年青、身材魁梧、强壮而又勇敢的人。
  骄傲的色雷斯人用弯曲的短剑作为他们的武器;一手拿着不大的、前面略微隆起的正方形盾牌,他们的头上戴着没有面罩的头盔;这全是他们本民族的武装。他们全都穿着鲜红色的短衣,他们的头盔上飘拂着一对黑色的羽毛。三十个沙姆尼特人的武装也和他们本民族战士的武装一样:笔直的短剑,不大的、有面罩和帽翼的头盔:小小的正方形盾牌;铁制的护手,盖住了没有盾牌掩护的右手,最后是一片铁制的护膝,遮住了他们的左腿。沙姆尼特人都穿着淡蓝色的短衣,他们的头盔上飘着白色的羽毛。
  行列的末尾是十对穿白短衣的蒙面角斗士;他们的武器只是短短的匕首,那与其说象短剑还不如说象普通的小刀,他们头上的头盔附有一种不开眼的面罩,面罩上钻着些很不规则而且是很细小的望孔。这二十个不幸的人,将要被人推到角斗场上,好象捉迷藏一般地互相角斗,他们可以长久地娱乐观众,引起一阵阵的哄笑,直到打手用烧红的铁条把他们赶到一块儿,使他们互相斗死才止。
  一百个角斗士在观众的掌声与喊声之下,在斗技场上绕了一圈。当他们在苏拉的座位下面经过时,就抬起头来按照角斗土老板阿克齐思的嘱咐齐声高喊:
  "伟大的独裁者,我们向您致敬!"
  "唔,很不错!"苏拉向周围的人说。他用一个百战百胜的统帅的老练眼光,仔细地注视着在他下面通过的角斗土。"都是些勇敢而且强壮的小伙子!我们就要看到出色的表演了。万一不是这样的话,那就该阿克齐恩倒楣!为了这五十对角斗土,我被要去了二十二万塞斯太尔司,这骗子!"
  角斗土的行列在斗技场上绕了一遍,向两位执政官高呼致敬以后回到供房里去了。在那象银子一般闪烁发光的角斗场上,就留下了两个面对面站着的人:鱼网角斗土和鱼盔角斗士。
  一切都顿时静寂了,观众的眼睛注视着那两个准备厮杀的角斗士。那个鱼盔角斗士是一个金发的高卢人,身材高大,容貌俊美,显得强壮而又灵活。他的左手拿着一个不大的盾牌,右手握着一把阔刃的短剑,头上戴着一顶铜盔,盔顶装饰着一条银子雕成的鱼。那个鱼网角斗土的武器只是一把三齿叉和一张鱼网。他穿着一件普通的淡蓝色的短衣,站在离开鱼盔角斗士二十步以外的地方,似乎正在考虑,怎样才能巧妙地用鱼网把鱼盔角斗士罩住。鱼盔角斗士伸出左脚支持着微微向前倾的身子,几乎把短剑放到右面的大腿旁边,等待着对方的进攻。
  突然,鱼网角斗士拚命向前一跳,落到离开鱼盔角斗士几步远的地方,象闪电那么迅疾地向对方撒出了鱼网。但是鱼盔角斗士向后一跳,几乎把身体伏倒在地上,避开了鱼网,接着就向鱼网角斗士猛扑。鱼网角斗士知道自己的进攻落了空,立刻飞也似地逃走。鱼盔角斗士急忙追了上去,但是鱼网角斗士比较灵活,他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鱼网那儿,而且把它拾了起来。他刚刚站直身子,鱼盔角斗士就追上他了,高卢人正准备给他一下致命的打击,鱼网角斗士却突然转过身子,向对方迎头撒出了鱼网,但是鱼盔角斗士赶忙向下一伏爬出鱼网,迅速地跳了起来,这时候鱼网角斗土的三齿叉已经刺了过来,可是尖齿只是在高卢人的盾牌上面擦了一下。这时候,鱼网角斗士只得重新拔脚飞逃。
  观众开始发出不满的喧闹:他们认为一个还不会巧妙地撒网的角斗士竟敢出场参加角斗,那对他们简直就是侮辱。
  这一次,鱼盔角斗士不但不去追赶鱼网角斗士,反而折到能够等到他的对手的一边,而且停留在离鱼网只有几步远的地方。但是鱼网角斗士识破了这-计谋,他赶快沿着角斗场的"岭墙"飞也似地跑过来。当他跑到凯旋门那儿时,突然纵身跳过"岭墙",落到斗汲〉扑向他的对手,开始用短剑刺下去,于是几千个声音疯狂地喊道:
  "杀死他,杀啊!杀死鱼网角斗士!杀死这个没有用的家伙!杀死这个胆小鬼!杀啊,杀啊!送他到阿凯伦河旁去捉青蛙!"
  被观众的高喊所鼓舞的鱼盔角斗士,继续对鱼网角斗士进行攻打,脸色惨白的鱼网角斗士努力不让对方接近他,一面挥舞着三齿叉绕着鱼盔角斗士团团打转,紧张地施出所有力量,想趁机抢起自己的鱼网。
  突然,鱼盔角斗士举起左手,用盾牌挡开了三齿叉,一下子钻到对方跟前,正当他的短剑对准鱼网角斗士的胸膛刺过去时,却不料鱼网角斗士已抡起三齿叉向他的盾牌狠命刺了一叉,直向自己的鱼网扑去,但是他的动作还不够灵活和迅速:鱼盔角斗士的短剑已经一下子刺伤了他的左肩,鲜血顿时象喷泉一般迸射出来。但无论如何,鱼网角斗士还是带着他的鱼网逃开了,他抱了三十几步,就转身对着鱼盔角斗士大声喊道:
  "一点儿轻伤!没有关系!"
  接着,他开始高声唱道:
  来啊,来啊,漂亮的高卢小伙子。
  我找的是鱼,并不是你……
  来啊,来啊,漂亮的高卢小伙子!
  歌声刚一停,看台上就爆发出一阵快活的哄笑。鱼网角斗士的狡猾的计策获得了成功:他赢得了观众的同情;四周发出了一阵阵的掌声,这是观众在赞扬这一受伤、流皿、手无寸铁的人。他那求生的本能暗示着他:必须在这时候鼓起勇气来嘲笑和侮辱对方。
  被嘲弄激怒了的高卢人心中燃起了嫉妒的火焰,因为观众的同情现在已显然转移到对方身上去了,他恶狠狠地向鱼网角斗士扑了过去。但是鱼网角斗士向后跳了几步。他一面灵活地避开了对方的打击,一面高声喊道:
  "来啊,高卢人!今天晚上我要给和善的卡隆送煎鱼去呢!"
  这一新的嘲弄更加激起观众的哗笑,同时使鱼盔角斗士的进攻变得更加猛烈了。但是这一次,鱼网角斗士非常成功地抛出了自己的鱼网——他的对手终于被鱼网罩住了。观众发疯也似地鼓起掌来。
  鱼盔角斗土竭力挣扎着,但他却愈来愈糟地彼鱼网缠住了,观众发出一阵阵高声的哗笑。鱼网角斗士飞也似地跑到三齿叉那儿,把它举了起来,一面往回跑一面高叫:
  "卡隆一定有鱼吃了!卡隆一定有鱼吃了!"
  但是,当鱼网角斗士跑近自己对手的时候,高卢人已经拚着死命用强有力的大手撕破了鱼网,接着鱼网落到他的脚上,他腾出了自己的双手。他现在已经可以迎接敌人的攻打,虽然他的双脚还不可能移动。
  观众又开始大声鼓掌。他们紧张地注视着双方所采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种手段,因为任何一方偶然的差错都可以决定角斗的结局。鱼盔角斗士刚刚把网撕破,鱼网角斗士已经跑近了他的双手,觑中机会用三齿叉狠狠地刺了过去。鱼盔角斗士用盾牌用力一挡,竟使盾牌裂成了碎片。但是三齿叉还是刺伤了他,鲜血喷了出来——他那没有遮护的臂膀上一下子出现了三处创伤。但几乎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用左手拉住了三齿叉,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他对手的身上,他那短剑已经有一半刺进了对方的右腿。受了重伤的鱼网角斗士抛弃了落在他对方手中的三齿叉转身就逃,他的鲜血染红了角斗场。但他只跑了四十来步,两膝一屈,便仰天倒在地上。鱼盔角斗士由于用力过猛再加上本身的重量也跌倒在地上了,接着,他赶忙爬起来,拉开脚上的鱼网,向已经倒在地上的对手扑去。
  在这角斗的最后几分钟之内,观众又发疯似地鼓起掌来,一直到鱼网角斗士用左肘撑起身体,用他死人一般白的脸转向观众才止。他已经准备大无畏地、泰然地去迎接死亡,他现在之所以面向观众要求他们决定他的命运,倒不是希望他们救他,只不过是按照惯例罢了。
  鱼盔角斗土用脚踏住了对方的身体,把短剑对准了对方的心窝;接着,高卢人为了弄清楚观众的意图,抬起了头,用他的目光向斗技场四周看了一遍。
  约莫有九万以上的观众,包括男人女人和孩子,把右手的大拇指往下一按:这是死亡的信号。另外有不到一万五千个好心肠的观众,却举起右手,握紧拳头,弯着大拇指——这是他们愿意让打败的角斗士活命的信号。
  在这九万名对角斗士作死亡判决的观众中,也有圣洁而又仁慈的贞女,她们也要欣赏不幸的角斗土的惨死情景,使自己的欲望得到无罪的满足。
  鱼盔角斗士已经准备一下子结果对方的性命,不料鱼网角斗士突然抬起身子攫住短剑,用力刺进自己的心窝,直到胸脯上只留下一个剑柄。鱼盔角斗士连忙拔出那上面已沾满了热气腾腾的鲜血的短剑。鱼网角斗士的身体在剧烈的痛苦中痉挛地弯曲起来,他用那非人的可怕声音喊道:
  "万恶的罗马人!"接着,他倒在地上死了。   
 
二、角斗场上的斯巴达克思  观众发疯也似地鼓起掌来。接着就开始评论刚才这一场角斗。斗技场上发出了十万人的哄响。
  鱼盔角斗士回到拱房里去了,扮普鲁顿、梅尔库里斯的人和场里的打手从那儿走了出来。他们先用烧红了的烙铁把鱼网角斗士的尸体烙了两次,确定他已经死了,然后再用长长的挠钩钩住了尸体,从角斗场上穿过死们把它拉了出去。接着,他们从几小口袋里倒出亮晶晶的粉末来(那是用罗马附近提伏里石矿里开出来的大理石磨成的细粉),撒在那一大摊鲜血上面;于是,角斗场在太阳光的照耀下又开始象银子一般闪闪发光。
  观众拍着手喊道:
  "苏拉万岁!"
  苏拉转过脸来对他身边的葛涅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陀拉倍拉(两年以前的执政官)说:
  "我对我的保护神台尔菲的阿波罗起誓,这批虫子真是卑贱!你以为他们是在向我拍手吗?不,他们拍手的对象是我那几个在昨天为他们准备丰美酒食的厨子。"
  "你为什么不坐到那座连拱上面去呢?"葛涅乌斯·陀拉倍拉问。
  "你总不会以为这还能使我的威望有所增高吧?"苏拉答道,接着他转换话题说:"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卖给我的这批货色大概还不错吧,呃?"
  "啊,你多慷慨啊,你多伟大啊!"坐在苏拉旁边的元老季都斯·阿克维齐乌斯高声叫道。
  "但愿放雷火的朱庇特把所有下贱的拍马家伙都击毙!"这位退职的独裁者叫道,他在愤怒之中用手攫住自己的肩膀,猛烈地搔了起来,想减轻那象无数可厌的寄生虫在咬啮一般难熬的奇痒。
  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已经抛弃了权力,离开了事业,但你们还是把我当作你们的主人!下贱的家伙,你们只配永远做奴隶!"
  "啊,苏拉,并不是每个人生来只配做奴隶的,"苏拉的随从中有一个坐得离他不远的贵族大胆地反驳道。
  这位无畏的人,叫做卢齐乌斯·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当时他二十七岁。他天生一副高大的身材:强壮的胸膛,宽阔的肩膀以及肌肉发达的臂膊和腿。他有一个满生着丛莽似的黑色鬈发的大头和一个具有宽广的大阳穴,刚毅的、精力充沛的黑脸,一条隆起的粗大静脉横过他那宽广的前额直到鼻梁上面。他的深灰色的眼睛里,蕴藏着残忍的表情。一个仔细的观察者,会从他那威严而又果决的脸部的神经质的掣动中,看出卡提林纳的极细微的内心活动。
  在本书所叙述的那一个时期之前,卢齐乌斯·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可怕的威名已经传开了,大家对他那暴躁易怒、放荡不羁的脾气都感到害怕。他曾经趁着贵族葛拉季齐昂在第伯尔河旁悠闲地散步的时候杀死了他。暗杀的原因只是因为葛拉季齐昂拒绝了卡提林纳用财产作抵押的一大笔借款。卡提林纳本来想利用这笔款子来偿付巨额的债务,因为这些债务使他不能担任他所竭力谋求的任何一个职位。当时正逢"迫害时期",凶残暴虐的苏拉使全罗马淹没在血泊中。葛拉季齐昂的名字虽然并没有列入被迫害的人的黑名单,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是苏拉的拥护者;但是,他非常富有,而且列入黑名单的人的财产是可以没收的;因此,当卡提林纳拖着葛拉季齐昂的尸体闯进正在开会的元老院,把它掷到独裁者的脚边,当众宣布他所杀死的这个人是苏拉和祖国的敌人时,独裁者就表现得并不是那么丝毫不苟了;他对这一谋杀故意装作没有看见,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死者的数也数不清的财产上面去了。
  在这以后不久,卡提林纳又和他的哥哥发生了冲突,弟兄两个都拔出了短剑,但是以过人的力气驰名罗马的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同时也是第一流的击剑家。他杀死了他的哥哥,继承了他哥哥的全部财产,因而就避免了由于他挥霍、大张酒宴和纵欲所造成的破产厄运。但苏拉对这一桩事情也竭力装作没有看见。因此那些大法官也不敢向这位杀死亲哥哥的凶手找岔子。
  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听了卡提林纳的大胆的话,就向他那边转过头去答道:
  "可是卡提林纳,你以为怎么样?在罗马城里,象你这样勇敢、象你这样心胸开阔、能把种种美德和罪恶兼收并蓄的人又有几个呢?"
  "啊,光荣的苏拉,"卡提林纳答道。"我可不能站在象你这样伟大人物所站的高处来品评人物和估量事情。我只知道自生来喜爱自由,决不能忍受任何束缚,我可以老实告诉你——我憎恨暴政,即使这种暴政戴上仁慈宽大的假面具,借用为祖国造福的名义,以伪善的面目出现。你得明白,我们的祖国虽然已被叛乱和内战蹂躏得支离破碎,她却宁愿让许多人来统治,决不愿处在一个人的专横独裁之下!但是,我并不是在挑剔你的行为,老实对你说,我仍旧跟过去一样反对独裁。我相信,我愿意相信,罗马还有不少公民准备承受任何折磨,只要以后不再处在一个人的暴政之下,特别是这个人并不叫做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他头上也不象你这样戴着百战百胜的桂冠,尤其是他的独裁只要有一点点不象你那被马略、卡尔波和钦纳的罪行促成的独裁那么正当。"
  "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苏拉带着好容易才看得出来的嘲讽的微笑,平静地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您不把我告到自由公民的法庭上去呢?我已经辞去了独裁者的职位。你究竟为了什么不去控告我?为什么还不请求法庭清算我以往的行动呢?"
  "那是为了我不愿意再见到暗杀和丧葬,这已使罗马在这十年来变成一片黑暗……可是我们不必谈论这一点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要责怪你:你也许犯过不少错误,但同时你也立下了不少光荣的战功,对这些战功的回忆曾经不断地激动我的心,因为我跟你一样,苏拉,渴望着光荣和权威。你毕竟也会这么说,难道你不觉得,在罗马人民的血管中仍旧流着我们伟大而自由的祖先的血吗?回想一下吧,几个月以前,你在元老院当着全体元老自动解除了权柄、遣散了仪仗官和卫兵。当你和你的朋友一起回家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不知名的青年开始凌辱和诬蔑你,说你怎样攫夺了罗马的自由,怎样残杀和抢掠罗马公民,怎样变成了他们的暴君!啊,苏拉,你一定会承认说那番话的人必须具有不屈不挠的勇敢精神,因为你只要做一个手势,就会立刻使这位勇士付出他的生命作为毁谤你的代价!但你当时对他真是宽大得很——我说这话决不是恭维你:卡提林纳是不会也不愿意恭维任何人的,即使对万能的朱庇特也一样!——你当时对他的确是十分宽大的,你没有惩办他。但是你一定会同意我的意见:如果我们这儿还存在着能够这样行动的无名青年,——我觉得很可惜,不知道他是什么人——那就有希望:我们的祖国,罗马共和国,还能挽救!"
  "唔,自然罗,那是一种勇敢的行动,我永远赞赏勇敢的精神,我永远喜爱大胆的壮士。我不愿意对这样的勇士进行报复,因此我忍受了他对我的一切毁谤和诬蔑。可是卡提林纳,你知道这位青年的行动和言语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吗?"
  "什么样的结果?"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用探询的目光,对在这会儿变得阴沉了的独裁者的眼睛注视了一下,问道。
  "从此以后,"苏拉答道,"那些能够攫取到共和国政权的人就谁也不愿意再把它交出来了。"
  卡提林纳低下头,踌躇了一会儿,接着,振作了一下,抬起头来说:
  "难道还能找到那种能够而且愿意攫取最高政权的人吗?"
  "唔……"苏拉露出嘲讽的微笑哼了一声。"你看见这批奴隶吗?"他指着在斗技场看台上一排排坐得满满的公民。"奴隶可不少啊……那就一定找得到主子。"
  上面这番对话是在成千上万观众暴风雨一股的掌声中进行的。观众被角斗场上绳网角斗士和追击角斗士之间的流血搏斗迷住了,这场角斗很快地以七个追击角斗士和五个绳网角斗士的死亡宣告结束。其余幸而活命的角斗士负着伤,流着鲜血,离开场子进了拱门下的房间,但是观众却发疯也似地鼓着掌,哄笑着,互相兴高采烈地开着玩笑。
  当鞭打奴隶的工役把十二具尸体拉出了斗技场,而且把场上的血迹消灭得干干净净的时候,范莱丽雅对坐在离她不远的苏拉仔细地注视了好一会儿,她突然站了起来,从后面走到独裁者身边,她从他那件希腊式外套上抽了一根丝线。惊奇的苏拉立刻回过头来,他那兽性的眼睛闪闪发光,开始打量这位碰他的美人。
  "不要发怒,独裁者!我抽下这根线来是为了想分享你的一丝幸福。"范莱丽雅露出迷人的微笑说。
  她向他尊敬地打过招呼,按照当时的风尚把手举到嘴唇上,然后向自己的座位走了回去。苏拉已经完全被她那亲密的话诌媚得飘飘然了,他很有礼貌地向她鞠了一躬,接着回过头去,用长久的注视伴送着这位美人回去,在他的注视中流露着极其殷勤恳切的神情。
  "这是谁?"苏拉重新把身子转向角斗场,问道。
  "这是范莱丽雅,"葛涅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陀拉倍拉回答。"梅萨拉的女儿。"
  "哦——哦!……"苏拉说,"那就是昆杜斯·荷尔顿西乌斯的妹妹吗?"
  "正是她。"
  于是苏拉又向范莱丽雅转过身去,她也正好向他投来了爱慕的目光。
  荷尔顿西乌斯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靠近玛尔古斯·克拉苏的地方坐了下来。克拉苏是一个极富的贵族,他以吝啬和野心闻名当时——但是这两种矛盾的品质,却和谐地统一在他独特的性格之中。
  玛尔古斯·克拉苏正坐在一位极其美丽的希腊姑娘附近的位置上,因为这位姑娘将在我们所叙述的事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我们必须在这儿停下来,观察她一下。
  这位姑娘叫做爱芙姬琵达,从她身上的装束看来,就可以认出她是个希腊女人。首先使人注目的,就是她那修长而又结实的美丽的身躯。她也腰是那样的细柔,仿佛用两个手指就可以把它整个儿箍起来似的。那张令人吃惊的、象雪花石膏一般洁白的极美妙的脸,泛出了可爱的红晕。优雅的前额上面,罩着火红色的极柔软的头发。两只象海波一般蔚蓝、杏子一般的大眼睛,燃烧着淫荡的火焰,发出使人不可抗拒的魅力。一个略微向上翘的、线条优美的小鼻子,仿佛使流露在她容貌间的那种大胆勇敢的神情,变得更加显著了。在那两片微微张开、湿润而又肉感的红唇之间,闪烁着两排雪白的牙齿——那是真正的珍珠,似乎正与那浮现在她小巧的圆下巴上的迷人的小涡争奇斗艳。雪白的脖子,好象用大理石琢成。匀称的双肩,可以和神后朱诺媲美。有弹性的高耸的胸脯,丰满得使轻薄的披风遮掩不住它,但这反而使希腊姑娘显得更加诱人。她那赤裸的轮廓分明的手臂和脚掌,纤小得就跟孩子的一般。
  在她那件用极薄的白绸制成的短袍上,密密地织满了银色的小星星,折着优雅的褶襞。这位姑娘的雕像一般的体态,不但可以从这些褶襞上揣测出来,有时还可以透过薄绸隐约地看到。在短袍上面,罩着一件淡蓝色绸缎制成的披风,也织满了小星星。一个不大的束发金冕,笼住了她前额上面的头发。她那对小巧的耳朵上,戴着两颗巨大的珍珠,珍珠下面垂着两个青玉琢成的星状坠子,发出闪闪烁烁的光芒。她的脖子上围着一串珍珠项圈,一颗巨大的青玉星星从她那项留下端直垂到她半裸的胸脯上。她的手腕上面套着两对雕着花朵与枝叶的银镯,她的腰间束着一道末端是尖的带棱角的腰带,这也是用贵金属制成的。她那双纤小的玫瑰色的小脚穿着一双厚底短靴,那是用两条横过脚踝的淡蓝色软皮和靴底制成的;脚踝上套着两个精雕细刻的银脚镯。
  这位姑娘还不到二十四岁。她生得非常美又打扮得极其华丽,她的身上没有一处不是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和魅力。似乎,巴福斯的维纳斯也要从奥林比斯山上降下,用致人死命的注视来欣赏一下她那绝世的美丽了。
  年青的爱芙姬琵达就是这样的一个美人儿。坐在她附近的玛尔吉斯·克拉苏,正怀着狂喜的心情在欣赏她。
  当荷尔顿西乌斯走到克拉苏的身边,克拉苏的整个魂灵儿已经飞到那位迷人的姑娘身上去了。那位美人显然感到有些无聊了,恰巧在这时候张开小嘴打了一个呵欠,她用右手不断地抚弄着那颗在她胸脯上闪闪发光的青玉星星。
  克拉苏刚巧满三十二岁;他生就一副中等以上的身材和魁梧的体格,可是已经有了发胖的趋向。在他粗壮的脖子上,生着一个跟他那强壮的身躯极其相称的大头,但他那青铜色与金黄色互相混和的脸却显得相当瘦;他的相貌非常威武,完全是罗马型的。他有一个鹰爪鼻,一个向前凸出的、轮廓分明的下颚;他那对微带淡黄色的灰眼睛,一会儿闪耀得非常光亮,一会儿却变得动也不动,暗淡无神,好象刚才的光亮突然熄灭了一般。高贵的门第,出色的雄辩,惊人的财富,对待别人的殷勤和尊敬,不仅使他出了名,而且也使他获得了荣誉和威望。在我们的故事开始之前,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在内战中站在苏拉那一边勇敢地打过仗,而且担任过各种官职。
  "你好,玛尔古斯·克拉苏。"荷尔顿西乌斯把他从恍惚状态中惊醒。"你大概正在一心一意地观察星星吧?"
  "我对赫克里斯起誓!正好给你猜中了,"克拉苏回答。"这位是……"
  "这位?哪一位?"
  "就是在上面的那位希腊美女呀,她坐在比我们高两排的座位上……"
  "哦!我也看到她了……这是爱芙姬琵达。"
  "爱芙姬琵达?你在说她什么?"
  "没有什么。我只是把她的名字告诉你罢了……她的确是希腊人……一位名妓……"荷尔顿西乌斯在克拉苏身边坐下来说。
  "名妓?按外表看来却是一个真正的女神,简直就是维纳斯!……我向持克里斯起誓,对那位赫赫有名的朱庇特的美丽女儿,我再不能想象出另一个更完美的化身了。"
  "你说得对,"荷尔顿西乌斯微笑道。"可是,法尔卡纳斯神的妻子,难道这么不容易接近吗?难道她不曾对神、半神有时甚至对曾通的凡人,只要对方有福气合她的心意,就慷慨地恩宠有加,而且把自己的美的宝藏大加施舍吗?"
  "那么她住在哪儿啊?"
  "住在神圣街……紧靠着大雅诺斯神庙队。"
  荷尔顿西乌斯发觉:克拉苏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沉浸在沉思中,象着魔一般地注视着美丽的爱芙姬琵达,就接着说:
  "这样的一个女人也值得你发疯吗,你只要花费你财产的千分之一,把她住的那幢房子送给她不就行了!"
  克拉苏的眼中进出了磷火似的光芒,象他以前有时候所显露的一样,但这光芒立刻就熄灭了,他回过头来向荷尔顿西乌斯问道:
  "你需要跟我说话吗?"
  "是啊,关于跟特拉布朗钱庄诉讼的事。"
  "我听着,你说吧。"
  当克拉苏和荷尔顿西乌斯谈论着荷尔顿西乌斯刚才提起的诉讼,当几个月前才埋葬了第四个妻子采齐丽雅·梅台拉而现在又坠入了阿穆尔神情网的苏拉。在他五十九岁的老年与美丽的范莱丽雅玩着迟暮的爱情游戏的时侯,突然传来了一阵喇叭声。这是角斗开始的信号:三十个色雷斯人和三十个沙姆尼特人已经列好队伍,准备互相厮杀。
  话声、喧闹声、哄笑声顿时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角斗士的队伍那儿去了。角斗双方的第一阵接触就是可怕的:在笼罩数个斗技场的极度静寂中,只听见一阵急骤的、短剑砍在盾牌上的铿锵声。断裂的羽毛以及头盔和盾牌的碎片在角斗场上乱飞。激动的角斗士们沉重地喘息着,一阵紧接一阵地互相砍杀着。角斗开始后还不到五分钟,角斗场上已经洒下了鲜血:三个角斗士倒在地上在垂死的痛苦中挣扎着,别的角斗士在他们的身上践踏着。
  不论是描写,不论是想象,要把观众在注视这场流血角斗时所经历的紧张情况传达出来都是不可能的。但下面的描述也许能给你一个极微弱的印象:聚集在斗技场上的观众中间,约莫有八万人左右对这场角斗下了赌注。赌注的数目按照各人的经济情况,从十个塞斯太尔司到二十个塞斯太尔司,甚至有达到五十个泰伦脱的巨数的。一部分人下注的对象是穿紫色和红色衣服的鱼雷斯人,另一部分人下注的对象则是穿天蓝色服装的沙姆尼特人。
  角斗士的队列变得愈来愈稀疏,而鼓掌声和激励的喊声却愈来愈紧密了.
  经过一小时以后,角斗差不多就要结束了。在整个角斗场上,五十个已经打死或者受到致命伤的角斗士东倒西亚地躺着,快要死去的角斗士在垂死的痛苦中抽搐着,发出一阵阵的刺人肺腑的惨叫。
  对沙姆尼特人下注的观众,显然认为他们完全有了胜利的把握。七个沙姆尼特人正紧紧地围住了三个幸而活下来的色雷斯人;那三个色雷斯人正背对背地站在一起,形成一个三角形,猛烈地抵抗着在力量上占绝对优势的沙姆尼特人。
  在这三个还活着的色雷斯人中间,有一个叫做斯巴达克思。他那阿提拉斯一般的身材,他那强壮的肌肉的惊人力量,他那体形极其匀称的躯体,以及不可摧毁与战胜的英武气概,无疑地,一定会使他变成一个杰出的人物,这在体力和强毅的性格成为一个人在生活中获得重大成就的主要条件的时代中更是如此。
  斯巴达克思已经满三十岁了,在他的身上,所有刚才提到的那些显著特征,是与他不止一次出色地证明了的、对他这样社会地位的人来说很少有的高深的学识、卓越的思想、崇高的德性以及伟大的心灵等品质交织在一起的。
  金黄色的长发和浓密的胡子衬托着他那英俊、威武、五官端正的脸。一对炯炯有光的淡蓝色眼睛,充满了人生经验、情感和火焰。当他很安静的时候,那对眼睛使他的脸流露出一种悲哀的善良表情。但是一到战斗的时候,斯巴达克思就完全变了样;在斗技场的角斗场上,这位角斗士就会带着一副由于愤怒而扭歪了的脸进行搏斗;他的眼光好象闪电,他的那副样子就显得非常可怕了。
  斯巴达克思生在色雷斯的罗多帕山的山区中。他在与侵入他祖国的罗马人作战时做了俘虏,罗马人因为他过人的体力和勇毅的精神,把他收编在军团中。他在作战时显得非常勇敢。后来,他在攻打米特里达梯斯王及其同盟者的战争中显得非常出色,因此被升任为十夫长(指挥十个兵士的小队长),而且获得了公民桂冠的光荣褒奖。但是,当罗马重新与色雷斯人交战时,斯巴达克思却逃走了,回到祖国同胞的队伍中,反抗罗马的军队。他在战斗中负了伤,因此又落到敌人的手中。按照罗马法律,他本来是要处死刑的,但结果死刑被角斗士的劳役代替了。他被罗马军官卖给一个角斗士老板,最后那个角斗士老板又把他转卖给阿克齐恩。
  从斯巴达克思落到角斗士的行列中那一天起还不到两年,他跟着第一个角斗士老板几乎走遍了意大利所有的城市。他参加了百次以上的角斗,没有一次受过重伤。虽然别的角斗士也很勇敢强壮,但是斯巴达克思却老是压倒他们,成了胜利者,而且在整个意大利所有的斗技场中获得了极大的声誉。
  阿克齐恩用了一万两千塞斯太尔司的巨款,才把斯巴达克思买了过来。斯巴达克思属于他已有六个月之久,但他从来没有让斯巴达克思到罗马的角斗场上去过一次。这也许是因为他非常重视这位在他的角斗士学校里教剑术、角力和体操的教师,但也许是因为他觉得把斯巴达克思的生命拿去冒险对他的损失太大;斯巴达克思万一打死,这位角斗士老板从一次角斗中所得到的收入,是不足以弥补他所遭受的浩大损失的。
  现在阿克齐思第一次叫斯巴达克思到斗技场的角斗场上来,那是因为苏拉为了这-百名特地挑选来参加这天角斗的角斗士,整整付给他一笔二十二万塞斯太尔司的巨款。这样慷慨的报酬,对角斗士老板来说,是足以补偿斯巴达克思万一角斗死去而引起的损失了。但无论如何,虽然在角斗结束后,活下来的角斗士除了观众赐予自由的人以外,仍旧属于角斗士老板所有,激动得脸色发白的阿克齐恩,还是倚着拱房的门紧张地注视着角斗的最后结果。对一个愿意仔细观察他一下的人来说,自然决不会不注意到这位角斗士老板为斯巴达克思焦虑的那副窘相。他紧张地注视着这个色雷斯人的每一个动作,注视着每一下别人对斯巴达克思或者是斯巴达克思对别人的打击。
  "再勇敢些,再勇敢些,沙姆尼特人啊!"几千个对他们下注的观众高声喊道。
  "杀死他们!砍死这三个野蛮人!"
  "杀死他们,涅布里昂!结果他们,克利克萨斯!压倒他们,压倒他们,波尔菲里乌斯!"手里拿着角斗士名单的观众叫道。
  但是,色雷斯人的拥护者却发出了更响亮的呼喊来回答这些叫声;不错,他们已经很少希望了,但他们却牢牢地抓住了留给他们的最后一丝希望。斯巴达克思还没有受伤,他的盾牌和头盔也没有受到什么损害,而刚巧在这时候,他用短剑刺死了一个围困他的沙姆尼特人。这一剑立刻激起了春雷一般的掌声和几千个观众的呼喊:
  "勇敢些,斯巴达克思!刺得好!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万岁!"
  但是另外两个色雷斯人。虽然还是肩并肩地与以前在罗马军队中当过兵的沙姆尼特人角斗,他们的身上却已经受了重伤,他们软弱地挥着短剑砍向敌人,勉强招架着敌人的打击——他们的力量已经耗竭了。
  "保护我的背脊!"斯巴达克思对他的两个伙伴喊道,他一面闪电股迅疾地挥舞着短剑,一面抵挡所有沙姆尼特人对他的联合进攻。"保护我的背脊!……再支撑一分钟……我们就可以胜利了!"
  他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他的胸膛急骤地起伏着,大颗的汗珠沿着他那惨白的脸滚下来。他的眼睛闪闪发光:燃烧着对胜利的渴望、愤怒和拚命的挣扎……
  不久,离斯巴达克思不远的另一个沙姆尼特人又流着鲜血倒了下去他的腹部受了重伤,肠子拖在身后,他在剧痛中嘶哑地呻吟着,发出疯狂的咒骂。但是,紧接着这个沙姆尼特人的死亡,站在斯巴达克思背后的一个色雷斯人也脑袋迸裂地倒毙了。
  在整个斗技场里,鼓掌声,呼喊声和激励声,汇合成一片震天动地的哄响;所有观众的眼光都死死地盯在交战双方的身上,注视着他们最细微的动作和最细微的手势。卢齐乌斯·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跳了起来,在苏拉身边站直了身子。他屏住了呼吸,除了这流血的搏斗之外,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斯巴达克思的短剑,因为他下注的对象就是色雷斯人,看起来,他自己的生命线就跟这把短剑系在一起了。
  第三个沙姆尼特人被斯巴达克思在颈动脉上砍了一剑,紧跟着自己的伙伴们倒在角斗场上了,但是就在这一刹那间,另一个鱼雷斯人,也就是斯巴达克思的最后和唯一的支撑者,却一下子被三把短剑刺中要害倒在地上,连一声也没有喊就死了。
  成千上万观众的呼喊,就象猛兽的怒吼一般,在斗技场中哄响着,接着吼声又静了下来,连角斗士沉重而且急促的呼吸声也听得到。观众那种神经质的紧张达到了极点,纵使这场角斗的结果决定罗马的国运,恐怕也不见得会比这一刹那间更紧张的了。
  角斗已经延续了一小时以上。斯巴达克思由于自己那难以被人捉摸的矫捷身手和惊人的剑术,只受了三处轻伤,说得更确切些,只是擦伤了三处罢了,但现在他却要单独对付四个强有力的敌人。虽然那四个敌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流了不少血,但他们还是非常可怕的敌人,因为他们究竟有四个人啊。
  不论斯巴达克思多么有力而且勇敢,在他最后的一个伙伴倒毙以后,他明白自己的死期已经临头了。
  突然,他的两眼炯炯发光,他的头脑中闪过一个救命的念头:他决定运用这一古旧的荷拉齐乌斯兄弟对抗库利阿齐乌斯兄弟的策略——他开始拔脚逃命。沙姆尼特人就向他追了过去。
  十万观众的呼喊好象一个大蜂窝那样发出的哄响。
  斯巴达克思还没有跑上五十步,突然出人意料地转过身来,反扑离他最近的一个追击者,用弯弯的短剑刺穿了对方的胸膛。那个沙姆尼特人摇晃了一下,挥动着臂膀,好象在探索什么支撑的东西一般,接着就仰天倒了下去;但这时候,斯巴达克思已经向第二个敌人补了过去,用盾牌挡住对方短剑的冲刺,在观众狂热的呼喊下杀死了他,到了这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已认为鱼雷斯人必胜无疑了。
  这个沙姆尼特人刚倒下去,他的伙伴——第三个浑身负伤的沙姆尼特人——就赶到了。斯巴达克思已经认为没有必要用剑刺他,只是用盾牌在他的头上打了一下;显然斯巴达克思不愿意杀死他。这个沙姆尼特人受到了打击,只翻了一个身就倒在角斗场上了。这时候,他的最后一个早已打得精疲力竭的伙伴赶上来救他了。斯巴达克思向他补了上去,但竭力不去刺伤他,只轻轻地打了几下就解除了敌人的武装,他首先击落对方的短剑,然后用自己强有力的大手抱住敌人,把他按倒在地上,附着他的耳朵轻声说:
  "不要怕,克利克萨斯,我希望能把你救出来……"
  斯巴达克思用一只脚踏住克利克萨斯的胸膛,用另一只脚的膝盖,跪在那个被他用盾牌打昏了头的沙姆尼特人胸膛上,他就采取这样的姿势,等待着公民们的决定。
  万众一心、经久不息的轰雷似的掌声,好象地震一般撼动了整个斗技场。几乎所有的观众都向上举起拳头,屈起了大拇指——两个沙姆尼特人都可以活命了。
  "多勇敢的人啊!"卡提林纳对苏拉说,他的额上滚下雹子一般大的汗滴。"这样的力士,但愿他生来就是罗马人才好!"
  这时侯传来了几百个声音:
  "让勇敢的斯巴达克思获得自由!"
  色雷斯角斗士的两眼发出异常的闪光,他顿时脸色惨白得象木头一般地呆住了,他把手放在心窝上,好象想抑制被这句蕴含着莫大希望的话所引起的心脏的猛烈跳动。
  "自由,让他自由!"几千个声音重复道。
  "自由!"斯巴达克思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自由!……啊,奥林比斯山上的大神,可不要让这变成一场春梦啊!"他的睫毛顿时被泪水浸湿了。
  "不行,不行!他曾经从我们的军团中逃出去,"有人大声叫道。"决不能让一个逃兵获得自由!"
  这时候,好些由于斯巴达克思的勇毅而赌输了钱的观众也恨恨地叫道:
  "不行,不行,他是逃兵!"
  这位色雷斯角斗士的脸上掠过一阵痉挛。他猛地向发出责怪喊声的那面回过头去,他用他那燃烧着憎恨火焰的两眼,找寻着发出责难喊声的人。
  但是成千上万的声音却吼道:
  "自由,自由,让斯巴达克思自由!……"
  要想描写这位角斗士在这决定他一生命运的几分钟内所经历的感情,是不可能的事情;惊恐和痛苦的等待,反映在他惨白的脸上,反映在他不断掣动的脸部肌肉上,也反映在他光闪闪的两眼之中。他的眼瞪雄辩地说明:在他的心中,绝望和希望正在猛烈地斗争。这个和死神搏斗了一个半钟头,一秒钟也不曾失去自制力的人,这个单身对付四个敌人一点儿也不曾失去活命希望的人,这个在杀死了十二个或十四个不幸的伙伴以后也不曾暴露自己内心激动的角斗士,突然觉得两腿发软了。于是,他为了使自己不致昏倒在斗技场上,就靠着一个出来收拾尸体的打手的肩膀。
  "自由!自由!"观众继续狂叫着。
  "他应当获得自由!"卡提林纳附着苏拉的耳朵说。
  "是的,他应该获得自由!"那位已被苏拉爱慕得不得了的范莱丽雅这时候也叫道。
  "你愿意他自由吗?"苏拉说,同时用探询的眼光注视着范莱丽雅那对散发着爱慕、温情和怜惜光芒的眼睛——那对眼睛正在为这个角斗士讨情。"很好,就这么办吧!"
  苏拉点一点头表示同意,斯巴达克思就在观众轰雷一般的掌声中获得了自由。
  "你自由了!"那个收尸的打手对斯巴达克思说。"苏拉已经把自由赐给你了。"
  斯巴达克思没有回答,没有动,也没敢睁开眼睛。他恐怕幻想会飞走,他害伯受骗,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
  "恶棍,你那勇敢的精神叫我破产了!"忽然有人附着他的耳朵低声说。
  斯巴达克思被这句话唤醒了,他睁开了眼睛,并且瞧着在他前面站着的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原来斯巴达克思的主人已跟着打手一齐来向他道喜,希望他仍旧属于他自己。现在阿克齐恩之所以要咒骂色雷斯人的勇敢,那是因为观众愚蠢的仁慈心和苏拉强盗式的慷慨,抢走了他一万两千塞斯太尔司。
  但角斗士老板的话却使色雷斯人明白了这不是梦境。他站了起来,威风凛凛地挺直他那巨人一般的身躯,先向苏拉鞠了一躬,又向观众鞠了几个躬,接着就穿过通拱房的门,在重新爆发的掌声中离开了斗技场。
  "不,不,我们周围的一切并不是神创造的,"刚巧在这时候,季杜斯·卢克列梯乌斯·卡鲁斯重新和那两位坐在一起看角斗的好朋友——年幼的卡西乌斯和年青的凯乌斯·梅米乌斯·赫梅拉——谈起话来。凯乌斯·梅米乌斯·赫梅拉非常爱好文学、艺术,对哲学也极感兴趣。后来卢克列梯乌斯奉献给他的长诗《De rerum naturae》(《论万物之本质》),这时候,就已经在构思了。
  "那么究竟是谁创造世界的呢?"卡西乌斯问。
  "世界是物质的永恒运动和看不见的分子的结合。你看到大地上与天空中发生的种种事物,因为不明白它们产生的原由,就认为一切都是神创造出来的。不论什么东西永远也不能从虚无中诞生。"
  "那么朱庇特、朱诺和萨杜尔纳斯又是什么呢?"惊奇的卡西乌斯问,他非常喜欢听卢克列梯乌斯的见解。
  "这一切都是人类的无知和恐俱的产物。亲爱的孩子,我可以把唯一正确的学说——伟大的伊壁鸠鲁的学说——介绍给你。伊壁鸠鲁既不怕人人畏惧的天雷,也不怕地震,既不怕神的权威,也不怕想象出来的电火。他用他非常的坚毅精神与根深蒂固的偏见作斗争,敢于深入到大自然最玄妙的奥秘中去,而且从这些奥秘之中揭露万物的起源和本质。"
  这时候,卡西乌斯的家庭教师提醒和催促卡西乌斯,说他的父亲曾经嘱咐他们在天黑之前回家。孩子顺从地站了起来,卢克列梯乌斯和梅米乌斯也跟着站起来。他们一起走下石阶,向最近-道出场的门走去。但是到那道门前,卡西乌斯和他的朋友必须经过苏拉的儿子法乌斯特坐的地方。那时侯,离开连拱的平顶到这儿来和好些熟识的贵妇人和朋友们打招呼的"伟大的人"庞培,正站在法乌斯特身边和他亲切地谈话。卡西乌斯木来已经想从他们身边跑过去,但他突然急速地停了下来,转过身子对法乌斯特说:
  "好吧。法乌斯特,当着这位赫赫有名的公民,'伟大的人'庞培,把你三天前在学校里说的狂妄的话重复一遍吧。你说,你的爸爸变成我们国家的暴君,剥夺罗马人自由的行动是很对的。我很想再听你说一遍。上一次我曾经为了这番话用拳头打了你的脸,你脸上的青痕到现在还没有消退,现在我要当着庞培本人再打你一次,而且这-次要比上一次更厉害!"
  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所说的那番话、所采取的行动以及坚决的态度与钢铁般的意志,是我们这-时代中比比皆是的那些血气亏耗、意志薄弱的家伙所绝对不能比拟的。但是卡西乌斯徒然地等待他的对手回答:法乌斯特在这个极其勇敢的孩子前面低下了头。卡西乌斯为他勇敢的心灵里燃烧着的酷爱自由的火焰所鼓舞,竟然不怕公开殴打和叱骂罗马统治者的儿子。接着,卡西乌斯先向庞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又向梅米乌斯和卢克列梯乌斯行过礼,跟着自己的家庭教师离开了斗技场。
  刚巧在这时候,在死门上面的座位上出来了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贵族。他穿着一件长得异乎寻常的宽袍,宽袍的下摆一直覆盖到他那瘦弱的小腿。他的身材很高,他的脸虽然是病态、文弱的,他的相貌却显得庄严而又动人。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以后,就跟他身边一个年青女人告别,那女人正被一大群追求她的人——年青的世家子弟和衣着华丽的纨衩子弟——包围着。
  "再会,哈莱丽雅"那位青年贵族吻着美人的手说。
  "再会,玛尔古斯·杜里乌斯·西塞禄,"她说。"不要忘记,后天在阿波罗戏院上演索福克勒斯的《伊莱克特拉》,我也参加演出。你一定得来。"
  "我一定来。"
  "愿你健康,西塞禄!再见,西塞禄!"同时传来好几个声音。
  "再见,西塞禄,"一个漂亮、威严、但是脸上搽着胭脂,身上洒过香水的五十五岁的老头子,握着西塞禄的手说。
  "但愿泰丽雅神保佑你,演技精湛的伊索帕斯,"西塞禄紧握着这位伟大的演员的手,答道。
  接着西塞禄走到一个坐在哈莱丽雅身边的四十岁的男人那儿,同样地跟他握着手,说:
  "我的最亲爱的朋友,盖世无双的昆杜斯·罗斯齐乌斯,九位缪司女一神都在妒忌你呢。"
  西塞禄显出高雅的风度慢慢地走了开去。他穿过挤满了整个过道的人群,向邻近凯旋门的座位走去,因为他看到了监察官玛尔古斯·波尔齐乌斯·卡图的两个侄儿坐在那儿。
  玛尔古斯·杜里乌斯·西塞禄与之告别的那一群观众差不多都是有名的艺人:二十三岁的美女哈莱丽雅·爱姆波拉丽雅是当时最出名的女演员,她多半是扮演悲剧中的角色。伊索帕斯是有名的悲剧演员,尽管自己已经到了五十五岁的高龄,还是要洒香水、擦胭脂、穿漂亮的衣服。伊索帕斯的竞争者昆杜斯·罗斯齐乌斯是一个极伟大的演员,他的演技能使全罗马的公民跟着他一起笑,一起哭,发生同样的感情。他坐在哈莱丽雅的另一边。刚才西塞禄充满了热情的临别的问侯话,就是对他说的。
  罗斯齐乌斯不久前才满四十岁。他的天才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他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人。整个罗马都在崇拜他,最有名的显贵富豪都以与他交友为荣;苏拉、荷尔顿西乌斯、西塞禄、庞培、卢古鲁斯、昆杜斯·梅台尔、采齐里乌斯·庇乌斯、"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赛尔维里乌斯·瓦手埃、玛尔古斯·克拉苏、考尔涅里乌斯·斯克里波尼奥、古里奥、"亚细亚的征服者"普勃里乌斯·考尔涅里乌斯以及斯齐比奥,都争先恐后地邀请他,跟他结交,而且齐声称颂他。他们不仅称颂他是一个技艺超群的演员,还说他是一个勇敢的才华焕发的人,这种诚挚而又热烈的颂赞是特别值得重视的,因为这些话是从一批精神与智力都极其超特的伟大人物嘴里说出来的啊。
  在这三位赫赫有名的大演员周围,簇拥着名望稍逊,但也吸引着大批观众的演员群。因为在当时,罗马人常常成群结队地到戏院里去欣赏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巴古维乌斯的悲剧和阿里斯托芬、米南德鲁斯、菲列蒙、普劳杜斯的喜剧。
  在爱姆波拉丽雅、伊索帕斯和罗斯齐乌斯以及他们的同伴周围,还簇拥着一大批缠绕不清的戏迷和无聊的闲人。他们都是些被名望狂、最愚蠢的虚荣以及对强烈的印象和感受的渴望所迷惑的人。
  当时的罗马,对演员的崇拜简直到了疯狂的程度,这可以很容易从他们巨额进益和大量的财富上看出来。只要提一下罗斯齐乌斯就够了,他每上演一出戏就要赚上一千狄那里,在一年之中要赚上十四万六千狄那里之多。
  玛尔古斯·杜里乌斯,西塞禄,经过好几排座位来到了卡图和采比昂的身边,跟他们亲热地打了招呼,然后,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他开始跟卡图谈话,因为西塞禄对卡图一向具有极大的好感。
  玛尔古斯·杜里乌斯·西塞禄,我们上面已经说过,当时是二十六岁。他很年青,长得又很英俊,虽然他的身体很弱,而且有病,但他的那副仪表却非常威严。他有长长的脖子,刚毅的、表情丰富而且神采奕奕的端正的脸。他那非常宽广的前额,显出了他具有超特的智慧,两道高耸的浓眉紧压着一对炯炯有光的大眼睛(虽然西塞禄的那对眼睛是近视的)。在他形状极美的嘴唇上,几乎老是浮现着微笑。那微笑常常带着嘲讽,但即使是最嘲讽的微笑也给人以宽厚的印象。他那天赋的具有远见的智慧,出色的记忆力和光辉的雄辩,再加上他满怀着热爱投身于工作中时所发挥的坚毅而又勤勉的精神,使他在二十六岁已经闻名天下:他是哲学家、演说家同时又是公认的才智横溢的诗人。
  西塞禄在很年青的时候就跟希腊诗人阿尔基亚研究待了,后来他还曾以他那有名的雄辩替这位老师辩护过。阿尔基亚由于他的诗才和精神上的品质在当时享有盛名;那时候,他住在打败米特里达梯斯王和提格拉尼斯王的、伟大的卢古鲁斯的家里,教卢古鲁斯的孩子们美术和作诗;同时他又在罗马开设一个学校,很多年青的世家子弟都在这个学校里求学。在我们叙述的故事开始之前,阿尔基亚已经著成和出版了他的长诗《征服森布里人的战争》,这首诗歌颂了英勇的凯乌斯·马略——在罗马共和国期间唯一的七次被选为执政官的人。
  凯乌斯·马略的英勇功绩,不仅使他获得了打败朱古达王的荣誉,而且把罗马共和国从条顿人和森布里人的毁灭性的袭击中拯救出来,因此他曾获得"第三位罗马建国元勋"的称号。
  当十五岁的西塞禄还在阿尔基亚的学校里做学生的时候,他已经写了一首长诗《海神葛拉甫古斯》,这首诗以流畅的韵律和优美的风格使他出了名;那时,还没有那批用奇妙的诗篇丰富了拉丁文的卢克列梯乌斯、卡杜鲁斯、维吉尔、奥维德和荷拉斯。
  西塞禄上阿尔基亚的学校去学习,并没有妨碍他热心地倾听别人的讲演。他首先听伊壁鸠鲁学派的哲学家菲德鲁斯讲学,接着又追随了斯多噶学派的哲学家狄奥陀杜斯和由于雅典被米特里达梯斯王占领而逃出来的学院派哲学家菲朗;他也曾经去倾听有名的罗多斯城的摩洛关于雄辩术的杰出讲演。摩洛在罗马讲学有二年之久,他来到第伯尔河旁,是为了催促元老院补偿罗多斯站在罗马方面反对米特里达梯斯王作战时所遭到的损失。他的雄辩非常出色,他是第一个获得元老院的准许,可以不带翻译官直接用希腊话演说的外国人。
  西塞禄又在两位斯采伏拉的指导下非常用心地研究法律学。斯采伏拉兄弟都是元老,又是渊博的法学家,哥哥是卜鸟祭司,弟弟是祭司长。他们把法律学最微妙的精髓和秘奥都传授给了他。
  当西塞禄还只十八岁的时候,他在"伟大的人"庞培的领导下参加了马尔西战争——那也可以叫做同盟战争——他后来亲自对人说,苏拉的勇敢和经常的胜利曾使他感到非常惊奇。
  在我们所描述的事情之前二年,西塞禄第一次在法庭上发表演说替昆季乌斯辩护。昆季乌斯的第一个债权人为了要求昆季乌斯赎回自己的财产,聘请了有名的荷尔顿西乌斯出庭辩护。西塞禄因为自己的事业才开始,起先坚决拒绝出庭与威名煊赫的荷尔顿西乌斯交锋。但是名演员罗斯齐乌斯与西塞禄交情很深,他为自己的亲戚昆季乌斯向西塞禄讲情。西塞禄终于同意出庭了;他的演说非常有说服力,使法官非常佩服。终于使这场诉讼获得了胜利。
  接着,他用更大的热情替一个阿莱季乌姆城来的女公民的权刊辩护,攻击了苏拉所颁布的剥夺阿莱季乌姆全体居民公民权的法令。西塞禄的性情本来是懦怯的,不很坚决的,但这-次却拿出了极大的勇气,这正好说明了他那纯洁而又正直的精神。这一次演说哄动了整个罗马。
  但是成为年青的西塞禄荣誉的桂冠而且使他变得赫赫有名的,是他替阿梅利乌斯的谢克思杜斯·罗斯齐乌斯辩护的演说。罗斯齐乌斯被苏拉的释放奴隶考尔涅里乌斯·赫里索根控告,说他犯了杀父大罪。但西塞禄的辩护演说却是非常的热烈、生动。坚定而且具有说服力。阿梅利乌斯城的罗斯齐乌斯被宣告无罪,西塞禄从此变成了荷尔顿西乌斯的旗鼓相当对手——西塞禄这一次攻击对方的辩护人荷尔顿西乌斯,战胜了他。
  在那一个时期,罗马各阶层的居民手中正流传着西塞禄的一首长诗的诗稿。这首诗使大家更加赞叹他的天才了。终于,大家公认西塞禄的作品已经达到了拉丁文学无人可及的巅峰。在他的作品中究竟是哪一种因素更使人赞赏是很难说清楚的:也不知是深奥的理论,还是纯洁的道德感,是崇高的思想,还是优美的风格和洋溢着雅典式的高雅气氛的与众不同的文体。
  我们刚才提起的那首诗就叫做《马略》,这首诗传到我们的手中只剩下了不多的片断。但是,尽管这首诗还保持着明显的贵族观点,这首诗却颂扬了凯乌斯·马略;马略和西塞禄一样都出生于阿尔宾纳姆城,他是西塞禄极为尊敬的人。
  我必须对我时常离开本题向我们的读者致歉,但这些插话是由主题本身引包的。我觉得使读者对罗马共和国末期的一些杰出人物有一个概念也是有其必要的:他们有的以刚毅的精神和崇高的品德著名,有的以阴狠而又可怕的罪行著称,有的则以他们惊人的事业出名;真的,让后世这些丧失了英武气概而且日趋退化的子孙回忆一下他们祖先的史迹,决不是一件多余的事。
  现在,就让我们言归正传吧。
  "啊,伟大的神啊,难道人家说的关于你的事情是真的吗?"西塞禄诧异地询问年青的卡图。
  "是的,是真的,"孩子皱着眉回答。"难道我的行为不对吗?"
  "你做得很对,我们最勇敢的小伙子,"西塞禄镇定地回答,同时在卡图的额上吻了一下。"但可惜真理并不是永远可以被你大声宣扬的,它常一常得在暴力之前退避。"
  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但这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西塞禄开始问这两个孩子的家庭教师萨尔比顿。
  "这是因为奉了苏拉的命令所进行的每日一次的屠杀,"萨尔比顿打断了西塞禄的问话答道。"我必须每月带这两个学生到独裁者家里去一次。这样,可以使这位处在疯狂、嗜杀成性时期的苏拉对他们发生好感,把他们当作自己的朋友,以免他忽发狂念把他们列入放逐的黑名单里去。苏拉呢,总是真正很亲切地接待这两个孩子,常常对他们表示关怀,和颜悦色地对他们说话。可是有一次,当我们离开苏拉家穿过贸易堂时,忽然听见从玛梅金纳斯监狱的穹隆下传来了撕人肺腑的惨叫……"
  "因此我就问萨尔比顿,"小卡图打断了老师的话。"'这是谁在叫?'他回答我说,'这是那个苏拉下令杀死的公民在惨叫。''为什么要杀死他们呢?'我问。老师答道:'因为他们爱自由而且忠于自由。'"
  "那时疯孩子,"萨尔比顿打断了小卡图的话接着说下去道。"顿时变换了声调,用很大的声音对我说话,而且糟糕得很,周围的人都听到了。他说:'为什么你不给我一把短剑,要不,我在几分钟前就可以刺死这个摧残我们祖国的凶恶暴君了!'"
  萨尔比顿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所以这事情就传到了你的耳中……"
  "好多人都听到了这事情,"西塞禄答道。"而且大家都在兴奋地谈论孩子的勇敢行为呢!……"
  "如果这消息不幸传到苏拉耳中呢?"萨尔比顿绝望地说。
  "这对我又有什么关系?"小卡图皱起眉头轻蔑地说。"我所说过的一切,我还可以在那个你们大家都畏惧的家伙面前重说一遍。虽然我还很年幼,我对奥林比斯山诸神起誓,他决不能使我发抖!"
  惊惶万状的萨尔比顿和西塞禄互相看了一眼,但孩子却兴奋地喊道:
  "但愿我穿上宽袍才好!"
  "那时候你准备干什么,疯孩子?"西塞禄问,但立刻接下去说。"你还不赶快闭嘴!"
  "我要把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告到法庭上去,当众控诉他的罪行!……"
  "闭嘴,快闭嘴!"西塞禄叫道。"你想叫我们全都送命!?我曾经荒谬地颂扬了马略的功绩,还替两位不是苏拉那一派的委托人出庭辩护过,这一切自然不会使这个追位的独裁者欢喜我的。难道你要用你的疯话叫我们去追随那些数也数不清的被他残酷地杀害的牺牲者吗?如果我们被他杀死,我们就能因此使罗马摆脱这位暴君的黑暗统治吗?你得明白,恐惧已使罗马人血管中的祖先的血液全冻结了,何况幸福和成功老是与苏拉的名字连在一块儿——他是万能的……"
  "与其叫他'幸福的人',那还不如索性叫他'正义的人'!"小卡图低声反驳,但他显然已经被西塞禄刚才那番恳切的劝告说服了;他咕哝了几句,就渐渐地安静下来了。
  那时,一批蒙面角斗士正在用悲惨的流血的滑稽表演娱乐观众。这二十个不幸的角斗士,将在这滑稽表演中献出生命。
  苏拉已经看够了角斗表演,现在他只全心全意地关切一件事;他站了起来,向范莱丽雅的座位走去。他向她殷勤地鞠了一躬,对她亲切地注视了好久,努力在自己的眼光中表示他的温柔、恭顺和殷切,最后他问:
  "范莱丽雅,你现在自由了吗?"
  "几个月以前我的丈夫跟我离了婚,但并不是由于什么可耻的理由,反之……"
  "我知道,"苏拉回答,那时候,范莱丽雅正用她的黑眼睛亲切而又爱慕地注视着他。
  "可是我,"退职的大独裁者沉默了一会问,"你能爱我吗?"
  "我真心诚意爱你,"范莱丽雅低下了眼睛回答道,接着微微张开肉感的双唇,浮起魅人的微笑。
  "我爱你,范莱丽雅。我觉得我从来不曾对别人有过这么强烈的爱。"苏拉兴奋得发出了激动的声音。
  两人都沉默了。这-退位的罗马独裁者攫住了美丽而又高贵的女人的手,热烈地吻了一下接着说:
  "一月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
  于是,他被他的朋友们簇拥着离开了斗技场。
 
 
三、维纳斯酒店  在埃斯克维林区一条是偏僻、最狭窄而且最污秽的街道上,有一家小酒店。这家酒店,坐落在埃斯克维林门和奎尔贵杜朗门之间那段古老的赛尔维乌斯·杜里乌斯时代建成的城墙边,白天黑夜都开门做生意,而晚间尤其是它主要的营业时间。酒店的名称叫做"里比金娜·维纳斯"或者叫做"丧葬女神维纳斯"那是管理死亡、丧葬和死人的女神。这家酒店之所以起这样的一个名字,大概是限它附近的地段有关系的。酒店的一边是一片小小的给平民埋葬的墓地。好多小小的坟墓,因为乱七八糟地埋着死人,老是发出阵阵的恶臭;而酒店的另一边,是一片一直伸展到塞斯太尔司贸易堂才止的荒地。佣仆、奴隶和赤贫如洗的穷人的尸体都抛在这儿;狼和雕就在那些尸体上面大开葬宴。这片阴惨惨的荒地发出来的腐臭,使附近的空气都受到了它的影响。但在五十年以后,就在这片由于无数尸体变得非常肥沃的荒地上,财产多得骇人听闻的大富豪马森纳开辟了好几个名闻遐迩的果园和菜园;这样,自然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得到,那些园子获得了极其丰富的收获。那些果园和菜园,给它们主人的餐桌,带来了平民阶级的骨肉沃肥了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鲜美蔬菜和珍奇果品。
  酒店的门口挂着一块画着维纳斯女神的招牌,但画上的神像,与其说她象美之女神,倒还不如说她象面目可增的复仇女神梅该拉,这显然是出自一个穷困潦倒的蹩脚画家的手笔。一盏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的小灯,照着这位可怜的维纳斯女神,但这丝毫也不能吸人们更仔细地欣赏它。但无论如何,这-点幽暗的灯光已足够唤起过客的注惫,把他们吸引到钉有山毛榉树枝的酒店门口来了;就另一方面说,灯光究竟也把笼罩着这条污秽小巷的黑暗或多或少地驱逐了一些。
  客人一进小而矮的门,走下用石块胡乱叠成的步阶,就可以来到一个烟雾腾腾,煤烟熏黑了的潮湿房间。
  在门的右面,靠墙砌着一个炉灶。明晃晃的火焰在灶下熊熊燃烧,灶上煮着各种盛在金属制的器皿中的食物。在这些食物中间,有该店的传统名莱灌肠和永不变换的肉丸子;肉丸子的原料究竟是些什么,那是谁也不愿意知道的。烹调这些食物的厨师就是这家酒房的老板娘兼女掌柜"独眼"鲁泰茜雅。
  炉灶的一边,在一个不大的开着的壁龛里,放着四尊小小的用红色陶土烧出来的拉尔神的像。那就是保护家宅的灶神爷爷。为了供奉这些炊神,那儿还点着一盏小小的长明灯,放上好几束鲜花和一个花环。
  炉灶旁边放着一张污秽不堪的小桌子和一个以前涂过金粉、上过红漆的小凳子。这张凳子是酒店老板娘鲁泰茜雅在侍候客人有余暇时坐的。
  沿着墙壁,不论是左面和右面,炉灶前面也一样,放着好几张吃饭用的旧饭桌。桌子的周围是粗糙不堪的条凳和跛脚的小方凳。
  天花板上吊着一盏踢皮制的挂灯,灯里面放着四根灯草。灯光连同正在灶内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地把笼罩这个地窖的黑暗驱逐出去。
  在那道作为酒店人口的大门对面的墙壁上又开了一道门。那道门里面,是另一个比较小、也比较干净些的房间。一个显然很不顾羞耻的画家,为了好玩,在那个房间的墙壁上画了好些秽亵不堪的图画。墙角上点着一盏里面只有一根灯草的油灯,幽幽地照着这个房间,在半明半暗之中只能够看到一部分地板和两张餐榻。
  罗马纪元六百七十五年十一月十日,在第一支火炬点燃后一小时光景,维纳斯酒店里的客人特别拥挤。喧哗和吵闹不仅充满了整所酒店,而且响彻了整条巷子。"独眼"鲁泰茜雅跟她那个家煤烟一般黑的埃塞俄比亚女奴隶正在忙碌地张罗一切,竭力去满足那些同时从四面八方闹嚷嚷地向她们提出要求的饥饿的顾客。
  "独眼"鲁泰茜雅,是一个高大、强壮、结实、脸颊红润、但在栗色的头发中已经夹杂着许多白发的四十五岁的女人。她在年青的时候本是一个美人儿,但是现在,她那张漂亮的脸却被一道伤痕弄得非常难看。那道伤痕从太阳穴起,横过右脚,直到毁掉了鼻翼的鼻子那儿。右眼的眼珠子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了干瘪的眼皮遮蔽着那个空虚的眼窝。由于这-难看的毁伤,鲁泰茜雅好几年来都被人家叫做"蒙诺柯拉",那就是独限女人的意思。
  说起那道伤痕的来历,得提起一桩很久以前的事情。鲁泰茜雅本来是兵士卢非诺的妻子。卢非诺曾经随着罗马的军团到阿非利加洲讨伐朱古达王。勇敢地打了一年多的仗。当凯乌斯·马略打败了朱古达王回到罗马时,卢非诺就随着大军一起回来。那时鲁鲁泰茜雅正是最漂亮的时候,但她并不完全遵守列在十二铜表法中的婚姻条例。某一天,丈夫因为嫉妒妻子跟住在隔壁的那个杀猪的邻居有暖昧关系,就拔出了短剑刺死了那个屠夫,接着又在妻子的头上砍了一下,想教训她牢牢记住遵守婚姻条例的必要;结果,这一教训的痕迹就永远留在她的头上了。但户非诺当时以为这一下子把她砍死了。他害怕会给司法官抓去判罪——在当时杀死妻子倒还没有什么,而杀死那个屠夫就得象杀死"亲人"一般判罪——就在当天晚上匆匆逃走了。后来,当英勇的阿尔宾纳姆人凯乌斯·马略在值得纪念的赛克斯特河附近,迎头痛击条顿人的军队、解除罗马的危难时,卢非诺也跟着他们崇拜的统帅出征,而且就在那一次战役中牺牲了。
  过了几个月,鲁泰茜雅那可怕的创伤终于愈合了,她就收集了她的私蓄和别人送她的钱,凑成了一笔可以置备酒店生财的不大的款子。她打动了"努米底工人的征服者"昆杜斯·采契里乌斯·梅台尔的慷慨心,得到了这所他赏赐给她的简陋小房子。
  但是,不管鲁泰茜雅毁损了的脸怎么难看,她那殷勤的态度和快活的性情还是吸引了许多顾客,而且他们曾经不止一次地为了她而打起架来。
  到维纳斯酒店来的都是穷人:木匠、陶工、铁匠以及一些无可救药的酒徒——掘墓人、马戏班里的大力士、最下等的戏子和小丑、角斗土、假装残废的乞丐以及娼妓。
  但是"独眼"鲁泰茜雅对客人并不苛求,而且不去过问他们的一切细节,因为这儿并不是钱庄老板、骑士和贵族来的地方。尤其是,在宽宏大量的鲁泰茜雅的眼中看来,按照朱庇特的意志高悬在天空中的太阳对富人和穷人都一样,既然有人为了富人开设讲店、酒楼和旅馆,那么穷人也就应当有他们自己的酒店;除此之外,鲁泰茜雅还非常相信:从某个穷人或者骗子衣袋里拿出来的阿司、夸特伦和塞斯太尔司,跟有钱的城里人或者高傲的贵族拿出来的钱是丝毫没有差别的。
  "鲁泰茜雅,真见鬼,你还不把那该死的肉丸子搬来吗?"一个脸上与胸前满是疤痕的年老角斗士喊道。
  "我要用基斯太尔司打赌,那肉丸子的肉是鲁菲尼替她从埃斯克维林义家地上拿来的,那是还没有给乌鸦啄光的死人身上的肉。这就是鲁泰茜雅那魔鬼才吃的肉丸子的原料!"坐在老角斗士身边的一个乞丐喊道。
  大家对这假装残废的乞丐的恶毒玩笑,发出一阵响亮的哄堂大笑。但是掘墓人鲁菲尼,一个脸上生着许多酒刺、脸色红润但是神情冷漠的结实的矮胖子。对乞丐的玩笑显得很不高兴,因此他带着报复的口气大声说:
  "鲁泰茜雅,听我这个诚实的掘墓人说:当你替这个污秽的范莱尼(这就是那个乞丐的名字)做肉丸子的时侯,你就把他用线缚在胸前、冒充血淋淋的伤口的那块臭牛肉一起放进去吧。其实他身上什么伤也没有,只是为了使那些慈悲的人多施舍一些钱给他罢了。"
  跟着这一反驳又迸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
  "朱庇特不是一个懒汉,决不会在天上熟睡的;他马上会发出一阵雷火,叫你立刻化为灰尘!那时候,我就要和你这没有底的臭酒囊再去了!"
  "我对着地狱里的神王普鲁顿的黑药杖起誓,我要用我的拳头捶破你这野蛮人的嘴脸,让你受到几处真正的伤,叫你再骗不得人;但这样一来,乞丐,你倒可以有权利哀求人家可怜你了。"
  "好吧,等着吧,等着吧,你这爱胡说的家伙!"乞丐从座位上跳起来抡着拳头张开整个喉咙喊叫。"等着吧。我要立刻把你送到卡隆那儿去。我对财神梅尔库利斯的翅膀发誓,我要从自己的钱里拿出一个铜币来送你,把它塞在你这恶狼的牙齿里,你站稳了!"
  "住手,你们这两个畜生!"一个身材高大的马戏班里的大力士凯乌斯·泰乌利维斯,因为那骰子掷得入了迷,就大声吼道;"住手,要不然的话,我对着奥林比斯山上的大神起誓,我要叫你们两个面对面地相撞,把你们的臭骨头撞得粉碎,叫你们变得象两捆在麻栉中梳过的苎麻一般!"
  幸而,"独眼"鲁泰茜雅和她的女奴隶埃塞俄比亚女人阿苏儿端来了两大盆装得满满的热气腾腾的肉丸子,放在桌子上。聚集在酒店里人数最多的两大堆吃客,立刻向盆子扑了上去。
  吵闹顿时停止了。那些首先抢到食物的幸运儿,顿时精神百倍地吞咽起肉丸子来。他们发觉鲁泰茜雅的烹调手段的确非常高明。那时候,邻近几张桌子旁的客人,有的正掷着骰子赌钱,不断发出粗鲁的渎神的咒骂,另一些人则在谈论着眼前的新闻——关于斗技场里角斗士的角斗。吃客中间的某几个是自由公民,他们很幸运地到过大斗技场。他们所描述的奇迹使那些因为属于奴隶阶级而不准进斗技场欣赏表演的人惊叹不止。大家都同声赞扬,把斯巴达克思的勇敢和神力捧上了天。
  鲁泰茜雅匆忙地前前后后走动着,把灌肠送到每一张桌子上去。维纳斯酒店中渐渐地变成了一片静寂。
  第一个打破静寂的人是那个年老的角斗士。
  "我曾经在各处国剧场和斗技场里角斗了二十二年,"他大声说。"不错,我的身上被人家开了好些洞,然后又愈合了起来,但是我终算保住了这张皮。也就是说,神并没有吝惜赐给我力量和勇气。但是,我得告诉你们,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也没有见到过象无敌的斯巴达克思这样的角斗士、大力士兼剑术家!"
  "如果他生来就是罗马人,"大力士凯乌斯·泰马利维斯——他本人是生在罗马的——用庇护的口气说。"他就可以变成英雄了。"
  "可借他是一个野蛮人!"一个叫做艾米里乌斯·瓦林的漂亮小伙子叫道。这个小伙子才二十岁,但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这是放荡的生活使他未老先衰的明显标志。
  "啊,斯巴达克思真是个幸运的人!"一个在阿非利加洲作过战的罗马军团中的老兵说。他的前额上面有-道宽阔的伤痕,他的一只脚因为受过伤是跛的。"虽然他是一个逃兵,人家还是给了他自由!这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苏拉的心境显然很好,所以慷慨起来了!"
  "可是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却恨透了!"那个老角斗士说。
  "是啊,他逢人就哭诉,什么他被人家抢光了,他破产了,他完蛋了!……"
  "那有什么,他的那批货色可卖了一大笔好价钱呐!"
  "是啊,说实在的,他那批货物也真不错!这样年青的小伙子——一个比一个更壮健!"
  "谁跟你争论呢,那批货物是不错的,可是二十万塞斯太尔司也是笔不小的款子啊!"
  "那还有什么说的!我对保护神朱庇特起誓!"
  "我对赫克里斯起誓!"大力土喊道。"那笔钱能给我就好了!我多么希望体味一下黄金的种种威力,用它来满足我的欲望啊!"
  "你?……难道我们不是这样吗?泰乌利维斯,你以为我们得到这二十万塞斯太尔和,不会用来享福吗?"
  "挥霍钱财是容易的,但却不是每个人都会的。"
  "只是你决不能使我相信,说苏拉曾经花了很大的力量才得到这些钱财!"
  "他是从承袭尼科坡尔的那个女人的遗产开始发财的……"
  "当那女人爱上苏拉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年纪,可是苏拉却很年青,即使不太漂亮,大概也不会象现在这么丑陋可怕。"
  "她死的时候就答应苏拉,把她全部财产送给他。"
  "苏拉年青的时候是很穷的。我知道苏拉曾经长久地住在一位公民家里吃闲饭。"大力士说。"那位公民每年有三千塞斯太尔司的收入。"
  "在与米特里达梯斯王作战,以及包围和攻占雅典时,苏拉分到的战利品最多。就在那时侯,他的财产增加了很多。接着又是迫害时期,当时曾按照苏拉的命令杀死了十七个执政官、六个司法官、六十个市政官和税务官、三百个元者、一千六百个骑士和七万个公民!你以为他们所有的财产到哪里去了?直接缴入了国库吗?苏拉竟会丝毫没有到手吗?"
  "如果我能从苏拉在迫害时期得到的钱财中分到最最小的一份就好了!"
  "但无论如何,"这位受过很好教养的小伙子文米里乌斯·瓦林忧郁地说,他在这天晚上大有探讨哲理的倾向。"就让苏拉从一个穷光蛋变成一个大富翁,就让他从-个无名小卒上升为罗马的独裁者和荣获凯旋的大元帅,就让他在战船坛前面建立一座黄金的雕像,而且刻上'幸运的人考尔涅里乌斯·苏拉,大元帅'的字样吧,但无论如何,这位万能的人还是染上了不论黄金和医学都不能征服的不治之症。"
  这番话使所有聚集在这儿的穷汉,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叫道:
  "不错,对啊,对啊!……"
  "他活该如此!"那个曾经随着凯乌斯·马略在阿非利加洲作过战,而且对马略极其崇拜的跛脚老兵恶狠狠地叫道。"这是他应得的惩罚!让他去吃苦头吧!他是疯狂的野兽,蒙着人皮的怪物!六千个沙姆尼特人流的鲜血应当由他负责。他们投降苏拉是以他保存他们生命为条件的,但他却把他们统统赶到斗技场里去杀死。当无数利箭向他们射去时,聚集在荷斯季里马斯元老院开会的元老们听到了那批可怜的人的惨叫,都吓得跳了起来。但苏拉却非常安静地继续他的演说,只是冷冷地叫元老们注意地倾听他的演说,并叫他们不要去理睬外面发生的事情。他说那边只是一队兵士奉了他的命令在教训一小撮坏蛋罢了。"
  "在普莱涅斯特城的大屠杀中,苏拉把城里可怜的居民,除了对他献过殷勤的人之外,不论男女老少一夜工夫全部杀得一个不留——整整一万两千个人呐!"
  "苏拉曾经破坏和毁灭了意大利最繁盛的城市:苏尔莫、斯波列季乌姆、英吉拉姆纳和佛罗伦萨……那只是因为那些城市的居民忠于马略而没有忠于他罢了。"
  "喂,我的孩子们,闭嘴!"鲁泰茜雅叫道;她正坐在小凳上,把好些准备用油炸的兔肉放到锅里去。"我认为你们是在访毁'幸运的人'独裁者苏拉。我要预先警告你们,快让你们的舌头在牙齿后面停下来吧!我不愿意有人在我的酒店里诽谤罗马最伟大的公民!"
  "原来如此!这个独眼女人竟是个苏拉的党徒!唉,你这个该死的女人!"老兵叫道。
  "喂,梅季乌斯,"掘墓人鲁菲尼咆哮道。"你对我们可爱的鲁泰茜雅说话得有点儿分寸啊!"_,"我对裴龙娜的盾牌起誓,你给我闭嘴吧!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个掘墓人竟敢教训一个在阿非利加洲打过仗的老兵!"
  谁也不知道这-新爆发的冲突会怎样收场;但那时候忽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乱哄哄的女人会唱的歌声。歌声非常不入调,但唱歌的人显然还认为自己歌唱得很好。
  "这是爱劳妮雅。"顾客中的一个说。
  "这是鲁茜丽雅。"
  "这是狄安娜。"
  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视着店门,从那儿进来了五个载歌载舞、穿着过分短的衣服的姑娘,她们的脸上搽着胭脂,肩膀是裸露的。她们用很下流的话回答着乱哄哄的欢迎。
  可是我们不准备停留在这幅由于那几位不幸姑娘的到达而出现的场景的描写上,我们最好还是注意一下,鲁泰茜雅和她的女奴隶热心地把食物放在桌子上的情形。按照她所准备的食物看来,那顿晚餐是非常丰盛的。
  "今晚你等待谁到你的酒店里来啊?你又为谁煎了那些死猫肉,而且打算把它们当作兔子肉拿出来呢?"乞丐范莱尼问道。
  "你大概是在等候玛尔古斯·克拉苏来吃晚饭吧?"
  "不,她在等候'伟大的人'庞培呢!"
  笑声和调侃声在继续下去,但突然,酒店门口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体格强壮的人,虽然他的头发已经变成花白,但他的相貌依然是很漂亮的。
  "啊,特莱庞尼!"
  "特莱庞尼,祝你健康!"
  "欢迎,欢迎,特莱庞尼!"酒店的各个角落里同时发出了声音。
  特莱庞尼是一个角斗士老板,几年以前他关闭了自己的角斗学校,靠着这一赚钱的职业所得的积蓄过活。但是他的习惯和爱好使他仍然在角斗士中间厮混。他是埃斯克维林区和苏布拉区那些下等客栈和酒店的常客,因为失欢于命运女神的人总是在那些地方闹哄哄地寻欢作乐。
  据说,尽管特莱庞尼以自己出身于角斗士并以他跟角斗士们的亲密关系而骄傲,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为贵族服务赚钱:内战时期,他曾经受一些贵族的委托,雇用了大批角斗士。据说,在他的手下足足有一军团的角斗士,在大议场或者别的会场上开会讨论重大问题时,他常常率领他们上那儿去。他可以为了某个人的利益,向司法官示威恫吓,或者是对某件事直接进行干涉,有时候在选举司法官或者某些官吏时,他们甚至替人大打出手。大家都相信,特莱庞尼因为跟角斗士们混在一起,捞到了不少油水。
  但无论如何,特莱庞尼总算是角斗士们的朋友和保护人。因此在那一天,他限往常一样,也在大斗技场,当斗技场里的角斗结束时,他就在场子门口等候着斯巴达克思。他拥抱了他,向他狂吻,向他热烈道贺,然后又邀请他到维纳斯酒店里去吃晚饭。
  就这样,特莱庞尼领着斯巴达克思和十几个别的角斗土进了鲁泰茜雅的酒店。
  斯巴达克思还是穿着那套在斗技场上角斗时穿的紫色短衣。他的肩上披着一件比宽袍短些的罩袍,那是兵士们通常被在铠甲外面的一种罩袍。这件罩袍是斯巴达克思向一个百夫长——特莱庞尼的一个朋友——临时借用的。
  酒店里的一批老主顾乱哄哄地欢迎着这批客人。那些当天在斗技场里的人,就骄傲地把那次角斗的英雄——勇敢的斯巴达克思——指给自己的朋友们看。
  "英勇的斯巴达克思,我给你介绍这位美丽的爱芬妮雅,她是这批到酒店里来的美人中间的最美丽的姑娘。"那个年老的角斗士说。
  "我以能够拥抱你而感到幸福,"爱芬妮雅接着说。她是一个高大,结实,头发、眼睛和皮肤都是褐色的姑娘,而且还没有丧失大家所公认的那种诱惑力。接着,她不等斯巴达克思回答就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并且吻了他一下。
  斯巴达克思努力浮起一丝微笑来掩盖他那被姑娘的行动所引起的不快感情,他拉开爱劳妮雅的手,轻轻把她推开去说:
  "谢谢你,姑娘……现在我宁可吃些东西来恢复体力……这对我非常必要……"
  "往这儿来,往这儿来,勇敢的角斗士,"鲁泰茜雅在斯巴达克思和特莱皮尼的前面走着,一面邀请他们到里面的那个房间里去。"我把你们的晚饭摆在这儿了。请吧,请吧,"她接着说,"特莱庞尼,你的鲁泰茜雅是很关心你的。我要用最好的烤肉款待你:这样的兔肉连玛尔古斯·克拉苏的餐桌上我都不肯送去的!"
  "好吧,让我们来尝一尝,品评一下你的烹饪手段,你这狡猾的人儿!"特莱庞尼轻轻拍着鲁泰茜雅的肩膀说。"现在给我们拿一瓶维里特拉陈葡萄酒来吧。只是你得留心,酒一定要陈的!"
  "给一切人赐福的神啊!"鲁泰茜雅一面结束晚餐的准备工作,一面叫道,那时候客人们已经就应了。"给一切人踢福的神啊!他还要预先警告我:'陈的!'我早已准备了最好的酒!……连想也想不到的!——十五年的陈酒!这葡萄酒还是在凯乌斯·采里乌斯·卡里达和鲁齐乌斯·陀米齐乌斯·阿海诺巴尔勃斯执政的那一年收藏的呐!"
  当鲁泰茜雅招呼客人的时候,她的埃塞俄比亚女奴隶阿苏儿拿来了一个双耳酒瓶。她揭掉了上面的封签,客人们就把那张封签互相传来传去地观看。接着,阿苏儿把一部分葡萄酒倒在一只已经盛了一半水的、又高又厚的玻璃樽里,又把剩下来的酒倒在一只较小的玻璃樽里,那是专门用来盛不搀水的纯净葡萄酒的。阿苏儿把两只酒樽都放在桌上。鲁泰茜雅也在每个客人面前放好了酒杯。接着,她又在两只酒樽中间放了一个酒构子,这是用来把约酒或搀水的酒舀到酒杯里去的。
  一会儿,角斗士们就获得了品评鲁泰茜雅烹调手段的机会,也就是说,能够尝试她烧的烤兔肉的滋味,而且也可以鉴定一下葡萄酒究竟是多少年的陈酒了。虽然,维里特拉酒并不完全符合双耳瓶封签上写的加封日期,但无论如何酒味相当醇厚,而且可以说是很不错的葡萄酒。
  菜肴大受赞赏,葡萄酒也绰绰有余,角斗士们都显得兴高采烈。大家都开始亲切地谈话而且兴奋地提起了精神,不久,小房间里就真的变得非常热闹了。
  只有斯巴达克思一个,虽然受到了大家狂热的赞扬,却并没有沾染上大家的热烈情绪。他毫不说笑,好象是很勉强地在吃东西——也许,这-天来的遭遇还在影响着他,他还没有从那由于突然获得自由而产生的惊愕的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的头上好象压着一大团愁云惨雾,因此,不论同桌伙伴怎样用诙谐的玩笑或是亲切的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都没有能驱逐掉他的忧愁。
  "我对着赫克里斯起誓……亲爱的斯巴达克思,我可不明白你……"特莱庞尼本想把维里特拉葡萄酒再舀一杓到斯巴达克思的酒杯里去,但却发觉杯子里的酒还是满的,不禁惊奇地对他说。"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喝呀?"
  "你为什么这样忧愁?"另一个客人问。
  "我对万神之母朱诺起誓!"另一个角斗士——根据他说话的口音显然是一个沙姆尼特人——叫道。"我们聚集在这儿好象不是参加友善的酒宴,而是在参加什么人家的丧事。而你,斯巴达克思,就好象不是在庆祝你的自由,而是在悼念你的母亲似的!"
  "母亲!"斯巴达克思带着深深的叹息重复道,好象他被这两个字激动了似的。
  因为斯巴达克思变得更忧郁了,那位过去的角斗士老板就站了起来,举起杯子叫道:
  "我建议为自由干一杯!"
  "自由万岁!"角斗士们一听到"自由"这两个字眼睛就闪闪发光,顿时异口同声地的喊道。接着,大家都站起来,高高地举起自己的杯子。
  "你的运气多好啊,斯巴达克思,竟能在还活着的时候获得自由,"一个金发的年青角斗士悲哀地说。"但我们只有当自由与死神一起来到时才能获得它!"。
  斯巴达克思一听到"自由"的叫声,他的脸色顿时就开朗了,他微笑着高高地举起自己的杯子,用响亮的强有力的声音叫道:
  "自由万岁!"
  但是那个年青的角斗士的悲惨的话,深深地激动了斯巴达克思,使他不能喝完那杯酒——他没有办法把酒咽到他的喉咙里去。他悲痛地垂下了头。终于,他放下酒杯,坐了下来,陷入沉思之中。大家都沉默了。十几对角斗士的眼睛注视着这-获得了自由的幸运儿,在这些眼睛里迸发出嫉妒、欢喜、快乐和悲哀的光芒。
  突然,斯巴达克思打破了沉寂。他沉思地把动也不动的眼光盯着桌子,缓慢而又清楚地大声念出那支大家都熟识的歌——那支歌是阿克齐恩角斗学校里的角斗土们在练习剑术时常常唱的——的歌词来:
  他本是一个自由人,
  出生在他的故乡,
  但是敌人用铁的镣铐
  锁住了他。
  如今啊,
  他在异国与人搏斗,
  但这已不是为了他的祖国,
  也不是为了遥远的可爱的故乡:
  在那残酷的角斗中,
  流的是角斗士的鲜血!
  "这是我们的歌!"某几个角斗士诧异而又高兴地低声说。
  斯巴达克思的眼睛开始闪耀着幸福的光辉,但是他立刻又变得忧郁了,好象想掩盖住自己的喜悦一般;可是,特莱庞尼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斯巴达克思向同桌的几个角斗士问道:
  "你们是哪一个角斗学校里的?"
  "朱理乌斯·拉倍齐乌斯老板的角斗学校里的。"
  斯巴达克思拿起了自己的酒杯,用冷漠的态度喝完了葡萄酒,然后转身对着门,好象是对着那刚巧在这时候进来的女奴隶阿苏儿说话似的:
  "光明!"
  角斗士们互相递着眼色,但那个年青的金头发的沙姆尼特人,仿佛是接着斯巴达克思还没有说完的话似的,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说:
  "自由!……勇敢的斯巴达克思,你是应当获得自由的!"
  就在那时候,斯巴达克思限他迅速地交换了一个含有深意的眼色——他们互相了解了。
  但是,正当那个年青的角斗士说出上面的话,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在门旁,用洪亮的声音说:
  "你是应当获得自由的,不可战胜的斯巴达克思!"
  大家都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披着宽大黑罩袍的人,在门旁动也不动地站着。这就是卢齐乌斯。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
  卡提林纳对"自由"两个字说得特别重,这使斯巴达克思和所有的角斗士们,除了特莱庞尼之外,都用探询的目光注视着他。
  "卡提林纳!"特莱庞尼喊道,他因为背对着门坐在那儿,没有立刻看到进来的人。
  特莱庞尼赶忙上去迎接卡提林纳,对他恭恭敬敬地鞠躬,而且按照当时的习惯,用手在自己的嘴唇上面碰了一下表示欢迎,然后说:
  "大名鼎鼎的卡提林纳。我欢迎你!……是什么好心的女神,我们的保护者,使我们有这个光荣,在这样的辰光而且在这样的地方看到你?"
  "我就是来找你的,特莱庞尼,"卡提林纳答道。"而且也是来找你的,"他又转身对着斯巴达克思说。
  角斗士们一听到这个以他的残酷、暗杀手段、力量和勇敢闻名全罗马的卡提林纳的名字,就互相递着眼色,而且有几个角斗士,显然连脸色都吓白了。甚至胸膛中永远跳动着一颗无畏的心的斯巴达克思本人,一听到这个可伯的贵族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皱超额头,注视着卡提林纳。
  "找我?"斯巴达克思诧异地问。
  "对啊,正是找你,"卡提林纳从容不迫地答道。他在别人拉到他跟前的凳子上坐下,并且做了一个手势,请大家一起坐下。"我想不到会在这儿碰到你,我甚至不曾有过这样的希望,可是我几乎有绝对的把握,一定能够在这儿碰到特莱庞尼,而且他一定会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刚毅而又一勇敢的斯巴达克思!"_
  斯巴达克思还是非常诧异地望着卡提林纳。
  "人家给了你自由,你也配获得它。可是你没有一笔能够让你在找到工作以前过活的钱。由于你的勇敢,使我在赌赛中赢了葛涅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陀拉倍拉一万多塞斯太尔司,我找你就是要把赌赢的钱送一部分给你。这是应当属于你的:如果我是在拿自己的钱冒险,那你在那整整两个钟点内,就是拿你自己的生命在冒险了!"
  在座的人中间,发出了一阵阵对这个贵族表示赞许和好感的低语。因为他竟能屈尊到这儿来会晤一般人所蔑视的角斗士们,竟能赞扬他们的功绩,而且在他们有危难的时候来帮助他们。
  斯巴达克思虽然对卡提林纳并不信任,但也不禁被卡提林纳向他表示的高贵而又独特的盛情感动了。可是这对他是不习惯的。
  "啊,高贵的卡提林纳,谢谢你的好意!"他答道。"可是我没有这个权利而且也不能接受你送我的钱。我可以在我以前的角斗士老板的学校里教摔交、体操和剑术,我相信我是可以用自己的劳力糊口的。"
  卡提林纳竭力想转移坐在他身边的特莱庞尼的注意力。他把酒杯递给特莱庞尼,命令他在维里特拉葡萄酒里搀些水,而自己就在这时候把身体向斯巴达克思弯了过去,用好容易才听得出来的低语,急促地说:
  "你得明白,连我也受着这批豪门贵族的压迫,我也是这死气沉沉的腐朽的罗马社会的奴隶,在这批贵族中,我也是一个角斗士,我也渴望着自由……我知道你们的一切……"
  斯巴达克思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来,用惊异的表情向那个贵族看了一眼,但是卡提林纳却继续说:
  "是啊,我一切都知道……我要跟你们在一起……以后也跟你们在一起……"接着他为了让大家都听见他的话,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声说,"为了这一点你就不能推辞,你得收下这个钱袋,里面是二十个簇新的、漂亮的奥列乌司。"于是,他把一个精致的小钱袋递给斯巴达克思,接着又说:"我再说一遍,这并不是别人赠送的钱,而是你自己挣来的,是属于你的。这是今夭我赢来的钱中间应当属于你的一份。"
  所有在座的人都纷纷对卡提林纳发出了尊敬的赞叹,对他的慷慨的举动称颂不止。但是卡提林纳却把斯巴达克思的右手握在自己手里,斯巴达克思被他一握,立刻颤抖了一下。
  "一切我都知道,现在你相信了吧?"卡提林纳低声向斯巴达克思说。
  斯巴达克思觉得非常奇怪,他怎么也不明白,这位贵族是从哪儿知道他们的暗号和切口的,——但事情很明显,卡提林纳确实知道,因此他就用握手回答卡提林纳,同时把钱袋藏到怀里去,接着说:
  "现在我太激动了,你的好意使我太窘了,高贵的卡提林纳,但我现在不可能很好地表达我对你的谢意。明天早晨,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一定到你的府上去拜访你,表示我深切的谢意。"
  他缓慢但是清楚地说出每一个字眼,同时用试探的眼光望着这个贵族。卡提林纳点一点头表示明白,接着回答道:
  "在我的家里,斯巴达克思,你将永远是一位受欢迎的客人。但是现在,"他迅速地转过身子对特莱庞尼和别的角斗士说,"如果在这个糟糕的地方也有法烈伦酒的话,那我们一定要喝上-杯。"
  "如果我这所简陋酒店,"站在卡提林纳易后的"独眼"鲁泰茜雅殷勤地说,"卡提林纳,居然能蒙象您这样高贵的客人、这样有名望的贵族光顾,那么,显然是来卜先知的神帮助了我:在贫穷的'独眼'鲁泰茜雅的地窖里,还藏着小双耳瓶的法烈伦酒,那是可以拿到万神之王朱庇特的宴会桌上去的。"
  接着,她向卡提林纳鞠了一躬,就去取法烈伦酒了。
  "现在听我说,一特莱庞尼,"卡提林纳转身向这位从前的角斗士老板说。
  "我用心地听着呢。"
  当卡提林纳和特莱庞尼低声交谈的时候,角斗士们看着卡提林纳,不时地低声交换着意见,赞赏着他的力气和他手臂上疙疙疸疸地向上隆起的肌肉。
  "听说过的,听说过的,"特莱庞尼说。"我听说过这位钱庄老板艾捷福尔,他的店就在神圣街和新街的十字口,离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不远……"
  "就是他。你上艾捷福尔那儿去,装做要帮他忙的样子,向他暗示:如果他不放弃把我告到法官那儿叫我立刻偿付五千塞斯太尔司债款的念头,他就要遭到很大的危险。"
  "我明白,我明白。"
  "你告诉他,说你和角斗士们碰面时曾经听见他们在暗中商议,仿佛几位跟我有交情的年青贵族,因为得过我很大好处,受过我的照顾,已经凑集了整整一中队的角斗土——自然,你得说他们是背着我干事的——准备跟他找麻烦……"
  "我全明白了,卡提林纳,您不用操心。我一定照您所吩咐的办理。"
  这时候鲁泰茜难已经把法烈伦酒放到桌子上来了。客人们尝了一尝,觉得这酒虽然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么醇厚,也还不错,便把它斟在大家的杯子里。
  "高贵的卡提林纳,你觉得这酒怎么样?"鲁泰茜雅问。
  "酒还不错。"
  "这酒还是卢齐乌斯·玛尔西乌斯·菲里浦斯和塞克斯比斯·朱里乌斯·恺撒执政的那一年藏起来的。"
  "统共只不过十二年!"卡提林纳叫道。但他一听到这两位执政官的名字以后,就忧郁地沉思起来。他用张得大大的眼睛注视着桌子,机械地转动着手中的锡制食叉。就这样,卡提林纳在这沉默的氛围中好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从那突然闪耀着火花的两眼、颤抖的手、痉挛的验,以及前额上隆起的静脉看来,大概在卡提林纳的心中有着种种不同的感情在冲突,而且有好些阴郁的念头集结在他的脑子里。他是一个爽直的、性情开朗的人,他在平时是如此,在他显出残忍的性格来时也是如此。他不愿意也不能够隐藏他心中暴风雨一般的矛盾感情,而且这种感情就象照镜子一样,立刻会在他精力充沛的脸上反映出来。
  "你在想什么,卡提林纳?什么事情使你这么不高兴呢?"特莱庞尼听到从他胸中迸发出来的微弱叹息声后,问道。
  "想起往事啦,"卡提林纳答道,他的眼睛还是注视着桌子:一面焦躁不安地转动着他手里的那柄叉子。"我记得,就在这瓶法烈伦葡萄酒封口的那一年,护民官里维乌斯·德鲁苏斯在他自己家里的拱廊下和另一个护民官卢齐乌斯·阿普莱乌斯·萨杜尔宁纳斯被人阴险地暗杀了。
  在这以前几年,提伯里·格拉古和凯乌斯·格拉古兄弟也遭到凶残的杀戮。这是点缀我们祖国历史的伟人中灵魂最纯洁的两个人!他们两位都为了共同的事业,为了贫民和被压迫者的事业献出了他们的生命,他们这几位全都死在这批残暴的人的手里——死于卑劣的'至尊派'贵族的手里。"
  接着,他想了一会,喊道:
  "难道在伟大的神的圣书中写着,被压迫者永远不得安宁,穷人永远不该有面包,世界上永远应该区分为豺狼和羔羊,吃人和被人吃的两类人吗?"
  "不!我对所有奥林比斯山的大神发誓!"斯巴达克思用雷鸣般的声音喊道,同时用他的大拳头敲了一下桌子,他的脸上显出极其憎恶和愤怒的表情。
  卡提林纳哆嗦了一下,并且用两眼注视着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了自己激动的情绪,用比较平静的态度说话。
  "不,伟大的神决不会允许这些不公正的字眼出现在他们的圣书中!"
  大家又沉默了。接着,卡提林纳又打破了这-沉寂,在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悲愤与同情:
  "可怜的德鲁苏斯……我了解他……当他还很年青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心地善良、性格坚强的人了。老天爷慷慨地赐给他多方面的才能,而他却在叛徒与暴君的手中牺牲了。"
  "我也还记得他,"特莱庞尼说。"我记得他曾就建议批准土地法的提案在公民大会上发表演说。他攻击贵族说:'由于你们的贪婪,很快你们就只会给人民剩下污泥和空气'"
  "他的最凶恶的敌人就是执政官卢齐乌斯·玛尔西乌斯·菲里浦斯,"卡提林纳说。"有一次,平民起来反对菲里浦斯,如果不是德鲁苏斯救了他,把他带到牢狱里去,无疑,他早就被人家打死了。"
  "但是德鲁苏斯略微迟了一步:菲里浦斯的脸上已经满是乌青,鼻孔也流出了血。"
  "据说,"卡提林纳接着说,"德鲁苏斯一看见鲜血满面的菲里浦斯就喊道:'这根本就不是鲜血,这是薰炸鸫鸟的红酱!'原来德鲁苏斯是在指摘菲里浦斯每晚的荒淫无度的酒宴。"
  当卡提林纳他们谈话的时候,外面的房间里,随着喝醉酒的人数愈来愈多,不但吵闹和喧嚣愈来愈厉害,粗鲁的喊叫声也愈来愈响亮了。突然,卡提林纳和跟他同桌的人都听见,外面的那些客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罗多帕雅!罗多帕雅!"
  斯巴达克思一听到这名字就哆嗑了一下。这个名字使他记起了他的故乡色雷斯,鱼雷斯的高山,他的老家和他的家人!这是一种甜蜜和悲怆混合在-起的回忆。
  "欢迎!欢迎美丽的罗多帕雅!"约莫有二十来个游手好闲的人-齐叫道。
  "让我们用葡萄酒,款待这位特地来拜访我们的美人儿"掘墓人叫道,于是所有的人都来围住了这位姑娘。
  罗多帕雅很年青,还不过二十二岁,而且的确生得很美:高大结实的身材,雪白的皮肤,秀丽的脸蛋黄金色的长发,以及天蓝色的、灵活而又富于表情的眼睛。深蓝色的长袍镶着银色的花边,银子的手镯,淡蓝色的雕带,都明显地表示她不是普通的罗马女人而是一个过着娼妓生涯的女奴隶。而且完全可能是被迫出此的。
  按照维纳斯酒店中这批厚颜无耻的客人对她那种殷勤而又相当尊敬的情形看来,很可以明自,这位姑娘是一个好人。尽管她外表上强颜欢笑,但她对自己命中注定的悲惨生活感到极其痛苦,因此,她能赢得这批粗暴的人的无私关切。
  罗多帕雅那温柔的脸和质朴的态度,她的善良和礼貌,征服了所有的人。有一次她被她妓院老板殴打以后,浑身鲜血、泪流满面地跑到维纳斯酒店里来,她渴得要死,客人们为了让她恢复元气,就给她喝了几口葡萄酒。这事情发生在我们所叙述的事情之前两个月光景。从那时候起,每隔两、三天,罗多帕雅只要一有空就跑到酒店里来待上十来分钟。她觉得只有在这儿自己才是个自由人,而且只要能从她不得不在那儿生活的地狱中暂时逃出来,哪怕是几分钟,她已感到很幸福了。
  罗多帕雅在鲁泰茜雅的小桌子旁停下来,马上就有人递给她一杯阿尔巴葡萄酒,她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杯里的酒。由于她而引起的喧哗声顿时停止了。但突然,从屋角里又传来了另一阵吵闹声。
  掘墓人鲁菲尼,他那个叫阿莱齐乌斯的伙伴以及乞丐范莱尼,因为喝了大量的酒兴奋起来,他们开始大声地批评卡提林纳,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就坐在隔壁的房间里。这几个醉汉不管同座人的劝阻,还是破口大骂卡提林纳以及所有的贵族。
  "不,不!"另一个掘墓人阿莱齐乌斯叫道。他是一个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的小伙子,可以和大力士凯乌斯·泰乌利维斯争个高下的人。"不,不,我对赫克里斯和盖古斯起誓!这些万恶的吸血鬼就是靠我们的血和眼泪过活的。决不能放他们到这儿来。决不能让他们玷辱我们这块欢聚的好地方!"
  "是啊,卡提林纳这富豪是一个坏蛋,他是一个陷在酒宴和罪恶中的家伙。一个凶残的刽子手,苏拉的走狗!他穿着华丽的袍子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嘲弄我们这些穷汉。可是,是谁使我们变得这么穷苦啊?就是他自己和他手下的一批抓群狗党,他的那批贵话朋友!"
  鲁菲尼恶毒地喊着,努力想从按住他的大力士凯乌斯的手中挣出去,以便冲到隔壁房间里去打架。
  "闭嘴,该死的醉汉!你为什么要去侮辱他?他并没有来惹你啊?难道你没有看见里面有十几个角斗士跟他在一起,他们会把你这张老皮撕得粉碎的!"
  "我可不在乎那些角斗士!我可不在乎那些角斗士!"鲁莽的艾米里乌斯·瓦林跟着掘墓人象疯子一般地狂叫。"你们是自由的公民,我对朱庇特万能的雷火发誓,难道你们还害怕这些下贱的奴隶不成,他们生来只配互相厮杀,给我们取乐的!……我对浪花中诞生的维纳斯的神圣美貌起誓,我们必须给这个穿漂亮宽袍的家伙一顿教训,在他这件宽袍里隐藏着贵族们的一切最卑污的罪恶,必须打得他以后永远也不会产生来这儿欣赏我们不幸的平民的念头!"
  "滚到巴拉丁山那边去吧!"范莱尼叫道。
  "只要离开这儿,即使到斯季克斯河里去也有关系!"阿莱齐乌斯附和道。
  "让这些至尊派贵族以后不再来扰乱我们穷人的安宁,不要再爬到我们这儿来,也不要到来里、埃斯克维林和苏布拉去。让他们离开这些地方滚到大议场、卡庇托尔山和巴拉丁山那面去,让他们沉溺在无耻的筵宴和狂欢中吧!"
  "打倒贵族!打倒至尊派!打倒卡提林纳!"马上有八九个声音同时碱了出来。
  卡提林纳一听到这阵喧哗声,就可怕地皱起了眉头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狂野的、恶狠狠的火花。特莱庞尼和好几个角斗士想拉住他,说他们自己对付得了这些卑鄙的流氓,但是卡提林纳推开了他们,冲了过去。他站在门口,两手交叉在胸前,高高地昂起了头,显得又强壮又可怕。他怒冲冲地瞧着外面所有的人,大声地叫道:
  "你们这些没有头脑的青蛙,在这儿呱呱地叫些什么?为什么要用你们下贱而卑劣的舌头,玷辱卡提林纳尊贵的大名?下贱的东西,你们准备对我怎么样?"
  他那可伯的声音,一刹那间使那些醉汉慑服了,但是,他们一会儿又发出了喊声:
  "我们要你从这儿滚出去!"
  "滚到巴拉丁山去!滚到巴拉丁山去!"好几个声音一齐叫道。
  "上盖摩尼石阶去吧,那儿才是你去的地方!"艾米里乌斯·瓦林用刺耳的尖嗓子狂叫道。
  "那你们都过来吧!喂,快些!嘿,你们这些讨民的家伙!"卡提林纳叫道,并且伸伸手,好象准备打架似的。
  那群平民慌乱起来了。
  "我对阿维尔纳斯湖的神发誓!"掘墓人阿莱齐乌斯叫道。"你可不能象对付可怜的葛拉季齐昂那样,从背后刺死我!你算是赫克里斯吗?"
  于是阿莱齐乌斯首先向卡提林纳猛扑过去,但是他的胸膛受到了极其猛烈的一拳,晃了晃往后倒退几步,跌到那批站在他后面的同伴们的手上去了;接着,跟着阿莱齐乌斯扑到卡提林纳身上去的掘墓人鲁菲尼,也在附近的墙脚下倒了下来:原来卡提林纳抡起两个沉重的拳头,对谁鲁菲尼的秃头象闪电般一左一右接连打了几拳就把他打昏了。
  女人们乱做一堆,她们大声嚎哭、尖叫着躲到鲁泰苦雅的柜台后面去了。屋子里乱成一团糟:酒客们窜来窜去,他们抛掷和掀翻凳子,打碎碗碟器皿;房间里充满了一阵阵的震耳欲聋的哄响、喊叫、吵闹和喧哗,中间还夹杂着诅咒和辱骂。从里面的房间里传来了特莱庞尼、斯巴达克思和其他角斗士们的声音,他们请求卡提林纳让开门口。使他们有可能一齐大打出手,迅速结束这次吵架。
  正在那时候,卡提林纳提起腿来,对拔出匕首向他扑来的乞丐范莱尼的肚子猛烈地踢了一脚,范莱尼就倒下去了。
  拥在小房间门前的那批卡提林纳的对手,一看见范莱尼倒在地上的那副样子便纷纷后退,卡提林纳就拔出短剑赶到外面的那个大房间里去。他一面用短剑平敲着那些醉汉的背,一面好象怒吼的狮子一般,用断断续续的粗野的声音喊叫:
  "下贱的家伙,无耻的泼皮!对那些把你们踩在脚下的人,你们只配永远舐他们的靴子,而对那些跟你们特别客气伸出手来援助你们的人,你们却反而欺侮到他头上来了!……"
  卡提林纳刚刚离开门跑到大房间里,特莱庞尼、斯巴达克思和别的角斗士们也一个接着一个地跑出来了。
  在卡提林纳冰雹一般的打击下已经开始后退的那群人,一遭到角斗士们的攻打就都没命地逃到外面去了。酒店里只留下了嗄声呻吟的范莱尼和鲁菲尼,他们被打昏了头,四脚四手摊在地上。再有一个不走的人就是没有参加打架的凯乌斯·泰马利维斯;他采取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的态度,把双手叠在胸前站在灶旁的壁角里。
  "贱种!"卡提林纳重重地喘息着叫道,他把这些逃命的人一直赶到门口。接着,他回到那堆抱怨和哭泣着的女人前面喝道:"还不闭嘴,该死的哭虫!拿去吧,"说着便把五个金币丢到鲁泰茜雅身边的桌子上。原来她三坐在那儿痛哭自己所遭到的损失:打破的碗盏,以及那些逃走的醉汉没有付过钱的食品和酒。"拿去吧,你这叫人受不了的长舌妇!卡提林纳代所有这些骗子把钱付给你了!"
  正在这时候,恐惧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卡提林纳和他的朋友们的罗多帕雅,脸色突然变成惨白,她喊了一声,直向斯巴达克思扑过去。
  "我没有认错!不,不,决不会错!斯巴达克思!……你不是我的斯巴达克思哥哥吗?"
  "什么!……"斯巴达克思用不象是自己的声音叫道,他用一种形容不出的激动表情注视着这位姑娘。"是你?这可能吗!你?密尔查!……密尔查!……我的妹妹啊!……"
  在死一般的沉寂中,哥哥和妹妹互相扑了过去,拥抱在一起。但是,斯巴达克思在经过抚爱、亲吻和流泪的第一阵冲动以后,突然挣脱了妹妹的拥抱。他挡住她的手,把她从自己的身上推开去,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脸色惨白的斯巴达克思用抖颤的声音轻轻问道:
  "难道你?……你?"他把姑娘憎厌地推了开去,用痛苦而又轻蔑的声音叫道。"你竟变成……"
  "我是奴隶啊!……"密尔查叫道。她的声音里面充满了哽咽。"我是奴隶……我的主人是一个无赖!……他折磨我,用烧红的烙铁拷打我……你明白吗,哥哥,你明白吗?"
  "可怜的妹妹!我不幸的妹妹啊!"斯巴达克思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叫道。"到我这儿来,到我的胸前来,这儿来,这儿来!"他把妹妹拉了过来,热烈地亲吻,紧紧地把她搂在胸前。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满含泪水、闪烁着怒火的眼睛,威吓地举起他强有力的拳头,同时用可怕的声音怒叫道:
  "朱庇特的雷火到哪儿去了?……难道朱庇特能算是神吗?不,不,朱庇特只不过是一个无耻的小人!朱底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家伙!"
  但是密尔查却紧偎着她哥哥的宽阔胸膛,伤心地哭泣起来了。
  在大家难堪地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斯巴达克思突然用粗野的声音叫道:
  "我要诅咒那把世界上的人类划分为自由人和奴隶的第一个人!"    
 
四、斯巴达克思获得自由后的活动  前一章所描写的事情发生以后,已过去了两个月。
  罗马纪元六百七十六年一月半前一天(一月十二日)的早晨,狂暴的北风在罗马城的街道上怒吼,被风吹集在一起的灰暗云块,使天空显出一片惨淡景象。细小的雪花缓慢地飘落在潮湿而又污秽的石头铺的街道上。
  那些有事上大议场一带来的公民们,东一堆西一堆地聚集着。但是这-天站在露天广场上的人并不多,好几千个罗马人,有的站在大议场的拱廊下,有的则站在好些大建筑物的拱廊下,那儿有: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葛列科斯塔西斯迎宾馆,波尔齐乌斯贸易堂,傅里维乌斯贸易堂,艾米里乌斯贸易堂,薛帕朗尼乌斯贸易堂,维斯达神庙,卡斯托尔和波鲁克斯神庙,萨杜尔纳斯神庙及由傅利乌斯·卡米鲁斯在他最后一次独裁时期,为了纪念贵族与平民达成和平协议,在罗马纪元三百八十八年建造的和平女神庙。他们也在罗马那些保护神的庙宇的拱廊下闲逛。目前,伟大而又宽广的大议场被许多出色的建筑物环绕着,它的范围,从特拉扬诺斯广场起一直伸展到蒙泰纳尔广场,又从君士坦丁拱门伸展到邦丹拱门;但在从前,它却占据了卡庇托尔山、巴拉丁山、埃斯克维林山和维米纳尔山之间的一大片区域。因此,现代罗马的大议场和古代的盛况比较起来就显得非常可怜了。有许多人聚集在艾米里乌斯贸易堂里。那所贸易堂是一座宏丽的建筑物,由一座宽阔的拱廊组成,两边是成排的瑰丽的圆柱,从那座主要的拱廊那儿又分出两座侧翼拱廊。在这儿,贵族和平民,辩护土和公务人员,城里人与商人,都混杂在一起;他们东一小堆西一小堆地站着,商议着各自的事情。人群不断地来来去去,发出一阵阵喧闹的话声。
  在那座主要的拱廊深处,正对着进口的大门,但远离大门的地方,有一长排高高的栏杆,把拱廊的一部分与贸易堂其他部分隔离开来,使它变成一个单独的地方。那就是诉讼的场所,因为外面的闹声不易传到里面来,那些辩护士就可以在法官前面发表他们的演说。在环绕整个贸易堂的成列的柱子顶部,是一道回廊。从那儿可以很方便地观察下面所发主的一切。
  那一天,有许多石匠、雕刻师和铁匠在回廊的栏杆上工作。他们用青铜的盾牌装饰栏杆,盾牌上面用精巧的技艺画着马略打败森布里人的战绩。
  艾米里乌斯贸易堂是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的祖先建筑的。列庇杜斯与昆杜斯·鲁泰齐乌斯·卡都鲁斯一同被选为本年的执政官,他们已经在一月一日就职了。
  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正如我们在前面所说,是属于马略派的人。他担任执政宫以后,第一桩事情就是下令在他祖先于罗马纪元五百七十三年建成的贸易堂里,用上面所说的盾牌装饰栏杆。他用这样的行动来表示自已对平民派的忠诚和对苏拉的抗议,因为苏拉已经把所有纪念他那勇敢的政敌的拱门和纪念碑都毁掉了。
  斯巴达克思正站在回廊里,夹杂在那些观看下面来来往往人群的人中间。他把时弯搁在大理石栏杆上,用两手支着头,冷漠而又心不在焉地看着所有这些忙碌而又急切的人群。
  他穿着一套淡蓝色的短衣,外面是一件樱桃色的短短的罩袍,用一个雕工精美的盾状银扣子扣在右肩上。
  离他不远,有三位罗马公民正在起劲地谈话,其中的两位我们的读者已经知道了,那就是大力士凯乌斯·泰乌利维斯和骄傲的艾米里乌斯瓦林。第三位呢,是每天靠贵族的布施过活,不计其数的无业游民中的一个。这些游民常常宣布自己是某个贵族的"门客",他们陪着这个贵族上大议场,参加公民大会,按照他的意思和命令选举他,赞扬他,拍他的马屁,而且不断地向他提出使他觉得讨厌的种种要求。
  那时恰巧是罗马在亚细亚和阿非利加获得一连串军事胜利以后,罗马社会沉溺在非常奢侈的风气和东方的懒散习气中,因此被罗马用武力征服的希腊,反过来用文弱、淫佚和奢侈的风气征服了罗马。那时候,数也数不清的、愈来愈多的奴隶,代替做了以前勤劳的自由公民所进行的一切工作。所有这些因素合在一起就毁灭了劳动——但劳动却是产生一切力量、一切道德和一切幸福的威力无比的源泉。在当时,这从外表看来还戴着伟大、富裕和强盛的假面具的罗马,已经感到那在她的内部孕育着的、快要降临的衰亡恶运的不祥萌芽了。特别是门客制,那是共和末期的可伯毒瘤。它急剧地促进了社会的腐化,而且引起了毁灭性的后果,这表现在格拉古兄弟、萨杜尔宁纳斯和德鲁苏斯的新法律中,也表现在马路与苏拉自相残杀的内战中。这在以后,就更糟了:罗马经常发生冲突,产生了卡提林纳、克洛提乌斯和米洛的叛乱,而这-切终于发展到恺撒、庞培和克拉苏的三头同盟。任何贵族、任何执政官、任何富有的野心家,都可以收容五六百个门客,有些贵族的门客甚至达到一千左右。当时有些公民是完全有能力可以劳动的,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这-门客的职业,犹如他们的先人选择鞋匠、木匠、铁匠,或者石匠为职业一般。所谓门客,其实是一批用骄傲的罗马公民的宽袍打扮起来的衣衫褴楼的乞丐。他们善于犯罪而且可以被任何一派收买为忠心的走狗。他们靠着人家的施舍、靠着阿谀奉承、毁谤和阴谋过日子。
  那个在艾米里乌斯贸易堂的回廊上和凯乌斯·泰乌利维斯及艾米里乌斯·瓦林闲谈的人,恰好就是上面所说的这批堕落的罗马人之一。他叫做阿普莱乌斯·杜台尔季纳斯,因为他的祖上是从社台尔迁移到罗马来的。他是玛尔古斯·克拉苏的一个门客。
  这三个人站在离斯巴达克思不远的地方,正在谈论当时社会上的种种新闻。但斯巴达克思因为陷于难堪的、悲哀的沉思之中,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自从斯巴达克思发现他的妹妹处在极其可耻的境况中以来,他的第一个念头和最迫切关心的事情,就是想把密尔查从凌辱她和强迫她堕落的那个恶棍手中拯救出来。天性慷慨的卡提林纳,虽然在他的内心中不无别的用意,但他把他那天从陀拉倍拉处京来的其余八千个塞斯太尔司也全部交给这位释放角斗上去处理了:他想帮助斯巴达克思把密尔查赎出来。
  斯巴达克思怀着感激的心情收下了这笔钱,并声明以后一定归还,虽然卡提林纳曾表示不要他还。接着,这位色雷斯人就出发到他妹妹的老板那里去,准备把她赎出来。
  自然,密尔查的老板一看到斯巴达克思那副替他妹妹的命运担心害怕和急于使她获得自由的焦急神情,就格外抬高了价钱。他说密尔查使他花费了两万三干塞斯太尔司(他只扯了一半谎),又指出她年青、漂亮、温和,而且,在总计了他的费用以后声明:这位姑娘本身就是一笔至少值五万塞斯太尔司的资本。他对着财神梅尔库利斯和海沫中诞生的美神维纳斯发誓,说是决不肯再减少一个塞斯太尔司了。
  不难想象,可怜的斯巴达克思是如何的沮丧啊。他向这个可憎的、以出卖女人的肉体为职业的人不断地恳求甚至哀求。但是这个恶棍却深信自己的权利,知道有法律做他的后盾,认为自己处在极有利的地位,就丝毫也不肯让步。
  那时候,气得发狂的斯巴达克思一下子就扼住了这个恶棍的咽喉,而且很可能把这个坏蛋活活掐死,如果不是有一个念头突然阻止了他,——这对于这个妓院老板真是运气,要不然的话,他在色雷斯人的手指的可怕压榨下早就灵魂出窍了——原来斯巴达克思不但想到了密尔查,想到了自己的祖国,而且想到了他们的秘密事业。对色雷斯人来说,这是-件神圣的事业,他明白,如果他去偿了命,这事业缺少他就一定会遭到失败。
  斯巴达克思醒悟了过来,就放开了密尔查的老板。但是这位妓院老板的眼珠差一点儿就要从眼窝里跳出来了,他的脸和脖子已变成了青色;他被搞得几乎失去了知觉。斯巴达克思考虑了几分钟以后,这才比较平静地问妓院老板,虽然问的时侯由于愤怒和痛苦的激动还是浑身发抖:
  "你究竟要多少钱?……五万吗?"
  "我……什……什么……也不……不要了……你滚……滚蛋!……你滚……滚到魔鬼那儿去吧!……要不然……的话,……我……我就把……所有的……奴……奴隶……叫……叫出来了!……"密尔查的老板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对不起,请你原谅!……刚才我发了火。这都该怪我穷……请你原谅,我爱我的妹妹……听我说,我们再商量一下吧。"
  "跟你这样的人商量吗?你会一下子扑过来扼死我的!"妓院老板表示反对。虽然他已经略微乎静了些,还是不断地摸着脖子说。"滚吧,滚出去!"
  斯巴达克思竭力使这个恶棍平静了下来,而且跟他商量好了这样,个办法;斯巴达克思马上付他两千塞斯太尔司,交换条件是:在他屋里拨一个单独的房间给密尔查,斯巴达克思可以跟妹妹住在一起。但是,如果在一个月以后,斯巴达克思还不能把他的妹妹赎出去,她就仍旧做女奴隶。
  耀眼的金币非常诱人,条件又极端有利:密尔查的老板可以获得一大笔净利,他不要冒任何风险,至少可以稳稳到手两千塞斯太尔司,因此他同意了。
  斯巴达克思在确实看到为密尔查在屋子柱廊后面安置了一个小房间。
  以后,就与妹妹分别,到苏布拉区特莱庞尼的家里去了。
  他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了特莱庞尼,征求他的意见并请他予以帮助。
  特莱庞尼竭力安慰斯巴达克思。他答应他从旁协助和帮忙,说他一定尽快想办法解除斯巴达克思的忧虑。特莱庞尼答应色雷斯人:万一不可能使他妹妹完全获得自由,至少也要做到以后任何人都不能凌辱和欺侮她。
  斯巴达克思得到了特莱庞尼许诺的保证,就怀着感谢的心情出发到卡提作纳家里去,把八千塞斯太尔司的借款还给了卡提林纳,因为他现在已经不需要这笔款子了。这位叛逆的贵族跟斯巴达克思在自己的书室里谈了很久。从卡提林纳小心地把他的客人接待到不受外人干扰的地方去密谈的情形看来,他们谈的事情显然是非常秘密而且极其重要的……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但是从那一天起,斯巴达克思就常常到这位贵族的家里去了,现在他们之间已建立了一种友谊,而且彼此怀着互相尊敬的感情。
  自从斯巴达克思获得自由的那一夭起,他以前的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就寸步不离地到处跟着他。这位角斗士老板不断地缠绕着他,对他描绘他现在的地位是如何的不稳定,说他必须建立一种稳妥可靠的生活来保障自己。角斗士老板谈到最后,就直接提出请斯巴达克思去管理他的角斗学校,或者叫这位自由人重新卖身为角斗士。他说他可以付给他一笔巨款,即使是购买一个自由人生的混血奴隶,他也不会付这么多钱的。
  所谓自由人生的混血奴,就是指那批自由的公民或者释放奴隶所生的人——自由的男人与女奴隶或者男奴隶与自由的女公民所生的人。而且不应忘记,除了在战争中被俘沦为奴隶,而后被人出卖为角斗土以及有时候由于犯罪被罚为角斗土的人之外,当时还有一种叫做志愿角斗士的人。通常这些人总是一些游民、浪荡子或者是流氓。他们都是一些负债累累而且没有钱满足他们不良嗜好和欲望的家伙,或者是一些对生命毫不爱惜的恶徒。他们卖身为角斗士,对人起誓——誓言的那套形式一直流传到现在——他们甘愿在圆剧场或者斗技场的角斗场地上结束他们的一生。
  自然,斯巴达克思坚决地拒绝了他从前的主人所有的建议,而且请求这位角斗士老板以后再不要对他这样关切。但是阿克齐恩还是不断地钉着他,就象一个恶鬼或者是一个灾祸报信人那样地缠绕着他。
  和这同时,特莱庞尼已经开始热心地为密尔查的命运奔走忙碌。特莱庞尼欢喜斯巴达克思,但也许他对他的未来怀着某种期望。特莱庞尼是昆杜斯·荷尔顿西乌斯的朋友,也是这位天才的雄辩家的热烈的崇拜者,因此他有可能向荷尔顿西乌斯的妹妹范莱丽雅推荐密尔查,叫她收买这个女奴隶。因为密尔查是一个受过教育而且很有教养的姑娘,她能够说希腊话,能够用香油和香水按摩身体,懂得贵妇人应用的各种化妆品的好坏,而且能够特别细心地眼侍女主人。
  范莱丽雅并不反对买一个新的女奴隶,只要这个女奴隶能够称她的心意。她表示愿意去看看密尔查,接着,就跟密尔查谈了一次。因为她很欢喜密尔查,立刻就用四万五千塞斯太尔司把她买下来了。范莱丽雅把密尔查和自己的另外几个女奴隶一起带到苏拉的宅邸里,因为她早已在去年十二月十五日与苏拉结了婚。
  虽然这与斯巴达克思原来希望他妹妹获得自由的计划不相符合,但无论如何,就密尔查本人的情形来说,这究竟不失为一个较好的出路:至少她可以暂时而且也很可能是永远地从耻辱与不名誉的地狱中解脱出来。
  斯巴达克思在自己已处在几乎可以不必为密尔查的命运担心的情况中以后,就开始为一件非常重大而且显然是极其秘密的事业辛勤奔走。这可以从他常常与卡提林纳进行密谈而且继续不断地每天与这位贵族碰头的情形看出来。除此之外,鱼雷斯人还热心地访问所有的角斗学校。而且,每逢在罗马进行角斗表演的时侯,他就常常到苏市拉区和埃斯克维林区所有的小酒店和小客栈里去,不断地在那儿跟好些角斗土和奴隶碰头。
  他的理想是什么,他干的是什么工作,他念念不忘的事业究竟是什么呢?
  关于这一点,读者很快就会明白的。
  因此,斯巴达克思一方面站在艾米里乌斯贸易堂的上层回廊里,另一方面却陷入沉思之中。他对周围人的谈话一点儿也没有听见,而且对凯乌斯·泰乌利维斯、艾米里乌斯·瓦林和阿普莱乌斯·杜台尔季纳斯高声谈话的方向连头都不回一下,他甚至丝毫也没有听见他们的高叫和粗鲁的笑谑。
  "很好,好极了,"凯乌斯·泰乌利维斯继续对他的朋友谈话。"唉,这位普天下最可爱的苏拉呀!……他不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把马略那光荣的纪念碑消灭干净吗?唉!这位幸福的独裁者以为把宾齐山马略的纪念像和卡庇托尔区纪念战胜条顿人和森布里人的拱门毁掉就足够了——人们就会不再记得马略了!真的,真的,他居然认为这样就可以把纪念这位阿尔宾纳姆人不朽功绩的种种痕迹和人民对他的怀念完全消灭干净了。这可怜的疯子!……由于他的残暴和可伯的威权,我们的城市大概会落得没有一个后民,整个意大利大概会变成一堆废墟的,但无论如何,征服朱古达王的并不是他,而是马略!而且在赛克斯特河与维尔采拉获得大胜的也是马略不是别人!"
  "可怜的蠢货!"艾米里乌斯·瓦林尖声叫道。"现在执政官列庇杜斯用美妙的青铜盾牌装饰了贸易堂,盾牌上面刻的马略战胜森布里人的功绩将永垂不朽!"
  "我曾经说过,这位列庇杜斯是幸福的独裁者眼睛里的白障!"
  "快不要说了!……列庇杜斯——他算是什么东西!"那个克拉苏的门客一个大肚子的胖子,用极其轻蔑的声调说。"他凭什么能使苏拉感到不快?那还比不上蚊子叮大象呢。"
  "难道你还不知道,列庇杜斯不仅是执政官,而且还是-个大富翁,比你的保护人玛尔古斯·克拉苏还要富呢。"
  "我知道列庇杜斯很富,但是说他比克拉苏还富我可不信。"
  "列庇杜斯家的拱廊你看见过吗?那不仅是巴拉丁区最漂亮最堂皇的一座拱廊,也是全罗马最漂亮的一座拱廊!"
  "原来仅仅因为他家里有一座全罗马最漂亮的拱廊,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你得明白,这所房子在罗马城里是独一无二的,它的拱廊是用努米底亚的大理石建成的!"
  "这又算得了什么?难道他能用他的房子吓倒苏拉吗?"
  "这就证明他是一个很有威望的人,尤其是因为民众都爱戴他,他就变得很有力量了。"
  "平民是爱戴他的。但难道他们对他那无意义的穷奢极侈和毫无节制的挥霍,还责骂得不够厉害吗?"
  "责骂他的并不是平民,是那批不能与他竟争因此嫉妒他的贵族。"
  "记住我的话,"瓦林打断他们的话说。"今年一定要发生一件惊人的灾祸。"
  "为什么?"
  "因为阿利明纳发生了一桩怪事。"
  "那儿发生了什么怪事?"
  "范莱丽雅的别墅里有一只公鸡竟说起人话来了。"
  "哦,如果这是真的,这倒的确是惊人的预兆呢。"
  "如果这是真的?罗马城里的人都在谈论这件怪事呢。那是从阿利明纳回来的范莱丽雅和她的家人们亲口说的。连他们的奴仆也证明这是事实。"
  "真的是件不寻常的怪事,"阿普莱乌斯·杜合尔季纳斯喃喃地说。他是一个脑子里装满了宗教迷信的虔诚人。他对这事情感到非常震恐,因此竭力想探索蕴含在这-怪现象中的隐秘意义,因为他深信这是神的警告。
  "卜鸟祭司们已经集合在一起,准备解释隐伏在这件怪事中的隐秘意义。"艾米里乌斯·瓦林用他那刺耳的声音说,然后向大力士眨了一眨眼,接下去说:"我虽然不是卜鸟祭司,这件怪事的意义我却完全明白。"
  "啊!"阿普莱乌斯惊叫道。
  "这有什么可以奇怪的?"
  "啊!哦?"但这一次玛尔古斯·克拉苏的门客却用嘲笑的口气叫了出来。"那么你给我们解释一下,难道你对隐藏在这件怪事里面的意义,真的比那些卜鸟祭司还要清楚吗?"
  "这是灶神维斯达的警告,因为供奉她的贞女中有一个亵渎了她。"
  "哦,哦!……现在我明白了!原来这是真的……你的想法真不错……除此这外决不会有别的原因!"凯乌斯·泰乌利维斯笑着说。
  "你们真有福气,话还只说了半句就彼此明白了。可是我的脑子,我得承认,却没有这么灵通,我什么也不明白。"
  "你还装什么呆啊?你怎么会不明白这事情呢?"
  "我不明白,真的,我对着十二位和平女神发誓,我真的不明白……"
  "瓦林的意思,正是指你的保护人和侍奉灶神的贞女丽齐妮雅所发生的暧昧关系啊!"
  "恶毒的毁谤!"这位忠心耿耿的门客愤愤地喊道。"这是弥天大谎!这不但不能说,连想也不能想!"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瓦林显出嘲弄的微笑,用揶揄的口气说。
  "但这是完全确实的,你有勇气就用你刚才的话去规劝一下好心的奎林的子孙吧!他们会异口同声地坚决地证实这-点,而且会批评你的保护人,责备他不该把亵渎神圣的爱情献给这位美丽的贞女。"
  "我要再次声明:这是毁谤!"
  "我明白,最可爱的阿普莱乌斯·杜台尔季纳斯啊,你是应当这样说的。这很好而且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你可瞒骗不了我们,不,我对梅尔库利斯的令杖起誓!爱情是遮盖不住的。如果克拉苏不爱丽齐妮雅,他就不会在备种集会的地方和她并坐在一起,不会对她特别关切,也不会这样多情地注视她了……好吧,我们互相心照不宣吧!就让你说'没有',我们说'有'吧。为了感谢克拉苏送你的财物,如果你有勇气你就向莫尔西亚的维纳斯祷告和恳求吧,叫她不要让你的保护人落到监察官的爪子里去。"
  正在这时候,有一个人走到斯巴达克思身边。那人生就一副中等身材,但是肩膀宽阔、胸脯肌肉发达、臂膀和腿也很强壮有力。他脸上显出一副精力充沛的神气,流露出果决的英勇气概。他的头发是漆黑的,胡子是漆黑的,眼睛也是漆黑的。他在斯巴达克思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色雷斯人就突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你这样想心事,连周围的人和东西都看不见了。"
  "克利克萨斯!"斯巴达克思喊了一声,用手在前额上一抹,好象要把盘踞在他脑子里的念头统统赶走。"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可是当我和我们的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在下面走过的时候,你却眼睁睁地望着我呢。"
  "滚阿克齐思的蛋!那边的事情怎么样,快告诉我!"斯巴达克思想了一想问道。
  "我已经和从外面回来的阿尔托利克斯磁过头。"
  "他去过加普亚吗?"
  "去过。"
  "他跟什么人碰过头?"
  "他跟一个叫做埃诺玛依的日耳曼人碰了头;那个日耳曼人在那边的角斗士中间,不论就精神和身体两方面来说,要算他最强了。"
  "好,好!"斯巴达克思叫道。他的眼睛里闪耀着由于欣喜而激动的光辉。"那么怎么样呢?"
  "埃诺玛依满怀着希望,而且也具有我和你一样的理想;因此他接受了我们的计划,而且对阿尔托利克斯发了誓。他答应在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里最勇敢的一批角斗士中间传播我们这-神圣和正义的思想。请原谅我,我居然说是'我们的计划'其实应当说是'你的计划'。"
  "啊,如果住在奥林比斯山上的神能够保护不幸的人和被压迫的人,我相信奴隶制度在人世间消灭的那一天就不会很远了!"非常激动的斯巴达克思低声说。
  "但是阿尔托利克斯告诉我,"克利克萨斯说。"这位埃诺玛依虽然是个勇敢的人,可是却太轻信,不大审慎。"
  "这就糟了,而且非常糟糕,我对赫克里斯起誓!"
  "我也这样想。"
  两个角斗士沉默了一会儿。第一个说话的是克利克萨斯,他问斯巴达克思:
  "那么卡提林纳呢?"
  "我愈来愈确信,"鱼雷斯人答道。"他是永远不会跟我们合到一块儿来的。"
  "这么说,他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人?还有人家称颂他有伟大的灵魂也是胡扯了?"
  "不,他的确具有一个伟大的灵魂,并且是绝顶的聪明,可是由于他所受的教养,纯粹的拉丁式的教养,使他有了种种偏见。我认为,他想利用我们的理想来变更现存的统治秩序,但他并不想变到更那罗马用来使自己成为全世界暴君的法律。"
  过了几分钟,斯巴达克思又说:
  "今天晚上我要上他家去,跟他的那批朋友碰头,我得努力跟他们把共同进攻的事情谈清楚。但是我担心这不会得到什么结果。"
  "卡提林纳和他的朋友们都知道我们的秘密吗?"
  "就是他们知道,我们也不会遭到什么危险:即使我们和他们的意见不能一致,他们也不会出卖我们。罗马人并不怎么害怕奴隶,而对于我们这些角斗士,他们更不认为对他们的政权能有什么重大的威胁。"
  "是啊,的确是这样,他们一向都不把我们当人看待的。罗马人对十八年前在西西里起义的奴隶们,也看得要比我们高一些;因为他们曾经在叙利亚人攸纳斯的领导下跟罗马人进行了无情的斗争。"
  "是啊,罗马人几乎要把在西西里起义的奴隶当人看待了。"
  "但他们却把我们看作是某种卑贱的蛮族。"
  "啊,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克利帕萨斯低声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怒火。"如果你能够不屈不挠地克服种种障碍,把你为它献身的艰巨事业进行到底,我要用比你在斗技场上救了我的命更为感激的心情来感激你。你赶快把我们这些人统统团结起来吧,使我们能够拔出短剑和这些罗马强盗在战场上较量一下,叫他们知道我们并不是什么卑贱的蛮族,而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啊,为了我们的事业,我一定要用坚定不移的顽强意志、无限的精力以及我灵魂中所有的一切力量,把斗争进行下去,直到献出我的生命!我要不屈不挠地为自由而进行斗争,直到胜利——否则就为这-事业象勇士一般地战死!"
  在斯巴达克思的话语中,可以感到一种坚强、深切的把握和信心。他握住了克利克萨斯的手,克利克萨斯把手举到心口那儿,非常激动地说:
  "斯巴达克思,我的救命恩人,伟大的事业正等待着你!象你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为了建立伟大的功绩和崇高的事业。你一定会从普通人变成英雄……"
  "或者是烈士!……"斯巴达克思低声说,他的脸上显出凄惨的神色,他把头垂到胸前去了。
  那时侯,传来了艾米里乌斯·瓦林尖利的声音:
  "凯乌斯,阿普莱乌斯,我们上纷争女神庙里去吧,去打听一下元老们有些什么决议!"
  "难道今天元老会议不是在和平女神庙里召开的吗了?"杜台尔季纳斯问。
  "不错,"瓦林回答。
  "在新店还是在老庙里?"
  "你真是个大傻瓜!如果元老会议在傅利乌斯·卡米鲁斯供奉真正的和平女神的神庙里开会,那我就会对你说,我们到和平女神庙里去吧。但是我刚才对你说的是纷争女神庙,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指的是那个不信神的卢齐马斯·奥庇米乌斯在无耻而又卑鄙地杀死格拉古兄弟以后,在被压迫人民的白骨上建立起来的神庙吗?"
  "瓦林说的对,"准备走开去的凯乌斯·泰乌利维说。"这所和平女神庙的确应该叫做纷争女神庙才对。"
  于是三个饶舌的家伙向那架通到下面艾米里乌斯贸易堂拱廊在的楼梯走去,接着两个角斗士也跟着他们走了下去。
  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刚刚走到拱廊里,忽然有一个人跑近色雷斯人说:
  "喂,怎么样,斯巴达克思,你决定在什么时侯回到我的学校里来呢?"
  这个人就是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思。
  "但愿斯季克斯河的河水把你活活地淹死!"由于愤怒而发抖的斯巴达克思喊道,"你究竟还要用这讨厌的话缠扰我多少时候?什么时候你才肯让我太太平平、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其实我是为你担心,"阿克齐恩用甜蜜的讨好声调说。"我是为了你的幸福才这么关切你的前途,我……"
  "听我说,阿克齐恩,牢牢记住我的话。我不是一个小孩子,用不着监护人,而且即使需要,也永远不会选中你。记住我的话,老头子,你再不要在我的眼前出现,要不然,我对我祖先的神罗多帕山的朱庇特起誓,我要用拳头狠狠地打你这个秃头,把你一直送到地狱里去,然后不论你愿意做什么都好!"
  斯巴达克思停了一会又说:
  "我的拳头的分量你是知道的。那一天你那十来个教角斗的科西嘉奴隶拿着木剑向我扑来,结果都被我打得屁滚尿流,这事情你大概还记得吧?"
  角斗士老板连连向他道歉而且叫他相信他们原来的交情。但是斯巴达克思答道:
  "走开,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再也不要来缠我!"
  两个角斗士把困惑而又狼狈的阿克齐思留在拱廊里,就穿过大议场,向巴拉丁区拐了过去——卡提林纳曾经跟斯巴达克思约定,在那边的卡杜鲁斯拱廊下碰头。
  在罗马纪元六百五十二年,也就是我们所叙述的事情前二十四年,与马略一同做过执政官的卡杜鲁斯的府邸,"大家公认是罗马城里最漂亮而且最豪华的府邸之一。在房子前面是一座壮丽的拱廊,里面陈设着好些从森布里人那儿夺来的战利品,以及他们发誓时用的青铜公牛。这拱廊变成了一批年青的罗马女人晤面聚首的场所。她们常常在这儿游逛而且举行体育活动。可想而知,罗马的一批年青的纨拷子弟——贵族和骑士的子弟——也会赶到这儿来欣赏奎林神的美丽的女儿们。
  当两个角斗士走近卡杜鲁斯拱廊的时候,他们看见拱廊周围聚集着成群的贵族。那些人都是来欣赏女人的。那一天女人们在这儿聚集得比平常更多,因为天气很不好,外面正下着夹雪片的雨。
  好象奥林比斯山女神一般的粉妆玉琢的手以及几乎是裸露着的迷人的胸脯和肩膀,华丽的装束,黄金、珍珠、碧玉和红宝石的闪光,各种时髦服装的绚烂多彩的颜色,组成了一幅迷人的图画。在这里可以看到最优雅的雅典娜式的宽袍,用极薄的丝绸以及别的奇妙的质料制成的长袍、罩袍和无袖女衣。
  聚集在拱廊里的都是惊人的美女。这儿有卡提林纳的情人阿芙莱丽雅·奥莱斯季拉;年青、美丽而又端庄的赛姆普罗妮雅,她那高贵的灵魂和超特的智慧使后人把她称做伟大的女性:她后来用-个勇敢的战士一模一样,和卡提林纳肩并肩地在庇斯托里亚战死;这儿有恺撒的母亲阿芙莱丽雅;苏拉的妻子范莱丽雅;贞女丽齐妮雅;早就与苏拉离婚的、苏拉的前妻采齐丽雅;小卡图的母亲丽微雅;这儿有祖上在莱基里湖畔打败过拉丁人的波斯杜米亚·莱基里雅。这儿有一对有名的法比乌斯·阿姆布斯杜斯大族出身的美丽姑娘。这儿还有:两年前的执政官米尼乌斯·诺尔本的妻子克拉芙绮雅·普里赫拉;极其美貌的陀米齐雅,她是陀米齐乌斯·阿海诺巴尔勒斯(尼罗的曾祖)的女儿;艾米里乌斯·斯卡乌鲁斯的美貌女儿艾米里雅;年青但是放浪的傅里薇雅;以特出的自皮肤驰名的贞女薇古丽雅,以及别的几百个属于罗马最有名的大族的贵妇人和姑娘。
  在宽阔的拱廊的内部,年青的贵族姑娘正在做体操,或者拍球——拍球是罗马人不论男女老少最喜爱的一种游戏。
  在这一寒冷的冬日,聚集在儿的大部分女人为了使身体暖和起来,都来来往往地逛荡着。
  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走近了卡杜鲁斯拱廊,就按照当时下等人应有的规矩,在离开那批贵族和骑士的人群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但他们的眼光却在搜寻卢齐乌斯·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卡提林纳正站在柱子旁边和昆杜斯·古里奥谈话。古里奥是一个耽溺于酒宴和荒淫生活的贵族,后来卡提林纳的阴谋就是被他举发的。在他们身边站着年青的卢齐乌斯·卡里普尔尼乌斯·毕斯季亚。他是卡提林纳阴谋政变那一年的平民阶级的护民官。
  两个角斗士悄悄地走近了卡提林纳,竭力使聚集在那儿的一批贵人不注意他们。那时候,卡提林纳正用嘲讽的口物对他的朋友们说。
  "我想在这几天之内去结识一下胖子玛尔古斯·克拉苏热爱的贞女丽齐妮雅,把克拉苏跟爱笑姬琵达厮混的情形告诉她。"
  "对,对,"卢齐乌斯·毕斯季亚叫道。"把克拉苏送给爱芙姬琵达二十万塞斯太尔司的事情也告诉她。"
  "玛尔古斯·克拉苏竟送了二十万塞斯太尔司给一个女人?……"卡提林纳诧异地说。"这真是比阿利明纳的怪事还要惊人的大怪事。据说在阿利明纳那边,公鸡竟说起人话来了。"
  "的确,对贪婪而又悭吝的玛尔古斯·克拉苏来说,这是非常奇特的。"昆杜斯·古里奥说。"归根结蒂说,二十万塞斯太尔司对他是算不了一回事的,那跟他全部财产相比,只是光亮的第伯尔河沙滩上的一粒沙子罢了。"
  "你说得对,"卢齐乌斯·毕斯季亚说,他的眼睛里闪露着贪婪的光芒,"真的,对玛尔古斯·克拉苏来说,这是渺不足道的小数。他的财产在七千泰伦脱以上呢!……"
  "是啊,那就是说,他有十五亿以上塞斯太尔司呢!"
  "多富啊!如果不是真有这样一笔财产,那数字简直叫人无法相信!"
  "这些灵魂卑劣的家伙、笨伯和唐人,在我们这个幸福的共和国里生活得多舒服啊。走向光荣和名誉的大道,完全为他们开放。我感到自己有使任何一次远征获得胜利的才能,但是我永远也不能获得将军的职位;因为我穷,我是个负债的人。如果克拉苏在明天由于虚荣心想得还眼光亮,实际上它已经到处开裂,就要崩溃了。
  "瞧,瞧,演说家昆杜斯·荷尔顿西乌斯多么高兴啊。"古里奥说,似乎他想把话题转到另一方面去。"大概,他对西塞禄的离开感到非常高兴。现在他在大议场召开的种种会议上就没有敌手了。
  "西塞禄真是一个懦夫!"卡提林纳叫道。"他一发觉苏拉对他青年时代崇拜马略的情形表示不满,就连忙逃亡到希腊去了!"
  "他离开罗马快有两个月了。"
  "但愿我能有他的辩才!"卡提林纳紧握着他的大拳说。"那我就能在两年之内变成罗马的统治者!"
  "你固然没有他的辩才,可是他也没有你的威力啊。"
  "但是,"卡提林纳显出优虑而且认真的神情说。"如果我们不能把他吸引到我们这边来……但是把西塞禄拉过来是很困难的,因为他浑身浸一透了逍遥学派的哲学思想,而柏拉图的道德观念又腐蚀了他的灵魂,这就使他变成了一个没有骨气的小人——但如果我们不能把他拉过来,有朝一日落到我们敌人的掌握中去,那他就会变成一件反对我们的可怕武器!"
  三位贵族都沉默了。
  这时候,围住拱廊的人群微微让开了一条路,苏拉的夫人范莱丽雅,在一群贵族陪伴下出现了。其中有透胖的杰齐乌斯·采季齐乌斯,瘦瘦的艾里维乌斯·梅杜里,昆杜斯·荷尔顿西乌斯以及其他的人。范莱丽雅向自己那顶前面用紫色的绣金丝帘遮住的软轿走去。软桥就停在卡杜鲁斯拱廊的大门口,轿夫是四个强壮的卡帕陀西亚奴隶。
  范莱丽雅一出拱廊,就裹上了一件天蓝色的东方厚呢制的宽大披风,那就把她刚才还在拱廊中尽量展览过的、大自然慷慨地赐予她的全部美貌,跟那批狂热的仰慕者的贪婪目光隔绝了。
  她的脸色是苍白的,她那对睁开的又黑又大的眼睛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那寂寞的神情,对一个出嫁才一个多月的女人来说,似乎显得非常奇特。
  她用轻微的点头和迷人的微笑回答在拱廓两边向她鞠躬的那批贵族,她那可爱的微笑淹没了因为疲乏而引起的呵欠。接着她就握住了艾米里乌斯·梅杜里乌斯和杰齐乌斯·采季齐乌斯这两个纨挎子弟的手。这是两个紧随不舍永远粘住范莱丽雅的影子,当然,他们两个是谁也不肯放弃扶范莱丽雅上软轿的光荣权利的。范莱丽雅坐进去以后就拉下了轿帘,向奴隶们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
  那些卡帕陀西亚奴隶拾起软轿向前走去,一个开路的奴隶在轿子前面走,另外六个奴隶组成的一支光荣的卫队,跟在轿子后面。
  那些仰慕她的人落到后面去了,范莱丽雅轻松地吐了一口气。她揭起了面纱,开始向两边眺望。她那忧郁的眼光一会儿投向湿漉漉的街道,一会儿望着细雨蒙蒙的灰色天空。
  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站在那批贵族的后面,斯巴达克思一看到那位上轿的美人立刻认出了那是他妹妹的女主人,他感到某种说不出的激动。他用肘弯碰了一下伙伴,在他的耳畔低声说:
  "瞧,这不是苏拉的妻子范莱丽雅么!"
  "她多漂亮啊!我对阿莱拉达的圣林发誓,就是维纳斯女神本人也不见得比她更美啊!"
  这时侯,退职独裁者夫人的软轿拾到了他们的身边;范莱丽雅的眼睛从轿门中漫不经心地望出来,但她的眼光一落到斯巴达克思身上就停住了。
  她感到一阵突然的冲动,好象身上通了电流一般,使她立刻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她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那对美丽的、光闪闪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斯巴达克思。当软轿已经从两个卑微的角斗士身边抬过去的时候,范莱丽雅却突然掀开了轿帘,探出头来,又向色雷斯人望了一眼。
  "你走运了!"克利克萨斯一看到那位美人对自己幸运的伙伴投来那绝对是表示好感的多情注视时,不禁叫道。"亲爱的斯巴达克思,这位永远是任性而又刚愎的福尔金娜女神抓住了你的额发啦,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是你抓住了这一变幻无常的女神的辫子了!……抓住它,紧紧地抓住它,即使是把它留在你手里一忽儿也好,要不然,她会改变念头逃走的。"克利克萨斯转身对斯巴达克思说出上面这番话时,他看到色雷斯人的脸色已经变了,而且正显得非常激动。
  但是斯巴达克思很快地克制了自己,带着自然的微笑答道:
  "闭嘴,疯子!你干吗要提福尔金娜女神和什么额发?我对赫克里斯的大头棍起誓,你的眼光不会比任何-个蒙面角斗士看得更远些!"
  于是,斯巴达克思为了摆脱使他非常窘迫的谈话,就走近了卢齐乌斯·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轻声问道:
  "卡提林纳,今天晚上是不是要我到你的府上去?"
  卡提林纳转过身来对他说:
  "当然要去。但是你不应该说'今天晚上'——因为夭已经黑了;你应该说'我们等会儿再见'。"
  斯巴达克思对这位贵族鞠了一躬,然后在走开去之前说:
  "我们等会儿再见。"
  他走到克利克萨斯身边,开始非常兴奋地对他低声说话,克利克萨斯肯定地把头点了几下,接着他们就默默地向那条通大议场和神圣街的大路走去。
  "我对地狱里的国王普鲁顿起誓!我终于失掉了一向领着我在你心灵的迷宫中闯荡的线索,"毕斯季亚惊异地看着非常轻率地与一个角斗士进行谈话的卡提林纳说。
  "发生了什么变故呀?"卡提林纳天真地问。
  "一位罗马的贵族,竟和下残的、出身低微的角斗士交起朋友来了!"
  "多可耻啊!"卡提林纳嘲弄地微笑道。简直可怕,是不是?"接着,他不等对方回答,立刻改换了口气显出很认真的态度说:"等会儿我在家里等你们:我们一起吃晚饭,快活一下子……然后谈一件重要的事情。"突然看见前面来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年青女人。一个年老的女奴隶陪着她,她们的后面是几个跟班。那个姑娘是从两个月斗士走过去的那个方向过来的。
  那个姑娘长得非常美。不但她那火红色的头发和雪白的脸显得很美,一对跟海水一般蓝的大眼睛更是非常动人。克利克萨斯吃了一惊,他停了下来注视着她说:
  于是神态抑郁、心绪烦乱的斯巴达克思把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向那个姑娘瞥了一眼。但那个姑娘没有去理睬兴高采烈的克利克萨斯,却注视着色雷斯人,并且用希腊话对他说:
  "但愿天神保佑你,斯巴达克思!"
  "我衷心地感激你,"略微感到困窘的斯巴达克思答道。"谢谢你,姑娘,但愿克尼特的维纳斯赐福给你!"
  那个姑娘走近了斯巴达克思低声说:
  "'光明和自由',勇敢的斯巴达克思!"
  色雷斯人一听到这几个字眼不禁哆嗦了一下,他诧异地望着那个姑娘,接着皱起眉头,用一种明显的不信任的态度答道:
  "美人儿,我不明白你对我开的玩笑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开玩笑,你也不用假装不知道。这是被压迫者的切口。我是妓女爱芙姬琵达,从前我是一个希腊女奴隶。——你得明白我也是属于被压迫的……"接着她露出魅人的微笑,伸出她柔软纤小的手来,亲热地拉起斯巴达克思的大手握了一下。
  色雷斯人不禁又哆嗦了一下,喃喃地说:
  "她不但说出了我们的切口,她还知道我们秘密的握手暗号……"
  他默默地向那个姑娘注视了一会儿;那个姑娘呢,却对他微笑着,显出一副得意扬扬的神情。
  "那么,但愿神灵保佑你!"他说。
  "我住在神圣街雅诺斯神庙附近。到我的家里来吧,也许,我对你着手进行的事业能有一点微小的帮助。"
  斯巴达克思站着考虑了一会。可是她固执地重复道:
  "一定要来!……"
  "我一定来,"斯巴达克思回答道。
  "向你致敬!"那位有名的妓女用拉丁话说,一面挥手向他表示敬意。
  "向你致敬!"斯巴达克思回答。
  "我也向你致敬,美丽的女神!"克利克萨斯说。他在斯巴达克思跟爱芙姬琵达说话时,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对这位美貌的姑娘目不转睛地看了一阵。
  克利克萨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姑娘。他这样呆呆地站着,真不知道会站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是斯巴达克思拉了拉他的肩膀,说:
  "喂,怎么了,克利克萨斯,你不准备离开这儿了吗?"
  于是高卢人醒悟了过来。他和斯巴达克思并肩走去,但还是常常回过头来。大约走了三百步光景,他停下来说:
  "刚才你还不愿意我把你叫做幸运女神的宠儿呢!唉,你这忘恩负义的人!……你应当替这位任位的女神建造一座神庙才是,她的翅膀已经覆到你的头上来了啊!"
  "这不幸的姑娘为什么要来跟我说话呢?"
  "我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她是什么人!我只知道维纳斯女神——如果真有维纳斯女神的话——也不能比她更美!"
  但这时侯,一个护送范莱丽雅的奴隶跟班追上了这两个角斗士,向他们问道:
  "请问你们两位哪一位是斯巴达克思?"
  "我就是,"色雷斯人回答。
  "你的妹妹密尔查今天半夜里在苏拉夫人范莱丽雅的府邸里等你,她有要事跟你商谈。"
  "我一定在指定的时间以前赶到。"
  那个跟班走了。两个角斗士继续前进,一会儿就隐没在帕拉丁山后面不见了。
  
 
五、卡提林纳的三榻餐厅和范莱丽雅的密室   坐落在帕拉了山南坡的卡提林纳的宅邸,在罗马城里并不能算是最高大阔气的房子,半世纪以后,那幢房子与演说家荷尔顿西乌斯的样子,一起变成了奥古斯都的财产的一部分。但是,就它的内部构造和陈设来说,却比得上当时不论哪一个最有名的贵族的房子;尤其是卡提林纳和他的朋友在第一支火炬燃着时躺在那儿举行酒宴的三榻餐厅,那豪华的构造和陈设是全罗马闻名的。
  六根提伏里大理石的圆柱,把一个长方形的宽阔大厅分隔成两部分。柱子上缠绕着常春藤与野玫瑰,它们在这-艺术为耽溺于淫欲与饕餮的人服务的地方,发出一阵阵田野里才有的清香。
  沿着同样地悬挂和点缀着芬芳花环的墙壁,矗立着一座座精致的雕像,焕发出裸体美的光彩。地板是用珍贵的木料镶嵌的,那上面有艺术家用极精美的技艺描绘的森林女神、半人半羊的牧神和小精灵们聚集在一起跳巴阿斯舞的情景;这位艺术家用他的幻想使跳轮舞的女神们毫不掩饰地显出最诱人的姿态。
  在大厅的内部,那六根大理石柱的后面,放着一张用最稀罕珍贵的大理石制成的圆桌。桌子周围放着三张又高又大的青铜脚的长榻。长榻上铺着名贵的紫毡,毡子上放着好几个松软的垫子。天花板上吊着一架用金银制成的精雕细刻的烛台。它用辉煌的烛光照亮了大厅,同时发出阵阵醉人的芳香,但是这种甜蜜的香气,会使人感觉麻痹,神志昏迷。
  墙壁旁边放着三架雕工精细的青铜食器橱,上面尽是花环和叶子的花纹。在这些橱里放着各种形状和大小不同的纯银食器。在食器橱旁边放着好几条铺紫毡的青铜长凳和十二座埃塞俄比亚黑人的青铜雕像。每一座用珍贵的项圈和宝石装饰起来的雕像,都擎着一个纯银的烛台,把这间本来已很光亮的大厅照耀得更加灿烂辉煌。
  卡提林纳和他的客人们,正用肘弯靠着松软的紫色垫子斜躺在长榻上。这儿有:古里奥,卢齐乌斯·毕斯季亚——一个热情的青年,后来做了护民官;凯乌斯·安东尼——一个年青的贵族,也是一个冷漠、颓唐、负债累累的人,他本来是罗马纪元六百九十一年的卡提林纳阴谋的同情者,但由于他在那年和西塞禄一同做了执政官,反而变成了西塞禄的帮手。就在那一年,他在西塞禄有力的帮助下,消灭了他过去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卡提林纳的变乱。这儿还有卢齐乌斯·卡里普尔尼马斯·毕索·采索尼乌斯——一个荒淫无耻的贵族,同时也是一个负债累累无力自拨的人,虽然他在罗马纪元六百九十一年没有能够拯救卡提林纳的命,但命运之神却使他在罗马纪元六百九十六年为他的朋友复仇;那一年毕索做了执政官,因此他竭尽所有的力量放逐了西塞禄。毕索是一个粗野、无礼、放荡不羁、性好渔色而且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人。和毕索一起躺在第二张放在大厅正中而且被认为是荣誉席的长榻上的,是一个二十岁光景的青年;他那女人也似的俊秀面庞是搽过胭脂的,他的头发是卷过而且洒过香水的,眼睛下面还涂过黑晕;但他脸颊上的皮已经松弛了,他的声音也由于饮酒过度变得嘶哑不堪了。这就是阿乌鲁斯·迦比尼乌斯·尼坡特,卡提林纳的知心朋友。他在罗马纪元六百九十六年和毕索一起努力合作,终于放逐了西塞禄。主人请迦比尼马斯躺到荣誉榻的"执政官座位"上:他躺在靠近三榻餐厅大门右面的那一头,所以他被认为是这次宴会的主客。
  在迦比尼乌斯的旁边,在第三张长榻上,躺着一位纵欲与挥霍的本领不亚于别人的年青贵族。他叫做伦杜鲁斯·考尔涅里乌斯·苏勒,是一个勇武有力的人。罗马纪元六百九十一年,他在狱中被当时的执政官西塞禄下令绞死。这件事发生于卡提林纳阴谋发动政变之前,因为伦杜鲁斯·考尔涅里乌斯·苏勒在这密谋中进行了最积极的活动。
  躺在伦杜鲁斯·苏勒身边的是凯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采吉齐乌斯,他是一位急躁、大胆的青年。他也梦想着参与政变攫取罗马的国家政权,施行新的改革。凯乌斯·维莱斯是躺在这张长榻上的最后一个人。他是一个残暴、贪婪而具野心勃勃的贵族,他不久前在卡尔波手下做了大法官,接着升任高卢总督,最后升任为西西里督。他在西西里总督任内,是以掠夺居民财富的贪婪行为著名的。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三榻餐厅的座位上已躺满了客人,而且聚集在这儿的这批人,绝对不是罗马最高贵的公民,也完全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功绩和事业来到这儿的。
  所有被邀请来的客人,都穿着用极薄的白麻布制成的餐袍,头上戴着用长春藤、月桂或者玫槐花编成的花冠。卡提林纳用来款待客人的丰盛晚餐快要吃完了。在这九位贵族之间充满了愉快的气氛。戏谑、调笑、碰杯的声音和自然的谈吐,充分地证明了卡提林纳的厨子的高超手艺,尤其是他的敬酒奴隶的殷切的服侍功夫。
  在餐桌旁侍侯的奴隶们,一律穿着淡蓝色的短衣,站在荣誉榻的对面,准备不论哪一个客人一示意,就立刻去满足他的需要。
  在餐厅的角落上坐着一批吹奋人、戏子和舞女。他们穿着很短的短衣,身上装饰着花朵,他们在音乐声中不时地跳着淫荡的舞,使这一快乐的宴会更加热闹。
  "给我斟一杯法烈伦酒,"元老古里奥用他那由于饮酒过度变得嘶哑的声音喊道,一面把手中的银杯伸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敬酒奴隶。"斟一杯法烈沦酒。我要赞扬卡提林纳的慷慨豪爽的精神……上克拉苏这可恶的守财奴和他的全部财产统统滚到泰尔泰尔去吧。"
  "现在你就要看到古里奥这酒鬼结结巴巴地引证宾达的诗句了。这可不是一件使人愉快的玩意儿,卢齐乌斯·毕斯季亚告诉他旁边的卡提林纳说。
  "如果他的记性不错,那倒还好。也许他已经把他的记性在一小时之前浸到酒杯里去了,"卡提林纳答道。
  "克拉苏,克拉苏!……"这就是我的梦魇,他是一个我永远想到的人,也是一个我做梦也会看到的人!……"凯乌斯·维莱斯叹了口气说。
  "可怜的维莱斯!克拉苏那数不清的财产竟叫你睡不着觉了,"阿乌鲁斯·迦比危乌斯凝视着他身旁的人,恶毒地说,接着伸出雪白的手,理了理他那洒过香水的鬈曲鬓发。
  "难道人人平等的日子还没有到来吗?"维莱斯喊道。
  "我不明白,当格拉古兄弟这两个白痴和德鲁苏斯这傻瓜准备把土地分给平民,在城里引起暴动的时候,他们在想些什么!"凯乌斯·安东尼说。"无论如何,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贫穷的贵族。可是还有谁,还有谁比我们更穷呢?这些贪得无餍的放债鬼,吞光了我们从土地上得来的收入。他们在征收债款利息的借口之下,还债的日期还没有到,就把我们的收入统统扣下了……"
  "真的,还有谁比我们更穷!由于这被铁面无私的元老和万能的法律所造成的、闻所未闻的吝啬世界,我们美好的青春不得不在贫穷中消磨挣尽,我们只好永远处在强烈的愿望不能实现的痛苦之中。"卢齐乌斯·毕斯季亚痉挛地握紧了那个喝干了的酒杯,咬牙切齿地说。
  "还有谁比我们更穷?我们生为贵族只是给人家取笑罢了!说我们有什么威权那只是加在我们身上的嘲弄,说我们能获得平民的尊敬那风是对我们取笑罢了,"伦杜鲁斯·苏勒悲愤地说。
  "披宽袍的穷汉——我们就是这样的人!"
  "穿紫衣的乞丐!"
  "我们是不幸的穷光蛋……在罗马丰富的节宴中是没有我们的席位的!"
  "杀死那批放债鬼和钱庄老板!"
  "让十二铜表法滚蛋吧!……"
  "还有那些大法官的法令!……"
  "让元老政权滚到艾列勃斯去吧!……"
  "让神王朱庇特把他那万能的雷火放出来,把元老院烧为灰烬吧!"
  "只是得借你们事先警告我一下,免得我在那时候上元老院去,"喝醉了的古里奥瞪着眼睛,显出一副疾呆的神情结结巴巴地说。
  这-出人意料但又意味深长的醉汉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卡提林纳和客人们那令人厌倦的、对不幸的诉说和诅咒,就这么结束了。
  这时候,一个奴隶进了三榻餐厅。他走近主人的身边,附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话。
  "啊,我对地狱中所有的神起誓!"卡提林纳高兴地大声喊道。"终于来了!快领他进来,让他的朋友和他起到这儿来。"
  那个奴隶鞠了一躬,他正准备出去时卡提林纳叫住他说:
  "你们要好好款待他们。给他们洗脚,擦上香油,给他们穿上餐袍,戴上花冠。"
  奴隶又鞠了一躬,走了出去。于是,卡提林纳对他的管家说:
  "艾帕福尔,马上给我吩咐下去,叫人把餐桌上剩下来的东西拿掉,放两条凳子在'执政官榻位'的对面,我等候着两位客人。叫这些戏子、乐师和所有的奴隶统统离开大厅,把一切重新布置一下,以便我们长谈,并且再举行一次欢乐而又痛决的酒宴。"
  当管家艾帕福尔把主人的命令传达下去,那些戏子、乐师和奴隶们离开大厅时,客人们一方面喝着银杯中泛着泡沫的五十年前的法烈伦陈酒,一方面却怀着明显的好奇心,焦急地等待着主人所说的那两位客人。一会儿,仆人就把他们引进了大厅,他们穿着白色的餐袍,头上戴着玫瑰花冠。
  这就是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
  "愿神保佑这一家的主人和他的高贵客人,"斯巴达克思说。
  "我向你们致敬,"克利克萨斯说。
  "最勇敢的斯巴达克思,光荣和荣誉归于你和你的朋友!"卡提林纳站起来欢迎角斗士,并且回答道。
  他拉着斯巴达克思的手,把他拉到他躺过的那张长榻上去。他叫克利克萨斯坐在荣誉榻对面的凳子上,自己则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
  "斯巴达克思,今天晚上你干吗不到我家来,跟我这些高贵而又可敬的青年一起吃晚饭呢?"卡提林纳指着自己的那批客人对斯巴达克思说。
  "哪是不愿意?是不能来呀,卡提林纳。我不是预先通知过你……我相信你的门房一声会把我托他转达给你的话传达到的。"
  "是的,你叫他转达的不能上我这儿来吃晚饭的话,我已经听到了。"
  "但是你却不知道我不能来的原因,这是因为我对他是否审慎没有把握,所以我不能把这-点也托你的门房转达……我必须到一家角斗士们常常在那儿聚集的小酒店里去,跟某些人碰头。我碰到的那些人,在不幸的角斗士中间都是威望很高的。"
  "原来如此。"那时候,卢齐乌斯·毕斯季亚插嘴说,在他的口气里含有嘲弄的成份。"我们也是角斗士,我们正在考虑自己的解放,谈论着自己的权利,而且准备拿起短剑来保卫这些权利呢!……"
  斯巴达克思的脸突然涨红了,他用拳头在桌子上敲,同时骤然站起来喊道:
  "是的,当然,我对朱庇特所有的雷火起誓!……但愿……"但他突然停止自己的叫喊,改变了口气,也改变了语句和神态,接着说:"但那只有在伟大的神的意志和你们强大的贵族的同意之下,我们这些被压迫的人才能为了自由拿起武器。"
  "这个角斗士的声音可真不小!真象公牛叫!"昏昏欲睡的古里奥,一会儿把他的完头歪到右肩,一会儿又歪到左肩,嘟嘟哝哝地说。
  "这副高傲的样子恐伯只有幸福的独裁者卢齐乌斯·考尔涅里马斯·苏拉才有,"凯乌斯·安东尼接着说。
  卡提林纳知道这些嘲讽的攻击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就命令奴隶重给客人们斟上法烈伦酒,接着站起来说:
  "高贵的罗马贵族们,具有伟大的灵魂,理应尽量享受自由、权力、时富和种种幸福,但却被无情的命运之神剥夺了的贵族们,道德和勇气为我所深知的贵族们,我的忠实而又正直的朋友们,现在我要把一个刚毅而又勇敢的人介绍给你们,那就是释放角斗士斯巴达克思。他的体力和坚毅精神,简直不应当属于色雷斯人,而是应当属于罗马的公民和贵族的。他在我们的军团中作战时表现了非凡的勇毅,由于这-点,他获得了公民桂冠而且被提升为十夫长……"
  "但这并不妨碍他,只要有方便的机会就从我们的军队中逃出去,"卢齐乌斯·毕斯季亚打断了卡提林纳的话说。
  "那又有什么关系?"卡提林纳更加神采焕发地大声说。"当我们的军队去攻打他的祖国,他为了去保卫自己的故乡,自己的亲人和自己的灶神而离开了我们,难道你们可以把这样的罪名加在他身上吗?如果你们做了米特里达梯斯兰的俘虏被编入他的军队,当罗马的鹰一出现,你们中间还有谁不认为,抛弃可憎的野蛮人的战旗回到祖国同胞的战旗下来,是应尽的义务呢?"
  卡提林纳的话引起了一阵赞叹的哄响。他在他的听众所表示的同情的激励下继续说:
  "我,你们,以及罗马全城的人,看到这个刚毅无畏的角斗士都曾对他赞扬不止,他在斗技场上所表现的功绩岂止是一个角斗士的,那简直是一个果敢、刚毅的勇士才有的。而且这位品质高于他的地位和厄运的男士,——他和我们一样是奴隶,也与我们一样是被压迫者——己经全心全意地干了好几年既困难又危险的崇高事业:他在角斗士中间进行秘密活动,用神圣的誓言把他们团结起来,他打算在某一天发动他们起义,反对这一为了娱乐观众而驱使他们在角斗场上可耻地死亡的暴虐政府。他是结奴隶们自由,使他们回到祖国。"
  卡提林纳沉默了,但过了一会儿接着说:
  "难道你们各位和我所想望的不正是这一点,而且不是早就在那么想了吗?角斗士们需要什么?只是自由!我们需要什么?还不是同样地反对这寡头政治,同样地打算起义吗?自从共和国彼这批胡作妄为的少数人统治以来,世界上所有的国王、总督、民族和国家的贡税,都付给了他们,而且只付给他们;共和国其余的高贵而又正直的公民们——不论是贵族和平民——却都变成了败类中的败类,变成了不幸的的、被压迫的、卑微而又下贱的人了。"
  年青的贵族们都感到一阵阵激动的战栗。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憎恨、愤怒和渴望复仇的火花。
  卡提林纳继续说:
  "我们的家庭是贫困的,我们负了一身份,我们目前的情况是悲惨的,但是我们的将来还要糟糕。除了可怜的苟且偷安的生活之外,我们还会剩下什么呢?难道现在还不是我们觉醒的时侯吗?"
  "让我们醒醒吧!"古里奥突然用沙哑的声音说,他在昏迷中听着卡提林纳的活,却不清楚它真正的意思,就努力揉着眼睛想听懂它。
  虽然这批参与密谋的人被卡提林纳的话吸住了,但一听到古里奥这句愚蠢的昏话,谁也禁不住大笑起来。
  "滚到米诺斯王那儿去,让他去审查一下你的功绩吧。你这讨厌的稻草人,酒鬼!"卡提林纳握紧了拳头,对这个不幸的醉汉大声诅咒道。
  "闭嘴,睡吧,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毕斯季亚叫道,他把古里奥狠狠地推了一下,这酒鬼就在榻上直挺挺地躺下来了。
  卡提林纳慢慢地喝了几口法烈伦酒,稍稍停了一会儿,接着说:
  "那么,英勇有为的青年们,我今天请你们到这儿来就是希望大家在一起商量一下;为了我们事业的利益,是不是需要跟斯巴达克思和他的角斗士们联合起来。如果我们决定向那些把最高政权、国库和强大的军队掌握在手中的贵族和元老们进攻,那靠我们自已的力量是决不能获得胜利的。我们必须从那些能够坚决要求自己的权利、能够实现这些要求、而且能够为自己的耻辱复仇的人们那儿找到帮助。穷人反对富人、奴隶反对奴隶主以及被压迫者反对压迫者的战争,必须成为我们的事业。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把角斗士们吸引到我们这边来,使他们接受我们的领导控制,而且使他们变成我们手下的许多罗马军团的兵士呢?不然,你们如果能用相反的理由说服我,我们可以把我们的起义计划延迟到有利的时机。"
  乱纷纷的抱怨声伴随着卡提林纳的演说发了出来——很显然,大部分贵族对他的主张觉得很不满意。斯巴达克思激动地听完了卡提林纳的话,并且仔细地观察了这批青年贵族的反应。然后用极其平静的声调说道,虽然他的脸色已经苍白了:
  "啊,卡提林纳,我所尊重而且崇敬的高贵的人啊。我是为了满足你的要求才上这儿来的,但是我根本不指望你能说服这几位高贵的贵族。虽然你真诚地相信你所说的话,但是在你心灵的深处,对这-点连你自己也是完全没有信心的。请你和你高贵的客人们允许我坦白地吐露真情,我要把我心坎里的话统统告诉你们。由于豪门贵族的统治,你们这些自由的、出身高贵的公民被人家从管理国家大事的机构中排斥了出来,而且被剥夺了财富和权力。这一家门贵族阶级,对人民是敌视的,对勇敢的、想进行新的改革的人也是敌视的;他们的政权,使近百年来的罗马充满了悲惨的内战和变乱,而现在,他们比以往任何时期更交集中地掌握了全部政权,他们可以任意地统治和支配你们。但是对你们来说,用武力举行政变的目的就是推翻目前的元老院,用别的对人民更公平也是更有远见地把财富和权利加以平均分配的法律来代替现行的法律,用另一批从你们中间或者你们的朋友中间选出来的人组成新的元老院。对你们来说,对目前当政的人们来说也一样,住在阿尔卑斯山以北或者住在海外的人民永远是野蛮人;你们还是希望他们跟过去一样,仍旧处在你们的统治之下,仍旧成为你们的附庸;为了显出你们贵族的身份,你们希望你们的宅邸里充满奴隶,在斗技场上,和目前一样,不断地举行你们最心爱的表演——角斗士们的流血角斗。当你们在明天获得了胜利而且掌握政权以后,角斗士们的角斗就将成为调剂你们繁重政务的娱乐和休息。你们只希望这-点,对你们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由你们自己来代替目前的执政者。
  "但是我们这些不幸的角斗士们所关心的却完全是另-回事。我们这些被一切人轻视的'贱人'被剥夺了自由、被剥夺了祖国、为了娱乐别人而被迫互相杀戮的人一定要获得完全的、充分的自由。我们要夺回我们的祖国,我们的家!因此,我们起义的自标不仅要反对目前的执政者,而且要反对代替他们的人,不管他们叫做苏拉或者卡提林纳,采吉齐乌斯或者庞培,伦杜鲁斯或者克拉苏。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们这些角斗士是不是有希望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单独发动武装起义来推翻强大的罗马的统治呢?……不,获胜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我们所计划的事业是毫无希望的。我曾经一度怀有这样的希望,那就是你,卡提林纳,以及你的朋友们将会成为我们可靠的领袖,我以为你们这些拥有执政官称号的人和贵族,会成为我们角斗士军团的司令官,而且会给这些军团放上你们的名字和你们的头衔,我曾经成功地用我自己这些希望所引起的热情鼓励过我不幸的同伴。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啊,卡提林纳,经过你我之间的好几次长谈,我明白你们的教养所形成的种种偏见,使你们不可能成为我们的领袖,我深深地相信那长久地萦绕在我心坎深处连做梦也想到的希望已经破灭了……从现在起,我不得不怀着无限痛苦的心情彻底放弃这些希望,犹如放弃不可想象的荒唐念头一般。除了荒唐两字之外,我们的起义难道还能有别的意义吗?即使我们能够聚集五千甚至一万个角斗士那又有什么结果呢?不论是我或者和我相同的人,能够有什么样的威望呢?不论是我甚至比我更强的人能起什么影响呢?要不了十来天,我们的军团就会被消灭得干干净净的。二十年前,也是这么几千个角斗士,他们在勇敢的罗马骑士米诺梯乌斯,或者维梯乌斯的领导之下,在加普亚起义的结果就是如此。虽然有出身高贵、具有勇敢刚毅品质的人领导他们,最后还是被将军卢古鲁斯的军队打垮了……"
  斯巴达克思的这-席话,在这批一向把他看作卑鄙的野蛮人的贵客中所产主的印象,是难以形容的。某一些人为色雷斯人的雄辩所震惊,另一些人被他高贵的心灵所感动,第三部分人则被他那深远的政治见解所折服,但同时所有的人对斯巴达克思尊敬罗马的态度感到满意。这位释放角斗士巧妙地迎合了这批贵族的自尊心,因此他们都纷纷赞扬勇敢的色雷斯人;所有的人——特别是卢齐乌斯·毕斯季亚——都向他表示,愿意做他的保护人和朋友。
  他们提出来的问题讨论了很久,这说明了他们中间存在着很大的分歧。结果他们决定把计划中的政变延搁一下;他们准备等待时间之神对他们提出有利的转机,福尔金娜幸运女神赐给他们这一勇敢的事业以良好的机会。
  斯巴达克思向卡提林纳和他的朋友们表示,他自己以及相信和尊敬他的为数不多的角斗士们都愿意为贵族们效劳——色雷斯人好象是无意之中说出来似的,老是暗暗强调着"为数不多"这几个字。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饮干了在全体客人之间巡回的友谊之杯以后,就和别的客人一样,从自己的花冠上面采下几片玫瑰花瓣丢到杯子里去。接着,两个角斗士就站起来向府邸的主人及他的客人们告辞。他们不管这些贵族怎么殷勤邀请他们去参加那准备在另一个大厅中的酒宴,他们还是断然拒绝了。这一对角斗士终于离开了贵族的宅邸。
  斯巴达克思到了街上就和克利克萨斯一齐向苏拉的府邸走去。他们还没有走上四步,克利克萨斯便开口问道:
  "我希望你给我解释一下……"
  "为了赫克里斯你给我闭嘴吧!"斯巴达克思低声打断了他的问话。"这一切以后你自会知道的。"
  他们默默地走了三百多步。于是斯巴达克思打破了沉寂的局面,转向高卢人低声说:
  "那面的人太多了,而且这些青年贵族并不是全都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也不是都具有理性的,我们不能信任他们。你听着:对他们来说,我们的密谋从此以后再也不存在了,它已经象-场荒唐的梦也似的消散了。你现在到阿克齐思的角斗学校里去,改变我们接头的切口和握手时的暗号。现在我们的切口已经不是'光明和自由'而是'坚持和胜利';我们的暗号也不再是三下短促的握手,而是用右手的食指在对方右手的掌心里轻轻点三下。"
  于是斯巴达克思就握着克利克萨斯的右手,用食指在他的掌心里轻轻点了三下,说:
  "就这样,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克利克萨斯回答。
  "那么你现在就走,不要浪费时间。让每一个小组长警告自己手下的五个角斗士,说我们的密谋险些儿被人家揭露了。对每二个向我们用旧的切口和暗号联络的人,应当这样回答他,说起义已经毫无希望,进行荒唐的冒险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明天一早我们在朱理乌斯·拉倍齐乌斯的角斗学校里碰头。"
  斯巴达克思跟克利克萨斯握过手,就迅速地向苏拉的府邸走去。他很快地到达那儿,敲了门。门丁给他开了门,把他领到一个分配给密尔查住的小房间里,那是范莱丽雅那幢住宅中许多房间中的一间。
  密尔查已经博得了她的女主人的宠爱,她已经担任了她跟前一个重要的职务——范莱丽雅的梳妆侍女。密尔查为她的哥哥非常担优。斯巴一达克思刚进房间,姑娘就向他扑了过来,她用两手匀住她哥哥的脖子,跟他乱吻。
  当这阵暴风雨似的友爱的感情平息以后,容光焕发的密尔查非常高兴地告诉斯巴达克思:如果不是她主人的命令,她决不敢在这样晚的时候叫他到儿来。范莱丽雅常常跟密尔查长久地谈论斯巴达克思,不断地问她关于斯巴达克思的种种事情,而且对他的命运,表示了一般贵夫人对释放角斗士和角斗士所不常有的特别温暖的同情。范莱丽雅知道了斯巴达克思还没有获得工作的职位,就命令密尔查在当天晚上叫他到这儿来,准备叫他管理那所苏拉不久前在库玛的别墅中建立的角斗学校。
  斯巴达克思由于欢喜和激动,神情起了很大的变化;他听着密尔查说话,他的脸一会儿变得惨白,一会儿变得鲜红。毫无疑问。他头脑中正汹涌着一种奇怪的念头。接着,他用力摇一摇头,好家要把这些念头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可是,我如果答应管理那所小小的角斗学校,范莱丽雅是不是会要求我重新卖身为奴隶还是仍旧让我做一个自由人呢?"最后,他询问他的妹妹。
  "关于这一点,她对我什么也没有说,"密尔查回答。"可是她是这么欢喜你,毫无疑问她会让你继续做一个自由人。"
  "这么说,范莱丽雅是位非常善良的夫人?"
  "是啊,是啊,她不但十分善良而且非常美丽……"
  "啊,这么说她是个非常仁慈的好人了!"
  "她的确非常喜欢你,不是吗?"
  "喜欢我?……非常?……可是我对她只有尊敬和崇拜的感情。对这样的一位贵夫人,任何人处在我的地位只能怀有这样的感情。"
  "那么……就索性让你知道吧……只是我要求你别对任何人说……她不许我把这一点告诉你……听着,不朽的神无疑地也应当使你产生这样的一种感情!这就是你必须对范莱丽雅感恩——你得明白,你的自由正是她在斗技场上说服了苏拉赐给你的!"
  "什么,你说什么?这是真的吗?"斯巴达克思问道,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了。"
  "千真万确!只是我要再一次告诉你,你切不可露出你知道这事情的神色来。"
  斯巴达克思好似在想什么心事。过了一会儿密尔查对他说:
  "现在我必须进去报告范莱丽雅,说是你来了。在她允许以后,我再来领你到她那儿去。"
  象蝴蝶一般轻盈的密尔查,溜进一道小门不见了。斯巴达克思陷在沉思之中,没有注意到妹妹的离开。
  这位释放角斗士第一次看见范莱丽雅,是在一个半月之前;当他到苏拉的宅邸来探望妹妹时,曾经在拱廊下碰到过出来乘轿子的范莱丽雅。
  她那雪白的脸庞、又黑又大的眼睛以及漆黑的头发,使斯巴达克思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印象。他觉得她身上有-股奇异的、难以理解的、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当时他心中立刻腾起了一种火热的欲望:对于这位跟密妮尔瓦一般优雅、跟朱诺-般高贵和跟维纳斯一般具有诱惑力的女人,他幻想着即使能吻一吻她那长袍的袍角也好。
  而范莱丽雅呢,虽然那崇高的、苏拉夫人的尊贵身份使她不得不对斯巴达克思那样卑贱的人采取-种矜持的态度,但无论如何,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当她一看到斯巴达克思,就立刻产生了和斯巴达克思初次看到她时所产主的,同样的震撼心灵的感情。
  在开始时,可怜的色雷斯人努力想把这种对他说来是新的感情,从自己的心坎中驱除出去;理智暗暗告诉他,爱范莱丽雅是绝顶荒唐的念头,因为在他们中间横着不可克眼的重重障碍。但是对于这个女人的想念,却一次又-次、坚执而又顽固地在他脑中涌现,不断从种种挂虑和事情中间钻出来攫住他的心灵;它每一分钟都要回到他的头脑中来,使他激动不安,到后来,这种想念变得愈来愈强烈,终于攫住了他的全部身心。有时候,甚至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会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所吸引,来到苏拉府邸的拱廊的柱子后面,在那儿等待范莱丽雅的出现。他曾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看过她好几次,他每一次都发觉她比上一次更美,他对她的想念也一天比天更强烈了。他崇拜她,热烈地爱她,把她奉为他心目中的女神。这种感情,他对任何人甚至对他自己也是不能解释的。
  范莱丽雅只看见过斯巴达克思一次。一刹那间,色雷斯人似乎觉得她亲切而又温柔地看了他一眼,他甚至觉得她的眼睛里发出了爱恋的光芒。但他立刻抛弃了这种想法。他认为这是疯子的念头,这是由狂热的幻想所产生的纪象和错觉。因为他明白:这一类的想法将会使他发狂。
  这就是这位可怜的角斗士心里所想的一切,因此不难明白,密尔查的话会使他产生什么样的印象。
  "我在这儿,在苏拉的府邸里,"可怜的人想。"我跟这个女人之间相隔只不过几步路……不,这不是女人,是女神,为了她,我准备奉献我的生命、名誉和鲜血。我在这儿,但很快地我就要靠近她,也许可以单独跟她在一起。我将听到她的声音,很切近地看到她的脸庞。她的眼睛,她的微笑……"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范莱丽雅的微笑,但是他觉得她的微笑是奇妙的,好象春天的天空-般,反映着她那尊严而又高贵的女神一般的品性。只要再等上一会儿,他所不敢想象甚至在梦中也见不到的无限的幸福就要降临了……他怎么了?也许,他已经成了那变幻无常的白日梦或者是热恋者的狂想的俘虏了吧?也许,他已经发疯了吧?还是,已经不幸地失却自己的理性了呢?
  他想到这儿不禁哆嗦了一下,恐惧地向四面看了一会儿,睁大了眼睛,开始惊惶失措地找寻自己的妹妹……俱她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用手按着额角,好象要住太阳穴上血管的急剧跳动,驱散那好似笼住了他整个头脑的迷雾似的,他用好容易才听得出的声音喃喃地说:
  "啊,伟大的神啊,把我从疯狂中救出来吧!"
  他又向四面看了一会儿,这才渐渐地恢复了神志,明白自己处在什么地方。
  这是他妹妹的小房间。房角里放着一张狭窄的床,靠壁放着两条金漆本凳。再过去些是一架青铜镶嵌的木柜,上面放着一盏蜥蝎状的、涂绿釉的陶土油灯,而点着的灯草就象是从这只绿蜥蜴的嘴里伸出来的一条火舌。抖动的火焰驱散了房中的黑暗。
  但是,几乎陷入昏迷状态的斯巴达克思还是转着同样的念头,他以为这-切仍旧是梦境,而且自己已经发了疯。于是他走近那个木柜,伸出左手把食指放到油灯的火焰中去,直到被灼痛才真正清醒过来,而且竭力用理智逐渐克制了自己的激动。
  当密尔查进来叫他,准备把他领到范莱丽雅的密室中去时,他在外表上已经显得相当平静而且非常高兴,虽然他觉得他的心正在那儿猛烈地跳动。密尔查发觉他的脸色苍白,就关切地问道:
  "斯巴达克思哥哥,你怎么了?你感到不舒服吗?"
  "不,不,恰巧相反,我从来没有感到象今天这么好!"释放角斗士一面跟着他的妹妹走,一面说。
  他们走下-道小楼梯(在罗马人的住宅里,奴隶通常是住在楼上的),接着就向范莱丽雅在等候他的密室走去。
  所谓罗马贵妇人的密室,就是指她们单独读书或者接待亲密的女友进行知心谈话的房间。按照现在的说法,我们可以把它叫做机密的房间,自然罗,这样的房间是和女主人的住室连在-起的。
  范莱丽雅的密室在她的冬宅里(在罗马贵族的府邸中,通常按照四季分成四宅)。这是一个小巧舒适的房间。好多铁皮制成的管子,巧妙地隐藏在东方工匠织的华丽帷幕的皱襞后面,散发出令人愉快的温暖。外面的天气愈冷,里面就愈使人感到舒服。四壁挂着四幅美丽的天蓝色绸幕,它们那瑰奇的皱襞和锯齿形的边缘,几乎从天花板上一直垂到地上。绸幕上罩了一层好象云雾一般的白纱,那上面缀着无数新鲜的玫瑰花,它们芬芳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
  一个有三个灯头的纯金雕成的吊灯,从天花板上挂下来,它的形状象一朵巨大的带有叶子的玫瑰花——那是一位希腊名师的惊人杰作。那盏吊灯发出一阵阵混杂着灯油味的阿拉伯香料的气味,而且射出淡蓝色的柔和的光辉,但灯光只驱散了密室中的一部分黑暗。
  在这个一切按照东方风尚陈设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单背的长榻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大型家具。榻上放着好几个柔软的鸭绒枕头,外面套着镶有淡蓝色花边的白绫枕套。榻旁放着两只套着同样的白绫套子的小凳和一个还不到四掌高的纯银小衣柜。在衣柜的四格抽屉上面,极其精巧地雕出了苏拉的四次大胜利的战争情景。
  在银柜子上面放着一只水晶缸,缸上有凸出的,鲜艳的紫色花纹。这是有名的阿莱季纳工匠的杰作。缸里盛着煮热了的甜美的果汁,其中的一部分已经斟在旁边的一只瓷林里了。这只杯子是苏拉送给范莱丽雅的结婚礼物,它本身就相当于一整个宝库,它的价值在三千万或者四千万塞斯太尔司以上。这样的坏子在当时是一件罕有的宝物,是大家极其推崇的。
  在这个幽静、舒适、芳香的角落里,到了晚上,身披极薄的白绫无袖长袍,腰系淡蓝色丝带的美女范莱丽雅,就在这儿的长榻上睡觉。在幽暗的灯光下,她那比得上奥林比斯山女神的双肩,宛若象牙雕成的丰满臂膀,以及被她漫不经心地披散下来的波浪般的黑发掩映着的、半裸的、洁白的胸脯,显得优美极了。她用肘弯支着枕头,她那纤小得象孩子一般的雪白的手托着她的头。
  她半闭着眼睛,脸色显得极其宁静,好似已经睡着了;但事上,她却正沉浸在自己的想念中,而且这些想念显然非常甜蜜;她处在恍恍惚惚的状态中,连那被密尔查领进密室,出现在她眼前的斯巴达克思也没有注意到。当密尔查轻轻地开门进来又立刻走出房间,并且在外面关上门的时候,范菜丽雅甚至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斯巴达克思的脸变得比巴罗斯岛的大理石还要白。他那烈火一般燃烧着的眼光盯住了这位美女。他果果地站在那儿,怀着崇敬的心情欣赏着她。他的心中激起了一阵阵难以描述的、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猛烈骚动。
  几秒钟的时间过去了。如果范莱丽雅不是处在忘记周围一切的恍惚状态中,她一定可以清楚地听到这位释放角斗士的暴风雨一般急骤的呼吸。突然,她惊醒过来,好象有人在叫唤她而且低声告诉她:斯巴达克思已经来了。她微微坐起,把她那一下子布满了红晕的美丽的脸转向色雷斯人,接着深深地吸了口气,用亲切的声音问道:
  "啊……你来了吗?"
  斯巴达克思一听到这声音,他所有的血似乎都涌到脸上了。他向范莱丽雅跨了一步,就好象准备说什么话似地张开了嘴巴,但结果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但愿神灵保佑你,勇敢的斯巴达克思!"范莱丽雅首先使自己安定下来,露出殷切的笑容说。"那……那么……坐下吧,"接着她又指着凳子添上一句。
  这-次斯巴达克思才略微镇定下来,但是他还是用微弱的、颤抖的声音回答她道:
  "神对我的保佑,已大大地超过我所应得的了,神圣的范莱丽雅。他们赐给我凡人所能得到的最大恩惠:他们把你的庇护赐给了我。"
  "你不仅勇敢,"范莱丽雅回答,她的两眼闪耀着喜悦的光辉。"而且受过很好的教育。"
  于是,她突然用希腊话问道:
  "在你被俘之前,据说你是你祖国人民的领袖之一,那是真的吗!"
  "是的,"斯巴达克思也用希腊话回答,他说的话即使不象雅典人那么优美,至少也跟亚历山大里亚人说的一般文雅,"我是罗多帕山色雷斯人中最强大部族的一个族长。我有过许多房子,成群的羊和中以及肥沃的牧场。那时候,我很富裕,很有权力而且非常幸福。请相信我,神圣的范莱丽雅,我热爱人民,我很公正。虔诚而且仁慈……"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极其激动的颤抖的声音说:
  "那时候,我并不是'野蛮人',也不是受人蔑视的不幸的角斗士!"
  范莱丽雅不禁怜惜斯巴达克思起来,她的心里腾起了一种善良的感情,于是,她抬起闪闪放光的两眼,怀着压抑不住的柔情说:
  "你的可爱的密尔查常常跟我谈起你的一切,我早已知道你具有非凡的勇毅精神。现在我跟你谈了话就更加明白了:你绝对不是一个永远被人蔑视的人,就你的智慧,你的教养以及你的凤度来说,不但根本不象一个野蛮人,却象一个希腊人。"
  斯巴达克思对这些温柔的话所产生的印象简直是难以形容的。他的眼睛顿时润湿了,他用断断续续的声音答道:
  "啊,愿你幸福……谢谢你同情我的好意,一切女人中最最仁慈的女人啊!……愿伟大的神……在所有人中间特别宠爱你……象你这样的人是应该得到这样宠爱的……愿他们使你成为世界上一切凡人中间最最幸福的人!"
  范莱丽雅已经不能克制自己的激动了,她那含情脉脉的两眼以及使她那雪白的胸脯起伏不停的急促而又剧烈的呼吸,都证明了这一点。
  斯巴达克思自己也把持不住了;他觉得他已经被魔法迷住了,他已经落到他脑中所产生的幻象的陷阱中了,但同时他又全心全意地甘愿向这美妙的梦景和幸福的幻象降服。他用充满了温驯和崇敬之感的狂喜眼光注视着范莱丽雅:他贪婪地倾听着她那悦耳的声音,好象倾听从太阳神阿波罗的竖琴上发出来的和谐的音乐一般。他用狂热的、激情的、显然充满了说不出的爱之喜悦的眼光注视着她,但是他却不能也不敢相信范莱丽雅眼光中反映的一切;他觉得那只是幻觉,只是他自己狂热的想象的产物。但无论如何。他自己那充满了爱情的、象火山熔岩-般炽烈、象太阳光一般闪耀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范莱丽雅那对奇妙的眼睛;现在这对眼睛,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他生活的全部意义,他的全部感情、全部思想已经统统属于她一个人了。
  在斯巴达克思的话说完了以后,紧接着来的就是一阵寂静,可以听见的只是斯巴达克思和范莱丽雅的呼吸声,在不知不觉之间,他们产生了同样的念头和同样的感情,那使他们的灵魂感到战栗,他们两个都觉得昏乱到了极点。
  范莱丽雅首先突破了这一危险的沉默,她对斯巴达克思说:
  "现在你已完全自由了。你是不是愿意去管理一个包括六十个奴隶的角斗学校?苏拉准备把他们训练成为角斗士,他已经决定把那个学校设立在库玛的别墅里。"
  "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去做,因为我是你的奴隶,我的一切都属于你,"斯巴达克思用无限温柔而且忠诚的眼光望着范莱丽雅说。
  范荣丽雅默默地对他注视了好久,然后站了起来。她好象被恐惧的心理折磨着,在房间里来来去去地踱了好几次。接着,她突然在这位释放角斗士面前停下来,仍旧默默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然后用极轻的声音问道:
  "斯巴达克思,请你老实告诉我:我几天以前,你躲在我房子前面拱廊的圆柱后干什么呀?"
  斯巴达克思的秘密已经不再成为他独自的秘密了。大概,范莱丽雅正在她的心底深处嘲笑这个胆大包天的角斗士,他竟敢偷看罗马最美丽最高贵的女人。
  斯巴达克思苍白的脸顿时变得好象火烧一般,他低下头,什么也没有回答。虽然他努力想抬起眼睛望着范莱丽雅而且跟她说话,结果还是被羞耻的感觉压倒了。
  这时侯,他对自已不应得的可耻地位感到伤心;他从心底里诅咒可憎而又强大的罗马及其侵略战争;他咬紧了牙齿,他由于屈辱、悲哀和愤怒颤抖了一下。
  范莱丽雅不知道斯巴达克思为什么默不作声,就向他走近一步,用好容易才听得出而且比以前更温柔的声音问道:
  "告诉我……你在那儿干什么?"
  斯巴达克思连头也不抬,一下子跪在范莱丽雅的面前,低声说:
  "饶恕我,饶恕我吧!命令你的奴隶监督用皮鞭抽我好了……把我送到塞斯太尔司广场的十字架上去吧。这是我应得的刑罚!"
  "你怎么了?起来!……"范莱丽雅握住了斯巴达克思的手,想把他拉起来。
  "我对你起誓!我崇拜你,好象崇拜维纳斯和朱诺一般!"
  "啊!"范莱丽雅高兴地叫道。"原来你是为了看我才来的吗?"
  "为了向你致敬来的。饶恕我,饶恕我吧!……"
  "起来,斯巴达克思,我的高贵的心啊!"范莱丽雅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说,同时紧紧地握住了色雷斯人的手。
  "不,不,你的脚下。这就是我的地方,圣洁的范菜丽雅呀!"
  接着,斯巴达克思拉住她的袍角,热烈地纵情地吻着。
  "起来,起来,这儿不是你的地方,"范莱丽雅浑身颤抖着说。
  斯巴达克思一面热烈地吻着范莱丽雅的手,一面站了起来,接着,他用充满了爱情的眼光注视着她,好象梦呓一般,用极轻的、好容易才听得出来的声音不断地重复道:
  "啊,美妙的……美妙的……美妙的范莱丽雅呀!……"    
 
六、威胁、阴谋和危险  在神圣街雅诺斯神庙附近的一幢住宅里,美丽的希腊妓女爱芙姬琵达,正料靠在她家客厅长榻上的松软的紫色垫子上。
  "那末,"她说,"你已经知道一些端倪了?你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跟这位名妓谈话的人约莫五十岁光景。他那没有胡子的脸已经布满了皱纹,连敷在上面的一层厚厚的白粉和胭脂也没有能够把它们遮盖掉。按照那位客人的装束,立刻可以知道他是一个走江湖的戏子。爱芙姬琵达波有等到他回答就补充说:
  "梅特罗比乌斯,你要不要我把我对你的看法告诉你?我是一向不大重视你的,但现在我看出你并不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人。"
  "我对我的保护神摩穆斯起誓!"那戏子用那种吱吱喳喳的声音说。"爱芙姬琵达,如果你不是比狄爱娜更美丽,比维纳斯更迷人,跟考尔涅里乌斯·苏拉做了刚巧三十年知己朋友随梅特罗比乌斯,是一定要对你发火的!若是别的人对我说这种话,我对百战百胜的赫克里斯起誓,我会立刻转身离开,而且希望这位鲁莽的人上地狱里斯季克斯河的河岸上去作一次愉快的旅行!"
  "但是你在这一段时期内究竟在干些什么呢?关于他们的计划你探听到了一些什么消息?"
  "我马上要告诉你……可以说探听到了不少,又可以说是什么也没有探听到……"
  "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你耐心一些,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我想你对这一点大概不会怀疑:我,梅特罗比乌斯,一个在罗马人民的节日里扮演了三十年女角的老戏子,拍马的本领是很有一套的;至于对付那些野蛮人出身的粗鲁奴录,对付那些角斗士,他们无疑地也都是野蛮人,那就更不用说了。自然,我一定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何况我还有一样达到这个目的所必需的法宝——黄金。"
  "就因为如此,我才把这个差使委托给你呀,我对你的机灵圆滑的手段是毫不怀疑的,但是你……"
  "但是你得明白,天下最美丽的爱芙妮琵达,如果我的机灵手段可以揭露角斗士阴谋的话。那你就必须用别的办法或者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试验它。因为角斗士的阴谋是不可能揭露的——更简单地说,它已根本不存在了。"
  "是这样的吗?你确信这一点吗?"
  "我确实相信,完全相信,啊,天下最美丽的姑娘呀。"
  "但在两月之前……是的,决不会超过两月,我曾经得到消息,在角斗士中间存在着阴谋:他们已经结成了一个秘密会社,他们有自己的切口,自己的暗号和自己的颂歌,而且,他们似乎想跟西西里的奴隶一样,发动一次暴动。"
  "你真的相信角斗士可能发动暴动吗?"
  "为什么不相信?……难道他们不会起来战斗,不会战斗到死吗?"
  "怕是死在斗技场上吧……"
  "正是这样。如果他们能够为别人的娱乐互相角斗而死,那么为了获得自己的自由,他们怎么还会不起来暴动,即使不能活也宁可战死呢?"
  "那有什么关系,如果你已经确定你在两月前就知道这消息,那就是说,这消息是真的了……而且事实上他们确实有过阴谋……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现在他们已经什么阴谋也没有了。"
  "唉,"美丽的希腊姑娘轻轻叹了一口气,"由于某些原因,我大概知道一些他们的情况,我伯我能够猜到他们的企图!"
  "那就更好了!但我却不了解他们,而且一点儿也不想去探听他们这种人的消息!"
  "角斗士们已经彼此说妥了,如果对现行法律和当今的元老院不满的罗马贵族能够领导他们斗争而且肯指挥他们作战,他们就可似起来暴动!"
  "但是,由于罗马的贵族,不论他们怎么卑鄙,终归是不肯去充任角斗士的首领,做无耻的小人……"
  "但从前曾经有过这样的例子……也罢,且不去说这个梅特罗比乌斯,你最好还是告诉我吧……"
  "但首先得请你满足我的好奇,"戏子说。"你是从什么人口中知道角斗士阴谋的呢?"
  "从某一个角斗士那儿……我的一个希腊同胞……"
  "爱芙姬琵达,你在人世间的威力真比天上的朱庇特还要大。你一只脚踏在贵族住的奥林比斯山上,另一只脚却踏在卑贱小人生活的泥沼里……"
  "那有什么关系,我要做我能够做的事情,而且要尽力达到……"
  "达到什么目的?"
  "权力,夺取权力!"爱芙姬琵达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喊道。她跳了起来,她的脸由于愤怒而扭歪了,在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恶狠狠的光辉,蕴含着象她这样妩媚而又娇弱的姑娘所不应有的嫉妒、刚毅和果决的神情"我要夺取权力,变成一个有财有势、人人都嫉妒的人……"接着她用充满了热情和力量的声音轻轻说道:"使我可以复仇!……"
  梅特罗比乌斯虽然看惯了舞台上各式各样装腔作势的表演,但此刻也感到吃惊了。他张着嘴呆呆地望着扭歪了脸地爱芙姬琵达。希腊姑娘一看到他的表情,便醒悟了过来,突然迸发出一阵大笑。
  "如果让我扮演美秋娅,一定会扮演得很不错的吧。也许不会象哈莱丽雅·爱姆波拉丽雅那样成功,无论如何也不会比……可怜的梅特罗比乌斯;你已经惊愕得变成一段木头了。虽然你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戏子,一个老是扮演女人和男孩子的戏子……"
  爱芙姬琵达说着又大笑起来,使梅特罗比乌斯觉得非常狼狈。
  "你问我要达到什么目的吗?"过了一会儿这位名妓问道。"没有头脑的老木柱,你不是问我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吗?"
  她一面笑一面在梅特罗比乌斯的鼻子上弹了一下说:
  "我要成为象苏拉的情妇妮柯波拉,或者年老的妓女佛萝拉那样的富人。佛萝拉深深地爱上了葛涅乌斯·庞培,当庞培抛弃她时,她甚至生了一场大病。但是我对海沫中诞生的维纳斯起誓,我决不会生这样的病!我要变成一个很富、很富的女人!老傻瓜,你明白吗?这样,我可以尽情地享受种种乐趣,享受人生的种种欢乐,因为当生命结束的时候,正如非凡的哲人伊壁鸠鲁斯教导我们的,一切就都完了,都不存在了。你明白吗,我施展大自然赋予我的一切谄媚艺术和本领是为了什么?我一只脚踏在奥林比斯山上,而另一只脚踏在泥沼里又是为了什么?……"
  "但是那儿的泥浆不是会把你弄脏吗?"
  "泥浆总是可以洗净的。难道罗马的澡堂子和喷水的蓬蓬头还少吗?难道在我的住宅里没有浴室吗?可是伟大的神啊!只要想一想,胆敢对我宣读道德论文的是什么人!竟是一个毕生钻在最无耻、最卑鄙龌龊的泥沼和最污秽的泥浆里的家伙!"
  "唉,不要说了!为什么要用这样鲜明的颜色来给我画肖像呢。你把我的肖像画得这样维妙维肖,那会使人家一看到它就赶快逃走的。我刚才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我早已把我的道德踏在我的脚跟下了,道德对我有什么用处啊?"
  梅特罗比乌斯走近了爱芙姬琵达,吻了吻她的手,继续说:
  "神圣的人儿呀,什么时候我才能得到你的报酬呢?什么时候啊?"
  "报酬?为什么要给你报酬,老色鬼?"爱芙姬琵达把手抽了回来,在梅特罗比乌斯的鼻子上面弹了一下,说:"你知道那些角斗士有什么计划吗?"
  "但是,天下最美丽的爱芙姬琵,"老头子一面跟着这位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的名妓走,一面可怜地抱怨道:"难道我能发现什么根本不存在的阴谋吗?这叫我怎么能呢,我心爱的人儿,这叫我怎么能呢?"
  "那么,好吧,"这位名妓转过身来,浮起温柔的微笑向梅特罗比乌斯亲热地看了一眼,接着说。"如果你想得到我的报酬,如果你想让我对你表示感激……"
  "你下命令吧,下命令吧,神圣的人儿啊……"
  "那你就得继续监视他们。我不相信角斗士们会这么轻易放弃暴动的念头。"
  "我可以到库玛去,乘车子到加普亚去……"
  "如果你想探听到一些什么消息,最好是钉住斯巴达克思!"
  爱芙姬琵达一说出这个名字,她的脸顿时红了。
  "啊,就是这个斯巴达克思,我己经紧紧地跟了他一个月,——不仅是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说得更确切些,是为了苏拉。"
  "什么?为什么?你说什么?"爱芜姬琵达好奇地追问,一面走近了梅特罗比乌斯。
  梅特罗比乌斯向四周看了一下,好象害怕被人家听见似的,拿起食指在自己的嘴唇上面一放,接着对爱芙姬琵达低声说:
  "这是我的怀疑……也是我的秘密。因为也许我可能弄错,而且事情牵涉到苏拉……我在证实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之前,不准备对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说起这-点。"
  爱芙姬琵达的脸上掠过一阵恐惧的阴影,那是梅特罗比乌斯所无法理解的,但当这个名妓听到这个老戏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对她吐露自己的秘密时,她的心中就燃起了想把一切都探听明白的好奇欲望。也许,除了推动她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的神秘的特殊动机之外,还得加上使她浑身难熬的女人的好奇心以及美女所特有的一种强烈愿望:她想测验一下她自己迷人的魔力究竟有多大,即使对这个年老的淫棍也不例外。
  "也许,斯巴达克思想暗杀苏拉吧?"
  "你怎么了?竟想出这种念头来!"
  "那末是什么事情呢?"
  "我不能告诉你……等到以后某一个时候……"
  "难道你竟对我也不肯说吗,我亲爱的、漂亮的梅特罗比乌斯?"爱芙妮琵达拉着老戏子的手,用她自己柔软的手掌抚摸着他那衰老的脸颊。"难道你对我也要怀疑吗?难道你还不相信我这与别的女人不一样的认真的性格吗?……你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地说过,我可以算是希腊的第八个贤人。我对着你向我的保护神台尔菲的阿波罗起誓,永远不把你告诉我的一切让别人知道!嗨,说吧,我的好心肠的梅特罗比乌斯,说给你的爱芙姬琵达听吧。那会使我对你感激不尽的。"
  她卖弄着风骚,抚摩着他,向他献出温柔的微笑,飞去迷人的媚眼,不到一会儿,她终于使他屈服在她的魅力之下,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看来,不让你达到目的是决不能摆脱你的,"梅特罗比乌斯说。"那么,就让你知道吧!我怀疑——我的怀疑是有根据的——斯巴达克思爱上了范莱丽雅,而且范莱丽雅也爱上了他。"
  "啊,我对复仇女神的火炬起誓!"年轻的爱芙姬琵达顿时变得脸色惨白,恶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叫道。"这可能吗?"
  "我完全相信这-点,虽然我还没有证据……但是,你记住,切不可对任何人走漏风声!……"
  "啊,"爱芙姬琵达喊了一声,突然变得非常阴郁,好似自己在跟自己说话。"啊……正是这个原因。对的,决不可能有别的原因!……只有女人……另一个女人!……另一个女人!……"她愤怒地叫道。"这么说……她一定长得比我好看……唉,我这不幸的疯女人啊!……这么说,的确有另外一个女人……是她夺取了他的心!……"
  于是,这位名妓用双手掩住脸大哭起来。
  不难想象,爱芙姬琵达的眼泪以及她无意间泄露出来的心事,会使梅特罗比乌斯感到多么惊异。
  爱芙姬琵达,绝世的美人儿爱芙姬琵达,多少罗马最有权势、最豪富的贵族为了她而叹息的爱芙姬琵达,从来不爱任何人的爱芙姬琵达竟会狂热地自行爱上了一个勇敢的角斗士;这位一向蔑视那些为数众多的追求她的罗马贵族的女人,她的爱情竟会遭到一个普通的释放角斗士的拒绝!
  必须替梅特罗比乌斯说句公道话,他从心底里怜惜着这位可怜的妓女。他走近了她,竭力想劝解她。他一面抚慰着她,一面说:
  "可是……也许这是不确实的……我可能弄错……也许,这不过是我觉得如此罢了……"
  "不,不,你没有弄错!并不是你觉得如此……这是真的,真的!我知道,我感觉到这-点,"爱芙姬琵达用她那长袍的袍角,擦着痛苦的泪水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用阴沉但是坚决的声调说:
  "好,我明白了……你给我揭露了这-点很好。"
  "是的,可是我求求你……你可不能出卖我……"
  "不要怕,梅特罗比乌斯,不要怕,恰巧相反,我要尽力酬谢你;如果你能帮助我把我所考虑的计划进行到底,你会在事实上看到我爱芙姬琵达怎样报答你的。"
  她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
  "听着,你得骑马上库玛……只是得赶快出发,今天就出发,立刻就出发……你要监视他的每一步,每一句话,每一声叹息……得到证据,我们就可以为,苏拉的名誉复仇,为了我女性的骄傲复仇!"
  爱芙姬琵达激动得浑身发抖,接着走出房间,奔到门口,对惊诧万状的梅特罗比乌斯说:
  "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她真的很快就回来了,她带来了一个紧鼓鼓沉甸甸的皮袋,把它交给梅特罗比乌斯说:
  "喂,拿去吧。这儿是一千个埃乌里。你可以拿去贿赂那面的女奴隶,但一定要把证据带回来,听见吗?如果你需要更多的钱……"
  "我有……"
  "很好,你丝毫不要吝惜钱,我会补偿你的……走吧……今天就走……切不可在路上耽搁……一弄到证据……就立刻赶回来……愈快愈好!"
  爱芙姬琵达一面说一面把可怜的老戏子推出房间,催促他出发。她陪着他循着走廊出去,经过客厅,经过供奉本宅灶神的祭坛,然后经过内院中盛雨水的石池,领他穿过前厅和外院,来到大门旁。她吩咐看门的奴隶说:
  "海尔摩根,看见这位老爷没有?……不论他什么时候来……不论白天或是黑夜,立刻领他进来见我。"
  她又跟梅特罗比乌斯说了一声再会,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了门。她在房中来回地踱了很久,一会儿放慢了脚步,一会儿又加快了脚步。在她狂热的头脑中聚集和奔驰着千万种思虑、愿望和计划,她的神志一会儿变得昏昏迷迷,一会儿又突然为邪恶的念头所照耀:那反映在她眼光中的感情里面,已经没有什么人性的成份,有的只是残忍的兽性的暴怒。
  最后她扑到床上,一面呜呜咽咽地哭,一面用雪白的牙齿咬着自己的手低声叫道:
  "啊,复仇女神啊!帮助我复仇吧……我要为你们建造宏丽的神坛!……复仇,我渴望复仇!……复仇!……"
  为了明白美人爱芙姬琵达疯狂的愤怒,我们不得不回到前面去。我要简短地告诉读者,自从范莱丽雅被爱恋斯巴达克思的热情所征服并向他献身的那一天起,这两个月中间曾经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斯巴达克思具有威武的气概,极其健美的体格,以及读者还记得的,非凡的、动人的容貌。他那张脸在没有为愤怒所扭歪的时候,老是露着可爱的微笑,给人以仁慈温柔的感觉。他那对蓝色的大眼睛,老是蕴含着热烈的爱之魅力。毫不奇怪,正因为如此,他在范莱丽雅的心中燃起了那样深挚强烈的爱火,正如那紧紧搜住他的心灵的、他对范莱丽雅的爱情一般。很快,这位有名的贵妇人在她的心爱的人身上发现了愈来愈多的新品质,新价值,她完全被它们征服了,因此她不仅真心诚意地爱他,而且还尊敬他,崇拜他——正如几个月以前她尊敬和崇拜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一般,虽然她并不真正爱这个独裁者。
  斯巴达克思自己是不是觉得幸福或者是不是真的幸福——那是不用描写就会明白的。在他第一次领略了使人狂喜的爱情以后,他的心中就充满了幸福的感觉,而且就跟一切热恋的人一般,完全沉浸在幸福中,而且变成一个利己主义者了:他忘掉了不久前还锁住他的铁链,忘掉了他想望了这么长久而且誓死进行到底的神圣的自由事业。是的,他忘掉了一切,因为只要是人,热烈的爱情就会把他其他的感情一下子淹没的,正如它使庞培、克拉苏和西塞禄也变得昏昏沉沉一般。
  就在那一个时期,当斯巴达克思没头没脑地沉浸在爱河中,当他认为自己被人爱上了,而且事实上也被人爱上了的时候,爱芙姬琵达曾经以跟他商量有关角斗士密谋的重大问题为借口,坚执地再三邀请他到她家里去。终于,斯巴达克思接受了她的要求,来到这位名妓的家里。
  名妓爱芙姬琵达,我们上面已经说过,还不到二十四岁。在我们所描述的事情前八年,亦即罗马纪元六百六十八年,在苏拉经过长期围困攻陷雅典以后,出生在雅典近郊的爱芙姬琵这便做了罗马人的俘虏。她落到一个荒淫的贵族普勃里乌斯·斯达齐乌斯·阿普罗尼奥的手中,他就把这个秉性邪恶、嫉妒、奸诈而又爱慕虚荣的年轻女奴隶引到堕落的道路上。由于爱芙姬琵达和罗马那些好色的老头子发生了肉体关系,她很快就获得了自由。接着,她就做了妓女,渐渐地获得了财富、名望和势力。除了稀世的美貌外,大自然还赋予她非凡的智慧,她就变成了各色各样阴谋诡计的唆使人。当她探悉了一切罪恶的秘密,体验了种种人生乐趣而且饱尝了种种情欲的滋味以后,她对她自己的可耻生涯就开始憎恶起来了。刚好在这个时候,她碰上了斯巴达克思。他那赫克里斯一般的神力和非常英俊的容貌深深地打动了她。在爱芙姬琵达的灵魂深处,燃起了奇特的欲望,而且她毫不怀疑,认为这个角斗士对她的要求-定会有热烈的反应。
  当她用欺骗手段把斯巴达克思请到家里,她就把她的看家本领、把她那迷人的荡态和那邪恶的习性给她的全部妖媚力量都施展出来了。但是,她极其惊奇地看到,这位释放角斗士对待她所有迷人的媚功,竟表示非常的冷淡;她不得不相信,当所有的人都贪婪地想获得她的欢心的时候,还是有这么一个能够拒绝她抚爱的人;尤其是,这个轻视她的人,偏偏是她所钟爱的独一无二的人。但经过这一次变故以后,这位名妓原先的奇特欲望却渐渐地出人意料地转化为真正的热烈的爱情;这一强烈的爱情是可怕的,而且是危险的,因为那是在罪恶的灵魂中燃烧起来的。
  斯巴达克思担任了苏拉的角斗学校校长以后,很快就到库玛去了。独裁者苏拉在库玛的郊外有一座华丽的别墅,他和他的家眷、侍从和佣仆常常住在那儿。
  由于角斗士对爱芙姬琵达的爱情没有丝毫反应,希腊姑娘的自尊心就大大受到了损伤,于是她猜测他那么忽视她的原因,无疑,一定是碰上了一个竟争者,另一个攫取了斯巴达克思全部爱情的女人。这位名妓本能地感觉到:只有另一个女人的爱,只有另一个女人的形象,才能够使斯巴达克思控制自己,才能使他拒绝她的拥抱。于是她竭力想用种种办法忘掉斯巴达克思,想把一切关于他的回忆统统从头脑中驱逐出去,但结果还是毫无用处。人类的心理往往就是这样,而且似乎永远是这样:愈是得不到手的东西,就愈是想得到它,而且在实现这-愿望的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愈大,奋斗的意志就愈是坚强。
  在这以前,爱芙姬琵这是幸福的、无忧无虑的,但是现在,她却变成一个最可怜的神的创造物,一个在财富、欢乐和别人的追求崇拜中勉强度日的卑微生物。
  读者已经看到,当爱芙姬琵达抓住了这-可以对她所憎恨也是她所热爱的人以及那个幸运的竞争者进行报复的机会时,她是多么高兴啊。
  当爱芙姬琵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让种种邪恶的念头在她罪恶的灵魂中驰骋,而梅特罗比乌斯骑上骏马向库玛飞也似地赶路的时候,在维纳斯酒店中发生了一件同样重大的变故;这一变故,对斯巴达克思和他决心
  角斗士们的餐桌安排在酒店里的那个小房间里。他们在这儿觉得自己非常自由、舒适,并且可以毫无顾忌地进行坦率的谈话,尤其是因为当时外面那个大房间里的客人已经很少,而且那几个客人也是匆匆喝上-杯杜斯古尔酒马上就走的。
  克利克萨斯和同伴们在桌旁坐下来以后,看到房间角落里的那一张小桌子上面有一盆剩余的食物,——显然不久以前有一位客人在那张桌子上吃过晚饭。
  "告诉我,鲁泰茜雅·齐蓓拉,众神的娘……"克利克萨斯对那位正在桌旁忙碌地安放食物和张罗一切的老板娘说。
  "我是娘,但不是神的娘,正是所有象你们这样卑贱的角斗士骗子的娘!"鲁泰茜雅打断他说。
  "可是你们罗马人的神难道不是角斗士吗,他们比我们好在哪儿呢?"
  "啊,但愿伟大的朱庇特饶恕我!我听到了什么样渎神的胡说啊!"鲁泰茜雅忿忿地叫道。
  "我对战神海苏斯起誓,我既没有扯谎,也没有渎神!我不用提到马尔斯和他的事业,就拿酒神巴珂斯和英雄赫克里斯来说吧,如果他们两位不是最出色最勇敢的角斗士,他们干出来的那些业绩不值得放到圆剧场和斗技场上去表演,那就让朱庇特用雷火马上把我们漂亮的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就地打死!"
  桌旁的客人迸发出一阵不约而同的大笑,从四面飞来这样的话:
  "说什么'如果'……说什么'如果'!……只要老天爷愿意就可以打死他!"
  当喧闹平息后克利克萨斯问道:
  "告诉我,鲁泰茜雅,在这张小桌子上吃晚饭的客人是谁?"
  鲁泰茜雅转过身子,诧异地叫道:
  "他躲到哪儿去了?……唉,唉!"她向周围看了一下又说。"啊,朱诺·卢齐娜呀!帮助我吧!……"
  "在你生你的小猫时帮助你!"一个角斗士咕哝着说。
  "他走掉了!没有付过钱就走了!"鲁泰茜雅吃惊地说,一面向那张空无一人的小桌子扑了过去。
  "他?这个无名的人是谁?这个用'他'做名字的人躲到哪儿去了?"克利克萨斯问。
  "哈!""独眼"鲁泰茜雅喊了一声,立刻就安静下来了。"我刚才说他,的坏话是多余的。我原来就知道他是好人嘛。瞧,他在桌上给我留下了八个塞斯太尔司……除了付帐之外甚至还有多。我还得找给他四个半阿司呢。"
  "但愿你立刻炸开来!你究竟告诉我吗?"
  "唉,可怜的人!"鲁泰茜雅离开桌子时继续说。"他竟把记着帐的蜡板和尖笔也忘记在这儿了。"
  "让普罗赛尔宾娜今天晚上把你的舌头蘸上酸溜溜的甜酱吃掉,你这老梅该拉!你究竟说不说你那个客人的名字?"克利克萨斯大声叫道,他被喋喋不休的鲁泰茜雅惹得大发脾气。
  "我说,我说,你们这些傻瓜!你们比普天下的女人还要好奇!"鲁泰茜雅怒冲冲地答道。"在那张桌子上吃晚饭的客人是一位从萨宾纳来的谷物商人。他有事情到罗马来,几乎每天都在同一个时间来这儿吃饭,这样已经有好几天了。"
  "那末拿来给我看,"克利克萨斯说。他从鲁泰茜雅手中接过被忘记在桌上的那块涂蜡的小木板和骨制的尖笔,开始读那个商人记在上面的一切。
  蜡板上面确实记载着一批批买进的谷物、双方议定的价格和一些出卖谷物的人的姓名,看来,他们已收过那个商人预付的定钱,因为在他们的名字下面注着一笔笔的数字。
  "只有一点我可无论如何也不明白,""独眼"鲁泰茜雅说,"这位客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走掉的呢?我可以发誓,当你们进门的时候,他还坐在这儿呢!……啊——啊,我明白了!大概他叫过我,而当时我正忙着替你们准备灌肠和猪肉;他叫了又叫,见我不答应,因此就走了——大概他自己也很忙——但他还是把钱留在桌上。多正直的的客人啊!"
  接着鲁泰茜雅就从克利克萨斯手中拿过小蜡板和尖笔走开去,一面自言自语地嘟嘟哝哝说:
  "明天他还会来的……一定会来的。我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饿慌了的角斗士们不断地吃着东西,大家几乎不说句话,过了一会儿,有一个角斗士问道:
  "究竟怎么样?这么说,太阳还没有消息?"
  "太阳躲到乌云后面去啦,"克利克萨斯答道。
  "可是这真奇怪,"有一个角斗士说。
  "简直叫人不明白,"另一个低声说。
  "听到蚂蚁的什么消息吗?"
  "蚂蚁繁殖得愈来愈多,他们都在努力找寻食物,等待夏天降临呢。"
  "让夏天赶快到来吧,让太阳发出万丈光芒,叫辛勤的蜜蜂见了高头,叫懒雄蜂的翅膀给太阳光烧掉。"
  "告诉我,克利克萨斯,在你一眼望得到的地方有几颗星星啊?"
  "昨晚共有两千两百六十颗。"
  "还有新的星星出现吗?"
  "它们要不断地出现,直到整个太空布满几十万亿颗星星,变成一片光辉灿烂才止!"
  "看好桨","一个角斗士看见那个埃塞俄比亚女奴隶阿苏儿走进房间时赶忙提醒大家。
  当阿苏儿出去以后,一个高卢的角斗士就用拙劣的拉丁话对大家说:
  "我们在这儿没有一个外人,我想我们可以自由说话,不必用切口词不达意地交谈。我入盟不久,还没有学会用切口流利地谈话。现在我就用普通话问你们:我们盟员的数目增加了多少?我们的人数是不是每天都在增长?最后,我们究竟到什么时候才可似起义,才开始真正的战斗究竟什么时候我们可以用事实教训这些骄横愚蠢的统治者,使他们明白我们也是勇敢的人,而且可能比他们还要勇敢?……"
  "你太没有耐性了,勃烈卓维尔,"克利克萨斯微笑着回答。"你不应当这么匆忙、急躁!我们盟员的人数每一天都在上升;神圣事业的保卫者每小时每分钟都在增加……例如今天晚上,在苏勃里齐乌斯桥的那一边,阿文丁山和雅尼古尔山之间女神傅林娜的圣林中将有一次集会:在这-次会议中,我们要按照我们规定的仪式吸收十一个忠心耿耿、经过考验的角斗士加入我们的同盟。"
  "在傅林娜女神的圣林里!"急性子的勃烈卓维尔说。"在那儿几百年以上的橡树的枝叶间,凯乌斯·格拉古没有报过仇的怨魂还在那儿呻吟呢,可恶的贵族用他那高贵的血液渗透了这片神圣的禁地!对啊,被压迫的人正应当在这座树林里聚集起来,团结在一起,然后一致奋起争取自由!"
  "但是我却要这么说,"一个沙姆尼特的角斗士说。"即使我等不到起义的爆发,我还是要等待下去,这并不是因为我相信起义的结果一定会胜利,而是因为我早就渴望着和罗马人战斗,替那些在内战中牺牲的沙姆尼特人和马尔西人复仇。"
  "不,如果我不相信我们正义的事业一定会得到胜利,那我就不会参加被压迫者同盟了。"
  "我反正是注定要死的,但与其死在斗技场里,我宁可死到战场上。这就是我所以要加入同盟的缘故。"
  这时,一个角斗士的短剑连同佩剑的皮带都掉到地上去了——那把短剑原先是挂在身上的,但当他进了酒店后就解下来搁在自己的膝盖上。那个角斗士坐在一条凳子上面,那凳子正对着他的同伴们斜躺着的两张餐榻。于是他弯下身子去拾短剑。突然,他叫道:
  "餐榻下有人!"
  真的,在餐榻下面伸出一只脚来,从膝盖直到脚踝都扎着宽阔的白布条制成的裹脚布(在当时很多人扎那种裹脚布,拉丁话叫做"克鲁拉里斯"),而且还看得见绿色宽袍的袍角。
  吃惊而又激动的角斗士们都纷纷从自己座位上跳了起来。
  克利克萨斯命令道:
  "看好桨!勃烈卓维尔和托尔克瓦多去赶走虫子,让我们来煎鱼。"
  两个角斗士立刻执行命令,跑到门旁。他们倚着门框,开始无忧无虑地大声交谈,而其余的人在一眨眼之间掀翻了餐榻,把躲在下面的一个三十岁模样的汉子拖了出来。当那汉子被四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时,立刻就哀求饶命。
  "不许响,"克利克萨斯严厉地对他低声说。"不许动弹,不然就在这儿叫你送命!"
  十几把短剑的尖刃闪闪发光,警告这个落网的暗探,如果他敢哼一声,就会马上叫他的灵魂飞到阴间。
  "啊,那么从萨宾纳来的那位商人就是你了?在这-带收购谷物而且放一把塞斯太尔司在桌子上的人也是你了?"克利克萨斯问道,他那充血的两眼闪烁着阴沉而憎恨的光芒。
  "相信我,勇敢的人们……"那个暗探呐呐地说道,他的脸由于骇怕变成了青色。
  "闭嘴,混蛋!"一个角斗士喊道,用力在暗探的肚子上打了一拳。
  "奥玛克尔!"克利克萨斯责备地说。"等一下……让他说,是谁派他到这儿来的。"
  于是,他转身对着那个可疑的收购谷物的商人叫道:
  "你决不是靠买卖谷物营生的,而是靠做奸细和告密过日子的……"
  "看神的份上……我求求你们!"那个暗探发出断断续续的颤抖的声音说。
  "你是什么人?谁派你到这儿来的?……"
  "饶了我的命吧……我把什么都说出来……只要你们发发慈悲心,可怜可怜我,饶了我的命!"
  "这个且待我们以后再作决定……现在你先说!"
  "我叫西里维乌斯·高尔台尼乌斯·维莱斯……我是希腊人……以前是个奴隶,……现在是凯乌斯·维莱斯的释放奴隶。"
  "哦,原来你是奉了他的命令到这儿来的?……"
  "是的,是他命令我来的。"
  "可是我们几时冒犯过这位凯乌斯·维莱斯?为什么他要派暗探来探听我们的消息告密呢?如果他想知道我们秘密开会的目的,那他就是准备向元老院告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凯乌斯·维莱斯的释放奴隶索索发抖地说。
  "不要狡赖……不要装傻。既然维莱斯把这样精细而又危险的工作付托给你,那就是说.他认为你这家伙非常机灵、能干,能够胜任愉快地把这个任务彻底完成。快把一切和盘托出,如果你还想狡赖——对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西里维乌斯·高尔台尼乌斯知道事情不是闹着玩的,他知道死亡就要临头了,因此,他象落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那样,决定把一切全都说个明白,尽最大的可能竭力保全自己的生命。于是他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供了出来。
  凯乌斯·维莱斯在卡提林纳家的酒宴上知道了角斗士中间存在着准备用暴动推翻现行法律和当前政权的某种秘密同盟。维莱斯深信这些不怕死的勇士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自己的密谋的——因为他们再没有什么可以丧失,而得到的却可能是一切;因此,当斯巴达克思那天晚上在卡提林纳的三榻餐厅里,显出痛苦而又绝望的表情,宣布放弃一切有关暴动的念头时,维莱斯是一点儿也不相信的。相反,他完全相信,密谋仍旧存在,角斗士的同盟正在继续发展壮大,到了某一个好日子,他们就可以用不着罗马贵族的同情和参加,举起暴动的旗帜。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维莱斯为了对付这一密谋,曾经考虑了很久。他是非常贪财的,他认为只要对他有利,不论采取什么手段都好:因此他决定派人跟踪角斗士们的行动,探听他们的一切计划,掌握阴谋的所有线索,然后向元老院告密。他希望元老院会因此给他一大笔赏金或者派他到某-个省份里去做官,这样,他就可以合法地向当地的居民进行掠夺,大发其财,象绝大多数的财务官、监察官和总督一样。谁都知道,这-不仅本身腐化同时也腐化了所有官吏的元老院,是不会理睬被压迫居民的控诉的。
  维莱斯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在一个月之前就把这个任务付托给他的一释放奴隶兼忠仆西里维乌斯·高尔台尼乌斯。他命令他紧紧跟踪角斗士们,注意他们的每一行动,探听他们所有的秘密集会。
  这样,一个月来,西里维乌斯·高尔台尼乌斯就很有耐心地访问了数也数不清的下等赌窟、妓院、酒馆、饭店和客栈。那些场所大都处在罗马最贫穷、最偏僻的区域,也是角斗士们常常聚集和会晤的地方。
  经过他不断的偷听、观察和监视,他已经获得了好些证据,而且得出了某些推论。他明白,除了斯巴达克思之外,在角斗土中间最受大家尊敬也最有威望的人就是克利克萨斯。而且,如果角斗士们有密谋存在的话,那么它的主要线索就是掌握在克利克萨斯的手里。因此,他就开始跟踪克利克萨斯。同时,因为这位高卢角斗士是维纳斯酒店的老主顾,西里维乌斯就接连六、七天每天都上那儿去,有时候,甚至-天去上两次。他探听明白那天晚上同盟的小组长要在维纳斯酒店里集会,而且克利克萨斯本人也来参加,他经过长久的深思熟虑以后就决定采取狡猾的办法:角斗士们刚一到,他就趁"独眼"鲁泰茜雅忙着招呼的当儿钻到餐榻下面去,因此谁也没有注意他的突然失踪。
  西里维乌斯·高尔台尼乌斯叙述-切经过的时候,开始是用颤抖而且断续的声音、急促而且不相连贯地说出来的,但说到末了,他就说得愈来愈生动而且非常有声有色了。克利克萨斯仔细地观察着他,接着,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慢慢地非常沉着地说道:
  "你真是一个稀有的坏蛋!"
  "你把我估计得过高了,高贵的克利克萨斯,我,事实上……"
  "不,不,你比我们第一眼看到的还要危险得多!在外表上看来,你似乎是一只笨山羊而且胆怯得象只兔子——可是现在瞧吧,你是多么聪明而且多么狡猾啊!"
  "可是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你们不利的坏事……我只是执行我主人的命令……请看在我老实坦白的份上饶了我吧……而且,我可以对所有奥林比斯山上和地狱中的神起誓,关于你们的事情我对谁……对谁……甚至对维莱斯都没有说过一句。我想你们一定可以饶恕我的性命,不论放我到什么地方去都行。"
  "不要忙,我的善良的西里维乌斯,这-点我们以后再谈吧,"克利克萨斯用嘲弄的口吻回答,接着他把七、八个角斗士喊到身边,对他们说。"让我们出去一下。"
  他首先走出房门,接着又回过头来对其余的角斗士说:
  "看住他……但是不要伤害他。"
  克利克萨斯和被他喊来的角斗士们一起穿过酒店的那个大房间,走到巷子里。
  "我们怎么样对付这个坏蛋呢?"当角斗士们围住了克利克萨斯的时候,他问。
  "还用得着问吗?"勃烈卓维尔回答。"象对付疯狗一般干掉他!"
  "要是放走他那简直就等于我们自己出卖自己。"另一个角斗士说。
  "让他活命或者把他作为人质关到什么地方去也是非常危险的,"第三个角斗士说。
  "而且我们能把他藏到哪儿去啊?"第四个角斗士问。
  "这么说,就只好干掉他?"克利克萨斯一面向同伴们投去探询的眼光,一面说。
  "街上很荒凉。"
  "我们可以把他带到街那一头的小山顶上……"
  "Mors sua,vita mostrs,"勃烈卓维尔用教训的口吻,无情而又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四个拉丁字眼。
  "是的,这是必要的,"克利克萨斯肯定道,他向酒店门口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问。"谁去杀死他?"
  大家沉默了好久,最后,一个角斗士说:
  "干掉一个手无寸铁、不能自卫的人……"
  "如果他有短剑……"另一个角斗士也踌躇地说。
  "如果他能够而且愿意保卫自己,我倒愿意担任这个工作,"勃烈卓维尔说。
  "可是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沙姆尼特人托尔克瓦多犹豫地说。
  "你们都是勇敢而又崇高的人,"克利克萨斯激动地说。"都是应当获得自由的人!但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总得有一个人克制自己的憎恶心情,执行这一由我代表大家提出来的、被压迫者同盟的法庭的判决。"
  大家都默默地不作声了,并且低下头来表示同意和服从。
  "再说,"克利克萨斯接着说。"难道他是用相等的武器跟我们公开战斗的吗?难道他不是一个暗探吗?如果不是我们发觉他躲在餐榻下,难道再过两个钟头他还不把一切都告诉他的主人吗?到了明天,我们就会全被人家关进玛梅金纳斯牢狱,而且再过两天,就会活活钉死在塞斯太尔司广场的十字架上了。"
  "对啊,真的,真的,"好几个角斗士低声说。
  "那末,我以被压迫者同盟的名义,命令勃烈卓维尔和托尔克瓦多去干掉这个罪犯。"
  克利克萨斯叫到名字的那两个角斗士,低下了头表示同意,于是大家跟着克利克萨斯一起回到了酒店。
  西里维乌斯·高尔台尼乌斯·维莱斯正恐惧地等待着对他命运的判决,那几分钟对他来说不但好象几个钟头,甚至象好几个世纪。当他的眼光落到走进酒店来的克利克萨斯和他的伙伴们身上时,他的脸顿时变得象纸一般白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的光芒——他在他们的脸上看出事情的严重性来了。
  "告诉我,你们已经饶我的命了吧?"他问,在他的声音中含着哽咽。"你们决定保全我的生命了吧?……是吧?……我跪下来求你们,我要恳求你们看在你们父亲、母亲以及所有亲人的份上……我哀求你们!……"
  "我们的父亲和母亲早已被人家夺去了,"勃烈卓维尔冷冷地回答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了。
  "我们所有的亲人都被永远隔绝了!"另一个角斗士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和复仇的光芒。
  "起来,坏蛋!"托尔克瓦多命令道。
  "不要作声!"克利克萨斯对托尔克瓦多喊道,然后转过脸来对凯乌斯·维莱斯的释放奴隶说。"你和我们一起出去。到了巷口我们再商议一下,怎样决定你的命运。"
  克利克萨斯做了一个手势,叫角斗士们把西里维乌斯·高尔台尼乌斯拉起来带出去,一大群拖着那个吓得半死的释放奴隶的角斗士们中间走了出去,可是西里维乌斯并没有抗拒,也没有哼上一声。
  一个角斗士为了付"独眼"鲁泰茜雅的酒菜帐,留了下来。老板娘并没有注意到,在出去的二十个角斗士中间,还夹杂着那个收购谷物的商人。角斗士们出了酒店就向右拐弯,循着一条曲曲折折的污秽小巷一直往城墙旁走去。城墙外面就是一片旷野。
  角斗士们在这儿停了下来。西里维乌斯·高尔台尼乌斯噗的跪了下来,一面哭一面哀求饶命。
  "卑鄙的胆小鬼,你要不要用同样的武器,跟我们中间任何一个搏斗呢?"勃烈卓维尔向那个拚命哀求他们的释放奴隶问道。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可怜可怜我的孩子们,我求求你们!"
  "我们没有孩子!"一个角斗士说。
  "我们被注定永远没有家庭!"另一个角斗士又说。
  "你只会躲起来做奸细吗?"勃烈卓维尔说。"你不能光明正大地跟人角斗吗?"
  "饶了我吧!……生生慈悲心吧!……我求求你们!……"
  "那末上地狱去吧,胆小鬼!"勃烈卓维尔叫道,他一剑利进了暗探的胸膛。
  "让所有既不要脸又没有勇气的小人都跟你一起完蛋吧!"托尔克瓦多说,一面用短剑向倒在地上的暗探又刺了一下。
  角斗士们围住了快要死去的人,默默地看着他最后的几阵痉挛。他们的脸是忧郁的,阴沉的。勃烈卓维尔和托尔克瓦多为了把短剑上的血迹擦干净,趁着鲜血还没有凝结的时候,把短剑插进泥地好几次,接着就把它们插到鞘里去。
  然后,二十个严肃而又沉默的角斗士走出了荒僻的巷子,来到了罗马的热闹街道上。
  在这件事情发生了一星期以后,大约在晚上第一支火炬燃着的时候,从阿庇乌斯大道那一边来了一个骑马的人,穿过加宾门进了罗马城。他紧裹着大氅,想借此略微抵挡一下滂沱大雨。那雨已经接连下了好几个钟头,淹没了罗马的街道。加宾门附近永远是非常拥挤的,因为这几道门通向阿庇乌斯大道。阿庇乌斯大道是罗马所有道路之王,因为它又分出好些枝枝丫丫的道路,通向赛季亚、加普亚、库玛、萨莱伦、倍涅文特、布隆的西和沙姆尼。加宾门的卫兵已经看惯了那种人来车往昼夜不息的情景。这儿有各种出身的人,他们穿着形形色色的衣服,有的步行,有的骑马,有的坐轿,有的乘车,也有坐在套在两头骡子上面的凉轿上面的。但卫兵们望着那个骑马的人和他的骏马却觉得有点儿奇怪:因为人和马由于长速奔驰都已累得精疲力竭,不但浑身大汗而且溅满了泥浆。
  那个骑士穿过了加宾门就用马刺踢马,那匹马就奋身疾驰而去。卫兵只听见一阵响亮的马蹄声渐渐远去,终于在远处的街道上消失了。
  一会儿那匹骏马已经跑到神圣街,在爱芙姬琵达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那个骑马的人跳下马,拿起挂在门旁的青铜小锤,在门上重重地敲了几下。回答他的是一阵狗的吠叫声——罗马城里每一家人家都有守门的狗。
  那位抖动着透湿的大氅的骑者,不久就听到看门人的脚步声——他正穿过院子走来,一面大声叱着狗,免得它再吠下去。
  "神灵保佑你,好心的海尔摩根!……我是梅特罗比乌斯;刚从库玛回来……"
  "一路上好!"
  "我浑身淋得透湿,简直象一条鱼……管雨的朱庇特在开玩笑,他要给我看看他储蓄在空中的丰富雨水呢,……替我喊一个爱芙姬琵达的奴隶出来吧。叫他把我那匹可怜的马拉到附近骡马店的马房里去,让他们把它安顿到一个马棚里去,多喂它一些燕麦。"
  看门人拉住了马勒子,用手指很响地拧弹了几下,——这是叫奴隶出来的暗号——然后对梅特罗比乌斯说:
  "进来吧,进来吧,梅特罗比乌斯!这儿房子的安排您老人家是挺熟悉的。您可以在回廊那儿找到服侍女主人的女奴隶阿斯巴茜雅,她会进去禀告的。您老人家的马我会替您照顾的,一切照您刚才吩咐的办理。"
  梅特罗比乌斯开始小心翼翼地走下前院的台阶,竭力不让自己摔交,因为摔交是不吉祥的预兆。他进了穿堂,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青铜挂灯的光辉,映出了按照当时风尚嵌在镶木地板上的大字Salve(欢迎);接着,当客人只向前走了几步,这个字又被壁上笼子里的一只鹦哥反复地大声叫了出来。
  梅特罗比乌斯经过穿堂和前厅,又进了回廊。他在那儿看到了阿斯巴茜雅,就吩咐她把他已经来到的消息去报告爱芙姬琵达。
  女奴隶起先是犹豫不决、摇摆不定的,但是梅特罗比乌斯坚持要她进去。阿斯巴茜雅正在害怕:如果她不把梅特罗比乌斯到来的消息报告女主人,她会叱骂她,甚至打她,但另一方面,这个可怜的女奴隶又怕在这时候进去打扰女主人会使她发怒。最后,她还是决定把梅特罗比乌斯到来的消息去报告女主人。
  但那时侯,这位名妓正舒适地坐在她那冬季密室中柔软而华丽的躺椅上,一心一意地倾听着坐在她脚旁的一个青年的爱情独白。她的房间里摆着极其精美的家具。那儿由于熊熊燃烧的炉火非常温暖,到处散发着一阵阵奇妙的香气。爱范姬琵达那大胆的手正抚摸着他那柔软而又浓密的黑色鬈发,而他呢,正用充满了热情的眼光注视着她,一面用热烈的富有诗意的话语,向她倾吐着自己的柔情和爱意。
  那个青年生就中等身材,身体显得很文弱。一对极其灵活的黑眼睛在他端正、俊秀的白脸上显得非常突出。他穿着一件极薄的镶紫边的白绸上衣,那证明他是一个非常高贵的上流人。这就是卢齐乌斯·卢克列梯乌斯·卡鲁斯。他打年轻时就精通了伊壁鸠鲁的哲学,在他天才的头脑中已经打下了那部不朽的长诗的基础。他在生活中也遵守他的导师的信条,他并不企求认真的、深挚的爱,而是追求那种刹那间的爱情冒险,因为他害怕:
  因为心上的创痕,
  除非结上了痂,
  只会一天比一天更使人苦痛……
  ……
  ……为了去除旧的爱神之箭
  去追寻新的,……
  那犹如用尖楔去敲出尖楔,
  短促的欢娱会飞快地消逝,
  犹如摘下……甜蜜的果实。
  但是,这并没有能阻止他在四十四岁的壮年时期就用自杀来结束他的生命,而且正如一般人所推想的,那正是由于一种已经绝望同时又难以舍弃的爱情所促成的。
  卢克列梯乌斯是一个漂亮的、天才横溢的青年,也是一个令人愉快而且机智的谈话伙伴。他很富有,而且为了满足自己的奇特欲望毫不吝惜金钱。他常常到爱芙姬琵达这儿来,在她的房间里耽上好几个钟头。这位名妓对他也是另眼相看,而且常常热情地加以接待,甚至比对那些较之卢克列梯乌斯更富有、更慷慨的嫖客还要殷勤。
  "你爱我吗?"这位名妓风骚地问年青的卢克列梯乌斯,一面抚弄着他的一绺绺的鬈发。
  "我没有使你讨厌吗?"
  "不,我比以前更爱你了,因为:
  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我们彼此的占有愈完满,
  我们心胸中的奇异爱火
  就烧燃得更加猛烈。"
  正在那时候,有人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谁啊?"爱芙姬琵达问。
  阿斯巴茜雅胆怯地回答:
  "梅特罗比乌斯老爷已经从库玛回来了……"
  "啊!"爱芙姬琵达顿时涨红了脸快乐地叫了一声,从躺椅上跳了下来。"来了吗?……快领他到书房里会……我立刻就来……"接着她急忙转过身子,对带着不高兴的样子跟着站起来的卢克列梯乌斯用急促但是亲热的声音说:"等我一会儿……难道你没有听见外面的暴风雨多厉害吗?……我立刻就会回来……而且,如果那人带来的消息——我已渴望了整整一星期啦——是很好的好消息,如果我在今天晚上能够获得我所渴望的一切,使我以后可以达到复仇的目的,消除我心头的憎恨,那我一定要和你一起享受我那欢欣的心情。"
  爱芙姬琵达极其激动地走出了密室,让卢克列梯乌斯独个儿又惊诧又不满,同时又茫然不知所措地留在那儿。他摇摇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暴风雨正在外面疯狂地咆哮。迅疾的闪电用突然迸发的惨白光芒一次又一次地照亮了整个房间,滚动的可怕的雷声把屋基都要震坍了。在雷声的轰响中,可以非常清楚地听到冰雹落地的哒哒声和骤雨的喧哗声。猛烈的北风发出了尖啸,向所有的门窗和缝隙吹来。
  "万神之王朱庇特正在天上作乐呢,他想给大家看看他那排山倒海的威力,"年轻的卢克列梯乌斯浮起嘲弄的微笑低声说。
  他又踱了几分钟,然后坐在躺椅上。他坐了很久,在那儿默默地想着,似乎他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被大自然的激烈斗争所引起的感觉中了。接着,他突然从那架精美绝伦的小衣柜上,拿起一块涂蜡的小木板和一枝银杆铁尖的小笔,俯下灵感横溢的狂热的脸,开始纵笔疾书。
  爱芙姬琵达走进了梅特罗比乌斯正在那儿等待她的书房。他已经脱下那件大氅,正在极其不快地打量它。它的确已经被雨和泥浆弄得不成样子了。爱芙姬琵达喊住了正准备出去的女奴隶,说:
  "把壁炉里的火通得旺些。把衣服拿来,让我们的梅特罗比乌斯换上衣服。然后在三榻餐厅里摆上一席丰盛的晚餐。"
  接着她拉起梅特罗比乌斯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它们,问道:
  "怎么样?我的出色的梅特罗比乌斯,你一定给我带来了好消息吧?"
  "从库玛带来的消息倒很好,可是一路上的情形却坏透了。"
  "看见了,看见了,我可怜的梅特罗比乌斯。坐得靠近炉火一些吧。"爱芙姬琵达把凳子挪近了壁炉。"赶快告诉我,你弄到了我所要的证据没有?"
  "美丽的爱芙姬琵达,你也明白,金雨能够给朱庇特打开达娜伊的高塔的青铜大门……"
  "嘿,不要再饶舌吧……难道刚才洗过的澡还没有使你清醒一些,你不能说得简短些吗?……"
  "我用钱买通了一个女奴隶,在一个小小的门洞里好几次看到斯巴达克思在下半夜三点到四点之间走进范莱丽雅的房间。"
  "啊,地狱里的神啊,帮助我!"爱芙姬琵达发出痛快的欢呼。她把她扭歪了的脸转向梅特罗比乌斯,她那睁大了瞳孔的愤怒的两眼,向上鼓起的鼻翼,颤抖的嘴唇,就好象一只渴血的雌老虎那样。她喘着气问道:"这么说,每一天……这两个混蛋都在玷辱……玷辱苏拉的光荣威名?"
  "我想他们在恋奸情热的时候是不顾一切的,连神圣的禁日也不会顾到的。"
  "啊,他们的禁日就要到了,因为我要把他们可恶的头颅奉献给地狱里的神!"爱芙姬琵达得意洋洋地叫道。
  她转过身子,准备出去,但又突然停下来,回头对梅特罗比乌斯说:
  "你换好衣服就上三榻餐厅,我在那边等你。"
  "我可不愿意牵连到这种不体面的事情中去,"老戏子一面向指定给客人换衣服的房间走,一面想。"这昏头昏脑的女疯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我真害伯,天知道她会干出什么勾当来啊!"
  梅特罗比乌斯一会儿就换好了衣服,向三榻餐厅走去,那儿正摆着一席丰盛的晚餐,等待着他去享用。美味的食物和醇厚的法烈伦酒,使这位"勇敢"的男人忘记了倒霉的旅行,而且把他刚才所想的灾难快要降临的不幸预感,驱除得干干净净。
  他还没有吃完晚餐,那脸色惨白但是神态非常镇静的爱芙姬琵达已经来到了三榻餐厅。她手里拿着一封用涂黑了的羊皮纸包起来的信。信外面用麻线扎得很紧,线结那儿还打上了封口的蜡印。蜡印上面是一个从浪花中诞生的维纳斯女神像。
  梅特罗比乌斯一看到那封信就有些不自在,他问:
  "天下最美丽的爱芙姬琵达……我很愿意……我很想知道……你这封信是寄给哪一位的?"
  "你怎么还要问我?……自然是寄给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的罗……"
  "啊,我对摩穆斯神的假面具发誓,我的孩子,我们不能这么着急,最好是把我们的决定仔细考虑一下。"
  "我们的决定?……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但是,伟大的、最最仁慈的朱庇特帮助我!……如果苏拉对别人干涉他的私事感到不满,那会怎么样呢!……如果他不去对付自己的妻子反而对我们告密的人大发雷霆,那又怎么办?……甚至,比这更糟——而且很可能是这样——他会不会迁怒到所有的人身上呢?……"
  "可是这对我有什么关系?"
  "唔,但是……这么说……可是我的孩子,谨慎小心总不会错。苏拉的发怒,对你来说也许毫无关系……但是对我来说,却是很重要的……"
  "可是谁稀罕你这样的人呢?"
  "我,我自己!我的美丽的、神和人都觉得可爱的爱芙姬琵达呀!"梅特罗比乌斯愤激地说。"我!我非常爱自己呢!"
  "可是在信上我并没有提起你的名字……不论发生什么变故,都跟你没有关系。"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但是我的孩子,难道你不知道我跟苏拉亲近了三十年呀……"
  "我知道,我知道……甚至比你光荣的名誉所必需的还要亲近呢!"
  "这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我很知道这头野兽…那就是……就是这个人……不论我们之间有多少年的交情,他还是会把我的脑袋象杀鸡那样一下子揪下来的,事后他会下令用隆重的葬礼来尊敬我的尸骸,并且叫五十对角斗士在焚毁我尸骸的火堆旁进行角斗。可是,不幸得很,我已经不能亲自来欣赏我的哀荣和殉葬的角斗表演了!"
  "不用害怕,不用害怕,"爱芙姬琵达说,"你决不会碰到什么祸事的。"
  "但愿我一向尊崇的神都来保佑我!"
  "可是现在你还是颂扬酒神巴珂斯,喝干一大杯五十年的法烈伦陈酒来庆贺他吧。我亲自来给你敬酒。"
  于是她拿起酒壶把法烈伦酒斟到这个老戏子的杯子里去。
  那时候,一个穿上旅行装束的奴隶进了三榻餐厅。
  "记住我的话,狄摩菲尔。从这儿直到库玛,不许在任何地方耽搁!"
  那奴隶从爱芙姬琵达的手中接过信来,把它揣在衬衣和上衣之间的怀里,系紧了腰间的带子。接着,他跟女主人道了别,转过身子裹起大氅,走了出去。
  法烈伦酒使老戏子松开了舌头,他又开始竭力诉说自己的恐惧。但是爱芙姬琵达终于使梅特罗比乌斯安静了下来。她跟他约定下一天再见面,就出了三榻餐厅回到密室里去。卢克列梯乌斯正在那儿拿着那块蜡板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才写的诗。
  "对不起,我来得太迟了……可是,我看你并没有浪费时间。把你的诗念给我听吧。我知道你能够做诗,而且能够做极好的好诗。"
  "你和今晚在外面逞威的暴风雨,使我获得了灵感……你说得对,我应当把这些诗首先念给你听。然后,当我回到家里去时,对着暴风雨去念。"
  卢克列梯乌斯站了起来,用非常文雅的态度朗诵道:
  暴风猛烈地鞭打海浪,
  毁灭巨大的船舶,驱散天空的乌云,
  急疾地卷旋着驰过原野,
  吹倒大树,刮上峻峭的山顶,
  猛烈地震撼森林:
  暴风,发疯也似地猛烈吹刮,呼啸着,发出可怕的隆隆声。
  所以,风虽是物体,但只凭我们的眼睛却看不见;
  它能卷起尘土和海水,
  狂暴地卷旋和拖曳天空中的乌云。
  它们在空中流动无坚不摧,
  犹如性质柔软的水。
  浩荡的大河由于暴雨连绵而猛涨,
  瀑布又从高山绝顶往下倾泻,
  它会冲垮森林,带走断株残干。
  甚至坚牢的桥梁也抵挡不住水流的猛烈冲击:
  当山上的溪涧被暴雨所充溢,
  就会以不可阻遏的力量往下疾泻,冲垮桥墩和木桩。
  急流发出怒吼毁灭一切,
  它能冲走水底的大石,用巨浪扫除一切障碍。
  一阵阵猛刮的狂风恰如强大的急流,
  当它们向任何方向逸出常轨,就会一阵又一阵向前猛吹,
  把进路上的一切加以驱逐和摧毁,
  或者就是掀起猛烈旋转的飓风,
  把一切迅疾地攫住和卷走。
  我们已经说过,爱芙姬琵达是一个希腊女人,而且又是一个受过很好一教育的希腊女人。因此她不能不感觉到,也不能不赞赏这首诗的力量、美以及谐和的艺术价值,尤其是在当时拉丁文还发展得不够完善,除了爱尼乌斯、普劳杜斯、卢齐里乌斯和台伦齐乌斯之外就没有别的享有盛誉的诗人了。
  爱芙姬琵达用充满了真挚感情的话对待人大加赞赏,因而他在跟她告别的时候微笑地说:
  "你得为了你的欢乐把这块蜡板给我作为酬报:我把它带走了。"
  "可是你得在把诗抄到纸上以后,马上亲自把它送还给我。"
  卢克列梯乌斯在答应了爱芙姬琵达很快就上她这儿来以后,就走了。他的心灵里萦绕着他刚刚完成的诗,这是他观察大自然的结果,因此使这首诗充满了强烈磅礴的气势和充沛的感情。
  爱芙姬琵这似乎非常满意。她由阿斯巴茜雅陪伴着向自己的寝室走去,她决定在临睡之前痛痛快决地想象和咀嚼一下那具有说不出的快乐的复仇滋味。但是,结果使她大为惊奇,原来这一快乐的滋味,并不象她想象中那么完满美妙,她只感到极其贫乏的一点儿满足。尤其是当她上床睡觉以后,脑子里反而突然充满了她所完全意料不到的种种念头。她命令阿斯巴茜推出去,让灯仍旧点燃下去,只是把灯光弄得略微幽暗些。
  她把她所干的事情一桩又一桩地加以回想,而且想象着她那封信可能引起的种种后果。很可能,苏拉会把自己的怒火一直抑制到深夜,在他发现他们互相拥抱在一起的时侯,把他们两个人统统杀死……
  当爱芙姬琵达一想到她很快就可以听到范莱丽雅的死亡和她可耻行为的消息,她的心灵中就充满了狂喜,这把到现在还在磨折她的痛苦的嫉妒心也冲淡了;那个目空一切的骄傲的范莱丽雅,不把她爱芙姬琵达看在眼里的贵妇人,原来竟是一个邪恶、下贱而且伪善的女人;她的罪恶和过错,比她爱芙姬琵这还要大上千万倍呢。但是,当这位名妓一想到斯巴达克思,她的感情就完全起了变化。爱芙姬琵达在自己的想象中竭力为他的行为辩护,她在仔细地考虑以后甚至断定:比起范莱丽雅来,色雷斯人的罪行要小得多。毕竟,他只是一个可怜的释放角斗士,而苏拉夫人,即使长得并不好看,在他的眼中也会变成天仙美女。这个下贱女人一定用种种媚功把他整个儿迷住了,她使他无力抵挡她的进攻……事情一定是这样,不会有别的可能。难道一个角斗上敢自动觊觎苏拉夫人吗?而可怜的斯巴达克思在获得她的爱情以后,自然就完全落到她的手掌中了,他一已经不能而且连一刹那也不敢去想另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的爱情了。现在斯巴达克思的死,爱芙姬琵达已经不认为是应得的报应了——不,这已是她不论用什么理由都不能替自己辩护的了。
  爱芙姬琵达躺了好久都没能睡着,她从这边到那边翻来覆去地转动着身子。她的脑子里充满了种种悲惨的念头,心中怀着极其矛盾的感情,她痛苦地叹着气,被可伯的想象吓得索索发抖。她常常被疲乏所征服而睡着,但接着又猛地惊醒,重新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转动。直到最后才算勉强睡着了,却又做起可怕的梦来。房间里静寂了一会儿,只听见她那断断续续的呼吸声。突然,爱芙姬琵达跳了起来,她恐怖地用哽咽的声音喊道:
  "不,斯巴达克思!……不,杀死你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你不能死!"
  不幸的妓女充满了一脑袋不相连贯的、在睡梦中化为种种幻象的念头。临睡时使她想得头昏脑胀的种种思想,结果竟幻化为斯巴达克思的形象,他对她发出临死时的哀求。
  脸色惨白的爱芙姬琵这从床上跳了下来,她的脸由于痛苦而扭歪了。她披上了宽大的白袍,叫来了阿斯巴茜雅,命令她立刻去叫醒梅特罗比乌斯。
  她好容易才说服了梅特罗比乌斯,叫他立刻出发,追上狄摩菲尔,把她在三个钟头以前写的那封信拿回来,因为她现在已不愿意让这封信落到苏拉手里去了。
  一路上感到极度劳顿的梅特罗比乌斯,由于喝葡萄酒而糊涂了,他赖在又舒服又温暖的被窝里不肯起来,因此爱芙姬琵达就不得不施出她所有的手段和媚功,才使他决定在两个钟头以后出发。
  暴风雨已经停息了,整个天空中闪烁着千万颗星星,只有那清新的但是冷得刺骨的风,使我们的旅人感到害伯。
  "狄摩菲尔比你早走了五个钟头,"爱芙姬琵达对梅特罗比乌斯说。"因此你不能只是骑着你的马跑,而是应当使它飞去。"
  "唔,如果它是毕迦斯,我一定能使它飞起来的。"
  "归根结底,这样做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过了几分钟,传来了一阵马儿用全力奔驰时所发出的急骤的马蹄声。马蹄声惊醒了奎林神的子孙;他们仔细地倾听了一会,然后又紧紧地裹起被子,在温暖的床上伸直了身子。当他们听到马蹄声和外面怒吼着的寒风,想起在这时侯还有许多不幸的人在露天的野地里赶路,在寒风中挨冻,他们对自己温暖的被窝就更加感到满意了。   
 
七、死神怎样比狄摩菲尔和梅特罗比乌斯抢先了一步  所有从罗马的加宾门出来的骑者,都循着阿庇乌斯大道经过阿利齐亚、苏特利亚、苏爱萨·波梅季耶、泰拉钦纳和加太就可以到一达卡普亚。阿庇乌斯大道在卡普亚分成两条岔道,一条岔道向右通向贝纳文特,另一条岔道向左通到库玛。向库玛走的人,就会看到在他前面展开了一幅极其美丽的图画。
  旅行者可以望见附近的丘岗、橄榄树林、橘材林、葡萄园、果园、长满了金色谷物的肥沃田野,以及茂盛而又芳香的绿油油的草地——那是成群的绵羊和乳牛所特别喜爱的牧场,它们使附近的空间充满了咩咩的呼唤声和忧郁的哞哞声。这样奇妙的阳光灿烂的海岸,从里特尔恩起一直绵延到庞贝。
  在这些繁华富裕的海岸上,好象是施过什么魔法一般,涌现出好多相距不远的城市:里特尔恩,米增纳,库玛,巴伊,普梯奥勒,那坡里,赫鸠娄纳姆和庞贝。在这些城市周围是庄严的神庙,华丽的别墅和公共浴场,赏心悦目、阳光灿烂的花园,无数的树木,美丽的湖泊(阿赫露茨湖、阿薇尔恩湖、里柯尔湖、巴特里亚湖以及别的许多湖泊),房屋,以及农场。这海岸的一切,就象-座不可分的巨大城市一样。从那儿往外,可以看到平静的淡蓝色的海,它好似处在那夫切地保护着它的港湾两岸的怀抱里。再往外,就是环列的岛屿:伊斯希伊,普罗希特,涅西特和卡普里。那些岛屿上有公共浴场,宫殿和茂盛的植物。大自然的一切富裕和美,都集中到这个世界的小角落上来了。好象神和人在-起说妥了:他们蓄意要把世界上所有最美丽、最诱人的东西,统统放到这个被灿烂的阳光所倾注、被温柔的和风所亲切地吹拂的繁荣的小角落里来也似的。
  这-带的景色,的确象神话中的意境一般美丽!无怪乎当时有这样的传说:善人的灵魂就是站在这儿,等待渡快卡隆用他的小船把他们从尘世过渡到爱里赛极乐世界中去的。
  旅客到了库玛以后,可以看见一个宏伟、富丽、人口稠密的城市。城市的一部分分布在陡峭而险峻的山上,另一部分分布在山坡和沿海的平原上。洗澡的季节一到,罗马的贵族就纷纷来到这儿。某些在库玛近郊没有别墅的贵族,也同样地要在这儿度过春秋两季。
  凡是富豪和贵族当时在罗马所能享受到的奢华而又舒适的一切建筑和设备,如:拱廊、贸易堂、议场、斗技场以及规模宏大的角斗场(它的遗迹一直保存到现在)库玛全有。在阿克洛波尔山上,矗立着瑰奇的阿波罗神庙,那是当时意大利境内最富丽堂皇的神庙之一。
  库玛建城很早。大家都知道,在罗马建城之前五十年,库玛已经非常繁荣、富强了,从这一城市中移居出去的人,又在西西里建立了查恩克尔城,这个城市后来叫做墨萨拿。稍后,他们又建立了另一个殖民城市巴列奥波里斯,那就是现在的那坡里。
  在第二次普匿战争时,库玛是一个独立城市,它不是向罗马进贡的附庸城市而是友善的同盟者。虽然在当时康滂尼亚的好些城市都投向迦大基人,库玛却还是忠于罗马。因此汉尼巴集中了强大的兵力向它进攻。但是罗马执政官塞姆普朗尼乌斯·格拉古斯率领大军前来救援,打败了汉尼巴,歼灭了大量迦太基人。
  从此以后,罗马的贵族对库玛就另眼相看,虽然在我们所叙述的这一个时期内,贵族们已经开始向巴伊迁移,而库玛就因为这一个缘故开始逐渐衰落。
  离库玛不远,在一座美丽的、可以俯瞰海岸和港湾的奇妙景色的丘岗上,矗立着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的富丽堂皇的别墅。凡是那虐荣、狂热同时富有天才的想象力的苏拉能够想到的华丽奢侈的建筑和享受方面的种种设备,统统在这所别墅中体现出来了。他的花园一直伸展到海边。独裁者为了养他规定要仔细照料的鱼,下令在园中开辟了好几个特别的小湖。
  苏拉别墅里的各种设备,并不比罗马城里的贵族府邸差。那儿有全部用大理石建造的浴堂,里面有五十多间蒸汽浴、温水浴和冷水浴的浴室。苏拉对建造浴堂是毫不吝惜钱财的。别墅旁有满是各种奇花异卉的暖房,极大的养鸟房以及一大片禁猎区。在禁猎区的树林里和原野上遨游着鹿、狐狸和各种野禽。
  握有无上权力的独裁者,已经单独在这景色迷人的角落里住了整整两月。在这儿空气特别清新,这对一个人的健康是非常有益的。
  苏拉曾经命令自己的大群奴隶筑了一条大路。那条路从阿庇乌斯大道向库玛拐弯处不远的地方开始,一直通到别墅前面。
  苏拉在这儿,对他的《回忆录》进行构思和写作。他准备把这-部著作奉献给闻名天下的大富豪卢齐乌斯·里齐尼乌斯·卢古鲁斯,后来,也的确奉献给他了。卢古鲁斯在当时正进行着节节胜利的战争,而且在三年之后当选为执政官。他在阿尔明尼亚和美索帕达米亚打败了米特里达梯斯王。终于他变成了罗马的著名人物,他的声名一直流传到后代,不过他借以出名的除了勇敢、刚毅的精神和打胜仗之外,主要的还在于他那穷奢极修的生活和数也数不清的财富。
  苏拉在库玛近郊的别墅里,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沉溺在喧闹而又淫秽的酒宴之中,太阳也不止一次地照见了他醉醺醺地昏睡在餐厅中。那时候,他的周围还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比他喝得更醉的戏子、小丑和艺人,他们是他的酒宴的经常参加者。
  他常常到库玛城里去玩,有时甚至也到巴伊和普梯奥勒去玩,虽然到那边去的次数很少。他每到一处,不论哪一个等级的公民都要向他表示尊敬,那不仅是因为他的伟大功绩,主要还是因为被他的威名吓得心惊胆战的缘故。
  在我们上一章末尾所说的事情发生前三天,苏拉乘了马车从普梯奥勒回到别墅里,他解决了普梯奥勒的贵族和平民之间的争执;为了那件事,在十天之前他去过一次,但那一天他以和事老的身份使双方在和解书上签了字。
  他回来时已经黄昏了,他立刻下令在大理石宫殿内的三榻餐厅中最宏伟、最华丽的一所餐厅中布置酒宴。那所餐厅的名字叫做"台尔菲的阿波罗。"
  在好多枝分布于餐厅每个角落里的明晃晃的火炬照耀下,在象金字塔一般叠在四周墙边的大堆鲜花的芳香中,在半裸的舞女淫荡微笑魅惑下,在笛子、竖琴和八弦琴的欢乐声的陶醉下,这一宴会很快就变成了毫无节制的狂欢。
  在宽敞的大厅中,九张餐榻围住了三张桌子。餐榻上面斜躺着苏拉和他的二十五位客人。其中有一个位置空在那儿,那是苏拉心爱的嬖人梅特罗比乌斯的座位。
  这位退职的独裁者,穿着雪白的餐袍,戴着一顶玫瑰花冠,斜躺在正中那张桌子后边的第二张餐榻上。他的身边是他心爱的朋友昆杜斯·罗斯齐乌斯,这位有名的演员是这次酒宴的主要客人。
  根据苏拉大声说笑和频频举杯畅饮的情形看来,这位退职的独裁者显得非常快乐,似乎他的心中丝毫没有什么拆磨人的痛苦和焦虑。
  但是仔细的观察者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他在这四个月中老了不少,也瘦了不少,而且变得更加丑陋可怕了。他的脸显得非常消瘦,遍布在他脸上的流血脓疱也比以前多了,一年之前还是斑白的头发,现在已经完全白了。他的整个容貌打上了疲乏、衰弱和痛苦的烙痕——那是失眠的结果,他那可怕的病疾每天晚上都在折磨他。
  但是,在他锐利的灰蓝色的眼睛里,甚至比以前更辉煌地燃烧着生命、力量、精力以及征服一切的意志。他常常运用意志的力量克制自己,不让那难以忍受的痛苦表现出来,而且很成功地达到了这-点;尤其是在举行酒宴的时候,往往连他自己也忘掉了自己的病。
  "唔,说吧,说吧,庞齐恩,"苏拉转过脸来对一个躺在邻桌餐榻上的库玛贵族说,"我想知道葛拉尼马斯说的话。"
  "我没有听清楚他说些什么,"庞齐思的脸顿时变得惨白,他感到非常不安,一刹那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你是知道的,庞齐思,我的听觉很不错呢,"苏拉平静地说,但同时却可怕地皱起了他的眉毛。"我已经听到了你刚才对艾里乌斯·鲁毕尔加说的话。"
  "没有说什么……"窘迫的贵族抵赖道。"相信我……幸福的、万能的……独裁者……"
  "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当苏拉强迫库玛现在那位市政官葛拉尼乌斯缴一笔罚金到国库中去时,葛拉尼乌斯没有去缴纳,他说……'你一说到这儿望了我一眼,发觉我在听你的故事,你就突然不作声了。我希望你把葛拉尼乌斯说过的话,照样一字不漏地重说一遍。"
  "啊,苏拉,罗马人最伟大的领袖,请你开恩……"
  "我并不需要你的赞美,"苏拉用愤怒得嘶哑的声音喊道,他的两眼炯炯发光。他从餐榻上抬起身子,一拳打在桌子上叫道。"你这下贱的阿谀小人!一切对我的赞颂是我自己用伟大的功业和战绩争取来的,它们全记载在每年的执政单上,我可不要你再来重复,你这饶舌的喜鹊!我要听的是葛拉尼乌斯的话,我要知道他说的话,你必须把这些话给我重复一下。要不然的话,我对我神圣的保护神阿波罗的竖琴起誓——是的,阿波罗,卢齐乌斯·苏拉对你起誓了——你这喜鹊不用想活着从这儿出去,而且你的尸体将要用来做我菜园里的肥料!"
  当独裁者叫到这个好多年前他特别选定的保护神的名字时,他就用右手碰一碰那个老是用雕工精细的金链子挂在脖子上的阿波罗小金像,原来那个金像还是他从台尔菲神庙中抢来的呢。
  所有的客人一听到他的话和誓言,一看到他的举动,他们的脸色就顿时变得惨白,而且惊恐地面面相觑不作声了。音乐声消失了,跳舞也停止了。快乐的喧哗被坟墓般的死寂所代替。
  倒霉的庞齐恩吓得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葛拉尼乌斯说:'我现在不去付款:苏拉很快就会死掉,那时候,我就可以根本不付了。'……"
  "啊!"苏拉叫道,他那涨红了的睑突然由于愤怒而变成惨白。"啊!……葛拉尼乌斯正在那儿不耐烦地等我死吗?……好,葛拉尼乌斯原来他已经算定了。"苏拉气得浑身索索发抖,努力压抑着他眼中迸射的疯狂怒火。"他把一切都已经算好了!……多有远见的人啊!……原来他什么都能预见到!……"
  苏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指很响地拧弹了一下,叫道:
  "赫利索根!"接着他可怕地说。"让我们瞧吧!但愿他不要算错自己的帐!"
  苏拉的心腹,释放奴隶赫利索根,走近了这位过去的独裁者。这时,苏拉已经渐渐地回复了理性,平静地向他下达命令。赫利索根低着头听完了他主人的话,然后向门口走去。
  苏拉在他后面叫道:
  "明天!"
  接着,苏拉向客人们转过身子,高高地举起那杯法烈伦葡萄酒,愉快地叫道:
  "喂,你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们怎么了?你们怎么全都变成哑巴和呆子了!我对奥林比斯山上的神起誓,懦怯的绵羊,你们似乎正在想,你们现在就是在参与追悼我的宴会吧?"
  "但愿神不叫你再有这样的怪念头!"
  "但愿朱庇特赐福给你,阿波罗保佑你!"
  "愿伟大的苏拉长命百岁!"好多客人异口同声地叫道,纷纷举起盛满了泛着泡沫的法烈伦酒的杯子。
  "让我们一起为幸福的苏拉的健康和荣誉干杯!"昆杜斯·罗斯齐乌斯举起酒杯用他清越响亮的声音叫道。
  所有的人都纷纷举杯祝贺,一口气喝完了酒。于是表面上似乎又显得很快乐的苏拉,抱住了罗斯齐乌斯吻了一下,向这位名演员道了谢,然后对那些琴师和江湖戏子叫道:
  "喂,你们这些呆子在做什么?该死的懒汉,你们只会喝我的法烈伦酒,吃我的白食吗?但愿你们马上全都倒下去做那永世不醒的好梦!"
  苏拉那鄙俗的咒骂——他一向是以粗鲁的话语和庸俗的戏谑著名的——刚停,乐师们就重新奏起乐来。他们和伴唱的小丑和舞女一起,开始跳那滑稽而又狠亵的林神萨杜尔的舞蹈。舞蹈快结束的时候,在苏拉和罗斯齐乌斯前面的桌子上,出现了一道奇妙的热菜:那是一只羽毛齐全的老鹰,好象活的一般。它的嘴里衔着一个月桂树枝织成的桂冠,桂冠上系着一条紫色的丝带,带上用金色的拉丁字母写着"SullaeFelici,Epafrodito",它的意思就是:"献给幸福的苏拉,维纳斯的情人"。这-"维纳斯的情人"的外号特别使苏拉满意。
  在客人的掌声中罗斯齐乌斯从鹰喙里拿下桂冠,把它交给阿蒂丽雅·朱雯金娜。美丽的阿蒂丽雅是苏拉的一个释放女奴隶,现在她正坐在苏拉身边。她是和别的好几个贵妇人被苏拉从库玛邀请到这儿来参加酒宴的。她们和男客们并肩斜躺在餐榻上,她们也就是吸引客人来参加这次宴会的主要钓饵之一。
  阿蒂丽雅·朱雯金挪把那顶桂冠放在苏拉头上的玫瑰花冠上。用亲热的声音说:
  "神的宠儿,战无不胜的大元帅,我把这项聚集了全世界欢乐的桂冠奉献给你!"
  苏拉吻了阿蒂丽雅几次,在座的客人一齐鼓起掌来,接着昆杜斯·罗斯齐乌斯从自己餐榻上站了起来,用一个伟大的演员才有的、充满了感情的奇妙声音和手势朗诵道:
  ……有人看见他站在第伯尔河旁,
  象皇帝那样拿着他过去的令杖,
  他把令杖在地上插得多深;
  瞧,技顶抽出来的新芽儿多嫩,
  嫩芽儿转眼间又变成了枝叶茂盛的浓荫,
  它遮住了整片地面,遮住了查林神所有的子孙。
  巧妙地蕴含在这首即兴诗中的暗示,说明了罗斯齐乌斯不仅是一个卓越的演员,而且是一个才思敏捷的诗人。于是三榻餐厅中又发出一阵阵比刚才更热烈的鼓掌声。
  那时候,苏拉拿起一把餐刀,对准这只肚子里塞满了东西的老鹰,在缝皮的地方一副,就立刻有许多个蛋落到盆子里。原来在每一个蛋里装包着用鲜美的调味品烹煮的鹬鸟肉。大家一面尝着精美的食品,一面就称赞着苏拉慷慨好客的精神和他那厨子的烹调本领。同时,十二个美丽的希腊女奴隶穿着非常短的淡蓝色衣服,绕着桌子跑来跑去,把醇厚的法烈伦酒斟在客人的杯子里。
  过了一会儿,又上了一道新奇的菜。那是一个很大的蜜馅饼。在饼的表皮上面,以惊人的逼真形状用面塑成一座神庙的圆形柱廊。而且当那个饼切开来的时候,里面竟飞出来一群麻雀——它们的只数和客人的人数相同。每一只麻雀的脖子上,都用丝带系着一件指定给某一位客人的小礼物,因为那上面写着各人的名字。
  大家就用新的鼓掌声和赞叹声,来迎接苏拉的那手段高妙的厨子的惊人杰作。接着,大家开始追逐这些徒然想飞出这间门窗紧闭的大厅的小鸟儿,他们捕捉了好久,最后苏拉停止了这一狩猎。他从朱雯金娜的狂吻中挣出来,大声叫道:
  "呵,今天晚上我的兴致很好,因此我想请你们看一场酒宴中稀有的表演……听我说,我的亲爱的朋友们……你们要不要在这个大厅中欣赏角斗士的角斗?"
  "我们要!我们要!"从四面八方发出约莫五十来个声音,因为这样的表演不汉苏拉的客人非常喜爱,连那些弹竖琴的乐师和舞女,都忘记了苏拉的话并不是对他们讲的,也一齐兴高采烈地回答:"我们要!我们要!"
  "对,对,角斗士的角斗!角斗士的角斗!苏拉万岁,慷慨的苏拉万岁!"
  他们立刻派了几个奴隶到设在别墅附近的角斗学校里去,命令斯巴达克思带五对角斗士上三榻餐厅来。同时,许多奴隶开始在大厅里腾出一块可以进行角斗的空处来,他们把乐师和舞女们领到靠近餐桌的另一边去。
  赫利索根把十个角斗士领进了大厅,五个穿着色雷斯人的服装,五个是沙姆尼特人的打扮。
  "斯巴达克思在哪儿?"苏拉问赫利索根道。
  那时候,气喘吁吁的斯巴达克思进了三榻餐厅。他把手往嘴唇上按,然后向苏拉和客人们问候。
  "斯巴达克思,"苏拉对这个释放角斗士说。"我想鉴赏一下你那教练剑术的本领。我们立刻可以看到,你的角斗士学会了一些什么,他们能表演些什么。"
  "他们统共只不过学了两个月剑术,从我手里学到的本领还很少很少。"
  "让我们看一看,让我们看一看把。苏拉说,接着回过头去对客人们说。"在酒宴中安徘角斗,这并不能算是我在我们的风习中标新立异。我只不过是复活了两世纪前康滂尼亚居民的老习惯,哈,库玛的子孙,这是你们尊贵的祖先,本省的第一代居民的老习惯啊。"
  斯巴达克思把角斗士们排列好。接着,他苍白的脸上显得非常激动,他呐呐地说着话,显然,他不知道怎么办怎么说才好。
  这-极度野蛮的行为,这一事先计划好了的残酷屠杀,这一可恶而又荒唐的残暴行为,竟这么公然地而且带着这样兽性的平心静气的态度显露出来,这一切使斯巴达克思的心里腾起了猛烈的怒火。尤其使他觉得难以忍受的是,当他想到这不是由于群众的邪恶意愿,也不是由于一个疯狂的暴徒的兽性的本能,而是由于一个醉人和三十条阿谀奉承的寄生虫的荒谬决定;他们竟要使十个不幸的角斗士送命,使这十个纯洁、高尚、康健、强壮的无怨无忧的小伙子互相角斗,而且在大自然赋予的年限之前很早地天拆,可耻地死去。
  除去这些原因,还有一件事情使斯巴达克思更加感到愤怒,那就是:他的好朋友阿尔托利克斯将要在他的眼前遭受到死亡的威胁。阿尔托利克斯是一个二十四岁的高卢人。他有高贵的外貌,灵敏的躯体,白皙的脸,卷曲而光亮的头发。斯巴达克思非常爱他,认为他是阿克齐思角斗学校里最优秀的角斗士。阿尔托利克斯也非常爱斯巴达克思。因此,当斯巴达克思一接到上苏拉的角斗学校里去担任教练的建议,他就要求苏拉把阿尔托利克斯买过来,他说他需要这个高卢人来做他管理角斗学校的助手。
  斯巴达克思一面把角斗士们一对对面对面地安排着,一面非常激动地低声问年轻的高卢人:
  "你为什么到这儿来?"
  "不久前,"阿尔托利克斯回答。"为了决定谁留下来最后去迎接死神,我们掷过骰子。我刚好是一个掷输了骰子的人:命运之神要我参加到苏拉要的十个第一批角斗士中间来,互相进行残杀。"
  斯巴达克思什么都没有回答,但是过了一分钟,当一切都准备就绪,他走近苏拉说:
  "宽宏大量的苏拉,请你允许我派人到角斗学校里去另外叫一个角斗土来,代替这一个,"他指着阿尔托利克斯,"他……"
  "为什么他不能参加角斗呢?"这位退职的独裁者问。
  "他的力气比其余的人大,因此他参加角斗的鱼雷斯人那一队,就会比沙姆尼特人的那一队强得多。"
  "为了这一点你还要叫我们再等下去吗?不,就让他也参加角斗吧,我们再不愿意等下去了,就让沙姆尼特人更加倒霉吧!"
  苏拉看到客人的眼光中,都有很显明的不耐烦的神情,就亲自发出角斗开始的信号。
  这一场角斗,你可以想象得出,是不会怎么长久的:只过了几分钟,一个色雷斯人和两个沙姆尼特人已经打死了。另外两个不幸的沙姆尼特人受了重伤,躺在地板上哀求苏拉饶命,苏拉答应了他们。
  最后一个沙姆尼特人死命地抵挡着四个色雷斯人的进攻。但是很快,浑身负伤的他,在镶木地板上的一摊鲜血上滑了一交;他的朋友阿尔托利克斯眼睛里满含着泪水,不忍让这快要死去的人遭受更大的痛苦,便一剑刺死了他。
  挤满了人的三榻餐厅,顿时发出一阵整齐的鼓掌声。
  但是苏拉打断了他们,用嘶哑的烂醉的声音对斯巴达克思喊道:
  "怎么样,斯巴达克思,你是最厉害的角斗士,现在就从死去的人身上拿起一个盾牌,再拿起这个色雷斯人的短剑,显显你的勇气和力量吧:由你独个儿来对付这活下来的四个。"
  苏拉的建议博得了热烈的赞许,可怜的释放角斗士顿时变得目瞪口呆,好象头上被人打了一棍似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却了理性,只听见耳朵里轰隆轰隆地响。他呆住了,一对眼睛瞪着苏拉,嘴唇不断地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脸色惨白,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只觉得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
  阿尔托利克斯看到了斯巴达克思可怕的情形,就低声对他说:
  "勇敢些!"
  斯巴达克思一听到这句话哆嗦了一下,他向四面看了几次,又呆呆地盯住了苏拉的眼睛,最后,他竭力克制了自己,说:
  "但是……光荣而又幸福的独裁者……我要大胆地请你注意,我已经不再是一个角斗士,我是释放角斗士,是自由人,我在你这儿只有训练你的角斗士的义务。"
  "哦——哦!"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带着醉醺醺的讽刺的笑叫道。"这是谁说的?原来是你。勇敢的斯巴达克思吗?你也怕起死来了?这本是角斗士的下贱的天性!不,等一等!我对战无不胜的赫克里斯的大头棒起誓,你一定得角斗!一定……"苏拉用命令的口气说,他沉默了一会儿,把拳头在桌子上捶了一下叫道。"我命令你——你就必须角斗!我对奥林比斯山上的神起誓,你一定要角斗!"
  在这一刹那间。斯巴达克思的思绪和感情全给惊惶和恐惧所攫住了,这是极其可怕的,就象下雷雨时的干万道电闪在天空中一闪一灭,一阵紧接一阵或者互相交织一般;他心中奔腾着的暴风雨就这样反映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脸色一会儿变得象白蜡,一会儿转为阴沉的黑色,一会儿又变得通红。他脸皮下面的一条条隆起的筋肉不断地抽搐着。
  斯巴达克思的脑子里已经不止一次地闪过这样的念头:用死去的角斗士的短剑,闪电那么快,老虎那么猛地向苏拉扑去,不待在座的客人起身就把他剁成几块。但是一种奇异的力量使他克制了自己。苏拉喊叫出来的各式各样的新的侮辱话,引起了斯巴达克思的怒火,但他却不得不运用意志的力量,把那几乎不可阻遏的、把独裁者剁成肉酱的愿望压抑下去。
  最后,斯巴达克思被长久的不可忍受的心灵痛苦磨折得精疲力竭了,但他又摆脱了麻木不仁的状态;接着,他发出一阵低沉的呻吟——那阵呻吟好象一只猛兽的怒吼——他机械地,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地从地板上拾起了一个盾牌,攫住了一把短剑,用愤怒得发抖的洪亮声音高叫道:
  "我不是儒夫,也不是野蛮人!……啊,卢齐乌斯,苏拉,为了满足你的欲望,我可以参加角斗,但是我对你们所有的神起誓,如果我竟不幸刺伤了阿尔托利克斯……"
  突然,一阵刺人肺腑的女人的惨叫,出人意料而且是再适时也没有地打听了斯巴达克思那阵疯狂的话。所有的人都向发声的地方回过头去。
  在大厅最最里面的后墙上,在苏拉和好些客人的背后,有一道门,门上挂着一幅绿色的门帷,那是和餐厅中另外几道通备处房间的门上挂着的门帷是一样的。但现在,脸色惨白的范莱丽雅正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道门的门槛上,好象一座雕像一般。"
  当奴隶奉着苏拉的命令去找斯巴达克思的时候,斯巴达克思刚巧在范莱丽雅那儿。他对苏拉在这样的时候找他感到惊异而又惶惑,那也使范莱丽雅大起恐慌。她明白,斯巴达克思将要遭到一次比以前所遭到的更大的危险。范莱丽雅在她对鱼雷斯人的爱情的驱使之下,决定摒弃一切礼仪而且不顾什么小心谨慎的原则采取了行动。她命令女奴隶给她披上一件缀满玫瑰花的雪白的麻布长袍,从她寝室里循着长廊一直走到正在举行夜宴的三榻餐厅的那道门旁边。
  自然,范莱丽雅本来是蓄意想装出一副上宴会找寻快乐的高高兴兴的样子进去的,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唯恐把她惨白的脸伸进去以后,就会让人家看出她的惊慌、焦虑和恐惧。
  她躲在门帷后面,怀着憎恶和愤怒的心情注视着角斗士们的惨烈角斗。自然,她特别注意地观察着在斯巴达克思与苏拉之间所进行的那场话剧。他们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都能使她索索发抖和战栗。她觉得自己快要把持不住了,但她还是呆在那儿不走,抱着一种结果也许可能顺利的希望。但当她看到苏拉强迫斯巴达克思同阿尔托利克斯角斗——她知道阿尔托利克斯是斯巴达克思非常心爱的人——当她看到这位释放角斗士由于愤怒和绝望疯狂地准备进行角斗,当她听到斯巴达克思那番激动的话,尤其是那番话将要用对苏拉的诅咒和威胁来结束时,她明白:如果她不立即加以干涉的话,斯巴达克思就一定要送命了!
  她发出那阵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惨叫以后,就推开门帷出现在门槛上,并且立刻把苏拉和所有客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范莱丽雅!……"苏拉诧异地叫了一声,竭力想从餐榻上爬起来,但是他却觉得自己好象被大量美味的食物和法烈伦酒牢牢地粘在餐塌上起不来了。"范莱丽雅!……你干吗到这儿来?……这样的时侯?……"
  大家都站起来了,正确些说,应该是大家竭力想站起来,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保持平衡而且站得起来的。结果,大家总算显出或多或少的敬意,默默地向苏拉夫人表示欢迎。
  释放女奴隶失到金娜的脸起先红得发紫,跟镶在她竟袍上面的紫边差不多,接着又可怕地转成惨白;她不但没有从餐榻上站起来,反而尽可能使自己的身体编成一团,编得愈小愈好。接着,她偷偷地溜到桌子下面,躲到桌布的褶襞里面去了。
  "你们大家都好,"过了一会儿范莱丽雅说,她迅速地向宽广的大厅瞥了一眼,竭力显出镇静的态度。"但愿众神保佑战无不胜的苏拉和他的朋友们!"
  同时,她和斯巴达克思交换了一个互相会意的眼色。这位释放角斗士还没有开始角斗,他象中了魔法一般,呆呆地盯住范莱丽雅:他觉得她在这样紧急的时候出现简直是奇迹。
  苏拉和朱雯金娜躺在一起以及他这位女伙伴的突然消失,都没有能够逃过他夫人的眼睛。范莱丽雅看到这情形不禁气得涨红了脸,不过她故意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慢慢地走近了桌子。那时侯,苏拉终于爬起来了,可是身子晃来晃去,好容易才站在地上;显然,他是不可能长久使他的身体保持垂直状态的。
  苏拉对范莱丽雅在这样的时侯到餐厅中来还是感到非常诧异,因此他的眼睛雌鸲?西来虽然己经模模糊糊,他还是显出探询的神情向他的妻子看了好几次。但范莱丽雅却微笑着说:
  "苏拉,你曾经好几次邀请我参加你在餐厅中举行的宴会,……今天晚上我睡不着觉而且远远地传来你们在这儿热闹的声音——因此我决定披上餐袍上这儿来,跟大家喝上一杯友好的酒,然后为了你的健康劝你回到寝室里去。但是,当我来到这儿的时候,却只见剑光闪闪,尸首遍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苏拉夫人怀着无限愤怒的感情叫道。"在斗技场和国剧场里为你们牺牲的人已经数也数不清了!为了你们异想天开的享受,你们竟复活了这一被禁已久而且早已被大家忘掉了的野蛮风习。你们竟在酒宴中欣赏角斗士们临死的痛苦,用你们由于喝酒过多变得麻木不仁的嘴唇,来重复那些快要死去的人的嘴唇的抖动,来模仿他们由于绝望和剧烈痛苦而扭歪了的脸相……"
  所有的人都不作声了,他们都下了头。只有苏拉竭力想说上几句,但他在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阵以后,也不作声了,好象被控告的罪人面对面地站在他的原告面前一般。
  只有那些角斗士,特别是斯巴达克思和阿尔托利克斯,用充满了敬爱和感激的眼光望着这位贵妇人。
  苏拉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命令奴隶们说:
  "赶快把这些尸体收拾掉,把它们好好埋葬。把这儿的地板洗刷干净,洒上香水,然后在苏拉的萤石杯里斟上法烈伦酒,把它传给众位客人。请大家为了友谊干上一杯。"
  当奴隶们纷纷去执行女主人的命令时,角斗士们就离开了三榻餐厅。在极度的静寂中,友谊之杯巡遍了所有参加酒宴的人,但其中只有很少的几位客人从玫瑰花冠上摘下几片花瓣来投到酒杯中去。喝完了酒以后,大家都在桌旁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出了三榻餐厅。一部分客人被领到散处在这座宏伟别墅中的客房中去睡觉,另一部分就开始回到离这儿并不远的库玛城中,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苏拉默默地躺在餐榻上,似乎,他正在那儿默默地想;但事实上,他已完全被酒醉得头昏脑胀,就象那些烂醉的人所常有的情形一模一样。范莱丽雅不断地摇撼着他的肩膀,说:
  "喂,怎么样!一夜决要过去,天也快要亮了。你还不准备回到卧室里去睡吗?"
  苏拉听到了这几句话,这才揉着眼睛,慢慢地庄严地抬起头来,望着他的妻子,困难地转动着舌头说:
  "你……把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在三榻餐厅里……你剥夺了我……我的享受……我对不许兵士后退的朱庇特起誓,这行为是不可容忍的!你蓄意要贬抑我的威望……贬抑幸运的苏拉……维纳斯的情人……独裁者……我对众位大神起誓!我统治了整个罗马和整个世界,我决不愿意任何人来对我发号施令……决不愿意!…"
  他那象玻璃一般透明的瞳孔放大了:可以看得出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话、自己的感情和自己那已经醉得失去了作用的智力。但是,他的头又沉重地垂到了胸前。
  范莱丽雅默默地望着他,她的感情中夹杂着怜悯和蔑视。
  苏拉忽然又拾起头来,说:
  "梅特罗比乌斯呀!……你在哪儿?我亲爱的梅特罗比乌斯呀!快来,快来帮我……我要把这个……就是这个女人赶出去……跟她离婚……让她带着她肚子里的孽种滚出去……我不承认这是我自己的孩子……"
  范莱丽雅的黑眼睛里顿时迸发出愤怒的火花,她显出可怕的脸色向餐榻走近一步。接着,她怀着说不出的憎恶心情叫道:
  "赫利索根,叫几个奴隶来,把你的主人扶到卧室里去。他醉得跟一个下贱的掘墓人一模一样了!"
  当赫利索根在两个奴隶的协助之下,扶着——还不如说拖着更确切些——这位一面粗鲁地咒骂、一面荒谬地唠叨着的主人到卧室里去的时候,范莱丽雅已经完全恢复了自制力。她凝视着朱雯金娜到现在还躲在里面的那张桌布,接着,做了一个轻蔑的鬼脸,转过身子,走出大厅,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了。
  苏拉被奴隶们放到床上以后,就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但是范莱而雅呢,那是很容易想象得到的,却一夜没有合过眼睛。
  将近中午的时候。苏拉起了床。最近几天来他那浑身奇痒难熬的病使他感到特别痛苦。他穿着衬衣披上了一件很大的宽袍,在专门服侍他的一群奴隶簇拥下,扶着他的心腹赫利索根的肩膀向浴堂走去。浴堂和正屋相通,只要经过宽敞的用宏丽的多利安式圆柱装饰穿堂就行了。
  苏拉进了浴堂,穿过待浴厅,向更衣厅走去。更衣厅是一间精美的大厅,四面的墙壁都是大理石,地板是名贵的木头嵌镶的。那儿有三道门,通向淋浴室、温水浴室和蒸汽浴室。、
  苏拉在铺着紫毯和放满了松软垫子的大理石躺椅上坐了下来。他在奴隶们的帮助之下脱光了衣服,然后进了蒸汽浴室。
  蒸汽浴室完全是用大理石砌成的。在房间底下烧着一个锅炉,它使蒸汽经过地板下面的好几根管子从开在地板中间的孔里喷发到房间里来。房门的右面是一个半圆形的大理石壁龛,壁龛的对面是一只不大的贮满了热水的浴池。
  苏拉一进蒸汽浴室,就立刻走进了壁龛,从许多大小不同的铁哑铃中选出两只最小的,开始向上推举。铁哑铃的用处就在于让沐浴的人用来做体操使自己出汗。满了热水的浴池。
  他坐在浴池的大理石阶上,感到非常舒适——热水减轻了他的痛苦,这一点可以根据他满脸的幸福表情看出来。
  "啊,多好啊!我等了好几个钟头才享受到这样的清福呐……快些,快些,狄奥多尔!……"他对一个一向替他按摩的奴隶说。"快把蓖子拿来,在我发痒的地方篦一阵子。我实在痒得不能忍受了!"
  狄奥多尔拿起了青铜的篦子,那篦子通常是在独裁者洗浴以后用香油摩擦身子之前用的。狄奥多尔就用它在苏拉身上痛痒难熬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篦起来。
  那时候,苏拉回过头来对赫利索根说:
  "我前天口述完毕交给你的第二十二卷《回忆录》,你有没有替我用紫色的羊皮装订好?"
  "装订好了,主人,不仅你的那份样本,就是奴隶书手们抄写的那十份抄本也统统装订好了。"
  "好汉子,赫利索根!……这么说,你对我很关心,为我另外添了十份抄本?"苏拉显然感到非常满意地问。
  "是的,当然罗。而且不仅是这最后一卷有了抄本,连以前各卷也统统有了十份抄本。我想把一份留在你这儿的图书馆里。一份存放到罗马家里的书房里去,另一份放到我的图书室里去。除此之外,卢古鲁斯大人和荷尔顿西乌斯大人得各送一份。就这样,我想把您的《回忆录》分散到各个地方,让它们保存得好好的,万一遇上火灾或者任何别的灾祸也不用害怕,直到您决定印行它或者直到您老人家百年之后——但愿神保佑你长命百岁!——按照您遗嘱上的记载,把这-印行的权利托付给卢古鲁斯大人。"
  "是的,在我的遗嘱里……在我的遗嘱里,我对你们也都是很关心的……我对所有在困难和危急的时期中永远是我的忠心朋友的人……"
  "啊,不要这样说,我求求您!"惶惑的考尔涅里乌斯·赫利索根叫道。"等一下,我听见更衣厅里有什么人的声音……"
  于是这个释放奴隶出去了。
  苏拉的脸——很可能是由于一夜来的狂宴——变得又老又苍白,他抱怨痛苦的疾病,在浴室里耽了一会以后他觉得情形更加恶化了。他觉得胸中有一种非常难受的东西压抑着。因此,狄奥多尔在按摩结束之后,就立刻出去叫罗多斯人西尔米昂去了。西尔米昂是苏拉的释放奴隶,也是他的永远不能离开的医生。
  那时候,苏拉打起瞌睡来了。他的头伏在浴池的边沿上。似乎睡着了。在浴室里侍候他的奴隶们就不声不响地退到壁龛旁的角落里,恐惧地观察着这个只要眉毛一动就会使他们吓得发抖的人。
  过了一会儿赫利索根回来了。苏拉哆嗦了一下,向他那面回过头去。
  "您怎么了?"释放奴隶惊恐地跑近了浴池问。
  "没有什么……觉得有些昏昏沉沉!……你知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去年过世的我那心爱的妻子采齐丽雅·梅台拉;她叫我上她那儿去。"
  "不要理睬这种梦。这是迷信。"
  "迷信?你怎么用这种态度来对待梦,赫利索报!我一向相信梦,而且老是按照神在梦中指示我的去做。可是我从来没有抱怨过。"
  "那是因为你的智慧和勇气永远帮助你获得成功,并不是由于什么梦中的启示。"
  "可是赫利索根,命运之神对我的帮助比智慧和勇气更大。她永远宠爱着我,我也永远只仰赖着她。相信我,我那最光辉的事业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都是在无意间完成的。"
  虽然苏拉在他的一主之中做过很多坏事,他究竟也立下了不少真在崇高而且光荣的战绩,这位退职的独裁者一想到这些功绩,他的灵魂就恢复了平静,他的脸上也许渐渐显出了得意的光彩。那时候,赫利索根认为可以向苏拉报告事情了:原来苏拉在前一天晚上举行宴会时下令去叫来的葛拉尼乌斯已经从库玛来到,他正听候着苏拉的发落。
  苏拉的脸顿时由于狂怒涨得通红而且扭歪了。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好家一头狂野的猛兽的眼睛,他用沙哑的声音恶狠狠地叫道:
  "叫他进来……到这儿……赶快……到我这儿……这厚颜无耻的畜生!……他是唯一敢蔑视我命的人!……他渴望我死!"
  于是苏拉用瘦骨棱棱的双手,痉挛地抓住了浴池的边缘。
  "您不能等出了浴池再叫他吗?"
  "不,不……立刻……到这儿!……我要……他马上在我的面前……"
  赫利索根赶忙跑了山去,又立刻带着市政官葛拉尼乌斯一齐进了浴室。
  葛拉尼乌斯是一个四十岁光景、躯体结实的中年人,在他那平庸粗俗的脸上不时流露出狡猾、奸诈的神情。但是他一进苏拉的浴室,脸色就顿时变得惨白,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恐惧了。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用手举到嘴唇上,然后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说:
  "神保佑你,幸福而又慷慨的苏拉!"
  "可是三天前你说的是什么话,下贱的混蛋!你竟敢嘲弄我那公正的、叫你付罚款给国库的判决!你曾经高声地宣扬说是不付罚款;你认为今天或是明天我就会死去,你就可以永远不付这笔罚金了!"
  "不,不,决没有这回事!……不要相信那种毁谤的话!"葛拉尼马斯恐怖地叫道。
  "懦夫!现在你发抖了吗?但你在当时,就应该发抖了!……贱胚!"
  苏拉瞪着充血的两眼,气得浑身索索发抖。他向葛拉尼乌斯打了一拳。这位不幸的市政官就一下子伏在浴池旁的地板上,一面哭一面哀求饶命。
  "饶恕我吧!开恩吧!……我求求你,饶了我的命吧!……"他叫道。
  "饶恕?"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制力的苏拉尖叫道。"饶恕一个侮辱我的流氓……在我受尽了最可怕的病症磨拆的时候饶恕你?不,你一定得死,你这贱胚,就死在这儿,死在我的眼前!……我渴望着欣赏你最后的痉挛,倾听你临死时嘶哑的喘息……"
  苏拉一面象-个中魔的疯子一般痉挛着,一面用两手在自己痛痒难忍的身体上乱抓,并且用由于狂怒而喀哑的声音叫奴隶们道:
  "喂,你们这些懒汉!……为什么尽看着他不动?抓住他,揍他!……就在这儿当着我的面揍死他!……扼死他……揍死他!……"
  显然因为奴隶们还是犹豫不决,苏拉就鼓起最后的一点力量,用可怕的声音喊道:
  "扼死他,要不然的话,我对地狱中复仇女神的火炬和毒蛇起誓,我要下令把你们统统活活钉死在十字架上!"
  奴隶们马上向不幸的市政官扑了上去,把他按倒在地板上面,用拳头揍他,用脚踏他。苏拉就象一头嗅到血的猛兽那样,在浴池里窜来窜去,发疯一般地怒叫道:
  "对,对!揍啊,踏啊!劲儿更大些!掐死这个流氓!掐死他,掐啊!为了地狱里的神,掐死他!"
  四个比葛拉尼乌斯更强壮给实的奴隶,被保全自己的动物的本能所驱使,执行着苏拉的命令。他们用力殴打这位市政官。噶拉尼乌斯努力保卫着自己,挥舞着有力的拳头向他们打去。奴隶们起先打他的时候,并不怎么用劲,他们只是害怕拗违主人的命令,但渐渐地被还击的拳头引起的疼痛所激怒,再加上受到苏拉疯狂的责骂和叫喊的逼迫,施出了可怕的力量,压倒了离拉尼乌斯,使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动也不能动一下。接着,一个奴隶用两手掐住他的喉咙,施出全身力量用膝盖抵住他的胸脯,不到几秒钟就掐死了这位市政官。
  苏拉怀着残忍的兽性的渴血欲望,欣赏着这幕殴打的话剧。他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窝里跳出来,嘴唇边喷着白沫,他用衰微到极点的声音叫道:
  "对……对……更用劲些!……掐死他!……掐啊!"
  正当葛拉尼乌斯死去的时侯,被狂呼、高叫和暴怒累得精疲力竭的苏拉突然把头向后一仰,用极其低微、几乎听不出来的声音叫道:
  "救命!……我要死了!救命啊!……"
  赫利索根连忙跑了过去,其余的奴隶也紧跟着围了上去。他们拉起了苏拉,把他放到地上,让他的肩膀靠着浴池的边缘。但这位退职的独裁者的脸已经毫无生气:他的眼睑已经合上了,咬紧了的牙齿露了出来,嘴唇也扭歪了,他的整个身体在索索发拌。
  赫利索根和奴隶们围着他七手八脚地忙碌着,竭力想使他恢复知觉;但突然,一阵痉挛掠过苏拉的身子,他开始发出一阵最剧烈的咳嗽。接着,他的嘴里喷射出一股鲜血,发出几声低微的呻吟,就闭上眼睛死了。
  就这样,这个相当伟大同时又非常残忍的人,在他六十岁的时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那卓越的智慧和精神力量,都是在他的暴行和淫欲之下消耗完了的。他立下了伟大的功绩,但也给他的祖国带来不少的灾难。因此,虽然他是一个杰出的统帅,留在历史上的记忆却是一个最坏的公民。综观他一生所完成的事业,叫人很难断定,他的身上究竟是哪一种特性占优势——英勇的精神和充沛的精力,还是狡猾和伪善。但马略的拥护者,执政官葛涅乌斯·巴比利乌斯·卡尔波,在英勇地长期跟苏拉作战以后曾经说,当他与盘踞在苏拉灵魂中做狮子和狐狸进行斗争的时候,他觉得最大的困难还是跟狐狸作斗争。
  苏拉死了,他已经享尽了一个人所能达到的一切荣华富贵,也满意地获得了一个人所能想望的一切:他不愧为一个"幸福的人",如果幸福的意义只在于你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话。
  苏拉刚断气,奴隶狄奥多尔就领着医生西尔米昂进了浴室,狄奥多尔还在门旁就喊:
  "罗马来了一位急使,带来了非常重要的信,从……"
  但是他的声音突然在喉咙里哽住了:他看到了周围的人由于苏拉的死所引起的慌乱情形。
  西尔米昂连忙跑进了浴室,他命令奴隶们把苏拉的尸体从浴池旁扛起来,放到准备在一旁的放满了垫子的长榻上。他开始检查苏拉的尸体,给他诊脉,察听他的心脏,终于悲哀地摇摇头,说:
  "全完了……他死了!"
  爱芙姬琵达派来送信的奴隶狄摩菲尔,跟着次奥多尔进了浴室,他被这突发的事情惊呆了。他在房角上站了好久,观察着一切。然后,狄摩菲尔认定赫利索根是屋子里最重要的人物,就走近了他,把信交给他说:
  "我的美丽的女主人爱芙姬琵达命令我把这封信交到苏拉本人手里,但是神惩罚我,他们只许我在这儿碰到这个已经死去的最伟大的人。现在这封指定交给他本人的书信,我只能交给你了,因为从你眼睛里的泪水看来,你一定是一位他最亲信的人。"
  悲痛非常的赫利索根机械地接过那封信,他看也不看就把它塞到衬衣和外衣之间的怀里去了。
  苏拉的噩耗已经很快地传播开去。整个别墅里的人都惊动了。奴隶们从四面八方跑来聚集到浴室里去。悲哀的呻吟和大声的号哭从那儿传了出来。那时候,从罗马来的老戏子梅特罗比乌斯也赶到了,他由于不停的疾驰还在喘息着;他身上的衣服是乱七八糟的,他那惨白的脸上流着泪水。
  "不,不,这不可能!……不,不,这决不是真的!……"他叫道。
  他一见苏拉僵硬的尸体就放声大哭,接着,他扑倒在那具断了气的尸体旁边的地板上,一面在死人的脸上乱吻,一面叫道:
  "你竟不等我赶到就死了,我的举世无双的亲爱的朋友啊!……我竟不能听到你临终的话……接受你最后的亲吻……啊,苏拉,我的亲爱的知心的苏拉啊!……"    
 
八、苏拉逝世的后果  苏拉逝世的消息闪电一般迅疾地传遍了整个意大利。用不着描写就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得到,到处都引起了骚动,特别是罗马。
  起先,大家都惊呆了,只是默默地听取了苏拉死亡的消息。接着,就引起了谈论和一连串的疑问——这突然的死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情况怎么样。
  豪门派、贵族和富人是把苏拉的死当作整个民族的灾难来在哀悼的,他们认为那是无可补偿的损失。他们嚎啕大哭,要求对苏拉举行大元帅的荣誉葬礼,要求对他象对待共和国的救主或是半神半人的英雄那样来给他铸立铜像和建造庙宇。
  一万多个苏拉的释放奴隶响应了他们的提议。在苏拉派获得胜利以后,为了纪念他的荣誉和名字,这-万多人就构成了一整个考尔涅里乌斯族,苏拉曾经把迫害时期没收的牺牲者的财产,赐了一部分给他们。
  这-万多个全受过苏拉恩惠的人,是永远拥护他和他那派党人的主张的。他们起来响应苏拉派的主张,一方面是由于感激,另一方面也是害怕苏拉生前慷慨地赐给他们的财产在他死后被别人夺回去。
  在意大利还有十二万多名军团中的兵士,都曾经在苏拉的麾下对米特里达梯斯王作战,后来又在内战中跟着苏拉反对马略。这些军团中的兵士有好多人在支持马略的城市中居留下来,因为苏拉在和马略作战时已经消灭或者驱逐了这些城市的基本居民,并把他们的财产分发给各军团的兵士了。这十二万以上的兵士是把苏拉作为领袖和恩人来崇拜的,他们准备用武器来捍卫苏拉赐与他们的一切。
  就这样,由忠于苏拉的人所组成的,强大而极有力的一派,痛悼着他的死亡。但因此,几千个被他放逐的人,几千个他的残暴行为的牺牲者,以及人数众多、声势浩大的马略的拥护者,过去曾经公开地诅咒过这个杀害他们的亲友,没收他们全部财产的刽子手,现在自然都高兴极了。他们渴望着变革,开始在各处骚动起来,号召人们复仇而且自己也希望能复仇。平民阶级也跟这些人联合起来了,因为苏拉曾经剥夺了平民阶级好些普通的权利和重要的特权,他们想把这些权利夺回来。总之,苏拉的死亡在罗马引起了骚乱、议论和街道上的频繁活动,和这相似的情况已有好多年没有见到了。
  在大议场一带,在贸易堂里,在拱廊下,在神庙中,在店铺里,在市场上——到处都聚满了年龄和身份各不相同、互相报告新闻和消息的人。一部分人大声哀悼这-灾祸,另一部分人则更大声地感谢终于使这个暴君死去,使共和国从被奴役的状态下解放出来的神。这两派人进行了争吵相互发出了威胁,在他们之间爆发了潜伏的被压抑的怨恨,燃起了怒火产生了种种矛盾的愿望,也产失了恐惧和希冀。
  骚动扩大了,而且也愈来愈严重了。尤其是因为两个执政官属于敌对的两派,他们之间早就在进行暗斗了。到了现在大家就更加热血沸腾,双方都在准备战斗。敌对的两派都有各自的领袖,他们的地位和威望是旗鼓相当的。这样一来,内战就迫近了,而且显得不可避免了。
  元老和做过执政官的贵族们利用他们在公民中的威望,竭力想使骚乱平息下去,他们允许进行种种改革,颁布新的法律,恢复平民阶级的古老的特权;但他们的话毫无效果,群众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猛烈了。
  许多元老、公民和考尔涅里乌斯族的释放奴隶们都不剃胡须表示哀悼。他们穿着黑色的宽袍,显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在城里的街道上走来走去。好些贵族妇女也穿着丧服,披着蓬乱的头发,从一个神庙跑到另一个神庙,祈求神的保佑——似平随着苏拉的死亡,罗马就会遭到前所未有的灾难。
  但苏拉的敌人却对这些人大肆责骂和嘲笑,他们兴高采烈地在罗马的大议场和街道上游逛,庆幸独裁者的死亡。
  苏拉死后三天,在罗马城中心,那些大理石板和大法官告示牌——那上面写着各种法令,每逢三天的市日就挂出来给民众看——上出现了一首讽刺短诗:
  骄傲的独裁者苏拉,
  他想永远统治罗马。
  上苍终于对这无耻的奸贼,
  降下了可怕的惩罚。
  因为在他狂妄的幻想中,
  要使整个罗马都俯伏在他的脚下。
  为了使他受到不可思议的痛苦,
  就让虱子去吃掉他。
  在许多别的地方,可以读到这样的字句:"打倒奢侈的挥霍者的法律!"在这些法律中特别明显的,是大家痛恨的苏拉暴政的精神。在各处建筑物的墙壁上都写着这样的字句:"我们要求护民官有不可侵犯的特权!"——这种不可侵犯的特权就是鼓苏拉取消的。有时候还可看到这样的字句:"光荣归于马略!"
  所有这些事实及大胆的行为,都证明了大多数民众的心理有了急剧的转变。
  这就是苏拉在世时对独裁者已显示敌意的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现在的行动和言论变得更加露骨的原因;因为他明白,有马略派和人民做他的后盾。
  与他相反,另一个执政官卢泰齐乌斯·卡杜鲁斩,一个以智慧和美德出名、与豪门派有密切关系的人,却想叫大家明白:不能采取狂妄的煽动和挑拨。因为卡杜鲁斯是坚决站在元老院和法律那一边的。
  在这一骚乱的局势中,自然罗,不能不有卡提林纳在内:他曾经与苏拉保持友善的关系,但是野心勃勃的企图、责任感和急切的欲望却推动他找寻某种新的变革——因为他可以在变乱中得到很多好处,而他自己却什么也不会失掉。因此,他和他批急性子的年青朋友,就开始奔走忙碌,煽动不满现状的人,火上加油地努力唤起人民对豪门贵族的憎恨。
  古里奥不回伦杜鲁斯·苏勒,采吉齐乌斯和迦比尼乌斯,维莱斯和卢齐乌斯·毕斯季亚,毕索和波尔齐乌斯·莱迦,都努力鼓动人民起来,燃起他们的怒火,允许替他们雪耻和报仇,恢复他们的权利,号召他们起来屠杀贵族。
  只有葛涅乌斯·庞培和玛尔古斯·克拉苏,仗着他们极大的威望和权力,用种种手段倡导和平与安宁,劝告公民们尊重法律,呼吁他们怜惜自己的故乡和共和国,因为新的内战只会带来一场浩劫。
  元老们在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中集会,开始讨论究竟给这位死去的凯旋者和战胜米特里达梯斯王的人,以何等程度的荣誉。
  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是杜鲁斯·荷斯季里鸟斯王大约在我们所叙述的事情五百六十年以前建成的。它坐落在帕拉丁山的山脚下,大门正对着公民会场。元老们通常就在这儿开会,虽然它并不是神庙,罗马人却把它看作圣地。元老院的门前有一个拱廊,好象神庙的入口一般,元老院本身的建筑则是一个宽广的正方形大厅,每一面都装饰着一列圆柱,圆柱上面是回廊。逢到商议重要大事——我们现在提起的事情就属于这一性质——就允许公民们来到回廊上参加旁听。
  在下面,是排成半圆形的三排大理石凳,那就是元老们的座位,座位上面铺着丝绸的毯子或者兽皮上放着垫子。正对着大门是两张大理石桌子和两把给执政官坐的华丽的凯旋椅。在最高的一排半圆形的大理石座位的中间部分,是年长的元老们的专座;正对着执政官,背朝着大门,是护民官的座位,但那是在一百年前才争取到的,再以前,元老院开会时,护民官的座位是设在院门前拱廊下的。
  那天,因为元老们集会讨论应否给与逝世的苏拉以荣誉的问题,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的回廊上挤满了人。但公民会场上也挤满了人,那儿聚集了四、五干考尔涅里乌斯族的族人。他们留着胡子,穿着黑色的衣眼,闹嚷嚷地赞扬着苏拉。但是场上另外七、八千公民,大多数是没有财产的平民,却在咒骂着他。
  在元老席上显出一片极其热闹的景象。
  主持会议的元老,是以勇敢和智慧出名的"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过去的执政官普勃里乌斯·赛尔维里乌斯·瓦季埃。他宣布开会,他让执政官昆杜斯·卢泰齐乌斯·卡杜鲁斯首先发言。卡杜鲁斯用审慎而又和善的、毫不触犯苏拉敌人的话,追忆了死者的光荣功绩。他提到苏拉曾在非洲俘虏了朱古达王,在凯朗尼河击毙了阿盖拉乌斯,在亚洲打败了米特里达梯斯王而且把他远远地赶走,他怎样占领雅典,又怎样扑灭了具有毁灭性的内战的大火。卡杜鲁斯请求元老院赐给苏拉以对得起他和罗马人民的极大荣誉,因为他是人民的领袖也是伟大的统帅。最后,卡杜鲁斯提议把苏拉的遗体用盛大的仪式从库玛接到罗马,把他安葬在马尔斯广场上。
  对卡杜鲁斯的简短演说,几乎绝大部分坐在元老席上的人都闹嚷嚷地表示赞同,而回廊上的人却发出暴风雨一般的反对声音。
  当喧哗声渐渐平静下去时,列庇杜斯就起来发言。
  "我觉得非常遗憾,"他说,"我觉得极其遗憾,诸位元老,我一向尊重我的赫赫有名的同事卡杜鲁斯,而且对他勇毅的精神和善良的心灵比谁都要重视。但在今天我却不得不提出跟他不同的意见。我认为,他只是从他漫无限制的善良心意出发,完全是因为没有顾到祖国的利益和荣誉,才会提出这样不仅不合时宜而且会损害和毁灭正义的建议。那只是由于他的慷慨心,才可能使他得出对死去的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有利的结论:使高贵的到会的人同意把大元帅的荣誉给予死者的骨灰,而且在马尔斯广场上举行帝王一般的葬礼。由于我的同事的美意,他只对我们提起了苏拉的功绩和他的崇高事业,可是他忘记了——更可能是他故意忘记——这个独裁者对我们祖国所制造的一切灾难和祸患,忘记了他所促成的一切灾害和死亡,而且——让我们坦白地、用不到显出任何畏怯的虚伪的态度。也用不到惶惑地说出来——也忘记了玷污了他的声名的滔天大罪,这些罪恶和毒辣的行为,只要举出一桩就足以使我们对他的英勇事业和一切胜利的记忆统统从头脑中驱逐出去了。"
  这一次,元老们发出喧闹的埋怨声,而回廊上却传来了热烈的鼓掌声。
  "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瓦季埃向号手们做了一个手势,号手们就吹起喇叭,叫公民们安静下来。
  "是啊,让我们坦白地说,"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继续他的演说。"苏拉的名字对罗马来说是不吉祥的。他用数不清的罪恶砧污了他的名字,那些罪行只要提一下就足够了。大家都记得他蹂躏祖国的法律,践踏护民官的特权和执政官的尊严,用暴政替代行政制度的各种原则,横行不法地屠杀成千成万的无辜公民;可耻的、人人诅咒的迫害、抢劫、奸淫、掠夺以及种种危害祖国而且准备毁灭共和国的滔天大罪,都是由他下令或者用他的名义执行的。对这样一个他的名字在每一个正直的公民心里只能唤起灾难的回忆的人,对这样一个用他自己的怪癖和私欲来篡改法律的人,难道我们今天还要用无上的荣誉来酬报他,还要替他举行帝王的葬礼,命令全体人民对他举行国葬吗?
  "这还成什么体统?难道我们竟能够把卢齐乌斯·苏拉这个共和国的毁灭者葬到马尔斯广场上,葬到耸立着人人尊敬的共和国缔造者普勃里乌斯·范莱里乌斯·普勃里科拉的坟墓旁去吗?难道在这一元老院有特别法令规定,在专门给过去一切最高贵最卓越的公民安葬遗体的马尔斯广场上,能够允许这个把我们这代最高贵最卓越的公民大肆残杀和放逐的人下葬吗?难道我们今天有这个权利,反而用罪恶去污辱我们祖先所尊崇的人吗?究竟是为什么而且凭着什么,我们要做这么卑贱而且是有损我们尊严、违背我们良心的事情呢?
  "也许,那是由于害怕那些曾经为他的事业而战斗,而且现在也准备为他说话的二十七个军团吧?因为苏拉曾经把他们分散到意大利最美丽的地方去居住,而且正是在那些地方,他比在别处更厉害更横暴地发挥了他的残暴特性。也许,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害怕那一万多个下贱的被他释放的奴隶吧?苏拉由于他个人的任性和专制,不顾我们的风俗习惯和法律,竟把他们提升到最可敬的地位,让他们获得了最高贵的罗马公民的称号。我姑且承认,由于我们勇气消沉,或者是对苏拉的专横的恐怖统治的畏惧,在他生前没有人敢下决心,唤起人民和元老院来遵守我们祖国的法律,那么,可敬的元老们,我要代替罗马所有的保护神问你们,现在还有什么必要再来颠倒真理混淆黑白、把这万恶的奸贼当做一个灵魂纯洁的人来崇拜呢?难道你们竟要公然下令,把那些只有最伟大而且最有道德的人才能承受的荣誉赐给罗马人中最奸恶卑劣的人吗?
  "啊,可敬的元老们,请你们不要让我对我们祖国的命运失望,不要让我感到参加这-庄严会议的人已经丧失了一切勇气、美德、尊严和良心
  请你们向我证明,在罗马元若的灵魂中并不是卑贱的懦怯,而是崇高的自尊感!请你们避免这一将要象火炬一般熊熊燃烧的新内战。请你们否决把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象一个伟大的公民和赫赫有名的大元帅那么光荣地安葬在马尔斯广场的建议,否决这个卑鄙可耻的提案吧!"
  听众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的发言。鼓掌赞成的人不仅是回廊上的平民而且还有不少元老。
  真的,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的话使参加会议的人产生了深刻的印象,而且引起了苏拉的拥护者所不曾预料到而且也不愿见到的大骚动。
  因此,当喧闹一经平息,"伟大的人"庞培就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了。这是罗马最年青最受人爱戴和尊敬的政治家之一,而且也是元老中最有威望的人。他的演说并不很流利也不很优雅——他的口才并不好——但那些充满了感情的话,却是直接从心坎里发出来的。庞培赞扬了去世的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但他并不过分颂扬他那辉煌的战功和崇高的事业,也不辩护和否认那些可耻的行为;但他并不指责苏拉本人,而是把一切推卸给一些客观原因:首先是已经变得分崩离析的共和国在当时所处的不正常情势,其次是在这一可估时期中以苏拉为首的政府施行独裁的必要性,再次是当时的任意破坏法律的习惯,最后是不论平民和贵族在社会活动中的邪恶欲望和道德的沦亡
  庞培那场简单明了的演说使所有的人,特别是元老们,产生了强烈而深刻的印象。在庞培说过话以后,其余人的演说就都是多余的了,其中伦杜鲁斯·苏勒反对昆杜斯·卢泰齐乌斯·卡杜鲁斯的建议的演说相当出色,说得最糟糕的则是昆杜斯·古里奥。接着,开始对卡杜鲁斯的提案举行表决。支持他的人占到会元老五分之四,其中有:"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普勃里乌斯·瓦季埃,葛涅乌斯·庞培,玛尔古斯·克拉苏,凯乌斯·斯克利波尼昂·古里奥。葛涅乌斯·考尔埃里乌斯·陀拉倍拉,玛尔古斯·阿马莱里乌斯·考达,凯乌斯·阿乌莱里乌斯·考达,玛尔古斯·杜里乌斯·狄古拉,"亚洲的征服者"考尔涅里乌斯·西庇阿,卢齐乌斯·里齐尼乌斯、卢古鲁斯,阿庇乌斯·克劳齐乌斯·普里赫尔,卡西乌斯·瓦尔洛,卢齐乌斯·盖里乌斯·普勃里科拉,昆杜斯·荷尔顿西乌斯,以及许多别的以战功和品德著名的、拥有执政官头衔的人。
  在反对卡杜鲁斯建议的元老中间有:玛尔吉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伦杜鲁斯·苏勒,卢齐乌斯·卡西乌斯·龙金努斯,凯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采吉齐乌斯,普勃里乌斯·阿乌特朗尼乌斯·巴杜斯,卢齐乌斯·瓦尔贡狄乌斯,里维乌斯·阿尼乌斯,波尔齐乌斯·莱迦和昆杜斯·古里奥等人。在这儿提到姓名的这些人后来统统参加了卡提林纳的阴谋。
  由于某几个元老的提议,再度举行了秘密表决。表决的结果是:赞成卡杜鲁斯提案的是三百二十七票,反对的是九十三票。
  拥护苏拉的人获得了胜利。会议就结束了。所有的民众激动到了极点;到处引起了骚动,这一骚动从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传到公民会场上,然后转变为敌对两派狂暴的示威。一部分人对卢泰齐乌斯·卡杜鲁斯,"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瓦季埃,葛涅乌斯·庞培,玛尔古斯·克拉苏大声鼓掌,很明显他们个个都是苏拉的党徒。另一部分人却在更喧闹更热烈地欢迎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谢尔盖马斯·卡提林纳和伦杜鲁斯·苏勒,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曾经不屈不挠地反对卡杜鲁斯的提案。
  当庞培和列庇杜斯在热烈地谈论着刚才结束的那场争论,从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出来时,在那挤满在拱廊下的激动的人群中险些儿发生了冲突;如果冲突爆发了,那就可能毁灭共和国,因为它会发展成为内战,而且这-战争的结果是很难预料的。
  成千个声音热烈地欢迎执政官列底杜斯。但成千个别的公民,其中大都是考尔涅里乌斯族的族人,就对伟大的公民庆培鼓起掌来表示向对方抗议。双方开始互相威吓,传来了诅咒和辱骂。如果不是手挽手地穿过人群的庞培和列庇杜斯大声劝告自己的拥护者,这一切无疑将会发展到流血的境地。他们竭力劝告自己的拥护者遵守秩序,平静下来,而且请求他们好好地分散回家。
  这些劝告暂时抑制了正在迸发的火花,但无论如何不能阻止整个罗马城的骚动:在客栈和饭馆里,在最热闹的十字街头,在平常也很拥挤的大议场上,在贸易堂里和拱廊下,都发生了无情的争吵和流血的殴斗。那天晚上,有好多人家在痛哭自己的亲人——在街道的殴斗中打死和受重伤的人,一些最狂热的共和派分子还企图放火烧毁有名的苏拉派贵族的邸宅。
  当罗马城里在演这出话剧的时侯,库玛却发生了另一些对我们描述的事件来说也很重要的事情。
  在苏拉暴卒后几小时,正当这位以前的独裁者的别墅内乱成一片的时侯,从加普亚来了一个骑马的人。那个人就他的外表和服装来看,显然是一个角斗士。他一到那儿,立刻就问上哪儿才可以碰到斯巴达克思:显然,他急不及待地想和斯巴达克思会面。
  那个骑马来到的人身材非常魁梧,体格和赫克里斯一般壮健,无疑,他一定具有过人的力量,那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他的相貌不但并不俊而且可以说是丑的:他的脸是黑黝黝的,布满了麻子,那粗野的线条显出一种阴沉的、使人望而生畏的神情。在他那对黑溜溜的眼睛里似乎蕴含着一种残忍的猛兽一般的表情,但同时也燃烧着刚毅的火花,再加上他那象浓密的鬃毛似的粟色头发和好久不赖的胡子,就使他给予人家的那种粗野印象更加完整了。
  但是,尽管他有这么一副不受欢迎的外貌,这位巨人却能立刻引起别人的注意:你会觉得他是一个粗莽、狂野但是真挚、无畏的人——他浑身充满了崇高的骄矜。那可以从他的每一个动作中看出来。
  当被派的奴隶跑到离别墅相当远的角斗学校去叫斯巴达克思的时候,那位加普亚的来客就在苏拉的别墅和角斗学校之间的林荫道上散着步,仔细观察着奇妙的雕像和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别墅。
  不到一刻钟,那个奴隶就回来了,在他的后面,斯巴达克思用几乎象奔跑一般的快步跟了上来。那个新来的人向他迎了上去两个角斗士就拥抱起来,互相吻了几次。斯巴达克思第一个开口:
  "呵,埃诺玛依,快把消息告诉我!"
  "都是老消息,"那个角斗士用愉快而洪亮的声音回答。"照我看来,凡是萎靡不振、没有行动、什么也不愿干的人,统统都是无用的懒虫。斯巴达克思,我亲爱的朋友,现在可到了我们手执短剑高举起义大旗的时候了!"
  "不要作声,埃诺玛依!我对日耳曼人的保护神起誓,你要断送我们的事业吗!?"
  "刚巧相反,我要使它获得伟大的胜利……"
  "你这狂热的家伙!难道大喊大叫对我们的事业能有帮助吗?必须小心地、机智地行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成功。"
  "只有这样才能成功?那要到什么时候呢?——这就是我想知道的。我想在我的生前亲眼看到它。"
  "在密谋成熟的时候,我们就要起义。"
  "成熟的时候?这么说,还得好久……到将来的某一个时候……你知道什么能促使密谋和起义计划的果子迅速成熟吗?勇敢、刚毅、大胆!我们已经延宕得够了!只要我们一起义,你就可以看到,跟着来的一切自然都会顺利的!"
  "听我说……你这'必死的人'中间最急躁的家伙,你得忍耐。这三个月来,你在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吸收了多少人了?"
  "一百三十个。"
  "一万个角斗士中间的一百三十个!……而你已经觉得我们几年来努力经营的密谋已经成熟了?或者至少是觉得种子已经发芽,发出了非常茁壮的芽,觉得我们的努力不会白费了?"
  "只要起义一爆发,所有的角斗士都会和我们联合起来的。这正如树上的樱桃一般:只要有一颗成熟,别的千万颗也就立刻跟着一起成熟了。"
  "但是,他们如果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标而努力,用什么手段来实现我们的计划,他们怎么会和我们联合在一起呢?只有我们的同志对我们的信心意坚强,胜利才愈有把握。"
  狂热的埃诺玛依什么也没有回答,他正在考虑这些话。于是斯巴达克思又说:
  "例如,你,埃诺玛依,——你原是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一万名角斗士中间最强壮最勇敢的一个,可是在这一时期内你做了些什么工作呢?你对这些培养你的勇气和力量的角斗士们,起了一些什么影响呢?你团结了多少人,并且已经吸收了几个到我们的同盟中了呢?真正能明了我们这一经过深思熟虑的事业的人多不多?难道没有一些对你不很相信、对你奔放不羁的性情和轻率的态度表示畏惧的人?知道克利克萨斯或者我的人多不多,他们是不是尊敬和重视我们?"
  "正因为我不象你那么有学问,也不能象你那么说得又好又有道理,你一定得到我们那边去。而且我已经设法——真的,那是毫不困难的——使我们的角斗士老板巴奇亚图斯聘请你到他的学校里去担任剑术教师。瞧,他的信。他请你上加普亚去呢。"埃诺玛依从腰带里抽出一卷羊皮纸来,把它交给斯巴达克思。
  斯巴达克思的两眼顿时炯炯发光,他抢过那卷纸,用激动得发抖的手撕掉了封口的印鉴,开始读信。角斗士老板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在那封信上告诉斯巴达克思,说是久仰他的角斗技术和英勇威名,这一次想特地请他到加普亚的角斗学校里去担任教师,他准备用出色的膳食和优厚的薪金报酬他。
  "你刚才一见到我为什么不把那封信立刻拿出来,没有头脑的埃诺玛依,却浪费了这么长久的时间来谈话?你得明白,我正盼望这一点,但是我不敢存多大的希望。那儿,就在那儿,就在一万个不幸的同伴中间,那就是我活动的地方!"释放角斗士满脸放光,热情奔放地叫道。"一到那儿我就可以慢慢地跟每一个人进行个别的谈话,也可以跟大家聚集在一起讨论,我要在他们心中燃起那已经在我胸中成熟了的信念的火焰,到了某一天,那儿就会按照约定的暗号出现一支拥有一万名战士的军队!一万个奴隶会粉碎自己的镣铐,把断裂的锁链掷到压迫者的脸上!一万个奴隶会用那可耻的锁链的铁,铸成锋利的百战百胜的短剑!……啊,终于,我终于钻进了大蛇的窝,我要磨快大蛇的牙齿,咬住那蛮横骄傲的罗马鹰的翅膀!"
  接着,欢喜到了极点的释放角斗士,把巴奇亚图斯那封信又从头到尾地念了一遍,然后把它藏在怀里。他一会儿抱住了埃诺玛依,一会儿在林荫道上迅速地走来走去,一会儿又回到他的同志身边,好象疯了一般,唠叨了几句不相连贯的话。
  埃诺玛依望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惊奇还是欢喜,当斯巴达克思略微平静下来,埃诺玛依就说:
  "你这样满意使我感到非常幸福。而且入盟的一百三十位同志也-定会非常高兴!他们正焦急地等待着你,而且希望你去创造伟大的事业和功绩!"
  "这不好,他们的期望过高了……"
  "那你就得赶快到我们那儿去,叫那些狂热的人冷静下来啊。"
  "这些人都是你最亲近的朋友,那就是说,他们都是和你一样狂热的人……对,对,我明白了。真的,我到加普亚去是有利的,不然你们会把我们的事业整个儿断送掉的。我一定要把他们轻率急躁的情绪抑制下去。"
  "斯巴达克思,我对你起誓,我的整个灵魂都忠于你,我一定要听你的命令,做你各方面的忠实助手。"
  两个人都沉默了。
  埃诺玛依凝视着斯巴达克思,在他那向来是严厉的眼光里显现了温柔与爱。突然,他叫道:
  "你知道吗,斯巴达克思,我自从一月前在普梯奥勒的那次会上与你第一次碰面以来,你变得更漂亮了,而且似乎添上了一些女人气派……恕我,我不是说你……总之,你变得柔和了不少……'女人气派'这话对你是不合适的……"
  埃诺玛依说到这儿突然不作声了,因为斯巴达克思一下子变了脸色,而且变得苍白了,接着,他用手在前额上抹了一下,低声咕哝了几句,那几句话说得这么轻,巨人埃诺玛依是听不见的:
  "伟大的神啊!她怎么办呢?……"
  于是这位不幸的释放角斗士,刚才还被对自由和被压迫兄弟的爱,对复仇的渴望和对胜利的希冀激动得欣喜万分,现在却突然垂下了头,默默地站在那儿,整个儿沉浸在回忆中了。
  那阵沉默持续了很久。斯巴达克思陷在悲哀的沉思中,一句话也没有说,在他的心中掀起了痛苦的思想斗争,他的胸膛沉重地起伏着。埃诺玛依没有去打扰他的思绪,只是把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那儿,怜惜地看着释放角斗士的苦痛的脸。
  最后,埃诺玛依忍不住了,他竭力不去触犯同志的感情,温和而又诚挚地说:
  "那就是说,你要抛弃我们了,斯巴达克思?"
  "不,不,永远不会!永远不会!……"色雷斯人浑身打战,高声叫道,他用他那明澈的、满含着泪水的蓝眼睛注视着埃诺玛依。"我宁愿抛弃我的妹妹,抛弃我的……"他的声音突然中断了,但接着他又说道:
  "我可以抛弃一切,一切……我永远也不抛弃被压迫的、被一切人唾弃的奴隶们的共同事业……永远不会!……永远不会!……"他沉默了一会,接着说。"埃诺玛依,你不用管我……跟我来吧。虽然今天在苏拉的别墅里是最悲惨的日子,厨房里还是能够找到东西让你吃的。只是你得小心些,关于我们同盟的事情一句话也不能提起,而且不能发一点儿脾气也不能咒骂一声!……"
  斯巴达克思嘱咐以后就领着埃诺玛依进了别墅。
  元老院颁布了一道命令:决定由国库出钱举行一次盛大的、帝王一般尊荣的葬礼,来安葬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那道命令颁布后第十三天,送葬的浩荡行列就伴随着苏拉的遗体从独裁者的别墅,向"七山之城"罗马出发了。
  对死者致敬的人从意大利各处赶到了。当灵车从库玛出发时,在车子的前后送殡的人,除了执政官卢泰齐马斯·卡杜鲁斯,两百多位元老,同样数目的罗马骑士之外,还有从库玛、加普亚、巴伊、赫鸠娄纳姆、那坡里、庞贝、普梯奥勒、里特尔伦以及康滂尼亚省别的城市和乡村来的贵族们。这儿还有意大利各自治市和城市的代表,二十四名仪仗官,掌执政官旗幡的人,在苏拉麾下作过战的各军团的鹰徽的执掌人,五千多名从各军团中来的兵士,他们全副武装自动起来,最后一次为他们的统帅服务。几千个从罗马来的考尔涅里乌斯族的释放奴隶,也穿着丧服跟在灵车的后面;接着来的是一队又一队的号手、笛手和琴师;再后面是几千个穿灰色长袍或是重丧服的贵妇人;最后是无穷无尽的从意大利各处来到库玛的送殡人群。
  六匹漆黑精壮好象用黑檀木雕成的骏马,拉着一辆华丽的灵车。车上躺着独裁者涂过香油洒过香水的遗体,他穿着大元帅的绣金红袍。紧跟在车后的是苏拉前妻采齐丽雅·梅台拉生的子女法乌斯特和法芙斯达,接着是范莱丽雅、荷尔顿西乌斯以及苏拉的哥哥老赛尔维乌斯·苏拉的两个孩子普勃里乌斯·苏拉和小赛尔维里乌斯·苏拉;在他们的后面是穿黑色宽袍的近亲、释放奴隶,以及大队朋友和熟人,——所有这些人都竭力显示自己的悲痛和哀悼。
  送丧的行列慢慢地走了十天。他们到达每一个村子和每一个城市时,都有新的人赶来参加这-行列,使它变得更加声势浩大、哀荣盖世。
  约莫一万个罗马人从罗马城里出去,循着阿庇乌斯大道南下,去迎接护送苏拉遗体的出丧行列。
  当车马仪仗到了加宾门外的时侯,丧礼总监——那就是受国家委托按照元老院的命令组织苏拉葬礼的指挥者——就开始整顿秩序,使送殡行列更加盛大庄严。他花了两个钟头才整理好队伍。于是,行列开始进城。
  走在一切人前面的就是那位丧礼总监,他的身后紧跟着二十四个穿灰黑色宽袍的仪仗官。接着是一大队乐工,吹奏着送葬用的长长的竖笛。乐工后面是五百多名穿丧服的哭丧人;他们哭丧是按钟点付钱的。因此他们有的哭,有的嚎,不断撕着自己的头发,大声颂扬着死者生前的伟大功业和英勇战绩。
  由于丧礼总监预先叮嘱过这批哭丧人,说是国库对这次葬礼费用的支付一定十分慷慨,因此他们为苏拉而流的眼泪和为苏拉而发的哭声就显得分外"真挚"了,好似完全从心坎里发出来一般。如果去听信这些哭丧人的诉说,这位罗马过去的独裁者的德行就会变得十全十美,即使把卡米鲁斯和辛辛纳杜斯,法布利齐乌斯和法比乌斯·马克西麦斯,卡图和西庇阿诸人的德行统统加在一起,也一定比不上这位独裁者的。
  哭丧人的后面是许多乐工,他们使空间充满了悲惨的旋律。乐工后面是一长列由两千个兵士、公民和考尔涅里乌斯族人组成的队伍,他们高高地举着匆匆铸成的黄金花冠。这是那些曾经站在苏拉那一面进行过战斗的各个城市和军团的礼品,也包括这位独裁者的友人的礼品。
  接着来的是奉献人,他们将要在火葬的燎火堆旁把死者生前最心爱的牲畜杀死。奉献人后面是一队奴隶,他们捧着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祖先的蜡像,其中有苏拉的曾祖卢非纳斯·苏拉的像,在皮洛士入侵意大利的时期,卢菲纳斯·苏拉曾两次当选为执政官,据说他是一个正直而又勇敢的人,但后来却被元老们根据监察官的决定把他逐出了元老院,因为他曾经不顾当时法律的限制,拥有十斤以上的银器。除了上代的蜡像之外,苏拉的亲信仆人拿着他在希腊、亚细亚和意大利战争中获得的战利品:金银花冠、项圈以及他获得的种种酬谢他的战功的奖品。
  这些人后面是另一队乐工,乐工后面则是梅特罗比乌斯。梅特罗比乌斯穿戴着死者生前的服饰,尽可能化妆得和他死去的知心朋友相象。这个戏子受了委托装扮成一个和苏拉生前一摸一样的人。
  象活篱笆一般挤在大路两旁的人群,眼睁睁地注视着梅特罗比乌斯;但紧接着这个假扮的苏拉,是由最年青最强壮的元老们轮流抬着的一座灵轿。灵轿是用黄金铸成的,上面缀着种种宝石,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的遗体已经从灵车上移过来,穿戴着华丽的大元帅服饰躺在轿中。灵轿后面跟着死者的妻子、儿女、侄儿以及别的近亲和友人,他们都穿着丧服,显出非常悲痛的悼亡神情。
  紧跟在死者亲友后面护送灵轿的还有一长串祭司:首先过来的是一队占卜祭司,每一个人都拿着一根弯曲的牧杖——那是占卜祭司的标帜,在他们的后面是一大队侍神祭司:走在所有传神祭司前面的是神王祭司——专门奉侍朱庇特的祭司,然后是战神祭司——奉侍马尔斯的祭司,奎林神祭司——奉侍罗缀拉斯的祭司,再后面则是侍奉佛萝拉女神和波蒙娜女神的祭司以及别的侍神家司,他们全穿着华丽的祭服,戴着象法冠一般的头饰:在一小束用丝带扎起来的纽带的顶端,缀着一截长春花的枝条。
  跟着传神祭司来的,是十二个出征祭司——侍奉出征的马尔斯战神的祭司。他们一律穿着绣花短衣,腰间系着一条作战时用的宽阔的青铜腰带,腰的左面挂着一柄短剑,外面披着一件华丽的紫色条袍,左手拿着一面盾牌,右手则拿着一根铁制的令杖;他们不时地举起令杖敲击由他们的侍役用长杆扛着的神圣的盾牌。
  在出征祭司的后面是:卜兽祭司——根据动物的内脏来占卜吉凶的祭司,和战祭司——宣战和媾和的祭司,耕种祭司——侍奉采莱斯女神的祭司,奉献祭司——用牲畜内脏祭神和占卜的祭司,他们拿着象牙制的刀,那是他们在家神时宰杀牲畜的动作的象征。接着来的是高贵的受人尊崇的一队——奉侍灶神维斯达的白璧无瑕的贞女。她们里面穿着麻布短衣,外面披着宽袍,从头顶到肩膀披着一顶镶紫边的白色风兜,额上系着一条把梳到脑后的头发束住的白带。
  泰侍灶神的贞女后面,是七个给十二位和平女神准备牺牲品和酒宴的侍宴祭司,他们的职务是在全民的节日或者在国家灾难深重的时日,安排丰盛的筵宴来款待这些女神。宴席上的精美菜肴,可以很容易猜想得到,都是彼这些祭司自己享用掉的,因为那十二位和平女神的大理石下颚是不可能咀嚼食物的。
  按着来的是十个保存《西比拉圣书》的圣书祭司和三十个大氏族的旅长——那是罗马三十个大氏族中选出来担任祭祀的长老。祭司们行列的最后一队是由大祭司长率领的十位大祭司。他们穿着炫目的华丽祭袍。接在祭司们后面的是:元老们、骑士们、贵妇们——最有名的贵族妇女和城市妇女——数也数不清的大群公民,再后面就是死者的奴隶和佣仆,他们拉着他的战马和他生前喜爱的好多只马和狗,那些畜生都是准备在焚化尸体时作为牺牲用的。
  在行列的最后面,好几个以前在苏拉麾下作战的军团正在列队行进——这些队伍极其威武雄壮,显出整齐的秩序和严明的纪律。这-景象,对拥挤地充塞在送殡行列经过的街道上的无数平民来说,是非常赏心悦目的,但同时也是可怕的;因为大多数平民的心中都充满着怨毒和憎恨。
  送殡的行列穿过了加宾门,在宽阔的加宾街上行进,然后拆入通"后退的阻止者"朱庇特的神庙的街道。接着,队伍循着神圣街前进,穿过纪念战胜阿洛勃罗基人的法比乌斯拱门,来到了大议场,在那儿的祠堂里,正对着战船坛的地方,安放着苏拉的石椁。
  元老们首先发出举哀的恸哭,然后是骑士们,接着是军团的兵士们,最后是民众。因为法乌斯特没有成年,还没有穿上成年男子的宽袍,按照习俗不能在灵柩前发表颂扬的演说,就由"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普勃里乌斯·赛尔维里乌斯·瓦季埃首先出来讲话,接着是执政宫卡杜鲁斯,最后则是"伟大的人"庞培。他们都提起了死者的勇敢和他崇高的功绩,说的也自然都是赞颂的话。演说是在-片哭泣和呻吟的伴奏下进行的,那些举哀的人都是因为种种原因在苏拉生前依附他本人或者是依附他手下的豪门派的;现在他们正在为他们这一担忧,因为这位独裁者的死亡能会使他们这-派很快失势。
  然后,他们按照先前的次序向马尔斯广场行进:他们穿过玛梅金纳监狱旁的巷子来到拉达曼萨斯街,接着又循着宽敞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拉丁街走去,在那条街上已经特地树立了好几座牌楼,上面缠绕着花,挂着柏树枝扎成的花环。最后行列来到了城外马尔斯广场的中心。苏拉的遗体就准备在那儿举行火葬。
  举行葬礼的一切早已准备好了。元老们把灵轿在火葬的柴堆旁边放了下来。范莱丽雅走了上去,合上了死者的眼皮,又按照当时的风俗,把一个铜币塞到死人的嘴里,以便他付给卡隆,充作渡过波浪汹涌的阿凯伦河的船钱。接着,这位寡妇在死者的嘴唇上吻了一下,按照风俗大声说:"再会了!按照老天安排的次序,我们会跟着你来的。"乐工开始演奏哀乐,那些奉献人就在乐声中把好些指定作为牺牲的动物牵过来杀死,把它们的鲜血与牛奶、蜜和葡萄酒掺和在一起,然后拿来洒在火葬的柴堆周围。
  这-切完毕以后,送葬的人就开始向柴堆上面浇香油,抛掷种种香料,堆上不计其数的桂冠和花圈,花圈多极了,不但盖满了整个柴堆而且在柴堆四周厚厚地叠了起来。
  那时候,苏拉角斗学校里的角斗士们就开始搏斗;只有阿尔托利克斯没有参加这场角斗,因为范莱丽雅已按照斯巴达克思的请求,命令阿尔托利克斯留在库玛,所有的角斗士很快地都倒毙了,因为在殉葬的角斗中,这些不幸的人是一个也不能饶命的。
  当这-切葬仪全部结束时,"伟大的人"庞培就从-个掘墓人的手中接过一把火炬,他为了对死者表示最崇高的敬意,愿意亲自点燃火葬的柴堆。苏拉的遗体现在已经躺在柴堆上面,遗体裹在入火不燃的石棉被子里。
  一阵轰雷一般的鼓掌声滚过马尔斯广场,回答这位年轻的凯旋者和征服阿非利加的元帅对死者所表示的敬意。一阵火焰突然迸发出来,随即迅速地蔓延开去。终于,整个柴堆发出无数婉蜒飘动的火舌,而且被一阵阵云雾一般的芳香的浓烟所笼罩了。
  过了半个钟头,这位多少年来使整个罗马和意大利为之战栗、威名传遍了全世界的大人物的身体,就只剩下一小堆白骨与尸灰了。那些哭丧人一面流下悲痛的眼泪,发出呼天抢地的哀号,一面小心地把骨头与尸灰收集起来,把它们盛到一只雕刻和镶嵌精美绝伦的骨铜尸灰瓮里去。
  那只尸灰瓮暂时安放在苏拉在几年前下令建筑的神庙里。神庙的地址恰好就在埃斯克维林门附近苏拉战胜凯乌斯·马略党人的地方,他是用这座大庙来奉祀"常胜神"赫克里斯的。尸灰瓮要保存在那儿,直到把它迁到按照元老院的命令,由国库出钱在马尔斯广场焚尸处建筑的宏伟陵墓中去为止。
  当哭丧人把尸灰和骸骨装到尸灰瓮里去时,那些奉献祭司已经收集了约莫二十篮的香料,但那只不过是送葬妇女们带到马尔斯广场上来焚烧的大批香料的残余。为了纪念这位以前的独裁者,祭司们用芳香的松脂和蜡塑成了两个人像:一个是苏拉,另一个是仪仗官。
  斯巴达克思因为是苏拉的角斗士的教师,也就必须穿上灰色的丧服和罩袍参加送丧的行列,而且在角斗进行时必须站在旁边照料。他好容易才抑住了怒火,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学生怎样互相击毙;他不仅使这批学生学会了剑术,而且还让他们参加了秘密的被压迫者同盟。当葬礼完毕以后,他轻松地吐了一口气:现在他可以到他愿意去的地方去了。于是他运用他那赫克里斯一般的神力,从人群中挤了出去,离开了马尔斯广场。这花费了他不少力气,因为参与葬礼和看热闹的人约莫有十万左右;他们好家海浪一般地发出喧哗和咆哮,直流到拉丁街上,向城里涌去。
  大阳下山了,苍茫的暮色已经降临,黑夜就将笼罩这座"永恒的城市",但是地平线上还燃烧着好象是煨红了的云霞,它们仿佛是一场冲天的大火的反光,染红了罗马城周围那些小山的山顶。
  排列得比出征军团的密集队伍还要拥挤的成干成万的人群,慢慢地向前移动。夹在人群中间,可以听到种种极不相同的、关于这次盛大葬礼的反应以及对于这位被国家用这样的葬礼表彰的苏拉本人的评论。
  与别的人相比较,斯巴达克思可说是走得非常快的,他的每一步都要与新的人挤在一起,因此他老是听到被当天这件攫住所有人的心的大事所引起的、种种极其矛盾的见解。
  "你以为怎么样,他的那个尸灰瓮在'常胜神'赫克里斯的庙里能够放多久呢?"
  "我希望,愤怒的人群为了罗马和我们人民的荣誉,会很快地把这个尸灰瓮敲得粉碎,把里面的尸灰在风里扬得无踪无影。"
  "我们的意见刚巧相反,为了罗马城的安宁,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马略派,不久就会在杜里乌斯监狱里绞死。"
  但在另一个地方,斯巴达克思却听到了下面的议论:
  "我对你说——罗马遭到了不幸,我们全是不幸的人!大祸就要临头了!若是苏拉在世,即使他不在罗马。也不会有一个人胆敢想到政变和改革。"
  "而现在……但愿朱庇特不要让它实现!……唉,这些不幸的法律啊!……"
  "法律?什么样的法律?……听啊,文杜杰乌斯,他们所说的法律,就是苏拉按照他个人的欲望来蹂躏所有人的权利,亵渎所有神的意志的工具!……"
  "法律?谁在谈论法律?你知道法律是什么东西吗?……这是蛛网!蚊蝇碰上它的一根丝就倒霉,但胡蜂却能撕破它。"
  "说得对,文杜杰乌斯!"
  "说得好,文杜杰乌斯!"
  "我对火神法尔卡纳斯的铁铺子起誓!我要问问你们:如果对-个自己的声名每天都蒙着耻辱和污迹的家伙,要用帝王的葬礼来表彰他,那么,若是'伟大的人'庞培突然在明天去世——但愿朱庇特保佑我们,不让这-点实现!——那又该怎么样呢?"
  "听啊,这个铁匠在冒充逍遥学派的一份子呢!……"
  "这个信奉火神法尔卡纳斯的家伙是拥护马略的……"
  "喂,你知道万一庞培去世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他的尸体会从盖摩尼石阶上丢下去。"
  "这样做才不错哩!……"
  "如果这罪恶的化身生前能够获得财富和权力,而死后又奉为神明,那么道德和荣誉又有什么用呢?"
  "你说得对!把道德送到妓院里去吧,那儿对它最适合!"
  "还有正义也得从泰尔毕乌斯山岩上抛下去!"
  "让收烂货的小贩把这些劳什子统统收去吧!"
  "把一切尊严和威权投到深渊里去!"
  "苏拉万岁!"
  "自由,刽子手的姊妹,万岁!"
  "不可侵犯的十二铜表法万岁!它们现在已经变成跟狄俄哲尼斯的罩袍一模-样了:贵族们的剑把它们刺了这么多的窟窿,现在你可再也辨别不清钢表上的法律了!"
  "多好的法律!你可以随心所欲地了解和解释它们——这样就可以和任何法学家媲美啦!"
  讽刺和狠毒的嘲笑,好家密集的投枪一般,不断地落到豪门贵族的头上。斯巴达克思一路上老是听到这样的话,直到他来到还有送葬的人聚集在一起的拉杜曼门,原来当出表的行列走到马尔斯广场中去时,那些人本来是排在末尾的,但现在回到城里安时,他们却反而走在前面了。这些人大多数是平民,他们是被好奇心所驱使赶来看热闹的。他们都憎恨苏拉。
  斯巴达克思努力划动两肘,终于和第一批极少数的人一起到达城墙旁,接着他就穿过关卡的栅栏,进了城。罗马城一下子变得死一般的沉寂——往常在这时候极其热闹的街道,突然变得没有什么行人而且荒凉得很了。斯巴达克思很快地来到朱理乌斯·拉倍齐乌斯的角斗学校,他在早晨和克利克萨斯在加宾门外,有一次极短促的会晤,曾经互相约定事后在这几碰头。
  两位角斗士非常热烈地作了一次长久而倾心的谈话。克利克萨斯和斯巴达克思都被在火葬苏拉的柴堆旁那场对角斗士的屠杀激怒了。这时被迫到场的鱼雷斯人一直还没有能从他亲眼目睹的残杀惨象中清醒过来。
  克利克萨斯催促斯巴达克思接受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邀请,到加普亚的角斗学校里去,以便在极短的时期内尽可能团结大批忠于他们事业的人。
  "我们的计划能否成功,"高卢人最后用他那粗鲁但是热烈的话下了结论。"就全靠你了: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斯巴达克思;但如果你的灵魂中充满了男一种比解放奴隶的愿望更强烈的感情,那我们想看到我们的伟大事业获胜的一切希望就要永远消失了。"
  斯巴达克思一听到这句话顿时变得脸色惨白,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
  "克利克萨斯,你听着,不论什么强烈的感情充满我的灵魂,世界上决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使我离开这-伟大的事业。决没有什么事物能使我离开我所选择的道路,决没有什么事物也决没有什么人能够逼迫我放弃我的理想!"
  他们又交谈了好一会儿。当一切都商量妥当以后,斯巴达克思就和克利克萨斯告别,离开朱理乌斯·拉倍齐乌斯的角斗学校,快步穿过街道向苏拉的那些断承人的府邸走去。街道上又变得拥挤起来了。参观葬礼的人都回来了。
  斯巴达克思才跨过门槛,看门人就告诉他密尔查正在女主人密室旁边的那个房间里焦急地等着他。那时候,苏拉的寡妇正独自留在那间密室里,这样她就避免了那些不速之客的注视和讨厌的劝慰。
  斯巴达克思的心,由于某种好象要发生不幸灾祸的预感,开始剧烈地跳动。他向范莱丽雅住的那幢房子跑去,在那儿碰到了自己的妹妹。密尔查一看见他就叫道;
  "你终于来了!女主人已经等了你一个多钟头了!"
  她去报告了范莱丽雅,接着奉命领斯巴达克思进了密室。
  范莱丽雅的脸非常苍白,神情也很颓丧,但她穿上了黑色的长袍,戴上了灰色的面幂,显得分外美丽。
  "斯巴达克思!……我的斯巴达克思……"她从软榻上站起来,向他走近几步说。"你爱我吗?你爱我仍旧比爱世界上的一切更爱吗?"
  斯巴达克思正陷入痛苦的沉思中。那些思想在这几天来不但使他感到很惊恐:而且在他的心中掀起了种种相互矛盾的感情的剧烈斗争。这一出人意料的问题,竟使他不能立刻回答
  "范莱丽雅,你为什么要这样问我?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使你烦恼了?能不能请你把怀疑我对你的爱情、崇拜和真诚的理由说出来?你已经代替了我去世的母亲和我那做了奴隶以后惨死在监工皮鞭之下的不幸的妻子。你在我的心中要比世界上的一切更珍贵。你是我唯一的爱情的寄托者;在我的心里已经为你建立了神圣的祭坛。"
  "啊!"范莱丽雅高兴地叫道,她的两眼闪闪发光。"我一向就梦想着做一个这样被爱的人。但我过去那长久的梦想总是毫无结果。这是真的呜?斯巴达克思,你真的象你所说的那样爱我吗?你是不是能永远这样爱我?"
  "爱你,爱你,永远爱你!"斯巴达克思用激动得颤抖的声音叫道。接着;他跪下来,握住了范莱丽雅的手,热烈地吻着说:"我要永远崇拜你,我的女神,如果我竟……甚至当我……"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而且哭起来了。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哭?……斯巴达克思……告诉我……告诉我,"范莱丽雅用吃惊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重复问道,她注视着这个释放角斗士的眼睛,吻着他的前额,把他紧压着自己的心窝。
  那时候,有人在门外轻轻敲了一下
  "起来,"范莱丽雅对斯巴达克思耳语说;她竭力抑住自己激动的感情,用镇定的口气问道:"你有什么事,密尔查?"
  "荷尔顿西乌斯已经来了,他要进来看你,"密尔查在门外回答。
  "已经来了吗?"范莱丽雅叫了一声,立刻吩咐道。"让他等一会儿,你请他略微等一会儿……"
  "是的,女主人……"
  范莱丽雅倾听了一会儿,一待密尔查的脚步声消失,就匆匆说道:
  "他已经来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这样惊恐地等待着你……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问你能不能为我牺牲一切……你得明白,他……荷尔顿西乌斯……已经知道了一切……他己经知道我们相爱了!……"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他从哪儿得到消息?……"斯巴达克思激动地说。
  "声音放低一些!……我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今天他只对我略略说了几句……他答应到晚上来看我……你躲起来吧……这儿……就躲在这个房间里,"范莱丽雅揭起一扇门的门帷,指着说。"谁也不会看见你,你却可以听见一切……那时候你会知道,你的范菜丽雅是多么爱你。"
  她把释放角斗士藏到了隔壁房间里去,便低声嘱咐道:
  "不论这儿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你响一声,也不许你动一动。听见了吗?千万不要暴露自已,直到我来叫你。"
  她放下了门帷,把两手按着心口,好象想把她那心脏的激烈的跳动压抑下去似的,接着,在软榻上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用她平常那种自然而又从容不迫的声音叫女奴隶道:
  "密尔查!"
  色雷斯姑娘在门槛旁出现了。
  "你出去转告荷尔顿西乌斯,"范莱丽雅对她说。"说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房间里。你会说吗?"
  "我把你吩咐的一切都转告他。"
  "很好,叫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这位带着一脸已有十五天没刮过胡子的有名演说家,穿着灰色的短衣和黑色的宽袍;皱着眉头,庄严地进了自已妹妹的密室。
  "你好亲爱的荷尔顿西乌斯哥哥,"范莱丽雅说。
  "你好,妹妹,"荷尔顿西乌斯显出非常不满的神色回答道。接着,他缩住了自己的话,垂头丧气默不作声地沉思了好久。
  "请坐,不要对我生气,亲爱的哥哥,你跟我真诚坦白地说好了。"
  "我觉得这是一场非常不幸的灾祸——我们亲爱的苏拉去世了,但看来,这还不够——另一件更难堪、而且是不应遭受的出人意料的灾祸又要临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偶然知道了我母亲的女儿,忘掉了自己的尊严,忘掉了梅萨拉族的尊严,也忘掉了苏拉的神圣的结婚卧榻;你使你自己蒙上了奇耻大辱,与那卑微的角斗士发生了暧昧关系。啊,范莱丽雅,我的妹妹呀!……你干下了什么样的事情啊!……"
  "你居然也来责备我,荷尔顿西乌斯哥哥,而且你的活非常使人生气但在我开始为自己辩护之前,我要问你,——因为我有权利知道这一点——你责备我的话有什么根据?"
  荷尔顿西乌斯抬起头来,用手擦了一下前额,激烈地回答:
  "根据有的是……大约在苏拉去世后六七天,赫利索根把这封信交给了我。"
  荷尔顿西乌斯把一张揉皱的纸交给了范莱丽雅。她立刻把它打开来念了一遍:
  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收: 向大元帅,独裁者,幸福的人和维纳斯的情人致以友善的敬礼。
  现在你得在你的门上把通常写的"当心恶狗"的字样换做"当心毒蛇",更确切些说,应当写上"当心一对毒蛇"!因为在你的府上不只一条蛇,而是有两条毒蛇在做窠,那就是:范莱丽雅和斯巴达克思。
  你切不可屈服在第一阵愤怒的冲动之下,你必须监视他们,在下半夜鸡啼第一遍的时候,你就会相信,他们污辱了你的名字,亵渎了你的结婚卧榻,嘲弄了你这位握有世界上最大权力,而且使一切人恐惧战栗的伟大人物。  愿人神保佑你长寿,并使你以后不再遭到同样的灾祸。
  范莱丽雅才念头上几行,全身的血就几乎都集中到脸上来了;当她念完了信的时侯,她的脸又变得和蜡一般白了。
  "赫利索根从哪儿得到这封信的?"她顿时咬着牙齿低声问。
  "可惜得很,他已记不清楚这信是谁交给他和是谁寄来的了。他只记得带信来的那个奴隶刚好在苏拉去世以后几分钟赶到库玛。当时赫利索根正非常激动而且难受,他只是机械地接受了那封信,直到六天以后,他才发觉他自己有这么一封信。他已绝对记不起是从谁的手里收到这封信的。"
  "我不准备说服你,"范莱丽雅沉默了一会就从容地说。"这样一封匿名的告密信是毫无根据的,而你,荷尔顿西乌斯,我的哥哥,却根据它来责备我范莱丽雅·梅萨拉,苏拉的寡妇……"
  "可是我还有别的证据:梅特罗比乌斯对他的朋友苏拉的逝世感到非常悲伤,因此他认为代替苏拉洗雪亵渎他名誉的耻辱是他的神圣责任。在苏拉去世后第十天或者是第十二天,他就到我那儿来把你和斯巴达克思的暖昧关系统统告诉了我。梅特罗比乌斯买通了一个女奴隶,她把他藏在库玛别墅中与你的密室相近的一个房间里。梅特罗比乌斯就在那儿亲眼看见了斯巴达克思在深夜走进你的密室。"
  "够了,够了!"范莱丽雅叫道,她一想到她的亲吻、情话和爱情的秘密,居然被梅特罗比乌斯这样一个卑贱小人和一个下贱的女奴隶所探悉,她的脸就顿时变了颜色。"够了,荷尔顿西乌斯!你刚才已经责备了我,现在就听我说吧。"
  她站了起来,把两手交叉地叠在胸前,骄傲地抬起头来,用闪闪发光的眼睛望着她的哥哥说:
  "是的,我爱斯巴达克思,那又怎么样?是的,我爱他,热烈地爱他!……嘿,那又怎么样?"
  "啊,伟大的神啊!"张皇失措的荷尔顿西乌斯叫道,他跳了起来,在绝望之中抱住了自己的头。
  "让你的神安静些吧,他们不会听你的叫喊。最好还是听听我说的话。"
  "说吧……"
  "是的,我过去爱斯巴达克思,现在爱斯巴达克思,将来也爱斯巴达克思!"
  "范莱丽雅,闭嘴"荷尔顿西乌斯打断了她的话,怒冲冲地望着她。去保护侍奉灶神维斯达的贞女吧!那就活象叫狼生陪伴牧场上的羊群!但光是这样,对你们污秽的罗马还不够得很,你们还得在那位独裁者用大规模的屠杀亵渎了这一城市的地方,建造铜像和庙宇,自然也不能忘掉在他住过的地方立像建庙,因为他在十二铜表法的荫庇下,可以公然在我的眼前,就在我的卧室旁边日日夜夜进行荒淫无耻的酒宴。啊,我们祖国的法律啊!你们是多么的公正,对你们进行的解释的范围又是多么宽广啊!……但是你们已赐给了我极大的恩惠:你们使我有权利对这一切罪恶行为做一个平心静气的证人,甚至使我得到哭泣的权利,得到在寡妇卧榻的枕头上偷偷哭泣的权利,还可以使我获得在某一天被人抛弃的权利,只要一个理由就够了,那就是:我竟没有替自己的主子和统治者主下一个继承财产的儿子!"
  范莱丽雅的脸激动得燃烧起来了,她说话的态度也愈来愈愤激,最后,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转过身子向着惊诧地睁着动也不动的两眼瞧着她的荷尔顿西乌斯。接着,她又说了下去:
  "是的,在这样的一些法律之前,当然,我违背了自己的职责……我明白……我也承认这-点……但是我不准备替自己辩护,也不要求人家饶恕:我觉得我的违背职责正是因为我还没有勇气和斯巴达克思一起离开苏拉的屋子。我决不认为自己爱上了这个人是犯罪,恰恰相反,我对我的爱情感到骄傲。他有一颗高贵而又宽厚的心和一个干大事业的头脑,如果他在鱼雷斯打败了罗马军队,他就会被大家摔得比苏拉和马略还高,大家对他就会比汉尼巴和米特里达梯斯还要害怕!……但是他被你们打败了,你们就强迫他做了一个角斗士,因为好几世纪来,你们惯于按照'被征服者倒霉'的规律,象过去高卢人对待你们那样,去对待被你们征服的民族。林们认为,神是为了你们的欢乐创造人的。你们以为,由于你们使斯巴达克思做了角斗士,而且由于你们这样叫他,他就会改变他的天性。你们以为,只要凭着你们的命令就足以把刚毅和勇敢在入懦夫的灵魂、把智慧注入白痴的头脑,而对-个具有高贵灵魂和卓越智慧的人就能够把他变成一头蠢笨的山羊了吧?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么说,你不是在反叛我们祖国的法律,反对我们的风俗,摒弃我们的一切习惯和礼仪吗?"伟大的演说家惊诧而又悲哀地问道。
  "对,对,对……我要反叛,反叛……我要抛弃罗马女公民的称号,抛弃我的名字,抛弃我的姓……我不对任何人要求任何东西……我要离开这儿,住到孤零零的别墅里去,住到某一个遥远的省份中去,或者是住到包雷斯,住到罗多帕山上去,跟斯巴达克思在一起,而你们,所有我的亲戚,将再也听不到我的消息……我只要做一个自由人,做一个我自己,能够自由安排自己的良心和自己自由处理爱情的人!"
  范莱丽雅用愤激的话语,把暴风雨一般的感情倾吐了出来,她由于极度的激动而变得精疲力竭了,突然,她脸色惨白,倒在卧榻上昏了过去。
  范莱丽雅有半个多小时都处在强烈的神经激动状态中,无疑,这妨碍她了解她所说的那些话的全部意义,也妨碍了她考虑这坦白承认的后果。也许,她没有权利采取象她这样的态度。她过去的生活并不是无可非议的,甚至在对斯巴达克思的恋爱过程中,她也是表现得非常轻率的。但无论如何,范莱丽雅已经用她虽然可能并不十分合乎逻辑的激烈的话,描出了罗马法律加在妇女身上的那种痛苦、那种压迫以及那种——让我们直截了当地说——使她们处在卑贱地位的情况。这样的情况有一部分得归罪于当时社会道德的败坏。罗马社会的腐化程度和毫无节制的淫靡风气的不可遏止的增长,变得愈来愈不可收拾了:那使做父亲和丈夫的人沉溺于淫佚的酒宴,而最主要的是,他们受到了那批财富和奢侈程度都可以和贵妇人媲美的无耻娼妓的披靡一切的影响。当时的纨拷子弟、贵族、骑士以及别的罗马公民,可以在切社交场所公开地、厚颜无耻地欣赏和赞美她们。
  在妇女们的悲惨状况中,在那些比她们还要糟糕的、受到家长无限制的威权压迫的青年子弟的痛苦生活中,在愈来愈流厅的独身主义的罪恶中,在家庭与家族的某础日趋瓦解的付程中,在愈来愈扩大的奴隶制度——根据这制度,各个领域的工作都由奴隶担任,虽然他们做得并不热心:但这使公民们过着懒散的生活,而这种懒散生活的后果却是贫困——中,隐伏着罗马衰亡的真正原因和那使粗野、好战、但是英勇的罗马共和国用同化和统一的力量所建立的巨大帝国瓦解的根源。作这样的探讨和思索;他同情地对他的妹妹望了好久,然后亲切地对她说:
  "亲爱的范莱丽雅,我看出你现在一定觉得自己很不舒服。"
  "我?"这位贵妇人很快地坐起来说。"不,不,我觉得很好,我……"
  "不,范莱丽雅,相信我,你的身体一定很不舒服,真的很不舒服……"你刚才太激动了,太兴奋了。这使你失掉了谈论这样严重的大事所必需的清醒理智。"
  "可是我……"
  "把我们的谈话移到明天,后天或更适宜的时候吧。"
  "可是我得警告你,我决定了的事情是无可挽回的。"
  "好吧,好吧……这一点我们以后再谈好了……在我们见面的时候再谈好了……现在我要向神祈求,请他们继续保佑你,我要跟你告别了。祝你好,范莱丽雅,祝你好!"
  "祝你好,荷尔顿西乌斯!"
  演说家离开了密室。范莱丽雅独个儿留在房间里,陷入悲哀的沉思之中。斯巴达克思使她从悲哀的沉思中惊醒过来。他一进密室就扑在范莱丽雅的脚前,接着抱住了她,吻着她,用断断续续的话感谢她对他的爱和她所表达的感情。
  但突然,他哆嗦了一下,从范菜丽雅的拥抱中挣了出来,他顿时变得脸色惨白,接着警觉地好象集中了心灵中的全部力量倾听起来。
  "你怎么了?"范莱丽雅激动地问。
  "不要作声,不要作声,"斯巴达克思低声说。
  于是,在极度的静寂中两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一阵清越的年青人合唱的歌声,虽然传到范莱丽雅的密室中只是它的微弱而遥远的回音。唱歌的地方离这儿很远,那是在通向这座跟别的贵族房子同样僻处边的苏拉府的四条街道的某一条街道上,办唱的那支歌用的是半开化半野蛮的语言——希腊话和色雷斯话的混合物:
  自由女神,自由女神,
  在你的孩子们的心中燃起火焰,
  去建立伟大的功勋,
  自由安神,自由女神,神圣的自由女神,
  快激起人民的愤怒
  让它在解放战争的烈火中飞腾!
  让奴隶们把镣铐和铁链,
  铸成锋利的短剑!
  神圣的责任在号召奴隶们,
  在斗争的烈火中懦夫也会变成勇敢的人。
  自由女神,自由女神,
  你站在光荣的天空
  快撒下神圣的火种,
  大地上到处烈焰飞腾:
  我们在流血流汗
  痛苦地呻吟,
  暴君们却在宫殿中举杯痛饮!
  自由女神,自由女神,
  你要在所有道路上鼓舞每一个战士的心!
  你得把勇气注入我们的血管,
  注入我们的心坎,
  扇起我们胸中的怒火,加强我们浑身的力量!
  自由女神,自由女神,我们要唱着粗鲁的颂歌,
  跟着你冲向战场!
  斯巴达克思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站着,他集中全副精力在倾听这支歌,好象他的生命就决定在这支歌上面。范莱丽雅只能听出某几个希腊字眼。她默不作声,在她那惨白得好象雪花石膏一般的脸上,反映出这位释放角斗士脸上的痛苦表情,虽然她并不懂得他的内心痛苦的原因。
  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但是角斗士的歌声一经消失,斯巴达克思就抓住范莱丽雅的手狂热地亲吻,同时用哽咽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说:
  "我不能……我不能……我的范莱丽雅……原谅我……我不能把自己整个儿献给你……因为我并不属于我自己……"
  范莱丽雅觉得这几句断断续续的话里似乎包含着释放角斗士过去所经历的爱情,她跳了起来,激动地喊道:
  "斯巴达克思!……你说什么?……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女人能够从我这儿夺取你的心?"
  "不是女人……不是,"斯巴达克思悲哀地摇着头答道。"没有什么女人能阻止我变成一个幸福的人……一个一切人中间最最幸福的人……不是的!这……这……不,我不能够告诉你……我不能说…我被神圣的永矢不渝的誓言约束住了……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属于我自己的人了……这已经够了……因为,我再对你说一遍,我不能够而且也不应该说……你能知道的只是……"斯巴达克思用颤抖的声音说。"我要远远地离开你……失去你的神圣的亲吻……我是多么不幸……多么不幸啊……"他用极悲痛的声调说:"我将是一切人中间最不幸的人!"
  "你怎么了?你发疯了?"范莱丽雅惊叫道,她用她那双纤小的手捧住了斯巴达克思的头,紧锁着双眉,用她黑艳艳的大眼睛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斯巴达克思的眼睛,好象要从这里面看出他是不是真的失却了理性。
  "你疯了?……你说什么?你对我说什么?谁禁止你属于我,属于我一个人呢?说呀!快消除我的疑虑,减轻我的痛苦,告诉我——是谁呀?……谁禁止你属于我!……"
  "听我说,听我说,我的亲爱的、神圣的范莱丽雅呀,"斯巴达克思用颤抖的声音叫道,从他那扭歪了的脸上可以看出,那激荡的矛盾感情正在他的心胸中进行残酷的斗争。"听我说……可是我不敢说……我没有权利告诉你究竟是什么使我远远地离开你……我只能让你知道,没有任何别的女人……绝对没有别的女人能够使我忘掉你的魔力。你一定明白这一点。你在我的心目中比女神还要崇高伟大。你必须明自,在我的心灵里不可能对任何别的女人产生感情……这-点你必须相信。我对你用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名誉起誓,也用你的生命和你的名誉起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对你起誓:不论我近在你的身边或者远隔千里,我都永远属于你,也只能属于你,你的音容笑貌和我对你的记忆将永远留在我的心里。我又崇拜你一个人,我只把你一个人当作女神……"
  "可是你怎么了?你既然这样爱我,为什么不把你的痛苦告诉我呢?"可怜的女人问道,她好容易才不让自己哭出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不肯把秘密告诉我?难道你还怀疑我对你的爱情和真诚吗?难道我给你的证据还少吗?你还需要别的证据吗?……说呀……说呀,……命令我好了……你要怎么样?"
  "多么痛苦啊!"斯巴达克思发疯一般地叫道。他在绝望之中扯着自己的头发,咬着自己的手。"我热爱、尊敬和崇拜这个最美丽的女人,她也爱我,我却要离开她……我竟没有权利告诉她……连告诉她一点儿也不行……因为……我不能……不能……"他绝望地叫道。"我是个多么不幸的人,我不能说!"
  范莱丽雅哭了,她抱住他,可是他却从她的搂抱中挣脱了。
  "可是我会回来的,会回来的……当他们允许我解除我的誓言的约束的时侯……就在明天,就在后天,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范莱丽雅,这不是我个人的秘密。总有一天你会饶恕我的,而且那时侯你会更加爱我……如果你能够爱得更深挚,如果你具有比我们现有的感情更强烈的感情……再会吧,再会吧,我的神圣的范莱丽雅呀!"
  斯巴达克思用异乎寻常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挣脱了他心爱的女人的拥抱,她正哭泣着哀求他怜悯。接着,斯巴达克思象醉汉那样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密室;同时,接连受到极大刺激的范莱丽雅,便立刻倒在地板上昏过去了。
 
 
九、一个醉汉怎样把自己想象为共和国的救星  在卢齐马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下葬将近整整四年之后,罗马纪元六百对年三月一日前十五天(二月十五日),奎林的子孙才开始庆祝鲁彼尔卡里亚节。那一天是罗缀拉斯和莱莫斯规定庆祝罗马建城和奉祀他们的乳母鲁彼尔卡以及使土地丰产的牧神潘的节日,同时也是纪念罗缨拉斯和莱莫斯的神奇童年的节日。
  所谓鲁彼尔卡里亚就是指帕拉丁山南坡下奉献给潘的那座树林中的一个山洞或者岩窟。它朝着罗马城的大议场,说得更准确一些,它在新街和神圣的帕拉下山南坡之间,正对着那棵"鲁米那里"无花果树。
  这-牧人节日的起源,正如当时和现在的许多历史家所相信的,还在阿尔卡第亚存在之前。当阿尔卡第亚人迁称到这-带并在爱万德尔王统治下过活时,就在那个地方举行奉祀牧神潘的节日了,而祭祀的仪式也因此跟他们在阿尔卡第亚里基亚山所奉行的相仿。
  不论怎么样,这些仪式的起源不是完全可以听信的,但只有一点是无可怀疑的,那就是这个节日老是在举行。即使在共和国末期也没有被人们认为过时,关于庆祝鲁彼尔卡里亚佳节,独裁者恺撒曾经发布过特别的命令。
  矗立在鲁彼尔卡里亚岩洞前面的那棵"鲁米那里"无花果树,大家都认为是一棵神圣的树。因为按照传说,母狼正好就是在这儿的一棵无花果树下哺养罗缪拉斯和莱莫斯的。这就是"鲁米那里"无花果树名称的来历,因为"鲁米那里"无花果树的意思就是"乳母"无花果树。当第一棵无花果树衰老枯萎的时侯,祭司们就举行庄严的仪式换上另一棵,而以后每逢种在那儿的无花果树枯萎时,就总是举行同样庄严的仪式换上另一棵。在罗马人中间流行着一种迷信的说法:在"乳母"无花果树绿色的时候,罗马城也总是繁荣昌盛的。
  因此,罗马纪元六百八十年二月十五日的鲁彼尔卡里亚节,就完全是按照过去的成规,用盛大的仪式来庆祝的。
  那天一清早,"鲁彼尔卡斯"祭司就聚集在鲁彼尔卡里亚岩洞中了。那些祭司都是从贵族中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青年子弟。他们在那儿等待着祭祀的开始。
  在这些"鲁彼尔卡斯"祭司中,我们可以看到:卢齐乌斯·陀米齐乌斯·阿海诺巴尔勃斯是一个漂亮的、二十一岁的金发青年,他在罗马纪元七百年被选为执政官;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伦杜鲁斯和昆杜斯傅和乌斯·卡伦诺斯,他们两个人都是二十四岁,而且后来也都做了执政官,前者在罗马纪元七百零五年执政,后者则是在罗马纪元七百零七年被选为执政宫;维比乌斯·潘萨,那时刚满二十五岁,后来在罗马纪元七百十年和阿提里乌斯·希尔齐马斯一起被选为执政官;那一年维比乌斯·潘萨在摩手那城下与玛尔古斯·安东尼的军队奋战,但是他没有能看多自己的军团最后得胜的情形,因为他已和他的同事希尔齐乌斯一起在战场上牺牲了。
  正当"鲁彼尔卡斯"祭司团的年青贵族,披着祭袍站在鲁彼尔卡里亚岩洞中等待的时候,外面有一大群青年贵族向着岩洞走来,他们送来了两位二十一岁的青年:玛尔古斯·克劳提乌斯·玛尔采鲁斯和赛尔维乌斯,苏尔比齐马斯·鲁夫斯,这两个人的父亲都做过执政官,他们自己后来也被选为执政官。这两个青年都穿着白色的宽袍,头上戴着常春藤编成的花冠,因为在就要开始的祭祀中,他们将担任重要的角色。
  这队青年刚和洞内的青年聚集在一起,专司奉献的助条就拿起刀来杀死了做牺牲的十二只羊和同样数目的小狗。接着一个"鲁彼尔卡斯"祭司,从另一个祭司手中拿起准备好的短剑,把它在牺牲的鲜血中浸了一浸,然后在克劳提乌斯·玛尔采鲁斯和苏尔比齐乌斯·鲁夫斯的前额上碰了一下。于是另外几个"鲁彼尔卡斯"祭司,开始用几块在羊乳中浸过的皮替他们拭净了额上的血迹。血迹刚一擦净,玛尔采鲁斯和鲁夫斯就按照风俗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这种仪式按照传统的做法,是净化牧人的象征。
  紧接着这一仪式以后,又在岩洞中特辟的一角举行洗仪。然后,"鲁彼尔卡斯"祭司、净化了的青年以及他们的那群朋友就在餐桌旁坐了下来。那些桌子上,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美味的食物和最醇厚的葡萄酒。
  当这些"鲁彼尔卡斯"祭司大吃大喝的时候,岩洞中开始挤满了罗马的公民。他们还挤满了岩洞外纪念潘的树林、神圣的帕拉丁山南坡前面的大路,以及附近的一切街道。在街道上的人群中间,特别多的是女人:有出嫁的妇人,也有年青的姑娘,里面有好些是从贵族家庭里出来的,由她们家里的佣仆、奴隶和角斗士陪伴着,在那儿等侯。
  她们究竟在那儿等待什么,一当那队快乐的、醉醺醺的"鲁彼尔卡斯"祭司从岩洞中冲出来的时候,就明白了。那些祭司每个人在短衣外面都披着一大块牺牲的牲畜的毛皮,手里拿着用同样的毛皮编成的皮条和鞭子,他们闹吵吵地从岩洞中涌出米,在街道上飞跑,鞭打碰到他们的任何人。
  姑娘们都非常相信,这些奉祀牧神的皮条的鞭打会帮助她们出嫁;已经出嫁可是还没有子嗣的妇人,更是深深地相信那些皮鞭具有使她们受孕怀胎的魔力。因此,贵妇人和姑娘们就迎着"鲁彼尔卡斯"祭司们满街奔跑,纷纷伸出手来接受他们的鞭打。街道上顿时腾起了一阵阵疯狂而又快乐的喧哗声。人群用快乐的呼喊和高叫,欢迎"鲁波尔卡斯"祭司们,他们就这样跑追了罗马城的最主要的街道。一部分年青的"鲁彼尔卡斯"祭司向斗技场胞去,从那儿循着女战神裴龙娜神庙所在的那条街道跑到凯旋街,然后向右拐弯,在雅诺斯神庙旁边掠过,再向右拐弯,循着法鲁曼德里街向第伯尔岛前进。另一部分"鲁波尔卡斯"祭司。跑过新街和泰倍尔诺尔街,然后拆入阿非利加巷向埃斯克维林门跑去。就在这儿城门旁,这些年青的祭司等待着他们家里的人把好几辆雕着青铜花纹、漆得金碧辉煌的四匹马拉的车子送来。年青的祭司们坐上了那些马车,被一大群骑马和步行的公民簇拥着,沿着通提伏里的大道,向离城几里远的阿尔布妮雅圣林前进,在那座树林里,有名的硫黄泉到现在还在那儿潺潺不息地流着。每一年的鲁彼尔卡里亚节,那些"鲁波尔卡斯"祭司总要在祭祀完毕以后乘车子到那个树林中去。按照古代的传说,那儿住着神奇的拉丁王法乌纳斯的后裔"法乌尼"。在绿色树林的幽僻角落中,"鲁彼尔卡斯"祭司们可以获得神圣的启示。正如我们在上面已经说过,另一部分"鲁彼尔卡斯"祭司是向第伯尔岛出发的。他们通过半条法鲁曼德里街就向左拐弯,循着短短的第伯尔巷很快地到达一座木桥旁边。这座桥在十一年后,亦即罗马纪元六百九十一年,由元老院下令改建为石桥,并且为了纪念道路总监法布利齐乌斯的功绩,用他的名字作为桥的名字。
  在人口还很稀少的第伯尔岛上,有三座有名的建筑物,就是: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朱庇待神庙和法乌纳斯神庙。其中以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最为宏伟壮丽,那是在昆杜斯·法比乌斯·古尔盖斯和朱尼乌斯·勃鲁脱斯·斯采瓦执政的罗马纪元四百六十二年建立的。几千个人都死于那一年流行的可怕瘟疫。罗马派了一队求神的使者上希腊,到奉祀医药之神伊斯古拉庇乌斯的爱庇达乌鲁斯城去。当罗马的使者到了医药之神的庙宇中时,庙中许多条神蛇——那是一种养驯了的无毒的棕黄色蛇——中有一条向他们爬了过来。那队使者就认为它的出现是神圣的征兆:侍奉医药之神的神蛇发了慈悲心。自动地向他们表示亲善。于是他们向自己的船里走去,据说那条蛇居然也跟在他们后面游来了。他们把它请到船上,载着它回到奥斯提亚,进了第伯尔河的河口,循着潮水向上驶去,当他们的船到达特洛伊门时,那条蛇突然爬出来了,它从船上窜到河里,接着在第伯尔岛上隐没了。占卜祭司们把这条蛇的任住行为解释为伊斯古拉庇乌斯神的意愿,也就是说,他想在那个岛上建立一所奉祀他的神庙。神庙就这样建成了。
  罗马纪元五百五十五年,根据大法官傅利乌斯·普尔波莱奥神前的许愿,在宏大的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的附近建造了一座规模较小,但华丽的程度跟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不相上下的朱庇特神庙。
  罗马纪元五百五十八年,也许是六年以后,市政官葛涅乌斯·陀米齐乌斯·阿海诺巴尔勃斯和凯乌斯·斯克利庞尼马斯·古里奥从三个做牲口生意的富商那儿,取得了一大笔罚金,他们就用这笔款子在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的旁边,几乎正对着朱庇特神庙的地方建造了第三所神庙——奉祀法乌纳斯神的庙宇。
  就这样,在小小的第伯尔岛上有了三所神庙,这-个事实很明显地证明:在法布利齐乌斯和采斯季乌斯石桥建成之前,罗马城和这个小岛之间的交通,除了用小艇和渡船来往联系之外,还利用象苏布里齐乌斯桥那样用桩柱支撑的木桥。
  "鲁彼尔卡斯"祭司和一大群护送他们的人通过木桥来到岛上,准备把带来的牺住奉献给法乌纳斯神,因为按照神话中的说法,他是与牧神潘有亲戚关系的。鲁彼尔卡里亚节的风俗,就在这儿以新的酒宴结束。那家开设在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旁,以烹饪美妙的菜肴和醇厚的葡萄酒驰名的酒店早已把一切准备好了。
  那些从埃斯克维林门出来决定在岛上消磨一天的游客,他们的兴致也跟"鲁彼尔卡斯"祭司们不相上下。他们纷纷到硫黄泉附近的洞窟和树林里去拜访法乌纳斯神。
  不论在古代或是现代的宗教中,神秘的祭祀仪式往往成为那种欢欣的但或多或少地带有某些狎邪成分的消遣或者娱乐的借口,狡猾的人就是利用群众的迷信来举行这些仪式的。酒宴由虚荣的"鲁彼尔卡斯"祭司们自己出钱举行。因为他们认为祭司的职务是非常光荣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使他们感到非常满意,那就是:这些快乐的祭司不但可以毫无拘束地恣意鞭打美丽的姑娘和迷人的少妇。而且还能得到她们报答他们的温柔的微笑和亲切的话语。
  在法乌纳斯神庙前面的拱廊下,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正倚着一根柱子冷淡地观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跑来跑去的"鲁彼尔卡斯"祭司们。他住得身材高大,体格强壮,无疑,他一定有很大的力气。他身上的每一部分都长得很美。强壮的、好象由雕刻师雕成的脖子以及姿态倨傲的头,使他显出一副高贵的气派。象黑檀木那样光油油的、酒过香水的鬈发,衬出了雪白的又高又宽广的前额。那对富于表情、锐利而又威严的眼睛,样子生得非常好看。那对眼睛充满了善意的微笑的注视,能够吸引所有人的心,而那不时地从他火焰一般的眼光中、从他前额的皱纹中以及从他那对几乎紧锁在一起的漆黑浓眉中,透露出来的钢铁一般的意志,却能够征服所有的人。他的鼻子是笔直的,线条非常清楚、美丽,嘴显得小了一些,但是那突出的、闭起来相当厚的嘴唇却给人以强烈的印象——这显示出野心勃勃而又好色的欲望。雪白的脸,加上好容易才能觉察出来的橄榄色,使这个高贵、伟大、威严而又英俊的人显得分外具有吸引力。
  这就是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
  他的衣着显得无与伦比的典雅。在他那套用紫色丝带束腰的紫边白麻布紧身衣外面,披着一件用极薄的丝绸制成的、雪白的、镶着淡蓝色阔花边的宽袍。紧身衣和宽施上的那些经过细心处理、文雅地下垂的皱襞,鲜明地衬托出这位非常英俊的人物的漂亮身影。
  那时朱理乌斯·恺撒是二十六岁——他是在罗马纪元六百五十四年七月十二日生的。由于他的教养、雄辩、好客、勇敢、充沛的精力和高雅的鉴赏力,他在罗马已经具有极高的威望。
  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从他的姑母朱理雅那方面来说,是马略的内侄,从他的交往、友谊和个人的爱好方面来说,也完全是个马略派的人。他在十八岁那一年娶了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钦纳的女儿考尔涅里雅。钦纳曾四次当选为执政官,他也是"条顿人和森布里人的征服者"明显的拥护者。当苏拉消灭了自己的政敌做了独裁者的时候,他立刻下令杀死两个拥护马略的朱理乌斯族人。而且要求年轻的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跟自己的妻子考尔涅里雅离婚。但是恺撒却显出毫不动摇的坚强性格。不愿服从他的命令。因此苏拉就准备下令判处他死刑,亏得几个有力的苏拉派的人和奉侍性神维斯达的全体贞女出来说情,才把他救了出来,没有让他跟着迫害时期中的无数牺牲者送命。
  但是恺撒觉得,只要苏拉统治着罗马,他自己就不会安全,因为这位独裁者在好多说情的人请求他饶恕恺撒住命时,曾经说:"你们什么也不懂,可是我已经预感到,这个年轻的朱理乌斯抵得上好几个马略呐!"恺撒逃到萨宾纳省,他在那儿的拉季亚山和第伯尔季纳山区一直隐居到苏拉去世。
  恺撒回到罗马后,他立刻在米努齐乌斯·撒尔穆斯将军统率之下出发远征,参加了围攻米提伦的战役。他在那次战役中显示了无比的英勇,他使武器的本领比谁都高明,因此人家对他有这样的说法:"他的勇敢是超过人的天赋和想象的。"真的,他曾不止一次地显示了他的英勇气概,有一次他曾冒了生命危险在战斗中救出了一个兵士的性命;上级为了这-次功绩奖给他一个公民桂冠。接着,恺撒出发上皮西尼亚的国王尼科米德斯王那儿去,他们之间在短时期内就有了深厚的友谊,关于这一点产生了各种毁谤的流言,在当时的讽刺文章中,恺撒是被称为"皮西尼亚的王后"的。
  当普勃里乌斯·赛尔维里乌斯·瓦季埃被委派为统帅,率领罗马军队远征以伊萨夫尔城为活动中心的西里西亚海盗时,恺撒跟着瓦季埃一起出发,他参加下好几次战斗,显示了他是一个极其出色的战土。
  远征结束以后,他出发上希腊去,想到那面去听取有名的哲学家的教导,访问最有名的雄辩家开设的学校。但是当朱理乌斯·恺撒和他的奴仆所乘的船驶到阿尔基贝拉哥海斯波拉谛斯群岛中的雅萨斯湾和福尔马古斯岛附近时,被海盗船追上了,他们全做了海盗的俘虏。但恺撒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仅显示了非常的勇敢,而且显示了他后来统治全世界的、天生的惯于对别人发号施令的威力。当恺撒问海盗,他们需要多少赎款才能放他自由,海盗提出了非常大的数目——二十泰伦脱,但是恺撒随后高傲地答道:"我的价值不止这些,赎我的人会为了我付你们五十泰伦脱。"但接着他又说,只要他一获得自由,他就要追赶这批海盗,捉住他们而且下令把他们钉死在十字架上。这一罗马城的骄傲儿子的勇敢回答,证明了他具有坚强的性格和对自己的尊严的自觉。恺撒毫不怀疑,人家一定会相信朱理乌斯族出身的人的诺言的,他一定可以很快地获得这笔巨款。他把自己的奴仆分头派遣到爱菲斯和萨莫斯以及附近别的城市中去搜集赎款。钱很快地寄来了,他就把赎款缴给了海盗。但是他刚获得了自由,就立刻在附近的海港里征集了几条橹帆船出发追赶那批海盗去了。他攻打、击溃和俘虏了他们,把他们交给当地的罗马总督,叫他把他们打死在十字架上。恺撒在知道了那位总督不想处死那批海盗,准备把他们出卖为奴隶时,他就擅自下令把这批海盗统统钉死在十字架上,而且声明:对自己这一行动他已准备向罗马元老院和人民负责。
  这一切都使朱理马斯·恺撒获得了极大的声誉,接着,当他公开而大胆地控诉苏拉派葛涅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陀拉倍拉在马其顿省总督任内的罪行时,他的威望就更加提高了。他坚决地攻击对方而且辩论的理由非常充分,连最雄辩的西塞禄也好容易才替他的委托人开脱了罪名。而且那还是仰仗着陪拉倍拉大量钱财、威势和人事关系才行。
  恺撒是以服装最优雅的世家子弟驰名的,也是最机敏高妙的剑术家和体育家,就跟他在斗技场的表演和比赛中总是优胜者一般。他在罗马享有极高的威望,即使当他不在罗马的时候,也有极多的人对他表示同情。因此,在罗马纪元六百八年初,大祭司团中的奥莱里乌斯·考达去世以后,恺撒立即升任这一崇高的职位就毫不奇怪了。
  这个站在法乌纳斯神庙进口处,观察那些在岛上医药之神和法乌纳斯神的庙宇前来来去去的人群的汉子,就是这样的一位人物。
  "你好,大祭司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季都斯·卢克列梯乌斯。卡鲁斯走近恺撒身边叫道。
  "你好,卡鲁斯,"恺撒一面握住了这位未来《论万物之本质》长诗的作者的手,一面回答道。
  那群和卢克列梯乌斯·卡鲁斯一起准备去作乐的年轻贵族,每一个人都对这位未来的高卢的征服者,说了好些亲切的欢迎话。
  "荣誉和赞颂归于高贵的朱理乌斯·恺撒!"从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中和许多走江湖的戏子和杂技艺人-起出来的梅特罗比乌斯一面说。一面向恺撒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的头几乎要碰到自己的手。
  "啊,梅特罗比乌斯!"朱理乌斯·恺撒浮起嘲讽的微芙叫道。"我看你从来不曾平白浪费过时同,不是吗?你从来不肯放过一个节日,也从来不肯放过一个哪怕是最不足道的作乐机会。"
  "不然又怎办,高贵的朱理乌斯·恺撒!……我们应当尽情享受神赐给我们的生活……伊壁鸠鲁不是预先警告过我们……"
  "我知道,知道,"恺撒立刻打断了这个戏子的话,免得他吃力地去引证伊壁鸠鲁的语录。过了一会儿,恺撒一面用左手的小指,不断地搔着头皮使头上的快感不致中断,一面用右手的食指把梅特罗比乌斯招引到自己的身边。
  "你听着,"他说。
  梅特罗比乌斯立刻离开自己的那群技艺上的同伴,匆匆走近恺撒,一个走江湖的戏子在他后面叫道:
  "我们在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等你!"
  "我马上就来,"梅特罗比乌斯答道,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恺撒跟前,浮起甜蜜的微笑说:
  "看来今天定是什么神庇护了我,使我能获得这一宝贵的机会,为你,为朱理乌斯族最美的美男子服务。"
  恺撒浮起他一向有的,略微含着轻蔑的微笑答道:
  "心肠最好的梅特罗比乌斯,我想麻烦你一件很小的事情。你不是常常在葛涅乌斯·朱理乌斯·诺尔巴纳斯的家里走动吗?"
  "那还用说吗!"梅特罗比乌斯用夸大的、跟诺尔巴纳斯非常熟识的口气叫道。"最可敬爱的诺尔巴纳斯待我很好……非常之好……而且早就如此了……还是在我的有名的好朋友、不朽的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在世的时侯……"
  恺撒的脸上掠过一阵好容易才能觉察到的憎恶神情,但他立刻装出一副敦厚的样子答道:
  "唔,那么,你知道……"恺撒想了一想,然后说。"梅特罗比乌斯,今天晚上你可以到我家来吃饭。那时候我可以从容地把事情告诉你。"
  "多幸福啊!……多光荣啊!……啊,最宽厚的恺撒,我多么感激你啊!……"
  "嘿,够了,你的感谢已经够多了!去吧,你的朋友在等着你哩。我们晚上再见。"
  恺撒用气派高贵的手势跟戏子告了别。梅特罗比乌斯一面千恩万谢地说着感激的话,一面连连鞠躬,然后离开恺撒,向附近的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走去。
  恺撒那充满了尊严而又高贵的气概的客套话以及轻蔑的口气,说明了他具有威严而又坚强的性格。由于与他交谈的对手是一个擅长吹拍奉承的卑鄙小人,而恺撒本人又是有名的善于征服女性的心的人物,人家就很可能认为他一定是想从梅特罗比乌斯那儿探取有关某种风流韵事的消息。
  当拥挤的人群在三座神庙周围发出喧闹的声音时,由于获得了上朱理乌斯·恺撒家作客的崇高荣誉而高兴得心花怒放的梅特罗比乌斯,走进了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他开始夭花乱坠地向那些已经坐在餐桌旁的伙伴们夸口,对他们描述恺撒邀请他的情形。但是,不管未来的那顿晚餐如何丰盛,心花怒放的戏子还是起劲地大嚼菜肴,同时更起劲地大喝其酒店主人给顾客准备的、醇厚的维里特恩葡萄酒。那天酒店里的客人们真不少,大家的兴致都很高,而且每一个人都有很好的胃口,这就使酒店里充满了兴高采烈的谈论,盘碟的叮当声和满身着葡萄酒的杯子的碰杯声。
  梅特罗比乌斯那一桌人的玩笑、戏谑、笑声和喧哗而把这个老戏子的头也闹昏了,他不知道时间已经很快地溜去,也不知道他已经饮了多少林维里特恩葡萄酒。又过了两个钟头,这个可怜的人由于饮酒过多,连舌头的转动也不灵了,但是他还能思索而且明白自己处在极其危险的境况中:如果再过一个钟头,他就会失却行动能力,那就不可能到恺撒那儿去吃晚餐了。他决定离开他同桌的伙伴,于是他艰难地用两手撑住了桌子,又艰难地站直了身子。他与同桌的人告别,努力结结巴巴地说明他必须离开,人家在等着他——他要到"恺-恺-恺夏"府上去吃晚饭。
  这个戏子的话使同桌的人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和戏谑,可是当梅特罗比乌斯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的时侯,一连串的笑谑和刻毒话一直伴送他到酒店的门槛旁。
  "你到恺夏家去吃饭,很好!"坐在他旁边的人在他后面叫道。
  "可怜的梅特罗比乌斯,他的舌头已经割掉了!"另一个人叫道。
  "不,割掉的不是舌头而是他的脚,瞧,他摇晃得多么厉害啊!"
  "梅特罗比乌斯,不要跳舞,你不是在舞台上啊!"
  "一直走,梅特罗比乌斯,你要把这儿所有的墙壁都揩干净了!"
  "你的努力是白费的,这儿的老板是不会付你揩墙壁的工钱的!"
  "看他那副走路的样子!好象蛇一般地弯来弯去!"
  终于,梅特罗比乌斯走到了街上,一面自言自语地咕哝着:
  "笑……吧……笑吧,你们这些……破衣烂……烂衫的穷光蛋!可是我……我可要到……到恺……恺夏那儿去吃晚饭……他是上流人……有……有名的大……大人物……恺……恺夏欢喜艺……艺人!……我对……卡庇托……托尔山的朱……朱庇特发誓!我怎……怎么也不……不明白,这是……怎……怎么一回事……这……这维里特恩酒……一定是搀……搀和了一些什么……这酒跟爱芙……爱芙……爱芙姬琵达的心……一般诡……诡诈!……"
  这个喝醉了的老酒鬼,向那座通城区的桥走了二十来步就停了下来,一面不断地晃来晃去。他就这么站在那儿想了好几分钟,终于,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努力转过身子,朝男一个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他不断晃着身子,一会儿闯到左面,一会儿闯到右面,向第二座使第伯尔岛与雅尼古尔山相通的木桥走去。他穿过横贯第伯尔河的木桥,慢吞吞地插着那条通向山顶的路走去。他穿过通卡杜拉尔门的大路,继续循着山坡向上走,直到他来到一个岔路口。路在这几分成了两条岔路:一条岔路向右通到山顶,另一条公路向左拐弯通到苏布里齐乌斯桥旁,从那儿过桥可穿过特利盏明门到城中心去。
  一到岔路口,梅特罗比乌斯的锯齿形运动就停止了:他犹豫地停了下来,不知道替自己那孤独的散步挑选哪一条路才好。梅特罗比乌斯的意图很明显:他决定利用在朱理乌斯·恺撒家开始晚餐之前的两个钟头,让新鲜空气和散步使他从那种由于过分热心的痛饮所促成的醉态中苏醒过来。这个主意很不错,这也证明了梅特罗比乌斯还没有丧失神志,他停留在岔路上,不断地晃着他那衰弱的软绵绵的两腿,用右手的食指贴着前额咕哝着说:
  "朝哪一边走好呢?到山顶上去吗?那儿的空气自然要比较凉爽些……我又感到这么热……热得要命……但日历明明告诉我……二月是冬季的月份……唉,二月是冬季吗?让不喝采古勃酒和法烈伦酒的人……把它当作冬季吧……但是我对巴珂斯·狄奥尼西斯发誓!……这儿的空气很清新……我一定要上去……到山顶上去……可是我会在那儿看到些什么呢?……那位好心的国王努玛的陵墓……虽然……我……我可一点儿也不尊敬努玛王……因为他不欢喜喝酒……你瞧,他竟不欢喜喝酒……可是我不相信他会不欢喜喝酒……我准备对十二位和平女神起誓……我不相信他和森林女神爱盖丽雅只……只谈些国家大事……决不会如此!……大概还夹杂着一些什么风流的事情……而且还可能喝葡萄酒……我可不要到山顶上去……我对厌这个国王……我宁愿走平地……我一定要走……"
  喝得烂醉的梅特罗比乌斯这样唠唠叨叨地咕哝着,他的确非常恼恨不喝酒的努玛·波姆比里乌斯王。他从那条铺石板的山路上折了下来,转身向通特洛伊门的岔路走去,因为那条通山顶的路会把他引到一百年以前在山腰里发现的努玛王的陵墓旁去。
  梅特罗比乌斯还是跟刚才-般以锯齿形的步伐走着,但是他的脑子里已不是那么闹哄哄的了,嘴里发出来的酒气也略微消散了一些。他面用脚在地上画着美妙的图案,一面继续攻击戒酒的行为和不喝酒的人,特别是攻击那位可怜的努玛王。一会儿他就来到暴风雨女神傅林娜的圣林。那座树林刚好处在采斯季乌斯桥和苏布里齐乌斯桥的半路上。
  梅特罗比乌斯一走进树林的浓荫下,就尽情地吸足了满满一胸膛的新鲜空气。接着,他向树林深处走去,找寻他所迫切需要的一个幽静、沁凉的角落。他在好几条小径上乱闯,突然,他看见在树林的中心有一片不大的圆形空地,空地上有一棵枝叶繁盛的大树。他就用背靠着那棵百来年的大树的树干,在野草丛中坐了下来。
  "真是奇迹!"他咕哝着说。"我绝对想不到,竟会在这暴风雨女神的圣林里,找到一块使那在我头脑中发威的暴风雨平静卞来的好地方!……凭良心说,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是很不错的!真的,牧人生活的吸引人,不只是诗人的幻想。牧人的生活确实美妙极了!远离了烦嚣的城市……在幽静的原野中……过着快乐的隐逸生活……鲜嫩的绿草……小山羊在蹦跳……小绵羊在咩咩地叫……溪水淙淙地响……黄莺在歌唱……哈,多美的生活啊!……简直是一首牧歌!……"梅特罗比乌斯的眼皮变得愈来愈沉重,他快要被睡魔征眼了。但是,一个新的念头突然袭击了他,他立刻醒了过来,他把手指嗒的一拧,自言自语地说道:"是的……美妙的生活,但最好小溪里流的不是晶莹沁凉的水,而是法烈伦葡萄酒!……啊,水!……这一点我可决不能同意……不,不,我绝对不能同意!叫我喝水?……几天没有酒喝我就会生相思病死的!……水!……多枯燥无味啊!……这淡而无味的饮料!"
  梅特罗比乌斯在发表这些议论的时候,一会儿张开眼睛,一会儿又闹上眼睛,他的思绪混乱了,梦魔使他的神志昏迷了,可是他还是结结巴巴地转动着他的舌头:
  "法烈伦葡萄酒,是的……那一定要好得多……在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里,给我喝了那倒霉的维里特思葡萄酒……它使我……头昏目眩……直到现在……耳朵里还在嗡嗡地响……我好象落到……落到一个蜂窠里了……唔……"
  这时候,梅特罗比乌斯睡着了。他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怪梦,梦中的情景反映了他入睡前那些断断续续的念头。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干燥而又贫瘠的荒野上,头上是灼热的太阳。这太阳多厉害啊!梅特罗比乌斯热得浑身大汗,他的喉咙干透了,他渴得很,渴得要命……他觉得胸部难受得很……他是多么的不安,多么的惊惶啊……可是,这是多好的运气!他听见了小溪的淙淙声……他向小溪跑去……他想跑得很快,可是他的脚却象在地上生了根似的,溪水还是在很远的地方响。梅特罗比乌斯怎么也不能明白,怎么会发生这倒霉的事情的,但他知道小溪里流的是法烈伦葡萄酒……咦,奇怪得很,小溪的流水声好象是什么人在说话。梅特罗比乌斯渴得快要死了,他想喝,他老是跑了又跑,最后,他跑到了小溪旁边。但是,他刚要扑下去准备享受溪中的法烈伦葡萄酒时……努玛·波姆比里乌斯王突然站在他的面前,不准他喝酒。努玛王蓄着很长很长的白胡须,他的样子非常可怕;他严厉地瞅着梅特罗比乌斯,大声责骂他。这位努玛·波姆比里乌斯王具有金属般的铿铿锵锵的响亮嗓音!他说了些怒气冲天的话,梅特罗比乌斯只听到一阵好象从溪中发出来的乱哄哄的吼声,……突然,溪水完全不象是法烈伦葡萄酒,它变成了鲜血!那时候,努玛王对可怜的梅特罗比乌斯叱骂得更凶了,他威风凛凛地向他扑来,对他高叫道:
  "你口渴!你要喝鲜血么,你这恶汉?你竟来喝你同胞的鲜血,混蛋!"
  梦境变得愈来愈可怕了。梅特罗比乌斯的心难受地收缩了起来,这位老国王的严厉的叱责声把他吓坏了。他拔脚就逃,在树根上绊了一交,跌倒在地上,他终于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就在这-刹那,梅特罗比乌斯怎么也不能明白:他在什么地方,他究竟在做梦呢还是已经醒了。他揉揉眼睛,向周围看了一下,这才发觉他还是在树林里。但天已经黑下来了,只有月光从浓荫的间隙中射下来,驱除了黑暗。他苦苦地把思想集中起来;想清楚地回想下,但怎么也不行。他还是听见努玛·波姆比里乌斯王那愤怒的声音,跟他在梦中听到的一模一样,因此在最初的一刹那,梅特罗比乌斯还以为自己仍旧在睡觉,仍旧在继续做那个恶梦呢。但他很快地明白,他己经醒了。他开始模模糊糊地记起,他怎样走到树林里来。最后,他明白:他在梦中听到的叱责声,其实就是活人的声音,而且那声音就是从离他不远的那片空地上传过来的。
  "我们要以死亡对付死亡!我们宁愿为了我们的幸福和安宁而战死,决不愿为了娱乐那批压迫者而角斗倒毙!"某一个人正在慷慨激昂地继续把话说下去。"这批疯狂的人形野兽,象里比亚荒野上的猛虎一般渴血,他们一看到被压迫者的鲜血就觉得快乐;现在就让他们自己也拿起短剑跟我们的短剑来拚一下吧,让他们的鲜血跟我们的鲜血流在一起。让他们懂得,在奴隶、角斗士和不幸的人们胸中,也跳动着人的心。我对住在奥林比斯山上的所有大神起誓,他们会相信,伟大的朱庇特创造出来的人是一律平等的,太阳照耀着所有的人,土地大公无私地给所有的人带来收获,而且所有的人在自己的生活中都毫无例外地具有享受幸福和快乐的权利。"
  一阵深沉有力但是微带压抑的赞叹声,回答了这番在深夜的寂静中发出来的热烈演说。
  梅特罗比乌斯立刻明白,聚集在这儿的人显然是一批想对罗马共和国造反的家伙;而且,这个看不见的演说家的响亮声音,他觉得很熟识。
  可是这是谁的声音?梅特罗比乌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声音?在什么时候?这-切他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虽然他拚命运用已经恢复的理智,竭力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着。
  无论如何,梅特罗比乌斯明白,他必须不给他们看见,不然他就会倒霉。
  他轻轻地爬了几步,躲在他靠着的那棵树的粗大树干后面,然后屏住呼吸,拿出全副精神,竭力把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可以说,经过四年来顽强不屈的秘密工作,解放的曙光终于出现了呢?"另一个人发出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操着生硬的拉丁话问。
  "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战斗呢?"第三个用比前一个人的声音还要沙哑、低沉的声音问。
  "可以开始战斗!"梅特罗比乌斯刚醒就听到的那个人的声音回答。"阿尔托利克斯明天到……"
  梅特罗比乌斯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无疑,这就是斯巴达克思;那时梅特罗比乌斯就一下子明白了这儿所发生的事情。
  "阿尔托利克斯明天到拉文那,"斯巴达克思说。"他去通知葛拉尼克斯,叫葛拉尼克斯把他率领的五千二百个角斗士准备好——他们是我们起义大军的第一军团。克利克萨斯,这儿的第二军团由你率领——这军团是由我们被压迫者同盟住在罗马的七千七百个盟员组成的。第三和第四军团由我和埃诺玛依率领,这两个军团是由加普亚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里的一万名角斗士组成的。"
  "两万人编成的角斗士军团!"埃诺玛依用雷一般的声音大喜若狂地吼道。"两万人!……好极了!……我对地狱里的神起誓,好极了!……我可以打赌,我们一定能够看到苏拉和马略的骄傲兵士的铠甲是怎么在背上扣住的!"
  "但是现在,当我们把什么都商量妥当以后,我得要求大家:我们每一个人都得记住自己被压迫的祖国,为了我们祖国的苦难,也为了这-把我们团结起来的神圣事业,"斯巴达克思说,"我们一定得十分小心而且保持清醒的头脑。因为不论什么样鲁莽的行动都会使我们整个事业遭到打击。我们为了这一事业献出了整整四年的不屈不挠的艰苦工作。任何不合时宜的爆发,任何大胆但没有经过考虑的行动,在目前都是不可饶恕的罪恶。五天以后,你们可以听到我们起义的第一阵行动,而且可以知道:加普亚已经落在我们起义者的手中了。虽然埃诺玛依和我首先会把我们的队伍拉到开阔的田野上,但是一有可能,我们就要对康滂尼亚的首府进行勇敢的攻击,那时候,你们在拉文那的或者在罗马的人就得集中自己的力量冲出来跟我们汇合。但是,当加普亚的起义还没有爆发,你们在外表上就得显得和平时。一样的安定和镇静。"
  当斯巴达克思说完了话,所有聚集在这儿的角斗士就开始进行生气勃勃的乱哄哄的谈话。他们的人数大概是二十五个左右,这是被压迫者同盟的领导核心。
  他们互相交换着意见,互相鼓励着,互相说出彼此的希望,互相回忆着往事而且互相热烈地祝贺。接着,他们就开始散会。他们一面热情地交谈着,一面刚好向梅特罗比乌斯躲的地方走来,但是斯巴达克思突然喊道:
  "弟兄们,为什么你们全朝着一个方向走?你们应当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互相隔开五六百步远才是。你们回到城里去时,一部分人可以穿过采斯季乌斯桥走,另一部分人可以穿过苏布里齐乌斯桥或者是艾米里乌斯桥走。"
  当角斗士们听从领袖的命令从树林中分路出去时,斯巴达克思经过索索发抖的梅特罗比乌斯藏身的那棵大树,拉佐克利克萨斯的手说:
  "等会儿我们在'独眼'鲁泰茜雅那儿碰头,你可以在那面告诉我,在最近五天内那批铠甲是不是能够按照约定的时间运到。"
  "我现在就是去跟那个骡夫碰头,他曾经答应我,尽可能迅速地把那批铠甲运来。"
  "还运铠甲哩!"埃诺玛依轻蔑地叫道。"我们要铠甲做什么?我们的信仰——就是我们的短剑,我们的勇气——就是我们的铠甲。"
  克利克萨斯迅速地迈着大步,向来斯季乌斯桥的方向走去。斯巴达克思、埃诺玛依和阿尔托利克斯却一起回转来,向苏布里齐乌斯桥走去。
  "原来如此!"我们勇敢的梅特罗比乌斯想,角斗士们意去愈远,他的胆子也就变得愈来愈大。"真见鬼!"我们的共和国上空竟出现了这么片乌云!两万个武装的角斗士!这已足够引起一次象以前在西西里那样的大规模内战了!……而且不论就勇气和韬略来说,那个领导西西里奴隶造反的叙利亚奴隶攸纳斯跟斯巴达克思比较起来,那就差得多了。是的。自然罗,这是天意派我到这座树林里来的。无疑,伟大的神把我选做他的武器,以便把共和国和罗马从危亡中拯救出来……恰恰如此,再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了。在从前鹅不是也干过这么一番大事业吗?……难道我还不适合吗?……鹅!……天啊,我这醉汉竟会引用这么一个比方!"
  梅特罗比乌斯对他把自己与禽鸟相比的引证感到非常生气,他站了起来,开始仔细倾听。接着他犹疑不决地在树林里走了几步,他想确实知道:角斗士是不是都走光了,会不会留下打埋伏的人。
  他记起恺撒曾经在黄昏时等待他去参加晚宴,但现在已将近半夜了,太退了。这使他非常懊恼,但他立刻为自己找到了安慰,因为他想:只要他太太平平地走出傅林娜女神的圣林,他就可以立刻赶到恺撒那儿,把他偶然发觉的角斗士造反的密谋告诉恺撒了,而恺撒一定会立刻饶恕他的。
  当梅特罗比乌斯确信所有的角斗士都走光了,他就出了树林,并且快步向采斯季乌斯桥走去,同时暗自盘算:如果不是他喝醉了酒,他是不会到角斗士集会的傅林娜女神的树林里去的,他必须替自己这次醉酒祝福,替自己这嗜酒如命的癖好祝福,甚至对那不久前他曾经大加诅咒的葡萄酒,现在他也觉得是极其神圣的美酒了。这一切使他得出两个结论:一个结论是必须把酒神巴珂斯当作罗马的特别保护神,替他建造一所新的神庙。另一个结论是:因为象梅特罗比乌斯喝醉酒这么普通的事情,居然能拯救罗马共和国,可见神的意图是莫可揣测的。
  他这样仔细地思索着,终于走近了恺撒的家。他一面进去,一面叫奴隶立刻去通报主人,叫恺撒立刻到书室里来,因为他,梅特罗比乌斯,有极重要的、可能关涉到共和国命运的消息报告他。
  恺撒起先对梅特罗比乌斯的话毫不介意,因为他认为这戏子是一个酒鬼、一个狂妄的家伙。但是,他想了一想以后,还是决定去听听梅特罗比乌斯的报告。恺撒向客人们告了罪,出了三榻餐厅,向书室走去。焦急不安的梅特罗比乌斯就把角斗士们的密谋约略地告诉了他。
  恺撒觉得这个消息非常奇怪。他向这个戏子提出几个疑问,以便断定那事情是不是出之于醉汉的幻觉。当他确定了事情的真实性,不禁紧锁双眉,站在那儿苦苦地想。接着,他显然采取了某种决定,浮起不信任的微笑对梅特罗比乌斯说:"
  "我不能怀疑你所报告的都是事实,可是真的,这一切都太象神话了。——这一切会不会是由于你在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里痛饮维里特恩葡萄酒以后,由于醉酒而极度兴奋的头脑所想象出来的幻觉呢?"
  "啊,高贵的朱理乌斯·恺撒!我不否认自己嗜酒如命,特别是碰到好酒,"梅特罗比乌斯显出生气的样子答道。"我不否认,就连现在我的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但是我在傅林娜圣林中听到的那些话,啊,高贵的恺撒,我可以发誓,的确是千真万确地听到的,而且把它一字不易地转告了你。一场酣睡和雅尼古尔山山脚下的新鲜空气,早已使我清醒过来了。那时候我已经完全恢复了神志。难道你存心要让共和国遭到危难,不去警告执政官和元老们吗?"
  恺撒低下头来,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危险一分钟一分钟地在增长呢。"
  恺撒不作声。
  梅特罗比乌斯也不作声了,但从他的姿势和痉挛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他正感到非常不耐烦。终于,他忍不住了,向恺撒问道:
  "您究竟准备怎么样?"
  恺撒抬起头来,答道:
  "不论这事情对祖国有多大危险,梅特罗比乌斯,我还是愿意亲自作出判断来!"
  "你怎么能判断……"戏子想要说话,但是恺撒立刻打断他说:
  "如果你能允许我,我要亲自对这事情作出判断来……"
  "啊,高贵的恺撒,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我是来跟你商量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发现这一密谋的荣誉心甘情愿地让给你,因为我知道而且坚决地相信: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是很慷慨的,他决不会忘记替他效劳的人。"
  "谢谢你的盛意,梅特罗比乌斯,谢谢你对我的建议。但我并不想从你偶然发现的秘密中获取利益,我只想证实而且确定一下这事情的实际情况——不,这样做是为了正确地考虑一下我们应当怎样行动。"
  梅特罗比乌斯连连点头,表示他同意恺撒的意见,于是恺撒对他说:
  "现在你上三榻餐厅去,在那面等我。但是梅特罗比乌斯,你得小心,你在傅林娜圣林中听到的话可不能对任何人讲,我们现在谈的话也不能泄漏,我现在离开屋子到外面去的情形也不许提起。一小时以后我就回来,那时候我们再商量,为祖国的利益应当怎么办。"
  "我一定执行你的命令,恺撒。"
  "你放心好了,我会酬谢你的;命运之神的册子上并没有写着: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命中注定,直到死都只配戴一顶在斗技场中赛车获胜的桂冠。"
  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说完了就走到书室隔壁的房间里去,让梅特罗比乌斯去咀嚼他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过了一会儿,恺撒回来了。他的右臂上挂着一件质地厚实的黑色罩袍,无疑,那是属于他的某一个奴仆的,另外还有一副挂着他那短剑的紫色佩带。恺撒脱去白色的餐袍,把佩带挂上了肩,披上罩袍,把风兜覆到头上。他与梅特罗比乌斯告别时,又一次嘱咐他,叫他到三塌餐厅里去等他,但切不可对任何人说起角斗士密谋造反的事情。接着,他带了一个奴隶离开了屋子,急急忙忙地向那条通维纳斯酒店的巷子走去。
  恺撒除了巴拉丁区的那所房子之外,在苏布拉区的中心还有一所住宅。那时他甚至是常常住在苏布拉区的,他认为这样做,可以获得住在罗马这一区的贫民的好感。恺撒曾经不止一次地脱去华丽的长袍,换上粗布的短衣,在苏布拉区和埃斯克维林区那些污秽而又阴暗的巷子里到处访问贫民,对他们进行慷慨无比的帮助。因此恺撒对这些充满了痛苦与耻辱的下流场所和每一个最偏僻、污秽的角落是了如指掌的。
  维纳斯酒店离开恺撒那所建筑精美的小住宅并不远,他很快就来到了那条污秽的巷子。"独眼"鲁泰茜雅的酒店中发出来的喧哗声,破坏了深夜的寂静。
  恺撒带着奴隶进了酒店,向外面那个大房间的四周迅速地看了一下。在那个大房间里,妓女、平民、掘墓人、假装乞丐的流氓、残废的人以及其他罗马社会的渣滓,象平常一样喧闹地吃喝着。恺撒向这些人看了一眼,就向里面的小房间走去,他立刻在那儿看到十几个释放角斗土和角斗士围坐在餐桌旁。
  恺撒向他们很平常的招呼了一下,和他的奴隶一起在房角的条凳上坐下了,然后命令酒店里那个埃塞俄比亚女奴隶替他们取两杯采古巴葡萄酒来。他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和自己的奴隶说着无关重要的话,同时却目光炯炯地注视房中角斗士的行动,倾听他们的谈话。
  斯巴达克思坐在埃诺玛依和克利克萨斯的中间,他的脸色苍白,悲哀,忧郁。从苏拉去世到现在四年来,色雷斯人的容貌起了显著的变化。在他目前的容貌中出现了严峻的成分,那是以前所没有的;宽广的前额已经布满了深陷的皱纹,那是惊恐和忧虑的痕迹。
  当同伴们叫斯巴达克思的名字时,一向只知道斯巴达克思名字的恺撒就深信自己的猜测并不错,他一看到那些人就立刻以为:斯巴达克思只能是那个身材魁梧的美男子,因为他那极其尊严的态度和精力充沛而又智慧的脸是非常特出的。
  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用愈来愈怜惜的心情注视着这位释放角斗士,他一看到他就立刻产生了好感。恺撒用具有天才的伟人的敏锐目光。看到斯巴达克思具有伟大的心灵和天赋的才能。他明白:命运之神注定要斯巴达克思建立崇高的功绩,而且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
  女奴隶阿苏儿拿来了葡萄酒,恺撒拿起一杯,叫他的奴隶拿起另一杯,说:
  "喝吧。"
  奴隶喝完了他的那杯酒,但恺撒却只是装装饮酒的样子,其实他的嘴唇连一滴葡萄酒也没有沾到。除了水之外,恺撒什么也没有喝。
  过了几分钟。他站了起来,走近角斗士的餐桌。
  "你好,勇敢的斯巴达克思!"他说。"但愿命运之神永远对你微笑,这是你应得的。你能不能为我花费一点时间?我想跟你谈一谈。"
  餐桌旁的人都回这头来,只听见好些人发出惊奇的叫声:
  "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
  "朱理乌斯·恺撒?"斯巴达克思站起来说,他的惊异也不亚于他的同伴们,他还从来不曾看见过恺撒,因此不认得他。
  "请你们不要作声!"这位未来的独裁者阻止他们说。"要不然的话,明天全罗马城的人都会知道,一个大祭司,黑夜里竟在苏布拉和埃斯克维林的小酒店里逛荡!"
  斯巴达克思诧异地瞧着这位不速之客。恺撒在当时虽然还没有干出大事业来,但他的威名已经传遍了罗马城和整个意大利。斯巴达克思仔细地观察着恺撒那刚毅的、具有过人精力的外形,不禁对他英俊的容貌、山鹰一般的锐利目光、线条极其和谐的体格、高贵而又镇静的态度以及强有力的外貌,感到非常惊异。色雷斯人对这位有名的朱理乌斯族的后裔默默地看了好一会,然后答道:
  "我将感到非常荣幸,朱理乌斯·恺撒,如果这对你有什么益处的话。"
  "你必须暂时离开你勇敢的同伴们,我要和你一起到城墙那边去散一会儿步。"
  惊诧的角斗士们互相使着眼色。斯巴达克思答道:
  "能够和罗马城最有名望、最高贵的贵族一起去散步,对一个穷困的无名的释放角斗士来说,那真是莫大的光荣。"
  "勇敢的人决不会永远穷困,"恺撒答道,他向门口走去,一面向自己的奴隶做了一个手势,叫他在酒店里等他。
  "唉,"斯巴达克思叹了一口气以后,一面跟着恺撒走出来,一面说,"当狮子拴上铁链的时候,它还有什么威力呢!"
  这两位非常的人物穿过酒店的那个主要房间,走出了酒店,往巷子里走去,默默地向城墙边走去——刚刚走到四年前凯乌斯·维莱斯的那释放奴隶被角斗士们处死的地方。
  一轮明月在天空中照耀着,它把忧郁的银光倾泻到城墙外葱茏繁茂的果树园、菜园和葡萄园里,也倾泻到城外广阔的原野上。那片原野伸展得很远很远,一直伸展到好象许多黑糊糊的巨人一般、矗立在地平线上的杜斯古尔和拉丁的群山那儿。
  在深夜的静寂中,恺撒和斯巴达克思来到城中最后几所房屋和赛尔维乌斯·杜里乌斯城墙之间的野地上。苍白的月光照耀着他们,远远看去好象两个白色的幽灵。他们停了下来面对面地站着,默默地动也不动,好象在努力估计和打量对方。他们都明白:他们代表着两种敌对的思想,两面敌对的旗帜,两个敌对的世界:专制和自由。
  恺撒首先冲破这-沉寂的氛围,对斯巴达克恩说:
  "你几岁了?"
  "三十三,"色雷斯人仿佛要努力捉摸对方的意思似的,一面仔细地注视着恺撒,一面答道。
  "你是色雷斯人吗?"
  "是的。"
  "色雷斯人是勇敢的民族,这是我在战斗和危险中亲自体验到的。除此之外你还可以为你的礼貌和教养而自豪。"
  "你怎么知道的?"
  "从一个女人那儿。但现在不是谈这个问题的时侯,因为你本人以及你所献身的事业,正遭受着极大的危险。"
  "你指的是什么危险?"斯巴达克思后退一步,惊恐地问。
  "我全都知道了,但是斯巴达克思。我到这儿来并不是想加害于你。恰恰相反,我想拯救你。有一个人坐在傅林娜圣林的一棵大树下面,无意之中听到了你们今晚的会议。"
  "啊,我诅咒所有的神!"斯巴达克思绝望地叫道,握紧了拳头,威吓天空。
  "但是他还没有去报告执政官:我竭力阻止他这样做,可是他一定会在今天夜里或是明天早晨去报告当局,那时候,你的整整四个军团还没有来得及聚集起来就要消灭了。"
  斯巴达克思陷入可怕的绝望的心境中,他扯着自己的头发。接着,他象疯子一般,一动也不动,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那照耀着月光的树干,用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哽咽的声音发出一降低语,好象在跟自己说话一般;
  "五年来的信念、工作、希望和斗争,全都在一眨眼之间毁灭了!……一切都完了,被压迫的人什么希望也没有了……我们只有做奴隶,做奴隶一度过这卑贱的一生!……"
  在斯巴达克思激动的脸上,反映出强烈的内心痛苦,恺撒不但怀着怜悯、同情而且几乎怀着尊敬的心情,看着这个被极大的痛苦折磨着的、伟大而又坚强的人。恺撒是一个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天才而且对它怀着无比骄傲的统帅,他一向认为世界上没有一个值得他敬仰的人,但现在,这个角斗士却使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赞赏的心情。因为斯巴达克思从对自由的神圣的爱中吸取了力量,他想完成希腊、罗马的英雄们才能完成的伟大事业。由于他用顽强的精神、远大的目光、天主的卓越智慧和崇高的信念武装了自己,由于他充满了勇气和极其旺盛的精力,使他能够创造一支由两万名角斗士组成的正规军队。
  恺撒一想到那些军团,他的目光里就闪烁着贪婪的、野心勃勃的火光,他的头开始昏眩,他的全身顿时起了一阵战栗。他大大地张开了两眼,凝视着阿尔巴纳斯诸山的山顶,落入无比广阔的幻想世界中去了。啊,要是那四个军团——两万名战士——能由他来率领作战多好啊!不出几年他就会征服全世界,变成罗马的统治者。但他决不象苏拉那样变成一个人人畏惧和憎恨的家伙,而是一个受到大家爱戴的统治者。他将要成为平民阶级的偶像,但他将成为那些骄傲而徒然挣扎的贵族们的灾星!
  两个人都不作声:一个感到非常痛苦,另一个却陷入野心勃勃的幻想中。第一个打破这一沉寂局面的是斯巴达克思。他清醒了过来,可怕他蹙紧双眉,流露出一种严肃但是主气勃勃的神情坚决地说:
  "不,我对朱庇特的雷火起誓,决不许这样!"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恺撒好象波斯巴达克思的喊叫唤醒了,问道。
  斯巴达克思用他烈火一般的目光注视着恺撒那时己经变得平静清澈的眼睛,并且过了一分钟又问道:
  "可是你,恺撒,你是什么人——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敌人?"
  "我很想做你们的朋友,但无论如何我决不是你们的敌人。"
  "你能为我们干任何事吗?"
  "怎么干法?"
  "把那个知道我们秘密的人交给我们!"
  "什么?你想叫我这个罗马人不管这次威胁罗马安全的奴隶暴动吗?叫我这个有可能防止这次暴动的人听任它爆发吗?"
  "你的话不错,我忘记你是一个罗马人了。"
  "而且我希望整个世界都属于罗马。"
  "唔,自然。你是奴役全世界备民族的罗马暴政的化身。你怀着比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还大的野心。当罗马之鹰用它的翅膀覆盖了全世界各民族,你就要把这些民族用铁链锁起来,把他们紧握在你的铁拳之中。罗马将变成一切民族的统治者,而你则变成罗马的统治者,是吗?"
  恺撒的眼睛里迸发出喜悦的光芒,但他立刻回复平素的镇静态度,微笑着对斯巴达克思说:
  "我的理想是什么,谁也不会知道。也许,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我为了从窠巢中飞出去找寻自己的幸福,还得积聚力量。你,斯巴达克思……你具有伟大统帅的惊人精力和智慧,你聚集了一支奴隶的队伍,创造了好几个精锐的军团,准备率领他们去作战。但是请你告诉我,斯巴达克思,你想的是什么?……你所希望的又是什么?"
  "我希望,"斯巴达克思说,他的心中燃烧着热烈的信念。"我希望毁灭你们这个腐化的罗马世界,希望在它的废墟上看到各民族独立的花朵。我希望消灭那种强迫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屈服的可耻法律,消灭那种叫同样由女人生下来、而且具有同样力量和智慧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汗流满面地劳动,耕种不属于他的田地,供养另一个对罪恶、懒惰和逸乐安之若素的人的法律。我希望用压迫者的血来偿付被压迫者的呻吟,我希望粉碎系在罗马胜利之车上的不幸的人的铁链。我希望把奴役的铁链改铸为短剑,使每一个民族能够用那短剑把你们驱逐出境,把你们逐到伟大的神赐给你们的意大利本土,不许你们越出原有的国界一步。我希望烧毁所有的斗技场,在斗技场上,你们这些人形的野兽把我们叫做野蛮人,而且使我们这些为了幸福、为了精神上的享受、为了爱而降生的不幸的人互相残杀,来娱乐你们这些世界的暴君。我对万能的朱庇特的雷火发誓,我希望看到自由的太阳辉煌地照耀,可耻的奴隶制度在地面上消灭!我一定要获得自由,我渴望自由,我要争取自由,我要为每一个人、每一个不论大小强弱的民族争取自由。和平、幸福、正义以及不朽的神踢给人们享受的一切崇高幸福,会伴随着这样的自由来到人间!"
  恺撒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倾听着,他的嘴唇上掠过怜惜的微笑。当斯巴达克思说完以后,他摇摇头并且问道:
  "接下去怎么样,高贵的幻想家,接下去又怎么样?"
  "接下去就是正义的政权压倒暴力,智慧的政权统治贪欲。"释放角斗士答道,在他的火热的脸上,流露出他心胸中熊熊燃烧的崇高感情。"接下去就是人与人之间一律平等,民族与民族之间互相亲善友爱,幸福在全世界的范围内获得凯旋和胜利!"
  "可怜的幻想家!你相信所有这些幻想能在你这一生中实现吗?"朱理乌斯·恺撒带着嘲弄和怜悯的口气。"可怜的幻想家!"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听我说,斯巴达克思,而且把我这番充满好意的话仔细地考虑一下。我对你的同情要大大地超过你想象的那种程度。你记好,我不是属于那种轻易向别人献出友谊、特别是轻易向别人表示尊敬的人。要实现你所幻想的一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纯然的幻想,不论就你所设想的目标或者就你现在所采取的手段来说,都是空中楼阁。"
  斯巴达克思正想反驳,但恺撒打断了他的话说。
  "不要打断我的话,你听着,你得明白,我到儿来跟你谈话是为了你的利益。自然。你自己并不认为你的两万名角斗士就会使罗马战栗。很显然,你决不会这样想。你认为,'自由'这个字眼,会使广大的奴隶群众聚集到你的旗帜下来。让这些奴隶的数目达到十万或者十五万吧(虽然这永远不可能),让他们在你的教导下用铁的纪律团结起来,让他们为死里求生的勇气所鼓舞而英勇地战斗。让一切都是这样吧!但是你能相信他们能够打败曾经征服亚、非两洲一切帝王的四十万罗马大军!这些兵土都是自由公民,他们在意大利有他们自己的一片土地,有他们自己的家,难道你以为他们不会起来对你们这些什么产业也没有、万一获得胜利就会使他们破产的穷光蛋拚命吗?你们是为了死里求生而战斗,他们却是出于自卫的本能;你们是为了争取人权,他们却是为了保卫自己的私有财产。谁能够获得胜利,是不难想象的。在数量上他先占了你们优势,此外,在每一个城市或者自治市里有他们的同盟者,但对你们来说,却是敌人。为他们服务的有整个国库的全部财产,尤其重要的是,还有贵族们的巨大财产。他们那一边,还有罗马的威权,经验丰富的统帅的军事艺术,所有城市和所有罗马共和国公民的财富,更不用说共和国的船舶舰队,以及从世界各个角落里征集来的后备军了。那些顽固、粗鲁的蛮族和从各个国度来的奴隶,他们之间并没有可以使他们互相结合的高贵传统或者别的物质上的联系,他们甚至并不完全懂得你所努力奋斗的目标。你的勇气、毅力和超特的智慧足以使这样一些人纳入秩序和纪律吗?我曾经一度相信你能够做到,但仔细一想,不,这绝对不可能……你具有坚强的意志和智慧,而且完全有能力指挥军队——我承认这一点。但你最多只能使你的军队暂时隐藏这些缺点,犹如一个人把身上的痈疽遮掩起来一般。你能够动摇你故人的胜利信心,但你在完成这种理智和勇气的奇迹之后,你能最后战胜敌人吗?"
  "嘿,那有什么关系!"斯巴达克思用极其冷静的态度叫道。"我可以为正义的事业光荣牺牲,我们流的鲜血一定会使自由之树结出果实来,我们的鲜血将在压迫者前额盖上可耻的烙印,我们的鲜血会产生无数的复仇者。我们留下了可以被人模仿的榜样——这是我们能够留给后代的最宝贵的遗产!"
  "伟大的自我牺牲,但那却是毫无效果的无谓牺牲。我已经向你指出,你所采取的手段不足以达到你的目标,现在我还要向你指出,你的目标本身只是激动的想象的产物,只是外表诱人的幻想,犹如人类无力捕捉的幽灵:它在远处看来是活生生的,它诱惑着你,但是你愈是顽强地追上去,它就愈是远远地离开你。当你觉得你好象已经捉住它时,它却在你的眼前突然消失了。人类自从离开树林住在一起,自由就消失了,奴隶制就产生了;因为每一条为了全体利益而限制个人权利的法律,就侵害了个人的自由。从此以后,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在什么时候,总是由最强横最狡猾的人统治群众,而且老是有普通的人民服从他们。甚至好些最优良、用最英明的制度建立起来的共和国,也逃避不了这一规律,因为它的根源就存在人的本性之中。底比斯、斯巴达和雅典的不光荣的结局就是证明。就在我们这一以人民具有最高权力的原则为基础的罗马共和国,你己经看到,一切政权都被那一小撮贵族所掌握,他们占有了一切财富,也因此掌握了一切力量,他们把共和国的政权变成了他们这一阶级世代相传的遗产。四十万个没有食物、住所和衣服抵御冬寒的罗马公民能算自由人吗?他们只不过是第一个遇到他们购买他们的选票的人的奴隶罢了,选举的权利就是这些贫苦的'世界统治者'的唯一财产。因此在我们这儿'自由'这个字眼早已失却了它的意义。虽然这调子永远能够在群众的心坎里引起反响,但有时候往往是一些暴君弹奏得最出色。斯巴达克思,我遭到这些极其骄横的贵族的压迫,我同情平民的悲哀和痛苦,我明白只有消灭贵族,平民才能得到幸福,为了打垮这些豪门贵族的统治,必须鼓起平民阶级的热情,但同时必须在他们的嘴里装上马勒子,用铁一般的坚毅意志断然地领导他们。因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跟豺狼一般,因为人类一向分为豺狼和羔羊,老鹰和鸽子,一向分为吃人和被人吃的两种;我已经择定了我的道路,确立了我的目标。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够解决这样困难的任务,但是我一定要夺取政权,从根本上改变双方的命运:我要使压迫变成被压迫者,使吃人的家伙变成被吃的食料。"
  "恺撒,那就是说,你有点儿同意我的观点了?"
  "是的,我可怜奴隶,我对他们永远采取宽容的态度,我同情角斗士,如果我要娱乐人民,我决不允许为了满足群众兽性的本能,使角斗士们野蛮地互相残杀。为了达到我给我自己确立的目标(但愿我有一天能达到这个目标),我必须尽量避免强暴的行动,多多地施展巧妙的手段,必须少用武力多多运用灵活的策略,必须胆大心细——这两者是一切危险但是伟大的事业所不可或缺的伴侣。我觉得我命中注定能够掌握最高政权。我应当获得它,我要获得它,我一定能获得它。我必须利用在我的人生道路上碰到的一切力量,好象大河汇集一切溪流,最后变成一道汹涌奔腾的巨流注入海洋中去一般。现在,勇敢的斯巴达克思,我要对你这位命中注定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人提出要求。告诉我,你是不是同意放弃你那不可能实现的暴动的毫无意义的幻想,做一个幸运的恺撒的助手和同伴呢?我有我的福星——维纳斯,她是我的始祖,她领我踏上了人生大道,预先显示了我的崇高使命。迟早我会去统治某个省份,率领某些军团,我将要凯旋回来,我将要被选为执政官,我将要掀翻皇座,征服各个民族,占领整个帝国……"
  恺撒那激动的话,那果决的脸,炯炯发光的眼睛,兴奋的声音,以及包含在他话中的把握和坚定信心——所有这一切,使他显出威严非凡的气概,刹那间竟把斯巴达克思迷住并慑服了。
  恺撒停了一会儿,于是斯巴达克思好象从谈话同伴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一般,用严峻坦诚恳的声音问:
  "那么接下去怎么样?"
  恺撒的眼睛里好象迸出了火焰。他激动得脸色惨白,用颤抖的声音坚决地说道:
  "接下去……我就统治全世界!"
  这位未来的独裁者全心全意地说出这句话以后,就暂时不作声了。恺撒从幼年时起就怀有这个野心,他的一切意图,他的每一句话,他的全部的超特智慧,他的足以征服一切的意志,就完全向着这个目标。
  "抛弃你的幻想,抛弃它吧,"恺撒重新采取了从容不迫的平静态度说。"抛弃它吧,你的事业一开始就要遭到覆灭的:梅特罗比乌斯会很快地向执政官告密。你去说服你的不幸的同伴们,叫他们忍受一下,叫他们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武装暴动上而寄托在将来,叫他们用合法手段去取得权利吧。你做了我的朋友,你就可以跟我参加元老院委托我去完成的远征,你就可以率领勇敢的战士,充分施展大自然赐予你的卓越作战能力。"
  "不可能,决不可能!"斯巴达克思叫道。"凯乌斯·朱理乌斯,我真心诚意地感谢你对我表示的敬意和向我提出的令人羡慕的建议,但我必须走我的命运之神向我指出的道路。我不能也不愿抛弃我的被奴役的弟兄们。如果奥林比斯山上的不死之神关心人类的命运,如果地面上不复存在的正义在那儿还存在的话,我们的事业决不会破灭。但如果人和神统统反对我,我也决不屈服,我要象阿加克斯一样,怀着镇静的心情英勇战死。"
  恺撒心中不由自主地又涌起了一阵赞叹,他紧握住斯巴达克思的手说:
  "就这样吧!既然你无所畏惧,就让我预祝你交好运吧——我知道,一颗无畏的心往在能帮助一个人避免灾难。不但如此,我更希望幸运之神随着你。因为我知道幸运能在一切事业中,特别在战争中起极大作用。今晚你认为你的事业就将覆亡,到了明天命运之神也许会出来干涉,使你的事业成功。我不能够而且也没有权力阻挡梅特罗比乌斯;他一定会到执政官那儿去揭露你们的密谋。你还是赶快赶到加普亚去,抢在元老院急使的头里。这样,幸运之神也许会站在你那一边……再会。"
  "愿神抵保佑你,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再会。"
  大祭司和释放角斗士再一次紧紧地握了手,接着,和来的时侯一样,默默地但是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情从城墙旁下来,进了那条从城墙那儿逐渐下降通到酒店去的荒凉巷子。一会儿他们就进了维纳斯酒店。恺撒在女主人那儿付清了酒钱,带着奴隶向自己的家里走去。斯巴达克思立刻召集自己的同志,匆忙地向他们发出当前情况下最妥善的紧急指示:他命令克利克萨斯负责消灭罗马角斗土中间的一切密谋痕迹;又命令阿尔托
  利克斯疾驰到拉文那去通知葛拉尼克斯。然后,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两个从被压迫者同盟的财库中提出一笔五泰伦脱的巨款带在身边,以便在路上设法换上新的马匹,接着他们就骑上两匹强壮的骏马穿过加宾门没命地向加普亚飞跑。
  当恺撒回到家里来到三榻餐厅,知道梅特罗比乌斯在重新喝了法烈伦酒后,他心中又燃起了爱国热情。他对恺撒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感到非常不安,他害怕这位大祭司出了什么乱子,因此已经出发到执政官那儿拯救共和国去了。他曾经对恺撒家的看门人说:"我直接去见执政官了。"但是,据看门人说,他出门时的那副样子还是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的。
  恺撒苦苦想了好久,接着进了卧室,自言自语地说:
  "现在角斗士和元老院的急使要比赛快慢了。天知道哪一方面先赶到啊?!"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
  "有许多极重要的大事往往被极微细的因素所决定!现在就是如此,一切都得由马来决定了!"   
 
十、起义   富裕、欢乐、宜于居住而且可以充分享受各种娱乐的加普亚城,是全意大利最肥沃、最繁华、最美丽的省份康滂尼亚的省会,在我们叙述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加普亚城已经日趋衰落,它已不能跟它往昔那种宏伟的规模和强盛的程度相比;但是,在汉尼巴远征意大利之前,连跟它可以匹敌的罗马和迦太基也要嫉妒它的。
  正如人们所推测的,加普亚城大约是在罗马建城前两世纪由奥斯吉人建立的。它矗立在发尔杜纳斯河美丽的河岸上,大概,本来也曾经按照河名叫做发尔杜纳。当伊特鲁里人征服了奥斯吉人、阿乌桑人和阿乌伦人以后。约莫有三世纪之久,加普亚一直是这-带十二个城市组成的联盟的首都。意大利便从这些具有高度文化的民族手中承袭了文明的财富,而且在时间上要比承袭希腊文明早得多。
  三世纪以后,那就是说,在罗马纪元三百三十二年左右,伊特鲁里人因为在温和的气候、丰富的物产以及风靡一时的腐败道德的影响下失却了原有的强毅精神,变得柔弱不堪,他们无力抵挡他们邻人的侵略,被强悍的山民沙姆尼特人征服了。沙姆尼特人占领了他们的土地,开始统治被征服的伊特鲁里人的城市;把发尔社纳城改名为加普亚的大概就是沙姆尼特人,加普亚大概是他们自己的一个杰出领袖的名字。但沙姆尼特人在获得了康滂尼亚的统治权之后,也渐渐地丧失了他们原有的力量。他们不断地与附近的阿平宁山中的野蛮的牧人部族进行战争,约莫过了一百年,这些战争终于招来了当时已经征服了大部分意大利的常胜的罗马之鹰。康滂尼亚的居民招引罗马人本是向盟邦求援的性质,不料罗马人竟在这美丽的省份中居留下来。他们只使康滂尼亚获得名义上的独立和极其可怜的自治权,实际上,它已成了隶属于罗马的一个行省。大批罗马公民和贵族家庭,被美丽的大自然和温和的冬季所吸引,纷纷流入加普亚城。就在那一个时期,加普亚就开始兴旺、繁荣,变成一个富裕的、人口稠密的大城市了。
  汉尼巴在特莱比亚河和特拉西美诺湖获得了胜利,尤其是在卡内大败罗马人以后,加普亚就投到胜利者的怀抱中去了。汉尼巴把这个美丽的城市变成了他的远征军的补给基地。但过了不久,汉尼巴失败了,加普亚的福星也就陨灭了。罗马人重新统治了加普亚,他们消灭了部分加普亚居民,把另一部分放逐,或者出卖为奴隶。罗马人把附近的山民和农民作为移民迁移到加普亚城中去。这些移民都是罗马人的拥护者,在危难时期他们仍旧忠于罗马人。
  过了一百三十八年,由于苏拉以及他移殖在加普亚四郊的兵士们的极其有力的保护,加普亚又回复了往昔的繁荣。现在城中共有十万居民。四周又筑起了坚固的城墙,长度共达六英里。城中有优美的街道,极其华丽的神庙,宏伟的拱廊、宫殿、浴堂和斗技场。加普亚的外观不但能够与罗马媲美而且还能超过它,尤其是因为温暖的阳光在这儿终年照耀;大自然毫不吝惜地赐给加普亚以奇妙的温和气候,但是它对雄踞在七山之上的有名的罗缪拉斯的永恒之城,就不是那么慷慨了。
  就这样,在罗马纪元六百八十年二月二十日傍晚时分,当那被轻盈的白云和红霞所围绕的太阳,发出灿烂的闪光,慢慢地从好些山丘后面降到里特尔沦城东边的海里去时,加普亚城里的街道上还是象往常一样显得非常喧嚣、拥挤和热闹。工匠们结束了工作,店铺开始关门休息,一部分居民开始出来到街上遛弯,另一部分开始回家;黄昏的寂静和安宁慢慢地降临,开始代替那沸腾的白天的活动。
  在那条漂亮的、从法鲁维埃里门直通贝涅文特门几乎把全城分为两部分的阿尔邦大街上,那些年龄和职业各不相同的市民们突然停了下来。他们惊愕地望着一小队从阿庇乌斯大道来的用全力飞跑的骑土们。一个十夫长率领着十个骑士,他们的马浑身蒙着灰尘,溅满了泥浆,鼻孔里喷着一股股的热气,马嚼铁上尽是白沫——这-切都证明了这队骑士一定负有某种特别紧急的重要使命。
  "我对提法特山上的朱庇特的令杖发誓,"一个上了年纪的市民对他年青的同伴说。"这样的飞跑我只有在好几年前看到一次,当时苏拉在我们城外提法特山的狄爱娜神庙附近打败了马略斌执政官诺尔巴纳斯的胜利消息也是由一队急使这样飞也似地赶来报告的。"
  "真叫人奇怪,不知道这队骑士带来的是什么消息!"那个年青人说。
  "他们大概是从罗马来的。"一个铁匠一面把身上那条被火星灼穿了好些波澜的皮围裙解了下来,一面说。差不多所有的铁匠世世代代都系这样的围裙。
  "一定带来了什么新消息。"
  "也许,我们会遭到什么危险吧?"
  "是不是我们的密谋被揭露了?"一个年青的角斗士突然变得脸色发白,对他的同伴低声说。
  那时候,那个十夫长和他率领的十个骑士已经从阿尔邦街折入另一条漂亮的街道——赛普拉西亚街。那条街上差不多尽是经营香料和化妆品的店铺。加普亚各种香料、香膏、唇膏和香精供应了全意大利的需要,特别是供应了罗马城的一批贵族太太和小姐。赛普拉西亚街正中那所房子,就是罗马派驻加普亚城的提督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的府邸。
  骑士们在那所房子前停了下来,那个十夫长下了马,走进拱廊,要求看门人立刻进去报告,因为要把罗马元老院的紧急公文送给提督。
  提督府的门口拥满了好奇的人群。一部分人对那队因为疾驰累坏了的骑土和马的狼狈相感到奇怪;另一部分人纷纷猜测这队骑士到这儿来有什么公干,而且为什么这样紧急;更有一些人尝试着跟这些兵士闲聊,白费心思地想从他们的嘴里探听出一些消息来。
  空闲的加普亚人的一切猜测和试探都落了空。他们在好容易才从兵士口中探听到的吝啬而又不连贯的答话中,只知道一点,那就是:这一队骑士是从罗马来的;这-个消息燃起了人们的好奇心,却丝毫也不能解释这一神秘的紧急事件。
  突然,有几个奴隶认提督府中冲出来,很快地循着赛普拉西亚街向各个方向跑去。
  "啊!"人群中有人叫道。"事情可不是玩的呐!"
  "什么样的事情?"
  "谁知道啊……"
  "瞧,提督的奴隶跑得多快啊!……真象是提法特山树林里的牝鹿在逃避猎狗的追逐!"
  "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嘿,自然罗。可是这些奴隶跑到哪儿去啊?"
  "症结就在这儿!猜猜看吧!"
  "唉,如果能知道就好了!我情愿拿出十盒最好的胭脂来交换这个消息。"一个又高又胖的脸颊红通通的商人,从附近一家经营香料和化妆品的店铺中出来说,他向前挤了过去,渴望着探听一些消息。
  "你说得对,加里米斯,"另一个加普亚人说。"你说得对,无疑,一定发生了什么非常重大的变故。虽然我极想知道变故的真相,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探听到。这简直叫人不能忍受!"
  "你认为将要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否则又怎么样!难道元老院会无缘无故地派来这么一整队使者,叫他们这么没命地飞跑吗?他们一路上一定骑倒了好多匹马!"
  "我对众神的使者伊丽丝的翅膀发誓,我好象看见那边有……"
  "哪儿,你看见哪儿?"
  "喏,就在那边,阿尔邦街的转角上……"
  "但愿伟大的神帮助我们!"那个香料店的老板脸色惨白地叫道。"那不是统领吗!"
  "是的,是的……正是他!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
  "瞧,他跟在提督的奴隶后面赶得多急啊!"
  "一定发生什么变故了!"
  "但愿狄爱娜保佑我们!"
  当统须李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进了提督府,几乎整条赛普拉西亚街都挤满了人群,而且加普亚全城都哄动了。但那时候,两个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结实的人,正骑着马循着从加普亚郊外山丘间寻味到城墙边来的相当长的引水沟赶来。那两个人都吃力地喘息着,脸色惨白,浑身蒙着灰尘,沾满了泥浆。但从他们的装束和武器看来,可以很容易地认出他们是两个角斗士。
  这就是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他们在这一月十五日深夜骑着马离开了罗马,倾全力飞跑,一路上每到一个歇息的地方就换上新马,很快地到达了苏爱萨一波梅季耶。但在这儿,十夫长和他的十个骑兵追上了他们。这队急使向加普亚疾驰,把奴隶密谋暴动的事件去警告那边的提督。这样,两个角斗士不仅只能被迫放弃换马的念头,而且还得时时刻刻从阿庇乌斯大道上拆下来,循附近的岔路跑去。
  他们在某一个地方买到了两匹马,而且,,由于他们具有坚强的意志与刚毅的性格,他们还是继续不断地向前赶路:一会儿折到小路上,一会儿迷了路,一会儿采取捷径飞跑,弥补失去了的时间,但那多半是在阿庇乌斯大道婉蜒盘曲使兵士们多走了冤枉路的地方。终于,两个角斗士来到了阿台拉通加普亚的大路上。
  他们希望能比那队元老院的急使早一小时到达加普亚——只要能做到这-点就是伟大的成就和胜利!但突然,在那离开克拉尼乌斯河发源的山岗六英里、离开加普亚七英里的地方,斯巴达克思的马没有了力气,和骑者一起倒了下去。斯巴达克思抱住了马脖子,想使它站住,但是可怜的畜生却一下子倒在地上,压住了斯巴达克思的手臂,而且使他肩膀那儿的关节脱了臼。
  斯巴达克思不管那扭伤的地方是多么疼痛,还是一点儿也不让它在神情上显露出来,只有极细心的注视才能发现他苍白的脸由于剧痛而引起的细微掣动。但是,肉体的痛苦,如果跟折磨着这位具有钢铁意志的人的精神上的痛苦比较起来,那就算不得一回事了。这出人意料的顿挫使他感到绝望的痛苦,因为他预计能比他们的敌人早半小时赶到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但现在他们却被迫落后了,眼看着他们顽强地建造了五年的建筑物,就要倒塌毁灭了。
  斯巴达克思跳起身来,一刹那间竟忘记了脱臼的臂膀;他发出一阵绝望的呼叫,好象一只受到致命伤的狮子的怒吼。接着他沮丧地说:
  "我对埃烈勃斯神发誓,一切,一切都完了!……"
  埃诺玛依下了马,走近斯巴达克思,关切地摸一摸他的肩膀,想确切知道他有没有遭到什么严重的损伤。
  "你怎么了!……你说什么话!……在我们的双手粉碎了镣铐,获得了自由,而且握着短剑的现在,怎么会是一切全完了呢?"埃诺玛依竭力想安慰斯巴达克思。
  斯巴达克思不作声了,接着他向埃诺玛依的马瞥了一眼,叫道:
  "七英里路!统共只剩下七英里路,而我们——但愿跟我们作对的神统统死光!——我们应当抛弃及时赶到那边的打算了!如果你的马还有力气让我们两个人骑上三、四英里路,其余的路我们就可以很快地步行了!因为我们已经比敌人抢先了一小时,何况这队急使赶到那边以后,下这种种命令和设法破坏我们的起义计划至少还得花费一小时。"
  "你的估计很对,"日耳曼人答道,但接着,他回到自己的马旁边说:"可是,不知道这可怜的畜生还能不能再背着我们两个跑上两英里路?"
  两个角斗士仔细地审察这匹不幸的马儿,却发觉它已经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了……它吃力地喘着气,痉挛地掣动着两胁,身上不断地冒着热气。事情很明显,这匹马很快就会象第一匹马那样倒下去的,如果骑着它走,不仅会压坏臂膀和大腿,甚至会遭到摔破头颅的危险。两个角斗士商议了一会儿,就决定放弃那匹马,徒步赶到加普亚去。
  由于长途疾驰和饥饿(几天来他们几乎没有吃过东西)变得又困惫又衰弱的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立刻以疯狂的速度徒步出发,竭力想很快地走完他们与加普亚之间的那段路程。他们默默地走着,两个久的脸都是苍白的,两个人的身上都流着汗,但他们的意志却是不屈不挠的,他们用惊人的速度前进,不到一个半钟头就到了加普亚的城门外。他们在这几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必须让呼吸平定下来,恢复常态,以免引起城门旁卫兵的怀疑;因为那些卫兵很可能已经接到了命令,他们会监视进城的人,而且把形迹可疑的人扣留起来的。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在休息以后又向前走去,接着,就开始向城门走去。两个角斗士都竭力装出一副普通而又饥饿的穷汉模样,但他们的心却跳动得很厉害,而且由于无可名状的惊恐,一滴滴的冷汗正从他们的前额上淌下来。
  当他们向城门的石拱下走去时,斯巴达克思由于预计到可能遭受逮捕,已经准备好一个应付变故的行动计划:他们必须在一刹那间拔出短剑攻打卫兵,杀死他们,刺伤他们,不惜作何代价打开一条血路,冲到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去;斯巴达克思对他的计划的必然成功毫不怀疑,因为他知道埃诺玛依的本领,也知道他自己的力量。站在城门下的十二个老弱残兵,是很难抵挡得住一对武艺高强的角斗士的短剑的猛烈冲刺的。但是,斯巴达克思却很不愿意实施这拚死命的计划。斯巴达克思那颗奔放不羁刚毅无畏的心,即使在他本人好几次面临死亡或者处于极危险的境地时,也从来不会收缩或者颤抖的,现在他走近城门时却非常猛烈地跳起来。
  两个工兵躺在长凳上睡着了,另外三个则蹲在通城墙顶的大理石阶上掷骰子,再有两个卫兵——个侧卧在长凳上,一个站在旁边——正在谈闲天,他们不时地望着出城入城的路人,嘲弄着他们。
  在角斗士前面三、两步远的地方,走着一个穷苦的乡下老太婆。她挽着一只圆圆的篮子,篮里盛着好几块软干酪。于是一个兵士冷笑道:
  "老妖婆,你到市场里去可太早了!"
  "但愿神保佑你们!"老太婆和善地回答了一句,继续向前走去。
  "瞧她那副样子!"另一个兵士嘲笑道。"真是个美人儿!活象是阿特罗波司,三个命运女神中最老最丑的一个!"
  "她的皮肤皱成个什么样子啊,活象是用旧了的羊皮纸,而且还是在火上烤皱了的。"
  "你只要想一想她卖的干酪!即使送给我吃,我也不愿让它进口。"
  "让她滚到地狱里埃烈勃斯神那儿去吧,这讨厌的老太婆,不吉利的家伙!"一个赌钱的兵士叫道,他恨恨地把放骰子的木杯掷到台阶上去;骰子滚了出来,落到地上。"这不吉利的老太婆!都是她招来的坏运气!……"我已经接连三次掷出清一色的点子。倒楣的'狗'!"
  那时候,激动得呼吸急促脸色惨白的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努力不使自己引起兵士们的注意,准备通过石拱下面的城门。
  "这一对正好是这位老命运女神可敬的卫兵,"卫兵中的一个指着两个角斗士叫道。"真的,我对保佑我们的朱庇特发誓,这一对流浪的角斗士又污秽又瘦,活象是刚刚从地狱中的斯季克斯河里爬出来!"
  "但愿你们被猛兽活活撕烂,可恶的就要被人屠宰的畜生!"那个掷骰子输了钱的兵士喊道,一面用力摇着那只木杯,决定再试一试自己的运气。
  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对这些侮辱他们的话毫不回答,他们已经溜过卫兵身边穿过了第一道石拱。那儿有一道用几条特殊的铁链高高地吊在石洪下面的、可以升降的铁栅。接着,他们又在通城墙顶部的石阶旁溜过,正待穿过下面就是城门的第二道石拱,突然看见:一个百夫长正率领着十三个头盔、铠甲、盾牌、长矛、短剑、投枪色色俱全的全副武装的兵士,急匆匆地从城里赶出来。百夫长自己也是同样的全副武装,拿着表示他本人官职的令杖,大踏步地走在前面,他一走到石拱下就下令道:
  "准备武器!"
  守城门的卫兵纷纷跳了起来,虽然在他们中间引起某些混乱,结果还是以出人意料的速度排好了队。
  百夫长做了一个手努,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只得停了下来,他们的心由于绝望收缩了起来。他们后退了几步,互相看了一眼,斯巴达克思刚好来得及拉住已经握住了剑柄的日耳曼人。
  "你们这些废料,难道城门是这么守卫的吗?"百夫长那严厉的声音,在极度静寂的石拱下轰然发响。"难道可以这么值班吗,懒汉?"他用令杖敲着睡在长凳上的那两个兵士中的一个,因为他在排队的时候迟到了。
  "还有你,"百夫长转过身来,对着那个站在队伍左面极其惶恐的十夫长说,"你,里维乌斯,对自己的职务非常疏忽,一点儿也不注意整饬部下的纪律。我撤消你的哨长职务,现在你得服从我带来的这队人的十夫长卢齐乌斯·梅提尼乌斯指挥,他们是来这儿加强城门防务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角斗士快要暴动了,元老院的急使报告说形势很严重。因此我们必须放下铁栅,关闭城门,象战时一般小心防守。我们要加紧放哨。总之,我们应当尽大难临头的紧急时期中应尽的本分。"
  当新任哨长卢齐乌斯·梅提尼乌斯把所有兵士列成两排队伍时,百夫长皱着眉头;盘问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
  "你们是什么人?角斗士吗?"
  "是角斗士,"斯巴达克思好容易抑住了难忍的惊恐感觉,用坚决的声音回答。
  "那么,自然是从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出来的了?"
  "您弄错了,英勇的波比里乌斯大人,"斯巴达克思回答,他的眼睛里突然迸射出充满希望的光芒。"我们是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提督大人府中的侍从。"
  "你认得我吗?"百夫长诧异地问。
  "我在我们主人家里看到过大人好几次。"
  "真的……"波比里乌斯注视着角斗士说。但是愈来意浓的黑暗掩盖了他们的容貌,百夫长只能看到他们魁梧的躯体。"真的,我好象……"
  "我们是日耳曼人,提督大人派我们侍侯我们高贵的太太莱丽雅·陀米齐雅,我们一向跟在她的轿子后面护送她。"
  斯巴达克思在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做了四年角斗教师,他把加普亚贵族家庭中的一些角斗士都吸收到被压迫者同盟中来了,因此他跟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两个身材魁梧的日耳曼角斗士很熟识。他们曾经详细告诉他提督府中的一些规矩和习惯。这就很容易懂得,斯巴达克思是多么高兴地趁着黑暗运用这-个巧妙的计策——这是挽救临近毁灭的事业的唯一办法。
  "不错!"百夫长证实道。"你说的都是实话。现在我认得你们了。"
  "请大人想一想……我还记得碰到大人的情形,"斯巴达克思带着一副天真纯朴的神情说。"那一天半夜里,在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统领大人家的大门外,我们曾经碰到过大人。当时我和我的伙伴护送我们的太太陀米齐雅的轿子到统领家里去!我们的太太常常欢喜这样神秘地在半夜里出去游逛……"
  "闭嘴!你不怕你们的野蛮神吗?讨厌的森布里人!"波比里乌斯大声喝道,他不愿意当着许多兵士的面,让这个奴隶毁谤提督太太的不很体面的行动。
  时间过去了一分钟,这当儿两个角斗士紧张得不敢松一口气,接着百夫长又问斯巴达克思:
  "那么,现在你们从哪儿来?"
  斯巴达克思似乎有些踌躇了,但他立刻用极其自然的口气答道:
  "刚从我们主人的库玛别墅回来:我们护送一批贵重的家具到那边去。那批家具我们从昨天起就开始运送了。"
  "很好,"波比里乌斯考虑了一会以后说。
  又是一阵沉默,而且仍然是百夫长开始打破沉寂的局面,问两个角斗士:
  "你们知道暴动的消息吗?知道在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里阴谋发动的叛乱吗,唔?"
  "我们能知道什么呢?"斯巴达克思用最天真的口气回答,好象听到一个完全不懂的问题一般。"如果伦杜鲁斯的那批疯狂而莽撞的学生决定谋反,他们当然不会对我们透露风声的,因为他们非常羡慕我们的幸运。我们在我们和善的主人家里生活过得再舒服也没有了。"
  斯巴达克思的回答是很合情理的,而他说话的时候又非常自然,百夫长就不再有任何犹豫了。虽然他立刻又说道:
  "但是,今天晚上如果真的有角斗士造反的危险……我简直觉得角斗士们造反的想法非常可笑,但如果这是真的……我的职务迫使我采取种种审慎的措施。我命令你们交出你们的短剑……虽然极其和善的梅季乌斯大人对待他的奴隶非常好,比所有你们这批混蛋应得的好得多。尤其是你们角斗士,卑劣的小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快把短剑缴上未!……"
  一听到百夫长的命令,暴躁而又鲁莽的埃诺玛依险些儿把事情弄糟了。
  他怒冲冲地握紧了已经出鞘的短剑,但斯巴达克思镇静地用右手握住埃诺玛依的短剑,又用左手拔出自己的那一把,怀着深恶痛绝的心情,恭恭敬敬地将两把短剑都交给了百夫长。斯巴达克思为了不使埃诺玛依再有什么新的不满举动,急忙对百夫长波比里乌斯说:
  "你这样对待我们很不好,波比里乌斯大人!为什么要怀疑到我们身上来呢?我想我们的提督大人对你的疑心是不会满意的。也罢,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儿是我们的短剑,现在让我们回提督府吧。"
  "卑贱的角斗士,我所作所为的一切我会向梅季乌斯提督大人解释的。但是用不到向你们解释。快离开这儿吧。"
  斯巴达克思握住了埃诺玛依气得发抖的手,向百夫长鞠了一躬,然后拉着日耳曼人一起向城里走去。他们走得非常快,但又竭力不使自己引起任何嫌疑。
  两个角斗士在经受了极大的激动而且象奇迹一般逃脱了危险以后,喘息还没有定就循着阿尔邦街走去。在这儿,他们的注意力被一种不平常的情景吸引住了:城里出现了喧闹、忙乱、慌张的现象;现在他们明白了,密谋已暴露,尽管他们用尽了力量,他们到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去还是太迟了!
  他们在离开城门一箭远的地方向左拐弯,折到一条充满了壮丽邸宅的漂亮大街上。接着,他们迅速地走完这条街道,向右拐弯,折入一条僻静的小街,再从那条小街进入由无数小巷组成的使人摸不清头脑的迷宫一般的区域。他们意往前深入,那些巷子就变得愈狭窄、愈黑暗、愈污秽。最后,他们来到了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附近。角斗学校坐落在加普亚城边靠近城墙的地方,恰好处在我们刚才提到过的那互相交织的巷子中心。在这儿附近的许多小屋里住着一批下等妓女,她们经常到附近的小饭馆和酒店里去,伦杜鲁斯角斗学校的一万名角斗士是常常在那些地方聚首晤面的。
  这所角斗学校起先只有几百个学生,但渐渐地,角斗士老板发了财,这所学校也就愈来愈扩大了。现在它已包括好几宅外表和内部结构并没有什么差别的建筑物。因为那几宅建筑物都是为了同一目标建造的。每一宅建筑物包括一个宽广的内院和周围的四幢房子。那个院子是角斗士们晴天练习武艺为地方;逢到坏天气,他们就在另外建造的大厅里做体操和练习剑术。
  在院子四周每一幢楼房的上层和下层那极长的走廊两边是许多并列的小房间。每一个小房间勉强能住下一个人。角斗士们就睡在用干叶子或者麦秸做的垫子上面。
  在所有的建筑物里,除了练习剑术的大厅外,还有一个很大的房间,那是用来做武器库的。武器库里装着铁栅栏和结实的橡木门,门上的钥匙是由角斗士老板本人带在身边的。在那些武器库里藏着盾牌、短剑、刀、三齿叉以及别的武器,那是角斗士老板送角斗士上斗技场进行角斗所必须置备的。
  那些大厅可以容纳三百五十名到四百名角斗士,大厅中的秩序是由释放角斗士或者角斗教师负责维持的。这些教师大都是伦杜鲁斯从校外雇来或者从校内的角斗士中间选出来的。学校的警卫队通常是由罗马军团中的老兵担任,他们是由加普亚的提督指派的。学校里的清除粪便之类的粗活则是由伦杜鲁斯所信任的一批奴隶担任的。
  这十八或者二十幢为角斗学校所建的校舍,原先建造时没有顾到建筑上的美观,它们之间只有狭窄的街道或是巷子相通。这些街道和巷子在从前本是城市街区的一部分,但是在我们所叙述的事情之前二十八年,校中的角斗士曾经企图响应以罗马骑士(他自称为维齐乌斯或者米诺齐乌斯)为首的起义,从那时候起,这些房子就在罗马提督和元老院的要求下用高墙围起来了。就这样,被二十八尺或者是三十尺高的石墙所环绕的伦杜鲁斯角斗学校以及它的二十幢房子,变成了一座堡垒,它好象是大城中的一座特殊的小城。所有靠近角斗学校的街道,都变成了这座角斗士城市的郊区。普通居民都竭力避开那一带,好象那儿流行着什么瘟疫一般。
  二月二十日晚上,角斗学校里发生了从来来有的怪现象:所有的角斗士都逗留在学校里。一部分角斗士在武艺厅里练习进攻和防守的技术,用木头制的短剑互相格斗,这些木剑是他们在学习期间唯一被允许拿在手中的无害武器。另一部分角斗士则在院子里,东一队西一队地聚集在一起。他们在做体操或者是唱着他们故乡的神秘的歌,歌的词句和它的意义,担任警卫的兵士是听不懂的。更有一部分角斗士则在与学校连接在一起的房屋的小巷里逛荡,同时也有一些聚集在走廊里或者是睡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所有这些惯于忍受痛苦和掩盖自已感情的不幸的人,都竭力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气,但是,只要仔细观察一下他们的脸,就很容易看出来:他什都很激动,很惊恐,而且希望徊等待着某一种非常重大的事变。
  "难道角斗士今天都不出去逛了吗?"一个独眼独手的守卫,他是苏拉部下的老兵,正在问另一个脸上布满了伤痕的同伴。
  "谁知道你们!……他们好象准备在学校里消磨黄昏呢。真是怪事!"
  "他们的那些烂污姘头可要想念他们了——害得她们在酒店和饭馆里平白地等待这批知心客人。那些每天非常喧哗热闹的酒饭店今晚可要变成冷清清的了。"
  "奇怪!我对威严的苏拉发誓,这事情很奇怪!"
  "甚至奇怪极了,而且,老实说,我觉得很不放心。"
  "什么?难道会有暴动的危险吗?"
  "怎么跟你说好呢……虽然不会是真正的暴动或造反——我认为,真正的暴动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会引起某种骚动和混乱……老实说,我不仅感到危险,甚至今天晚上都挨不过去。"
  "让他们试一下吧!我对地狱中的复仇女神起誓,我的手痒得很!如果……"
  那个老兵说到这里突然闭住了嘴,而且向他的同伴做了一个手势叫他不要作声。因为角斗学校的校长兼老板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正向他们走来。
  三十一岁的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是一个瘦长的、脸色苍白的人,他那对小小的黑眼睛看起人来常常发出狡猾而又凶恶的光芒来,他的全部风貌给人以无情而残酷的印象。他的那所角斗学校是他的父亲老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传给他的遗产。老伦杜鲁斯由于种种际遇的凑合,把他原来那所只有几百个角斗士的学校变成全意大利驰名的第一流的角斗学校。他靠着人命和鲜血的买卖发了大财
  自从老伦杜鲁斯在几年以前去世以后,现在的这个伦杜鲁斯就变成了角斗学校的主人,他对他父亲的遗产并不满足,他决定把资本增加一倍,成功地发展了他父亲的"正直"的行业。
  当伦杜鲁斯走近时,两个兵士都恭恭敬敬地向这位角斗士老板鞠躬。他一面对他们还礼,一面问:
  "你们两人中间有谁知道,为什么角斗士违反往常习贯,几乎全部留在学校里不出去?以前这时候学校里早己没有人了。"
  "不……不知道……"一个兵士说。
  "对于这,我们比您还觉得奇怪,"另一个兵士比较坦白地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巴奇亚图斯皱起眉毛问,他的脸上显出一副阴凄凄恶狠狠的神情。"他们是不是准备有什么举动?"
  两个兵士都不作声了。可是这个角斗士贩子的问题,却由他手下的一个奴隶的出现而获得了解答。那个奴隶的脸是惨白的,而且显着极其恐怖的神色。他在前面领路,后面跟着提督府的一个释放奴隶,那个释放奴隶也同样地显得非常激动。
  原来那个释放奴隶正是奉了提督的紧急命令来警告这位角斗士老板的:角斗士的暴动不仅对他的学校有极大的危险,而且威胁着城市和整个共和国。提督向伦杜鲁斯建议,叫他防止角斗士们袭占武器库的一切企图,并且叫他关闭角斗学校的所有大门,而提督那一方面答应巴奇亚图斯,在半小时之内派遣统领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率领两大队罗马兵士和一分队加普亚城防军赶来。
  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听完了提督使者用吓得发抖的声音的报告以后,顿时变得目瞪口呆,好象失掉知觉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如果不是周围的人催促他采取应付危局的紧急措施使他醒悟过来的话,真不知道他还会这么呆呆地站上多少时侯呢。
  伦杜鲁斯清醒过来以后,立刻下令叫两百五十名兵士和在学校中服务的两百五十名奴隶偷偷地武装起来,竭力不让角斗士们注意到这些。他们全部赶到福尔金娜门——角斗学校通"康访尼亚的福尔金娜"幸运女神庙所在的那部分城区的大门,他应当在那儿采取进一步的措施。
  吓坏了的、脸色惨白的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跑去散发了武器以后,第一个向福尔金娜门跑去。接着,武装起来的兵士和奴隶也渐渐向那儿走去。他把他们分成好几个分队,每队约莫二三十个人,又委任了他手下最勇敢的老兵做了队长,把他们派去防守武器库和学校的全部出口。
  伦杜鲁斯虽然采取了这-连串的预防措施,但他的头脑还是极其混乱,心脏也跳动得非常厉害;因为谁也没有他明白:这-万名角斗士加上他们的本领,将是一支如何巨大而又可怕的危险力量。统领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也赶到了,他是一个年轻而又壮健的二十八岁的汉子;他对危险毫不惧怕,而且是个非常自负而又极其鲁莽的人。他为了执行上司的命令,使提督感到满意,就亲自率领了他在加普亚统辖的两大队中的一个大队,赶到角斗学校里来了。
  "你们这儿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他问。
  "啊!"伦杜鲁斯满意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叫道。"但愿朱庇特保佑你,马尔斯帮助你!……欢迎!"
  "告诉我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暴动的人在哪儿?"
  "目前还没有发生什么变故,而且也没有什么叛乱的征象。"
  "你干了些什么事?采取了一些什么措施?"
  伦杜鲁斯简略地把他的措施告诉了统领,又加添道:他完全信赖统领的英明,并且愿意绝对服从他的命令。
  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对应当采取什么步骤,仔细考虑以后,从自己的大队中抽出二十名兵士去加强伦杜鲁斯派去防守武器库和出口的各个分队,而且下令除了福尔金娜门之外,把所有的门统统关闭起来。他自己和包括两百六十名兵士的主要力量,则留在福尔金挪门旁,准备机动地援助任何需要援助的地方。
  当他把这-切安排妥当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角斗士们感到非常激动;他们成群结队地聚集在院子里和巷子里,而且新的角斗士愈来愈多地加入到他们队伍中来。他们统统大声地相互交谈着。
  "武器库都关闭了!"
  "这么说,他们要出卖找们了!"
  "他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我们完了!若是斯巴达克思在这儿多好!"
  "不论是他,不论是埃诺玛依都没有来——他们一定是在罗马上了十字架!"
  "糟了!糟了!"
  "诅咒那些不公正的神!"
  "他们把门都关起来了!"
  "可是我们没有武器呀!"
  "武器!……武器!……"
  "谁能给我们武器?……"
  这一万人的吼声愈来愈大了,就好象是一阵阵滚动的雷声或者是雷雨和暴风雨期间大海的怒吼声。只是由于统领和百夫长(斯巴达克思曾经英明地把一万名不幸的同伴编成军团和大队,而且委任了指挥的人)的努力,角斗士们才平静下来,分散到各个大队中去。当黑暗降临到大地上以后,在那二十个原先被混乱、喧闹和绝望所统治的宽广院子里,现在已显得非常沉寂和安静了。
  在每一个院子里聚集着一个大队的角斗士;由于地位的限制,他们列成密集的行军纵队——十六人宽三十二人长。他们默默地站在那儿,惊恐地等待着聚集在一个练武大厅中开会的统领和百夫长们的决定。这一把他们联合起来并使他们立下重誓的神圣事业的命运,就要在这次会议中决定。
  所有这-切刚巧是在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经受种种危险,克服重重困难,到达伦杜鲁斯角斗学校的时候发生的。他们不得不停顿一会儿,因为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某些不够老练的兵士,恐怕在小巷组成的迷宫中迷路,燃起了火炬;火光一下子映出了梭标、长矛、短剑和头盔。
  "这是罗马军团,"埃诺玛依对斯巴达克思低声说。
  "是的,"释放角斗士回答,一看到这景象他的心脏就几乎要炸裂了。
  "这么说,我们已经迟了……他们已经围住了学校。我们怎么办呢?"
  "等一会儿!"
  斯巴达克思紧张地倾听着,努力想听到远处传来的哪怕是极微细的。人声和喧闹声,他睁大了两眼,惊恐地注视着火炬的跃动,它们正沿着好几条巷子从东到西移动,渐渐地远去,最后完全消失了。
  于是斯巴达克思对埃诺玛依说:
  "站住,不要作声。"
  斯巴达克思极其小心而且偷偷地沿着巷子向刚才兵士们经过的地方走去,他才走了六、七步就停了下来,他的注意力被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所吸引了。他把手掌遮在前额上,竭力注视着,过了一分钟他才看出在街道的一端移动着的黑黑的人群。终于,他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小心地回到埃诺玛依那儿,抓住他的手,一起循着巷子走去,向左面拐弯,在新的小径上走了十来步,停下来对日耳曼人低声说:
  "他们刚刚开始包围角斗学校。现在他们正在十字路口布置一队队的兵士,但我们对这儿的巷子要比他们熟悉得多,我们可以比他们早十分钟到达被围的学校的围墙边。那一边的墙略微有些倒坍,它的高度不会超过二十八尺。我们可以从那儿爬到学校里去。"
  就这样,这位不平凡的人物显出最勇敢的人也少有的镇定态度,竭力跟恶运斗争着,他每一分钟都从他的智慧和精神中汲取层出不穷的新力量,来挽救这-已经遭到极大危险的神圣事业。
  一切都恰如色雷斯人所预料的一般。他和埃诺玛依静悄悄地迅速穿过好几条黑暗而又弯曲的巷子,来到他所说的那段围墙旁。于是,埃诺玛依以出人意料的矫捷姿态——人家很难想象他这样的巨人会有这样的身手——利用石灰已经剥落的古老围墙凸出来和凹进去的地方向上爬去。一会儿他就到了墙顶,开始沿着另一边的墙壁爬下去,但那比爬上来还要困难。日耳曼人的影子则消失,斯巴达克思就用右手撑住墙上凸出来的一块石头,开始象踏楼梯一般地爬上去。他忘记自己的臂膀脱了臼,用力一撑,突然痛苦地尖叫了一声,便仰面朝天地跌到地上去了。
  "怎么了,斯巴达克思?"传来了埃诺玛依的轻微的声音,他已经从墙上跳到角斗学校里面的院落中了。
  "没有什么,"释放角斗士回答,他竭力用意志的力量强迫自已站起来,而且不管极其剧烈的痛楚和脱臼的臂膀,重新象野山羊一般敏捷地向墙顶爬去。"没有什么……脱臼的臂膀……"
  "啊,我对所有地狱中的神起誓!"埃诺玛依好容易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叫道。"你提醒得对……我们竟会没有考虑到这-点……等我一下……我立刻爬到墙顶上来帮助你。"
  于是他开始向墙上爬去,可是那一边传来了斯巴达克思的声音: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我对你说,没有发生什么事清!……你不要动……我立刻就可以自行爬到你的地方来……我用不着帮忙。"
  果真,这几句话还没有说完,墙顶上就出现了色雷斯人刚毅的黑影。接着,日耳曼人看见:斯巴达克思怎样沿着凹凸不平的地方,象踏梯级一般地爬了下来。最后。色雷斯人用力一跳就到了地上,向埃诺玛依走了过来。
  埃诺玛依本来想问问斯巴达克思臂膀的情形,但当他看到释放角斗士的脸惨白得发青、两眼变得象玻璃,样子不象人简直象幽灵一般的时候,他只是低声叫道:
  "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埃诺玛依的喊声中蕴含着无限的深情,这仿佛不是象他这样的巨人能够发出来的。"斯巴达克思,你竟忍受了这样的痛苦!……这已超出了人力所能忍受的限度……斯巴达克思……你觉得不舒服吧……快在这儿坐下来……"
  埃诺玛依亲切地抱住了斯巴达克思,把他放到一块大石头上面,让他的背靠着围墙。
  斯巴达克思真的失去了知觉,脱臼的臂膀所引起的剧烈痛苦以及五天来所遭受的肉体与精神上的磨难,终于压倒了他。他那死人也似的脸,冷冰冰的,好象大理石一般,额上布满了大滴汗水,惨白的嘴唇在剧痛中痉挛地牵动着,他的牙齿在昏迷中发出格格格的响声。埃诺玛依刚刚让他靠到墙上,他的头就向肩膀歪了过去,动也不动地挂在那儿。他好象已经死了。
  埃诺玛依这一粗鲁的日耳曼大汉,由于这一偶然的机遇变成了一位关切的看护,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只是惊惶失措地注视着他的朋友。接着,他以跟他的魁梧躯体不相称的小心翼翼的轻柔动作,拉住斯巴达克思的手,把它轻轻地抬起来,然后卷起了短衣的袖子。果然,手臂肿胀得很厉害,埃诺玛依认为必须把斯巴达克思的手腕用布条挂起来。他立刻开始这一工作,他放下斯巴达克思的手,把自己的褐色罩袍的边缘撕下一块来。但是,当那只疼痛的手滑下膝盖一下子垂下去时,斯巴达克思就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开始发出呻吟声,而且睁开了眼睛,他的神志渐渐地清醒了。
  痛楚使他丧失了知觉,痛楚又使他恢复了知觉。他刚清醒过来,就向四面看了一下,聚精会神地想了一会儿,自嘲自讽地叫道:
  "好一个英雄!……我对奥林比斯山上的朱庇特起誓,斯巴达克思竟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婆娘!我的弟兄们就要遭到屠杀。我们的事业快要被人毁灭,我却象一个懦夫似地昏了过去!"
  埃诺玛依好容易才使斯巴达克思相信:周围还很平静,他们来的正是时候,还来得及使角斗士们武装起来,他的昏厥只持续了两分钟,但他的手臂却肿得非常可怕。
  日耳曼人用布条紧紧地扎住了斯巴达克思的手臂,用狭长的一端绕过斯巴达克思的脖子,使他的手臂在胸前处于平放的状态。
  "现在你就不会象以前那么疼痛了,斯巴达克思只要保住一只右手,还是天下无敌的!"
  "但愿我们能得到短剑!"斯巴达克思答道,一面迅速地向最近的一幢房子走去。
  一会儿两个角斗士就进了那幢房子;前面的大厅中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他们就穿过大厅进了院子。
  五百名角斗士正分成两个大队默默地站在那儿。当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出人意料地出现在院子里的时侯,角斗士们立刻认出了他们的领袖,顿时发出了快乐而满怀希望的喊声。
  "不要作声!"斯巴达克思用他强有力的声音叫道。
  "不要作声!"埃诺玛依跟着叫道。
  "不要作声。整齐地站着,现在不是谈话的时侯,"色雷斯人添上几句说。
  角斗士们刚刚恢复平静,斯巴达克思就问:
  "领导你们的一批统领和百夫长呢?"
  "就在附近,他们正在阿芙乐尔院里开会,讨论对付的办法,"一个千夫长从队伍里出来报告。"学校已经被罗马的大队兵上包围了,武器库也被好几分队兵立防守起来了。"
  "我知道这-点,"斯巴达克思答道,接着回过头来对埃诺玛依说。"让我们上阿芙乐尔角斗院去。"
  然后,斯巴达克思转过身来,对聚集在院子里的五百名角斗士用洪亮的声音说话,以便大家都能听到:
  "为了天堂与地狱里所有的神,我命令你们严守秩序保持肃静!"
  斯巴达克思离开了老角斗院(那就是他们刚才进去的那个四合院子的名称)以后,就向邻近的那个叫做阿芙乐尔的角斗院走去,在阿芙乐尔角斗院的左面是赫克里斯角斗院的房子。他和埃诺玛依很快地走到阿芙乐尔角斗院前面,进了练武厅,约莫有两百名左右的角斗士领导人,包括统领、百夫长以及被压迫着同盟的高级领导人,正聚集在那儿开会,他们在几支火炬的照耀下,商讨应付危局的计划。
  "斯巴达克思!"脸色惨白、臂膀受伤的色雷斯人一出现,三十几个声音就一齐叫了出来。
  "斯巴达克思!"其余的人跟着叫道,在他们的声音中交织着惊愕和欢喜。
  "我们已经完蛋了!"主持会议的角斗士说。
  "还不见得,"斯巴达克思说,"如果我们能够夺到武器库,哪怕是一个也好。"
  "难道我们能够做到吗?"
  "我们没有武器。"
  "大队罗马兵士很快就要攻打我们了。"
  "他们会把我们剁成肉酱的!"
  "你们准备了火炬吗?"斯巴达克思问。
  "我们准备了三百五十支到四百支火炬。"
  "这就是我们的武器!"斯巴达克思说,他的两眼迸发出喜悦的光辉。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在我们学校的一万名角斗士中间,你们无疑是最勇敢最刚毅的战士。我们这批不幸的弟兄们选你们做他们的指挥官是绝对不会错的。今天晚上你们必须拿出你们的毅力和勇气来作证明。你们是不是已经准备担当一切?"
  "当然准备担当一切,"两百个角斗士坚决而齐声地答道。
  "你们是不是准备赤手空拳和武装的罗马兵士进行搏斗,你们有没有牺牲的决心?"
  "我们准备应付一切,担当一切,"角斗士们更热烈地重复答道。
  "那么大家赶快……把所有的火炬拿到这儿来。如果可能,最好再把火炬增加到两倍、三倍。我们要把它们点燃起来,用来作为我们的武器。然后我们冲到最近的那个武器库那儿去,把防守的兵士们赶走,烧毁库门。用里面的兵器把大家武装起来,以便我们争取伟大的最后胜利。不,我对奥林比斯山上的神起誓,我们还没有完全绝望,只要我们还有信心和勇气,相反的,如果我们大家都具有不战胜毋宁死的决心,我们的胜利是有保证的!"
  这时候,斯巴达克思苍白的脸仿佛发出了非凡的光彩,他的两眼炯炯发光,他的相貌也显得分外英俊,信心和热情使这个在肉体上已衰竭到极点的人突然振奋起来。他的热情好象电流一股,直通到所有聚集在这儿的角斗士的心中,一刹那间大家都纷纷向另一个房间扑去。那个房间里,贮藏着具有远见的斯巴达克思叫他们从阿芙乐尔角斗院及其他七个角斗院里收集来的火炬。那儿有各种各样的火炬:有的是用松脂和油浸过的麻编成的,有的是用一束松脂和别的可燃物体放在圆管中制成。更有用渗透了松脂和错的绳索编在一起制成的。角斗士们把火炬象短剑一般挥舞了一阵,然后点起火来,接着,他们充满了狂怒,决定运用这些似乎很可怜的武器挽救他们的事业。
  那时候,百夫长波比里乌斯加强了加普亚各城门的警卫哨以后,率领了三百个罗马兵士来到了伦杜鲁斯角斗学校,他将这些兵力转交给统领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指挥。同时,提督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也率领着七百名由好几个百夫长指挥的加普亚城防军,来到了福尔盒娜门旁。
  五十岁的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是一个又高又肥胖的人,他那光亮、红润的脸显出一种但求安宁、太平而且最好能象伊壁鸠鲁派那样,在三榻餐厅大吃大喝享受口福的人的神气。
  梅季乌斯已经做了好几年加普亚提督,他那崇高的令人羡慕的官职使他握有很大的权力。在太平无事的时候,他的公务活动的范围是很狭仄的,他用不着过分忙碌。但奴隶暴动的威胁却象晴天霹雳一般,使平素毫无准备的他猝不及防,好象是一个正在做好梦的人被人突然叫醒却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般。这位惊惶失措的提督大人对一切都感到心慌意乱,活象是陷在乱麻堆中的一只小鸡。
  但是,孕育着危险的、必须迅速作出决定的严重局势,对遭受惩罚的恐惧,他那位野心勃勃而又果决的夫人陀米齐雅对他的坚决要求,最后还有他的勇敢的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不断的建议,终于压服了他的畏怯;于是,这位对将要发生的事变迁并不十分清楚的提督大人,最后还是草草地采取了一些措施,下了几道命令,虽然他完全不明白这一切将会引起什么样的结果。
  但是随着他的那些措施来的,却是这么一件不可预见的结果:从加普亚城防军中匆匆挑选出来的最勇敢但是装备恶劣的七百名兵士一致要求提督本人亲自率领他们作战,因为他们认为他是加普亚城的最高长官,大家一致信赖着他。于是,吓得丧魂落魄的梅季乌斯斯,这位甚至在自己的院子里都感到不很安全的提督大人,不得不去亲身承受由这-事实所引起的全部困难。
  这个吓坏了的可怜人起先坚决拒绝部下的要求,提出种种推辞的理由,而且想出了一个借口。他竭力说他自己是一个穿宽袍的文官不是拿短剑的武人,他从幼年时代起从来没有学过掌握武器的艺术,也没有参加过战事。他竭力申说他必须留在提督府中,因为他能够预见一切,而且可以照顾和安排一切,但是,在加普亚元老院的压力、兵士们的要求以及他的夫人的责备之下,可怜的人只好屈服,而且不得不戴上头盔、披上铠甲、系上短剑。最后,他不得不率领着兵士们向伦杜鲁斯角斗学校出发,可是他不但不象一位领兵出战的军事长官,倒象一头被人家拖去屠宰的祭神畜生。
  这队加普亚的城防军刚刚走到福尔金娜门附近,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就领着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百夫长波比里乌斯以及另一个百夫长凯乌斯·艾尔比提乌斯·索朗尼乌斯一齐迎了上去。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请求提督立刻召开会议,而且尽可能迅速地讨论出一个行动计划来。
  "是啊……开会,开会……说说倒很容易,开会……必须首先确定……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所有的人都能够……"梅季乌斯十分昏乱地咕哝着说。由于他想掩盖他的恐惧,他的惶惑不安的程度就愈加增长了。
  "因为……总而言之……"他沉默了一会儿,故意装出一副正在仔细考虑的样子,接着说。"我通晓共和国的一切法律,必要的时候我也能够使用短剑……如果祖国需要的话……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献出我的生命……但是率领军队……这个……这太突然了……甚至还不知道去攻打什么人……怎么打法?……在哪儿打?……因为……如果是你所说的那些看得见的敌人在开阔的战场上……我早就知道该怎么办……我能够……但是……"
  他的乱七八糟的演说突然完结了。不论他怎么努力搜索那些可以使他的演说草草结束的字句,一会儿搔搔耳朵,一会儿搔搔鼻子。还是什么也想不出来,就这样,可怜的提督竟不顾文法的规则,用"但是"结束了他的演说。
  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微笑了一下。他十分了解提督的性情,他看到他的上司已经陷入了极其困窘的境地。于是他为了把这位提督大人从困境中拯救出来,同时完成他自己早已想就的计划,说:
  "我认为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根除这些践奴阴谋暴动的危险,那就是防守和保卫武器库。我们必须把角斗学校所有的门都关闭起来,同时派兵扼守这些出口,使角斗士不能跑到外面去。我们必须封锁这一带的全部街道,关闭所有的城门。这-切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你做得很好,勇敢的赛尔维里昂纳斯,你能够预见到这一切那就很好。"提督显出一副庄重的态度说。他非常满意,因为他可以不必匆促地发布命令,同时又可以逃脱责任。
  "现在,"赛尔维里昂纳斯接着说。"我这儿还留有一百五十名兵士。再加上你带来的这队勇敢的城防军,我就可以坚决地攻打这批造反的暴徒了,把他们击溃、赶散,强迫他们回到自己的笼子里去。"
  "好极了!你想得真不错!这些办法恰恰就是我想提出来的!"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赛尔维里昂纳斯竟能把军事行动的领导责任全部担当起来,因而大声叫道。
  "至于您,贤明的李倍奥纳斯大人,您既然这么忠于职务,一心想参加战斗……"
  "啊……既然有您这样经过战争锻炼的勇士在这儿……难道还用得着我来帮忙……啊,不!……那是绝对用不着的,因为我……"
  "既然您愿意这样做,"统领打断提督的话接着说,"你可以率领一百名加普亚城防军到赫克里斯角斗院的大门口去,从这儿到那儿还不到两箭远。您可以和我已经配置在那儿的兵士一起守住出口……"
  "可是……你是明白的……总之我是一个披宽袍的文官……虽然……如果你认为……"
  "哦,我明白了:大概大人想亲自跟这批贱奴作战,因为我们可能会跟他们发生冲突……但无论如何,防守赫克里斯角斗院大门是很重要的任务,因此我想请您担负这一任务的责任。"
  说到这儿,统领附着提督的耳朵急促地低声说:
  "您决不会遭到一点儿风险!"
  接着,统领又大声说:
  "但是,您如果另有措施……"
  "啊,不,不……不必了……"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胆子略微壮了一些以后答道。"你赶快去驱散这批造反的贱奴吧,我的勇敢机灵的小伙子。我就率领一百名城防军赶到你指定的防地去。如果有谁敢从那大门里出来……如果他们竟敢来攻打我……如果……那时候,你们会明白……他们也会明白……他们会大大倒楣……虽然……究竟……虽然我是个披宽袍的文官……但我还记得青年时代曾经立下战功……这些造反的恶奴一定会倒楣……如果……"
  提督一面给自己壮胆,一面握了一下赛尔维里昂纳斯的手,便在受他指挥的那个百夫长和一百名加普亚城防军的簇拥之下,向自己的防地出发了。但在他的灵魂深处,他对这由于一万名角斗士的梦想所促成的悲惨境遇感到悲痛,他渴望回到以前的安乐生活中去。
  那时候,忽而被希望所鼓舞,忽而又被绝望所磨折的角斗士们,还是站在各个院子里等待他们上级的命令,而角斗士的那批领导人呢,却已经用火炬武装起来,并且准备不借任何牺牲夺取赫克里斯角斗院的武器库。武器库的人口由五十名准备死战的罗马兵士和武装奴隶防守着。
  但是,正当斯巴达克思、埃诺玛依和他们的同志们准备冲进通武器库的走廊的时候,一阵军号声突然震破了深夜的寂静,在角斗士们等待的各个庭院中引起了凄楚的回响。
  "静一些!"斯巴达克思叫道。他一面注意地倾听,一面用右手挥了一下,叫那批用火炬武装起来的同志们停下来。
  果然,军号声才歇,立刻听到了一个传令官的喊声,他以罗马元老院的名义,要求造反的角斗士们立刻分散,回到各自的卧室中去;他警告道,如果他们不服从命令,在第二次军号声以后,共和国的军队就要用武力驱散他们。
  对这一要求的回答是一阵洪亮、持续的怒吼。但是,传令官的那番话还是象深山中的回音一般,在每一个聚集着角斗土队伍的院落门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斯巴达克思聚精会神地考虑了好几分钟。他的脸显得阴沉而又可怕,两眼注视着地面,好象在跟自己商量。接着,他转过身子对着同志们,为了使大家都能听到他的话,大声说:
  "如果我们现在准备进行的攻击获得成功,我们就可得到大批短剑,我们就可以用它们来夺取校中其余的武器库,取得胜利。俱是,我们如果遭到了失败,为了使自由的事业不致全部毁灭,我们就只剩下一条出路。两个军团的正百夫长必须离开这儿,回到自己的弟兄那儿去,如果在一刻钟以后,他们还听不到我们自由的颂歌,就让大家悄悄地回到各人的房间里去,因为这表示我们没有夺到武器。那时候,我们就得打破或者烧毁离赫克里斯门一箭半之远的围墙下的那道小栅门,跑到墙外的沙尼米提斯酒店里去,在那儿用拿得到手的不论什么东西武装起来。然后,我们一路冲出去,克服一切阻碍,不管我们活下的人有几个——一百个,六十个,三十个——无论如何要在维苏威山扎下野营,我们就在那儿举起自由战旗。让我们的弟兄,不论带武器或是不带武器,一律取最短的捷径,成群结队或者独个儿聚集到那边去。我们被压迫者推翻压迫者的战争将要在那边开始!"
  斯巴达克思很短促地沉默了一会儿,他看见有两位正百夫长犹豫不决地不肯离开这一目前最危险的地点,就下令道:
  "阿尔莫季乌斯,克鲁维昂纳斯!我以最高领导者的名义,命令你们出去!"
  那两个年轻的正百夫长垂下了头,极其他强地朝着不同的方向走了开去。
  那时候,斯巴达克思就转过身子对着他的同志们说:
  "现在……前进!"
  他第一个冲进武器库前面的那条走廊,他和埃诺玛依两个人好象一阵旋风那样向罗马兵士扑去。罗马兵士的队长是一个独眼、断臂的老兵,他一看到角斗士就喊道:
  "前进!……前进!……哼,卑贱的角斗士……前……"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斯巴达克思已经伸出了他的长臂,把一支又粗又长、熊燃烧的火炬,打到他的脸上。
  正当兵士们毫无效果地想用短剑来刺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时,那个老兵却尖叫一声后退了;两个拚命战斗的无畏角斗士,挥动着在他们手中变得空前未见的可怕武器。他们攻打守库的兵士,逼得他们挤成一堆,最后,把他们从武器库门前赶开。
  但那时候,在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率领下的那队罗马兵士,以及由波比里乌斯和艾尔比提乌斯·索朗尼乌斯分头率领的两队加普亚城防军,在第二阵军号声响过以后,已经同时赶到角斗士队伍集合的三个院子门前,他们开始用投枪向手无寸铁的角斗士的密集队伍掷去。
  这是极其可伯的一刹那。在骤雨一般的致命的投枪的攻打下,手无寸铁的角斗士们发出一阵阵的惨叫、咒骂和怒吼,向院子周围的门户退去,他们异口同声地叫道:
  "武器!……武器!……武器!……"
  但是雨一般的投枪并没有停止,角斗士们的撤退很快就转变为恐慌的溃退。他们在门旁挤成一堆,在走廊里猛烈地挤轧,没命地向自己的房间跑,有的跌倒了,有的压做一堆,有的互相践踏。伦杜鲁斯角斗学校的各个角落里都是他们的咒骂声、叫喊声、哀号声、哀求声、祈祷声,受伤的人和将死的人的呻吟声。
  那三个院子里的角斗士的惨遭屠杀,以及他们的四散奔逃,使聚集在别的院子里的大队角斗士感到恐慌,逐渐消失了勇气;他们的队伍很快变得稀疏起来,接着乱成一团,终于完全溃散了。如果这批人能有武器,他们一定会奋起战斗,或者一直打到最后一个人,或者大获全胜,即使处在两个罗马军团的压迫下也没有关系。但在当时,这批手无寸铁、只能听凭别人屠戮的角斗士们,却不能够也不愿意聚集在一起了,即使是一刻钟也不行,每个人只想到自己的生路。
  那时侯,斯巴达克思、埃诺玛依和另外两个同志一起肩并肩地象雄狮一般战斗着。狭窄的走廊不允许四个人以上的队列战斗,因此他们很快就把武器库门前的兵士赶开。他们雄赳赳地追赶着兵士们,很快地把他们逼迫到前厅中,在那儿,一百多名角斗士已经用火炬武装起来了。他们包围了一部分兵士,缴了他们的械,而且就地杀死了他们。另一部分烧焦了脸、灼瞎了眼的兵士们就没命地逃了出去;正在那时候,角斗士已经冲到走廊里,把火炬成堆地抛到武器库的门前,准备把门烧毁,这样一来就可以冲到武器库里去。
  被火炬灼痛的兵士们发出惨叫,象疯子一般四散奔逃;其中的一部分被角斗士追上了,倒在地上,被他们踏得死去活来,但另一部分兵士终于逃到赛尔维里昂纳斯、波比里乌斯和索朗尼乌斯的队伍中去。这时他们正以密集的队形追逐着后退的角斗士们。罗马的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和波比里乌斯等得到兵士们的警告,知道形势危急,因为那可能使他们这么轻易获得的胜利一下子失掉。因此波比里乌斯就向赫克里斯角斗院赶去,他们冲进了走廊,武器库的门已经烧起来了。波比里乌斯发觉短剑对付不了火炬,就命令自己的后卫部队用投枪攻打敌人。这种武器在这儿也一样是致命的,兵士们立刻打败了英勇的起义角斗士。斯巴达克思的队伍被迫后退,但是,由于这支队伍的成员是最勇敢最强壮的角斗士,他们一面用火炬向罗马兵士抛掷,一面还是很有秩序地向后撤退。角斗士们从受伤和死去的同志们身上拔出投枪,随身带走,他们退到走廊深处,又向前厅退去,象使用短剑一般舞动着投枪,争夺兵士们防守的走廊出口。
  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以及几百名角斗士的领导人退到了院子里,看见乱七八糟奔逃的角斗士们。他根据他们的尖叫、号哭和呼喊,知道各个院子里的队伍都垮了,现在只留下最后一条生路:冲出角斗学校,上维苏威火山去找寻避难的地方。
  斯巴达克思回到前厅,因为要大家都能听到,在喧闹中发出雷一般的声音:
  "谁有短剑的站在这儿,守住这一出口,不让兵士们出来!"
  一部分已经用从武器库守卫那儿夺来的短剑和长矛武装起来的角斗士,象一道活墙那样堵住了出口,波比里乌斯的队伍竭力冲杀还是毫无结果;右手和头部都负了伤的波比里乌斯,亲自冲到队伍前面。
  "跟我来!"斯巴达克思一面高高地举起了火炬,向别的角斗士发出信号,一面喊道。
  他跟埃诺玛依一起,迅速向角斗学校的围墙跑去,直趋那道好几年前钉没了的狭小栅门。现在它已成了他们唯一的生路。
  但是,用火烧毁它,至少得半小时。获得胜利的罗马兵士正从各个巷子和通道中赶来,他们决不允许角斗土利用这么长的一段宝贵时间;可是,角斗士们既没有斧头也没有铁锤,他们无法捣毁这道门。怎么办?怎样才能迅速地打开这一个出口呢?
  惊惶而又激动的角斗士们都在找寻破门的工具。突然,埃诺玛依看尼附近横着一根大理石柱子,就向同志们叫道:
  "最强壮的人,站出来!"
  立刻有七、八个最高大最强壮的角斗士跑了出来,站在埃诺玛依前面。于是埃诺玛依用老练的眼光向他们打量了一下,向大理石往的一端俯下身子,接着对一个几乎和他自己一样高大强壮的沙姆尼特人说:
  "喂,把你的力气拿出来吧。你把石往的那一头扛起来。"
  大家都明白了埃诺玛依的用意。角斗士们让出了栅门前的地方,而日耳曼人和沙姆尼特人便毫不吃力地扛起了那根石往,并且把它扛到栅门前面。接着,只见他们举起这根巨大的石柱向栅门撞去。而栅门便在可怕的撞击下发出了破裂的声音。
  两个角斗士把这样的撞击又重复了一次,到了第三次,那道栅门就裂开来倒在地上了。于是角斗士们连忙熄灭抛弃了火炬,悄悄地跟着斯巴达克思穿过这一出口,循着城中昏暗、狭窄的街道向迦尼米提斯酒店走去。
  迦尼米提斯酒店是离角斗学校最近的酒店,也是角斗士最常到之处,因为酒店老板是个参加起义密谋的释放角斗士。他是斯巴达克思的好友,曾经为被压迫者同盟做了不少工作。
  酒店门前挂着一块不堪入目的招牌,上面画着一个丑恶的迦尼米提斯,正在为那位象他一样丑陋的神主朱庇特斟着红得象瘀血一般的仙浆。酒店离开加普亚城防军扼守的赫克里斯门约莫有一箭远。这队城防军的指挥就是肥胖的好心肠的提督李倍奥纳斯大人。
  斯巴达克思和两百多个角斗士非常小心地保持极度的肃静前进。他们悄悄地一个跟着一个地走去。接着,他们听到了斯巴达克思低声的命令,就一齐停了下来。
  色雷斯人、日耳曼人和另外七、八个角斗士进了酒店。酒店的老板,那个释放角斗士,正在为斗争的结果耽心害伯,因为他已经可以从角斗学校里传来的呼喊和闹声中揣测到一部分情况。他出来迎着角斗士同情地问:
  "怎么样?……有什么消息?……战斗进行得怎样?"
  但是斯巴达克思打断了他的问话,说:
  "维比尼乌斯,把你所有的武器统统交给我们。把一切可以在我们这些无畏的人手中变成武器的家伙统统给我们!"
  接着,斯巴达克思跑到灶旁,理住了一根粗大炙肉叉,埃诺玛依也把挂在墙上的斧头拿了下来。他收集了一大抱炙肉叉、菜刀和镰刀出了酒店,把这些武器分发给角斗士们。其余的角斗士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大家很快地武装起来了,还带走了酒店里的三架小木梯和几条绳索。
  斯巴达克思领头出发,其余的人悄悄地跟着他,向罗马军队和加普亚城防军扼守的那条街道前进。罗马兵士还没有来得及发警报,角斗士们已经象猛兽一般向他们扑去。角斗士们向兵士们发出可怕的打击,以空前未有的狂暴把敌人迅速杀死。
  这场战斗统共只延续了几分钟;拚着死命进攻的角斗士们很快地击溃了人数众多的罗马正规军和加普亚城防军。
  年轻的百夫长昆社斯·伏鲁齐乌斯努力激励着兵士们,大声叫道:
  "前进,加普亚的弟兄们!……为了提法特山的朱庇特,勇敢地前进!……梅季乌斯大人……英勇的梅季乌斯大人!……快来激励弟兄们作战呀!"
  角斗士们的突然进攻,使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慌做一团,他已经慌张地躲到他那支小队伍后面去了。当他听见百夫长坚决要求他履行职责的时候,便开始大声叫喊,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自然罗……无疑地,加普亚的弟兄们,勇敢些!前进!英勇的加普亚弟兄啊!……我率领着你们……你们冲啊!一点也不要害怕……冲啊!……杀啊!……"
  但是,他在高喊的同时,却往后退得愈来愈远了。
  勇敢的昆杜斯·伏鲁齐乌斯倒下了,原来斯巴达克思已抡起那根粗大的炙肉叉,向他发出可怕的打击,把他的身子刺穿了。于是,角斗士的队伍一面扫荡着周围的一切,一面向前冲去。他们迅速地在这位不幸的梅季乌斯的身边掠过。这位提督大人的身子突然矮了一截,他跪在地上用颤抖带哭的声音哀求道:
  "我是被宽袍的文官……我没有对你们做过什么……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发发慈悲心吧——发发慈悲心吧……啊,勇敢的人!……饶了我这条命吧!……"
  他的哭泣突然停止了,原来那时侯跑过他身边的埃诺玛依对他猛烈地踢了一脚,这位胖胖的提督大人就一下子飞出去好几步远,而且一落到地上就昏过去了。
  当角斗士们跑了三百来步远,斯巴达克思就停了下来,他喘着气对埃诺玛依说:
  "我们必须留一半人在这儿,这-半人必须把追兵抵挡半小时,以便让其余的一半人越过城墙逃出去。"
  "我留在这儿,"埃诺玛依说。
  "不,你领着弟兄们上维苏威山,我留下来。"
  "不,不,无论如何不行!如果我死了,你可以继续领导战斗,你死了——当然,那就什么都完了。"
  "快跑,你快跑,斯巴达克思,"八、九个角斗士一齐喊道。"我们和埃诺玛依一起留下来!"
  斯巴达克思的眼睛里充满了热泪,他被这一崇高的、充满自我牺牲和同志爱的精神感动了,他握住了日耳曼人的手说:
  "再会!……我在维苏威山等你!"
  斯巴达克思带着一部分角斗士和奉埃诺玛依的命令拿着梯子跟来的人,在通城墙的那些迷宫一般难走的小巷中隐没了。那时候,埃诺玛依就命令留下的角斗士闯进附近的屋子,把所有凳子、床架以及别的家具从窗中丢到外面,筑成一道街垒,准备对立刻就要迫近的罗马军队,进行顽强而比较持久的抵抗。   
 
一一、从加普亚城到维苏威火山  在前一章末尾所描述的事情发生以后两小时,这支小小的、从伦杜鲁斯角斗学校突围出来的角斗士队伍,经过急速的行军,来到了葛涅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陀拉培拉的别墅附近。这所别墅座落在阿台拉大道和库玛大道之间的一个美丽的小山岗上,离开加普亚城大约八英里路。
  当埃诺玛依他们隐蔽在那座隔断街道的街垒后面、不断地击退罗马兵士的攻打时,斯巴达克思和他的同志们把三架梯子用绳子互相连接起来,趁着黑暗爬上了城墙,接着又冒着危险极其费事地把梯子抽到上面,把它安放到城墙外,顺利地爬了下去,在这儿,他们把三架梯子拆开,把它们叠在一起缚起来,然后把它们放到那道很深的护城壕里去;因为壕里满是水,壕底尽是污泥,不这样做是不能通过的。他们通过了壕沟以后就放弃了梯子,用急行军的速度一直前进,穿过了位于阿台拉大道和库玛大道之间的那片宽广的平原。
  他们来到了陀拉培拉的别墅的铁栅门前面,斯巴达克思拉了几次门铃。回答他们的是一阵犬吠声,犬吠声惊醒了打盹的看门人——一个年老的帖撒里亚奴隶。看门老头用左手遮住右手拿着的铜烛台上的蜡烛,向铁栅门走来,用希腊话咕哝道:
  "这不知羞耻的家伙,这生夜游病的家伙。这个没有得到管家允许、深更半夜逛荡的家伙是谁啊?不,你小心点,我决不可怜你!明天我一定去禀告管家。"
  老头子走到栅门前面;他身后,有两条摩洛西亚的大狗露出牙齿跑来跑去的狂吠。
  "但愿奥林比斯山上的朱庇特保佑你,骑飞马毕迦斯的阿波罗永远帮助你,"斯巴达克思操着希腊话对老头子说。"我们是一群希腊奴隶,象你一样可怜。我们是从加普亚逃出来的。快些开门,不要叫我们采取强迫手段,那对你是不利的。"
  读者不难想象,当这个年老的帕撒里亚奴隶一听到这番话,再看到这队用种种奇形怪状的兵器武装起来、精疲力竭的人他是多么的惊恐啊。
  老头子吓呆了,他高高地擎着那个烛台,与其说他是一个活人,还不如说他是一座雕像更妥当些。一刹那间大家都不作声了,只有摩洛西亚大狗的吠叫声震破了沉寂。于是斯巴达克思用强有力的声音,把老头子从痴呆状态中惊醒:
  "喂,怎么样,为了奥萨山和毕里翁山的古老圣林,你究竟打算给我们开门吗?你怎么还不喝退你那讨厌的狗?你愿意我们用斧头劈门吗?"
  这几句话不容许对方再有任何犹豫,年老的看门人连忙拿出钥匙开了锁,拉开了铁闩,对两条狗叱道:
  "闭嘴,皮洛士!……不要作声,阿尔基提斯!……但愿神保佑你们,勇敢的人啊!……我立刻开门……你们轻些,该死的……你们可以好好的安顿下来!……管家马上就来了……他也是希腊人……一位可敬的好人……你们可以在这儿找到吃喝的东西。"
  角斗士的队伍刚走上别墅前面那条林荫大道,斯巴达克思就下令关上搬门,并派了五个哨兵在那里。接着,他率领其余的人在几分钟之内来到一片广场上。广场周围长满了各种树木和花草,最多的是芬芳的玫瑰花、长春花和桧树。广场前面就是贵族葛涅乌斯·院拉倍拉的别墅,他刚巧是那一年的执政官。
  斯巴达克思在广场上检点了他的同志们的人数:他们一共只有七十八个人,包括斯巴达克思本人在内。
  斯巴达克思考虑了一会儿,低下了头。他旁边站着一个高卢人,那是一个身体不很结实的高个子青年,白皙的脸,红色的头发,一对天蓝色的眼睛,燃烧着强毅的生气勃勃的神情。于是,斯巴达克思叹了一口气,对那个高卢人说:
  "不错,鲍尔托利克斯!……如果幸运女神对我们的勇敢显出微笑,我们这支只有七十八个人的小队伍,就可能是伟大的战争和正义事业的基础!……"
  但是他接着说:
  "可借得很,历史对事业的是否崇高,是以它的结果来评定的!但是,怎么能知道我们这七十八个角斗士不会与德摩比利山隘的三百个保卫者一起写在历史上呢?谁知道啊!……"
  斯巴达克思立刻打断了自己的思想,他开始在所有的出入口附近布置了哨兵。接着,他叫人喊来了陀拉倍拉的管家。那位管家名叫毕奥陀菲尔斯,他是爱庇鲁斯人。斯巴达克思安慰了管家,说他们只需要一些粮食,一些必需的用品以及所有他们能在这儿找到的武器,除此之外,不论斯巴达克思本人以及他的弟兄们决不会使别墅的主人受到任何损失;他是绝对不允许偷窃和抢掠的。斯巴达克思劝告管家自动供应这支队伍所需要的一切,免得他们采取暴力。
  就这样,角斗士们很快地得到了用来恢复他们精力的食物和酒,而且按照斯巴达克思的命令,贮备了三天的粮食。但斯巴达克思自己,却对酒食碰也不碰,虽然他已有好几天不曾休息一下,而且已经有三十小时以上没有吃过东西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在那批担任别墅中家务和田间农务的九十名奴隶中,发现了一个担任医生的希腊奴隶。他的名字叫做狄奥尼西乌斯·欧德南纳斯。这个奴隶不但替奴隶们治病,而且当别墅主人住在这儿时,也替主人治病。他开始很用心地医治斯巴达克思的手臂。他按正了骨头,用夹板夹住了臂膀,用特殊的绷带把它缚了起来,然后再用带子绕过病人的脖子,把手臂横放在胸前悬挂起来。当他结束了包扎工作,他就劝告他的病人略为睡一会儿,以便恢复元气。他警告斯巴达克思说,如果不是这样做,就有生热病的危险,因为最近七、八天来的疲劳和惊恐已经引起了很高的热度。
  斯巴达克恩极其详细而又确切地吩咐了鲍尔托利克斯以后,就躺在一张舒适的床铺上,立刻睡熟了。他到第二天上午才醒过来,虽然他曾经嘱咐鲍尔托利克斯在拂晓时分喊醒他。但是,鲍尔托利克斯听了狄奥尼西乌斯的劝告:没有惊扰斯巴达克思,直到他自动醒过来。
  睡眠使色雷斯人恢复了元气,他起来以后就觉得自己充满了精力、信心和希望。太阳已经在这座华丽的别墅及其附近的山岗上照耀了三小时以上。别墅的一边是峻峭的阿平宁山的山坡,坡上是苍翠欲滴的树林,另一边展开了赏心悦目的城市的景色,许多华丽的别墅一直向下伸展到海边。
  斯巴达克思立刻在广场上召集了陀拉倍拉别墅中的全体奴隶,他在管家和监工的陪伴下,走到那个成为所有罗马人别墅的附属物的牢狱中去。那儿关着系上了铁链的奴隶;他们被迫系上铁制的手铐和脚镣做着苦工。
  斯巴达克思下令释放了这批不幸的人——他们共有二十来个——叫他们到广场上跟其余的奴隶站在-起。他用热烈的、所有人全都能听懂的演说,向这群几乎全是希腊人的奴隶,解释角斗士们从加普亚逃亡出来的原因以及他们所策划的伟大事业的真正意义;他说他已经决定把自己的一生,完全奉献给这-事业。他用色彩鲜明的言语,描出了这-起义者决定为它奋斗到底的神圣目标:为被压迫的弟兄向压迫者和暴君夺回自己的权利,消灭奴隶制度,解放全人类——这就是他们全体同志准备进行的伟大战争的崇高目标。
  "在你们中间,所有想获得自由的人,所有宁愿手执短剑、在战场上英勇战死、不愿终身做卑贱的奴隶的人,所有认为自己勇敢而又强壮、准备在反对一切民族的压迫者的战争中承受全部困难和危险的人,所有对可增的铁链觉得极其羞耻的人,——统统拿起武器来吧!拿起不论什么样的武器,跟我们一起走吧!"
  斯巴达克思的激动人心的话,使所有还来丧失志气、还没有被奴隶制压抑得麻木不仁的不幸奴隶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发出一阵阵激动的欢呼,他们的眼睛里含着光闪闪的、快乐的泪水,在陀拉倍拉的奴隶中,约莫有八十多个人用斧头、镰刀和三齿叉武装起来,而且立刻参加了彼压迫者同盟,誓愿和所有入盟的弟兄团结在一起。
  斯巴达克思、鲍尔托利克斯以及角斗士中最勇敢的人,用那些在别墅中找到的短剑和长矛武装起来了。色雷斯人极具远见地把防拉倍拉的奴隶分别安插到他的经验丰富的战友中间去。这样一来,角斗士们不但可以财时激励这些新战士的战斗精神,页且可以使这支一百五十人以上的小队伍保持严格的秩序和纪律。午后两时,他们离开了陀拉倍拉的别墅,循着荒僻的小径穿过野地和葡萄园,向那坡里进发。
  这支角斗士的队伍,用急行军在黄昏时刻赶到了那坡里附近,一路上丝毫没有出过什么变故。他们遵照斯巴达克思的命令,在离那坡里城几里远的一座贵族别墅附近停了下来。色鱼雷斯人再三嘱咐他们,除了贮备三天粮食以及征收他们能够找到的武器之外,严厉禁止强暴和抢劫的行为。
  过了两小时,队伍离开了。他们获得了五十来个角斗士和奴隶的补充。这些人抛弃了自己的铁链,响应斯巴达克思的号召。准备参加崇高的解放斗争。
  斯巴达克思以一个精通军事艺术的统帅才有的机警和审慎,整夜地向前行军。他率领着自己的队伍循着碗蜒的小径,穿过分布在那坡里和阿台拉之间的芬芳的原野和美丽如画的丘岗走去。一路上他在每一座别墅和在院旁都停留一次,但停留的时间只限于他所必须的那么久,以便搜集武器和号召奴隶们起义。就这样,他在天快亮的时侯赶到维苏威山附近,踏上了那条从庞贝通向贵族们的别墅和游乐场所的上山大路。在他们的前面,连绵的山峰快乐地闪耀着,但森林和峭壁,却又使它们显得荒野而又阴郁。
  斯巴达克思在离开庞贝大约两英里路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下令占据了大路旁的几座花园,让他的同志们分散到由金合欢、长春花和迷迭香组成的芬芳的活篱笆中间去休息。在一昼夜之间,起义同志的人数现在已增加到三百名以上了。他命令他们留在这儿,直到太阳出来。
  一会儿,那原先在黑夜中仿佛撑住了蓝色天空的山峰顶上,出现了好些灰白色的云块,它们渐渐亮了起来,仿佛一团团预告大火来临的轻烟,接着,阳光的大火就突然在邻近的阿平宁山和维苏威山的山坡上熊熊地燃烧起来了。
  山顶的白云顿时变成了玫瑰色,又从玫瑰色变成紫色;最后。它们发出了金色的霞光,于是在那些原先矗立着又黑又可伯的巨大花岗石山峰上,一下子奔泻着生气勃勃、辉煌灿烂的阳光的湍流。它使维苏威山的庞大无比的轮廓显露了出来,也照亮了附近那些被葱郁繁茂的植物所覆盖的岗峦峰岱;它照出了在凝固的岩浆所形成的灰色岩层间张开大口的可怕深渊,也照亮了无数美丽的丘陵。那些丘陵遍布在维苏威山周围好几英里以内的地面上,好象在这个火山巨人的脚下铺上了一大幅奇妙的、由葱茏的绿树和绚烂的鲜花所织成的彩色地毯。
  在当时,维苏威山的面貌跟目前的大不相同;它并不是一个狂暴可怕的庞大怪物,火山的喷发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在我们所描述的事件发生的时候,人们差不多已把它忘记了。只有火山周围好几英里的地面上留下了喷发的遗迹——好几层厚的岩浆的沉淀。奥斯吉人在这儿建立了斯泰比埃、赫鸠娄纳姆和庞贝等城市。在火山内部奔腾咆哮的地下的烈火,已经有好几世纪没有惊扰这些奇妙的丘陵的安宁了。住在这-带的极其幸福的居民,在青玉一般的天空下,沐着醉人的温暖阳光,呼吸着洁净的充满了芳香的空气,在第勒尼安海沁凉的海水中游泳嬉戏;因此这儿的居民被诗人们歌颂为"爱里赛极乐世界入口处的居民"。真的,诗人们决不能在地球的另一个角落找到这样美妙的境地,甚至在他们充满了灵感的飞腾幻想中,也不能创造出比这儿更迷人的景色,这儿是真正当得起"爱里赛极乐世界入口处"的称号的。
  唯一扰乱康滂尼亚这一带居民的幸福生活的,就是地底下的震动和轰雷似的滚动声。它们不时地威吓着当地的居民;但是这些震动虽然相当频繁却没有害处,因而这-带的居民也就对它习以为常毫不介意了。维苏威山的山麓密密地布满了橄榄树、果树、茂盛的花园、葡萄园和小树林。人们在那儿建造了好多别墅和庄院,使那一带好象是一个巨大的花园,同时又象是一座完整的大城市。
  那一天早晨,维苏威山和整个巴伊的海湾,或者那坡里海湾,都在初升的朝阳照耀下,显出一片雄伟而又美丽的景色。它引起了全体角斗士和他们领导者的欢呼和惊叹。接着,他们都沉浸在这种迷人的景色中默默地走去。
  他们看到了庞贝,富裕而又壮丽的庞贝。庞贝城仿佛是在凭着海浪的冲击和敲打,因为它的城墙已被拆掉了,这使人记起了这个城市曾经在十八年前的内战中反对罗马人的史实。当时废贝被苏拉的军队所占领,战胜的苏拉为了对城中居民表示宽宏大量,只拆毁了这个城市的城墙。但是离庞风不远的斯泰比埃城却被他完全烧毁了,在这个城市的废墟上,现在刚开始建造新的房子——从那儿可以看出:同样的一个苏拉,对待该城的居民却又是那么残酷。
  不论这一幅壮丽的、能够迷惑任何人灵魂的、日出时的风景画有多么美,斯巴达克思的心灵还是很快地从这迷人的景色中挣扎了出来。他抬起头来纵目向山顶望去。他竭力想确定一下,他和他的同志们正在走的那条铺着凝固的岩浆的山路究竟有多么远,它是不是能够一直通到山顶。但是,覆盖山顶的茂密树林,使他不可能望见这条山路的尽头。斯巴达克思在考虑了一会儿以后,决定派遣鲍尔托利克斯和三十个身手最矫捷的同志去侦察那条山路,他自己则和大部分同志出发到附近的别墅和庄院里去搜寻武器和解放奴隶。他让由六十个角斗士组成的部队核心留在原地,在活篱笆下面隐蔽起来。这儿也就是斯巴达克思和鲍尔托利克斯互相约好,准备在侦察完毕以后会合的地点。
  一切都按照斯巴达克思的命令执行了。过了三小时,鲍尔托利克斯回来了。斯巴达克思也已在约好的地点等着他了。斯巴达克思不但找到了好些武器,而且在附近别墅中解放了两百个角斗士和奴隶补充了他们的队伍。色雷斯人把自己的五百名战士编成五个中队。其中的第三中队,以鲍尔托利克斯为队长,包括八十名最年轻最勇敢的角斗士。斯巴达克思用梭标和长矛把他们武装起来,按照罗马军队的编制叫做"迦斯泰特",那就是长枪队。其余四个中队,每队有一百名战士,第四、第五中队叫做"法里希法尔"——是用镰刀武装起来的:"列季埃里亚"——是用三齿叉和炙肉叉武装起来的;第一、第二中队由鱼雷斯角斗士组成,他们是用短剑、刀和别的短武器武装起来的。每一个中队分成十个小队,斯巴达克思委派十名十夫长率领他们,他又给每一个中队委派了正副两名百夫长。不论是百夫长和十夫长,都是从跟着他和鲍尔托利克斯从加普亚逃出来的七十八名角斗士中挑选出来的,因为他深知他们的毅力和勇气,他可以充分地信赖他们。
  鲍尔托利克斯报告斯巴达克思,他们附近那条大路大约在山坡上向前伸展了两英里远,然后变成一条狭窄的小径穿过树林通向山顶,但是,一到相当的高度就在难以攀援的峻岩峭壁中消失了。
  "啊,伟大灼神使我们遭受了这么多的考验以后,终于开始庇护我们了!"斯巴达克思怀着狂喜的心情叫道。"那儿,山顶上面,在那荒僻的丛莽中,在那山鹰筑巢、野兽穴居、人类难以攀援的地方,我们将要树立起
  我们自由的战旗。命运之神再不能为我们安排更好的地方了……大家走吧!"
  角斗士的大队刚向维苏成山的山顶进发,斯巴达克思就召来了九个论杜鲁斯角斗学校的角斗士,他很慷慨地给每一个人发了一大笔钱,然后命令他们迅速地循着不同的路径出发,三个人上罗马,三个人上拉文那,三个人上加普亚,他命令他们通知住在那三个城市的角斗学校里的不幸的弟兄们,说是斯巴达克思已经带着五百名角斗士在维苏成山扎下了野营,并且说,所有准备同心协力地为自由而斗争的人,不论是独个儿,整个中队或是整个军团,都应该火速赶到斯巴达克思这儿来。
  斯巴达克思向每一个城市派出了三个使者,他的打算是: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万一有人在半路上被捕,九个人中间也至少能有三个人到达指定的地点。斯巴达克思跟这九个角斗士告了别,嘱咐他们一路上必须非常小心。当这批使者下山到达山脚下时,斯巴达克思也赶上了向山顶急行军的先头部队。
  角斗士的队伍很快地离开了两旁尽是花园、房屋和葡萄园的大路,进入了密林中的小径;但他们愈往峻峭的地方走,周围的景色就愈荒凉,树林也就愈显得寂静。渐渐地,灌木丛和矮小的树木代替了原来的野蔷薇、冬青、榆树、百年以上的橡树和高大的杨树。
  在开始上山的时候,角斗士们一路上遇见了好多农夫和垦荒汉,他们挽着篮子或者牵着驴子下来,把蔬菜和水果运到庞贝、那坡里和赫鸠娄纳姆的市场上去卖。他们诧异而又惊骇地望着武装的队伍。但当角斗士和奴隶们进入高处的树林以后,他们就只能偶尔碰到个别的牧人带着一小群绵羊和山羊在矮树丛、峭壁和峻坡之间的草地上放牧了。
  羊群的咩咩声不时地在山中引起忧郁的回响。
  经过两小时左右的艰苦攀登,斯巴达克思的队伍终于来到一片宽阔平坦的岗地上。从那儿再向上几百步就是维苏威山的绝顶,永世不化的厚厚的积雪,象一张巨大的白膜似地蒙住了它。斯巴达克思决定在这儿扎营。当战士们坐下来休息的时侯,他就绕着这片岗地仔细巡视了一下。岗地的一边,婉蜒着一条陡削的崎岖不平的小径,那就是他们上来的那条道路;岗地的另一边是不可攀援的悬崖削壁;从岗地的第三边,可以望见对面的山峰,在那些高山的山脚下,在那树林茂密的峭壁下面,伸展着一大片阳光灿烂的田野,上面点缀着葡萄园、橄榄树林、小树林和草地;这就是广阔而又富饶的瑙拉和努采里亚平原,它一直伸展到显现在远处地平线上的阿平宁山的山坡下。在这-边攀登或是下降,要比庞贝那一边还要困难得多,因此,岗地绝对不会在这面受到攻击。
  斯巴达克思选中的那片营地的南方,朝萨列尔纳姆的那一边,也是安全的,不可接近的;因为岗地耸立在一个深渊旁边,深渊四面尽是垂直的悬崖削壁,它的形状好象一口井——要想攀援这些峭壁,不要说是人,连野山羊也不行。
  在这一个深渊中,亮光只能从山岩的罅隙中照进来。深渊的外部是一个峡谷,可是再往前去就出人意料地突然显现一个出口。那个出口通向草木繁盛的山坡地带,那些山坡又往外伸展了好几英里,直到和平原连成一片。
  斯巴达克思周密地考察了岗地的形势,他相信这-片营地挑选得很成功;他们可以在这儿坚持下去,直到罗马、拉文那和加普亚的援军赶来。他命令色雷斯人组成的中队,带上普通的斧头和战斧到附近的森林中去砍伐木柴。这样,他们就可以生起一堆堆的营火,使角斗士们不致受到夜寒的侵袭;因为在二月的高山上,那是非常容易使人感觉到的。
  斯巴达克思在岗地的东边布下一小队哨兵,又派了另外半中队角斗士去守卫俯瞰庞贝的那个方向,扼住他们上山的路。从此,这片岗地的名字就叫做"角斗士首盘",这个名称直到很久以后还保持着。
  黄昏时分,派去次柴的中队回来了。这些色雷斯人不仅带来了生营火的木柴,还带来了好多树条和枯枝,他们准备在这片岩石很多的岗地所能许可的限度内,用它们来构筑茅棚和障碍物。角斗士们在斯巴达克思的指导下,在他们上来的那条小径上筑起防御工事。他们用树枝和大石块塞住了那条山路,横切路面掘了一道宽阔的壕沟,又迅速地在沟旁用石头、泥土和树枝堆成一道土垒,这样就把这片营地唯一容易遭受进攻的部分牢牢地防守起来了。斯巴达克思在这道防御工事后面布下了半中队守工的角斗士,又在工事下面的山路上用同样的方法建筑了另一道工事,而且派出另外半个中队去扼守这一离开营盘半英里地的最远的前哨阵地。
  被最近几天来的焦虑、困苦累得精疲力竭的角斗士们,很快就睡熟了。在第一枝火炬燃着的时候,营地上就已经显出一片静寂而又安宁的景象。快要烧完的营火,映出了睡熟的战士们的动也不动的躯体,以及构成这幅奇异图画的背景的黑色岩石。只有斯巴达克思一个人还显得神采奕奕;他那他那阿提拉斯一般的高大躯体。由于快要熄灭的营火的映照,在昏暗中明显地浮动出来,好象巨人的幽灵一般。按照当地的神话和传说,古时在这一带有一群向神王朱庇特宣战的巨人,他们就在维苏威山旁的法莱葛烈平原上扎营,决定把这儿的许多高山叠成梯级,向天空进行冲击。
  在这无所不包的极度静寂中,斯巴达克思动也不动地站了很久。他用右手托住他那吊在绷带上的左手,眺望着伸展在山脚下的大海。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停泊在庞贝港湾中的一艘大船上面的灯火。
  但是,他的眼光虽然注视着海湾的灯火,他为思想却沉浸在焦虑和沉思中。这焦虑和沉思把他带是很远很远。他的思想正在他的故乡色雷斯的高山顶上飞翔。他记起了无忧无虑的幼年时代和青年时代,那些幸福的日子好象那一阵阵温和的微风那样消逝了。突然,他那显得非常宁静、爽朗的脸变得阴暗了:他记起了罗马人侵入的情形、记起了流血的战斗和色雷斯人的溃败,他们成群的家畜被抢光了,他们的家园遭到了毁灭,他们的亲人做了奴隶而且他自己……
  突然,沉浸在回忆和默想之中约莫有两小时之久的斯巴达克思哆嗦了一下。他倾听了一会,把头向他们上来的那条通庞贝贝的山路转了过去。他好象听到一些什么声音。但到处都很寂静,只有一阵阵的微风,不时吹拂着树林里的枝叶。
  斯巴达克思已经准备在茅棚里躺下睡觉了。那所茅棚是他的同志们不管他的激烈抗议为他筑成的,他们用树枝搭成棚,在顶部盖上好几张几天前从庄园和别墅中取来的山羊皮和绵羊皮。但是,斯巴达克思向茅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他又仔细地倾听,同时自言自语地说:"啊,真的……罗马的兵士上山来了!"
  他向前一天筑成的上垒转了过去,好象在很自己商议似地低声说:
  "这么快吗?这使人不能相信!"
  他还没有走到那半中队角斗士防守的前哨阵地那儿,下面就传来了很低的含糊不清的人声,他在静寂的夜里听到站在前面的哨兵大声喝道:
  "哪一个?……"
  接着那哨兵用更大的声音喊道:
  "快准备武器!"
  土垒后面顿时发出一阵纷乱的声音:角斗士们拿起了武器,在障碍物后面迅速列成战斗队形。
  那时候斯巴达克思手执短剑走近了前哨阵地,很镇静地说:
  "他们准备攻打我们……但决没有人能够从这儿通过。"
  "谁也不能通过!"角斗士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可是你们得派一个人到营地去向他们发警报,并且用我的名义要求大家严守秩序,保持肃静。"
  但是站在前面的哨兵,突然听见走近的人发出"坚持——胜利"的切口,十夫长就带着八、九个哨兵下去察看来人究竟是谁。这时侯,整个营地中的人都被惊醒了。在几秒钟内,全部角斗士都默不作声地沉着地武装起来,而且每个人都已站到自己那个中队的行列里去了。队伍排列得非常整齐,好象苏拉、马略军团中的老兵一般,他们准备英勇地击退任何进攻。
  当十夫长尽可能地遵守着小心谨慎的规则下去侦察那支接近营地的队伍时,斯巴达克思和警戒小队其余的角斗士们默默地站在土垒后面向小径望去,他们仔细地倾听,竭力想探悉下面发生的一切。突然,传来了十夫长的兴高采烈的呼喊:
  "那是埃诺玛依!"
  立刻传来了跟着十夫长一起下去的角斗士们的喊声:
  "埃诺玛依!"
  过了一分钟,又传来了日耳曼人雷一般的叫声:
  "'坚持——胜利!'是啊,是我,跟我在一起的还有陆续从加普亚城逃出来的九十个弟兄呢!"
  斯巴达克思的快乐是很容易想象的。他跳过土垒直向埃诺玛依扑去。他们象亲兄弟一股紧紧地拥抱着,但同时埃诺玛依却竭力不去触动这位释放角斗士的受伤的手臂。
  "啊,埃诺玛依,我的亲爱的埃诺玛依!"色雷斯人被极度的快乐激动得高声大叫。"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够看到你!"
  "我也一样,"日耳曼人答道,一面用他的大手抚摩着斯巴达克思那金发浓密的脑袋,一面不断地吻着斯巴达克思的前额。
  当欢迎和问侯结束以后,埃诺玛依就开始对斯巴达克思从头到尾地叙述分别以后的一切遭遇。她的那队人抵抗罗马的大队兵士足足有一小时以上;接着罗马的部队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和角斗士进行搏斗,另一部分就循着加普亚的街巷绕过去,想进攻这队角斗士的后方。埃诺玛依看破了敌人的企图;他知道一小时的抵抗已足够使斯巴达克思的队伍脱离险境,就决定放弃那座横切街道的防垒退却了。他命令和他一起作战的角斗士们赶快分散,各自找地方躲起来,到第二天化装好了,再一个个地混出城去。他指定在城外引水渠的某几个石拱下集合,他在那儿等候他们直到晚上,然后一起从那儿出发上维苏威山。埃诺玛依也提起了三十几个共患难的弟兄,他们一定是在伦杜鲁斯角斗学校附近的街道上抵抗罗马人的夜战中献出了生命,因为遵照他的命令到引水渠石拱下面来的,只有原来一百二十几个同志中的九十个人。埃诺玛依和那九十个弟兄在前一天晚上绕道来到了庞贝附近,他们在那儿碰到了斯巴达克思派到加普工去的一个使者。他们从他口中知道了从伦杜鲁斯角斗学校逃出来的那些角斗士们的营地的最确切的消息。
  这第六个中队的来到,使全营地的人都感到非常快乐。他们把木柴投到营火中,重新为新来的同志们做了些简便的食物:面包、面包干、干酪、水果和硬壳果。在大家乱哄哄的声音中简直使人分辨不出,究竟谁是欢迎的人,谁是被欢迎的人。惊叹、询问、回答、叙述,这一切都混成一片。"啊,你在这儿?""你好吗?""你怎么走的?""你们怎样来到这儿的?""地形很不错,在这儿可以防守……""是啊,我们真幸福!""加普亚那面怎么样?""同志们怎么样?""季曼德尔怎样了?""可怜的人!""牺牲了?……""那是勇士们的死法!""那么庞毕季乌斯呢?""跟我们在一起?""喂,庞毕季乌斯!""伦杜鲁斯角斗学校怎么样?""好象雪堆碰到太阳一般融化了。""所有的同志都会上这儿来吗?""都会来的。"诸如此类的问答和叫喊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在那一阵阵乱哄哄的谈话以及角斗士们由于新同志的到来而引起的希望和期待的倾吐中,时间已过去了不少。斯巴达克思的同志们又待了好久好久才去睡觉,直到夜深,静寂和安宁方才降临到起义者的营地上。
  第二天拂晓,十个奴隶和角斗士奉了斯巴达克里的命令,吹起号角、芦笙和横笛,把熟睡的角斗士们唤醒。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把同志们排列成军事队形以后,对他们作了一次检阅。他们发了新的命令,把以前发下去的命令作了某些必要的更改,并且激励每一个战士,努力使大家尽可能更好地武装起来。接着,更换了前哨,从营地里派出两中队战士——队去设法搜寻粮食,另一队到树林里去砍伐木柴。
  留在营地里的角斗士们,都按照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的榜样纷纷拿起斧头和各种农具——他们有不少农具——开始从山岩上搬运石头。他们准备利用带来的绳索制成的掷石机,向敌人投掷石头。角斗士们极有预见地把石头的一端弄尖了,然后把它们一大堆一大堆地贮存在营地里。特别是向庞贝的那一边,这样的尖石头堆放得特别多,因为那一面最可能遭到敌人的进攻。
  角斗士们把这项工作做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三天拂晓时分,整个营地里的战士都被哨兵们"准备武器!"的喊声惊醒了。约莫一千人左右的两大队罗马兵士,在统领季社斯·赛尔维里昂纳斯的率领之下,正从庞贝那一面的山脚下爬上山来,企图攻打躲在岗地里的角斗士们。
  原来赛尔维里昂纳斯在那紧张的夜晚成功地阻遏了伦杜鲁斯角斗学校一万名角斗士的起义以后,过了两天就得到了消息,说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带着几百个叛乱的角斗士向维苏威山的方向进发;他们为了抢劫一路上退到的别墅(这是很明显的谎话,一定是某些人散布的谣言),斯巴达克思释放了所有的奴隶,并且号召他们都拿起武器来(这倒是确实的)。统领急忙赶到加普亚的元老院里去,同时另外派急使赶到罗马的共和国元老院里去。那些惊惶万分,索索发抖的加普亚元老们,正聚集在"提法特山的朱庇特"的神庙里开会。赛尔维里昂纳斯在向他们报告了一切经过情形和他所采取的挽救加普亚和共和国的步骤以后,就请求元老院允许他提出自己的意见和他认为可以扑灭叛乱幼苗的方策。
  这位勇敢的青年很希望能从镇压叛乱的战事中获得盛誉和高官厚禄,因此他在获得了发言权以后,就竭力证明:让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活命以及让他们有可能自由自在地在郊野间活动,即使是几天的短时期也是非常危险的,因为随时随刻都有奴隶和角斗士在投奔叛乱者,危险正在不断地增长。赛尔维里昂纳斯坚决认为:必须立刻派兵追赶这批逃亡者,追上他们,然后予以消灭;而且,为了恐吓那一万名角斗士,必须把逃亡者的头挂在长矛上,挂到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里去示众。
  这一建议使受了不少惊吓的加普亚元老们感到非常满意。他们对角斗士的叛乱非常害怕;恐惧和不安破坏了他们那太太平平、无忧无虑的安逸生活。他们一致赞成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的建议,接着又颁布了两道命令。在第一道命令中,元老院为了获得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两人的头,出了两泰伦脱黄金的巨额悬赏,而且对这两个不在加普工的角斗士和他的同伴们预先判处了谋刑;说他们本来就是卑贱的人,但现在更加卑贱了,因为他们已经变成一群横行不法聚众抢劫的强盗。不论自由人或奴隶,一律不准给他们任何帮助,违者将要受极严厉的刑罚。在加普亚元老院的第二道命令中,他们任命统领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率领驻加普亚的两大队正规军中的一大队出发追剿,另一大队罗马兵和加普亚城防军,则由百夫长波比里乌斯统率,留驻加普亚,监视伦杜鲁斯角斗学校与保卫本城。元老院又授权赛尔维里昂纳斯,他可以在领近的城市阿台拉再征调一大队罗马兵士,用这些兵力去镇压这一"疯狂的暴动"。
  于是那几道命令送到提督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那儿去签署。这位提督大人自从挨了埃诺玛依那猛烈的一脚,神志差不多到现在还没有清醒过来。那天晚上,李倍奥纳斯连魂都掉了,他患了热病,足足有两天两夜没有下床。不要说两道命令,就是一万道命令他都甘愿签署,只要他能免除再一次遭到那值得纪念的夜晚所受到的惊吓,那一次惊吓的后果,对他说来还是记忆犹新的。
  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在当天晚上就出发了;他在阿台拉接收了第二个大队,率领了整整一千二百名兵士,取捷径来到了维苏威山附近。山脚下村子里的某些居民,就把角斗士们藏身的地点告诉了他。
  那天晚上季社斯·赛尔维里昂纳斯和他的军队在山脚下过了夜,到了拂晓时分,他在兵士前面发表了一通简短而热烈的演说,就开始向山顶突击。当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已离开角斗士的营地很近了。
  虽然罗马兵土的队伍,在行动时竭力不发出响声,而且非常小心,但是角斗士哨所派出来的最前面的一个哨兵,早已在离罗马兵一弩箭远的地方发现了他们。那个哨兵发出了警报,同时退到他后面的一个哨兵那儿,就这样,一个向另一个传递着信号。那几个哨兵惊起了营地中所有的角斗士,同时他们自己又一直退到担任警戒的半中队角斗士所在的土垒后面。这些哨兵立刻用掷石机和徒手投掷的石弹武装起来,准备用雹子一般的石块迎击罗马兵士。
  当荒凉的山岩上附起警号、深不可测的峡谷中发出重复的回声时,角斗士们已做好了战斗准备。那时候,赛尔维里昂纳斯统领首先向前冲去,他那战斗的呼喊在一千二百名罗马兵的队伍中哄然重复着。呼喊声一会儿就变成最凶恶的吼声,好象汹涌的大海发出来的怒号声一般。那是一种拖长的、狂野的、震耳欲聋的进攻的呼喊,模仿着大象的叫声"巴尔啦——啦!"罗马的兵士通常就是在这样的吼喊声中向敌人猛扑的。
  但是,赛尔维里昂纳斯和前面几排兵士刚刚冲近土垒,站在土垒后面的五十名角斗士,就用冰雹一般的石块向罗马人掷去。
  "向上冲啊!……为了督战的朱庇特向上冲啊!勇敢些!勇敢些!"刚毅的统领叫道。"让我们一下子冲进这些强盗的营地,把他们统统剁成肉酱!"
  石头的雹子愈来愈急骤了,但是罗马人不顾轻伤和重伤,继续向土垒冲上去,一到土垒下面他们就开始使用自己的武器,他们竭力用投枪向那些没有土垒保护的角斗士掷去。
  呼喊声更激烈了,双方的接触已转变为残酷的流血战斗。
  斯巴达克思从悬崖顶上观察着全部战况,他的队伍就在那片悬崖上列好了战斗队形,他那比得上迦太基的汉尼巴和马其顿的亚历山大的洞察一切的能力,立刻发觉那位年轻卤莽、轻率自负的罗马指挥官犯了极大的错误。赛尔维里昂纳斯的兵士不得不在狭窄的山路上用密集队形作战了。他们最前面的战线能比十人的行列更宽。由于这一个特点,又长又密集的罗马人的队伍就完全处在冰雹似的石块打击之下了。角斗士们投掷下来的石头可说是每一块都击中了目标。斯巴达克思看出了罗马人的错误,就在环境所许可的程度之内,竭力来利用这-个错误。他让自己的战士们向前移动,接着在营地边缘朝着发生战事的方向,按照营地的宽度排列成两行,然后他命令他们用全力向敌人不断地投掷石块。
  "不到一刻钟罗马人就要转身逃跑了,"斯巴达克思叫道,他占据了营地边缘最前面的位置,开始用石块向罗马兵士掷去。"那时侯我们就紧紧跟上去追击他们,用我们的短剑解决他们!"
  一切都按照斯已达克思的预见实现了。虽然刚毅的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和好些勇敢的兵士已经冲到土垒前面,并且用长矛攻打着角斗士,竭力想冲到上垒后面去,他们却遇到了极其猛烈的抵抗;但同时在队伍末尾的罗马兵却丝毫也不能获得使用长矛和短剑的机会。冰雹似的石块一分钟比一分钟更猛烈了。尖石块敲破了头盔和铠甲,使罗马的兵士们受伤流血,有的更直接落到他们头上把他们打昏或者打倒在地上。很快,进攻者的队伍就支持不住了,他们转身逃去,队伍顿时变得非常混乱。赛尔维里昂纳斯徒然用他本来已经喊哑了的喉咙竭力喊叫,向自己的兵士们提出不可能的要求——叫他们忍受这可怕的石块的暴风雨。由于上面的行列遭到角斗士愈来愈猛烈的攻击,他们就愈来愈急切地向下面的行列挤去,这使整个队伍乱成一团。混乱的挤轧开始了,罗马的兵士们把自己人挤倒在地上,踏着倒下去的人的身体,拚命逃窜。
  罗马人开始向下逃窜,现在后队变成了前队。角斗士们被复仇的怒火所驱使,紧紧追赶着进攻他们的人,于是这-整条长绳也似的人流,就从土垒起往山下伸展,从远处看过去,活象一条大蛇在山坡之间蜿蜒。
  那时候,角斗士们全从土垒后面跳了出来,奔下去追击敌人了。罗马人的部队就完全垮了。
  以出乎罗马人意料的全军大败告终的短促战斗,具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两千名以上参加战斗的人,一部分逃,另一部分追,却都不能进行战斗。罗马人很想战斗却不可能停下来,因为向前逃奔的人被后面的人推挤着,而后面的人又被更后面的人推挤着。由于同样原因,角斗士们也不能停。狭窄的山路被两边的岩石紧紧夹住,峻峭的岩坡使这条人流下山速率达到致命的程度;他们象雪崩般向下直泻,一直到山脚附近才停止。
  真的,只有到了山路变成宽阔的大路、山坡也比较平坦的地方,溃逃的兵士才能够分散到邻近的田野和果园中去。也只有到了那儿,角斗士们才能够展开兵力,把罗马兵士包围起来,开始痛痛快快地向他们进行砍杀。
  赛尔维里昂纳斯在一所华丽的别墅附近停了下来,他号召兵士们在他身边集合起来,继续对角斗士们进行顽强的抵抗。但是,只有很少一部分兵士响应他的号召,在他身边聚集起来,努力抵挡敌人。百夫长索朗尼乌斯也凑集了五十来个兵土,这-小队人猛烈地进行反扑,阻挡角斗士们的追击。此外,某几个曾经在马略军团中战胜森布里人和条顿人,或是在苏拉麾下战胜希腊人和米特里达梯斯王的副百夫长或者十夫长,也各自聚集起一小撮勇敢的兵士,东一处西一处地进行着抵抗:他们还是希望那决定战争的幸运之神,仍旧会象过去一样对他们微笑。但是一切英勇的挣扎都毫无用处。大部分罗马兵士已经乱得一团糟,他们惊慌地四散奔逃,每个人所关心的只是逃命。
  斯巴达克思带着一中队角斗士围住了赛尔维里昂纳斯和百来名他手下的勇敢兵士。战斗是残酷的、流血的。赛尔维里昂纳斯在斯巴达克思的手中送了命。围困罗马兵的角斗士的人数每分钟都在增多,没有多久,这队罗马兵就被他们消灭了。同时,埃诺玛依一剑劈死了那位勇敢的百夫长索朗尼乌斯,然后开始追逐那些幸而活下来的罗马兵。
  两个大队的罗马兵完全打垮了:约莫有四百多名兵士战死,三百多名负伤;俘虏统统缴了械,然后按照斯巴达克思的命令全部释放。战胜者那一方面的损失是:战死三十名,负伤五十名。
  午后,夺取了很多战利品的角斗士们,穿戴着罗马人的头盔和铠甲,用敌人的长矛弓箭武装了自己,在腰间系上了短剑,回到维苏威山顶上的营地中去。他们把大批兵器运到那儿,现在他们可以把投奔他们的人数众多的同志全部武装起来了。
  
 
一二、斯巴达克思的英明和远
见,使起义队伍的人数从六百人增加到一万人  派去追击加普亚逃亡角斗士的赛尔维里昂纳斯军队遭到惨败的消息,飞也似地传遍了附近各城市,康滂尼亚省整个儿地震动了,所有的人在知道了罗马军队溃败的详情以后,都吓得目瞪口呆了。
  瑙拉、努采里亚、赫鸠娄纳姆、巴伊、那坡里、米增尼、库玛、加普亚以及这一意大利最富饶的省份的其他城市,都开始急急忙忙地准备防御。武装的公民日日夜夜地站在城门旁和城墙上防守着。只有城墙被拆光了的庞贝没有敢反对时常到城里来筹措粮食的角斗士部队。但是出乎居民们的意料之外,角斗士们既不象敌人也不象成群结队的野蛮人,却象最有纪律的军队。
  同时,各个城市的提辖纷纷派遣急使到全省提督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那儿,要求他对这一愈来愈糟的危局采取紧急措施。于是这位惊惶失措、害怕得要死的提督大人,又派遣急便赶到罗马去,要求元老院火速增援。
  但是罗马显然并不把角斗士的叛乱当作一回事。只有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和朱理乌斯·恺撒两个人懂得这一次奴隶起义的重大意义和危险程度,因为他们知道起义的根源,它的线索和规模,他们也了解角斗士们的最勇敢的领袖是什么样的人物。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就再没有人去想到那被角斗士迎头击溃的两个大队,尤其是因为逃回来报告战斗经过的兵士们,不但颇有理由地把渗败的过失完全推卸到那位自负而又鲁莽的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身上,而且还给他起了一个含有嘲讽意义的绰导"小瓦尔洛"。另一方面,那时罗马必须与更强大、更危险的敌人作战:几乎整个西班牙都在英勇无畏、深谋远虑的塞多留的领导下起来反抗罗马的统治了。年青的庞培的勇气,加上年老的经验丰富的梅台拉的计谋,在塞多留的智谋和韬略之前也黯然失色了。同时,实力雄厚的米特里达梯斯王也开始出兵反对罗马,他已经打败了在这一年与卢齐乌斯·里齐尼乌斯·卢古鲁斯一起担任执政官的玛尔古斯·奥莱里乌斯·考达的军队。
  执政官卢古鲁斯虽然还在罗马,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早已放到征集军队,远征米特里达梯斯王的大事上去了,因为那位国王的胜利已经震动了元老院和罗马。但是,卢古鲁斯在元老院的同意之下,还是派了一位勇敢而又老练的统领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命令他率领六个大队,约莫三千人左右的兵力到察滂尼亚去,跟起义的角斗士作战。
  当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忙着装备交给他指挥的六个大队,准备出发攻打角斗士时,后者却已经充分利用了自己的胜利果实:在二十天之内,他们的人数已经从与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作战时的六百个人迅速增加到一千两百人了,而且现在他们已经获得了精良的武器,准备为自由的事业献出自己的生命。
  斯巴达克思熟知种种战斗策略:从希腊军队的方阵起直到色雷斯军队、米特里达梯斯王的军队以及拉丁大军的种种战斗策略。他曾经在罗马的军团中作战,因此他是罗马军事制度的热烈信奉者,他认为再没有比罗马人更优良更高明的战术,拉丁人事实上已是一个举国皆兵的民族。他认为拉丁人之所以能够对那些视死如归而且善于使用武器的民族取得无数次的胜利,首先应该归功于罗马军团的纪律,他们的军事组织和战略;而罗马之所以几乎征服了全世界,则应归功于拉丁民族那刚毅的作战精神。
  正如前面曾经提过的,斯巴达克思努力想按照罗马军队的军事制度和战略原则,创立和组织一支角斗士大军。
  当他们战胜了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以后,斯巴达克思就到底贝城里去,给角斗士的第一个军团定制军徽。在军徽的顶端,罗马人钉上铜鹰的地方,斯巴达克思命令工匠们钉上一个红色的铜帽子——那是奴隶快被主人释放获得自由时戴的头饰。他命令他们在那个红帽子下面,钉上一个猫形的小青铜片,因为按照古代神话,猫是最欢喜自由的动物,常常塑在自由女神的脚下作为自由的象征。除此之外,斯巴达克思还按照罗马人的习惯,为大队制定了队徽。在队徽杆子的顶部,是两只紧握的手,这也是青铜做的。青铜手下面是有两个数目字的小小帽形钢片——表示第几军团第几大队。斯巴达克思虽然暂时还只能率领一支不大的武装部队,但他相信:全意大利的角斗士一定会投奔到他这儿来,不久的将来,他就会统率一支拥有好多大队和军团的大军。
  斯巴达克思让他的部下在维苏威山及其附近的平原上驻扎下来以后,就每天用很长的时间命令他的队伍进行操演,研究罗马兵士的战术:怎样使队伍分散和集合,怎样在指定的地点集中,怎样进行包围,怎样向左或者向右转移,怎样把队伍列成三条战线,叫第三线的战士穿过第二线变成第一线等等。斯巴达克思又收集了从赛尔维里昂纳斯的兵士处夺来的军号和弯号,成立了一支由号手组成的军乐队,教会他们吹奏起身号、集合号和冲锋号。
  就这样,斯巴达克思一个真正的军事统帅的远见,充分地利用了敌人被迫交付给他的时间。他训练自己的战士掌握军事技巧和战术,准备对不久就要进攻他们的敌人进行顽强的抵抗。
  真的,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很快地出现了。他在集合了自己的军队以后,就用急行军的速度前进,准备攻打角斗士。
  斯巴达克思在自己的战士中间坚决地保持着严明的军纪,因而他们在极短促的时间内就赢得了当地牧人和樵夫的同情,因此,还在克洛提乌斯到达前的一昼夜,斯巴达克思就已经知道了敌人出发的消息和他们的兵力了。斯巴达克思明白:一千两百名战士在开阔的原野上与三千多罗马兵作战是不行的。因此他命令起义的军队退到他们维苏威山上的营地中去,在那儿等待敌人。
  敌人的进攻,很显然,将在角斗士们到达维苏威山以后第二十天的午后开始。果然,大约在这时候,一中队轻装的罗马步兵,循着山路两旁的树林散了开来,慢慢地向山上推进。当他们快要到角斗士们的营地附近时,就开始向山上射箭。但这批弓箭手和营地之间的距离还相差很远。因此并没有产生什么重大的结果,他们只射伤了几个角斗士,其中有鲍尔托利克斯。可是,当角斗士向敌人投去雹子也似的石块时,那队罗马兵却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害——他们立刻就躲到树林后面去了,而且,当斯巴达克思准备冲出营地向他们进攻时,这队轻装步兵却突然很快地撤退,完全停止进攻了。色雷斯人明白:赛尔维里昂纳斯约溃败已经给新来的罗马司令宫以深刻的教训,使他考虑到山上的地形和敌人的作战策略。斯巴达克思明白:象第一次那样对他营地的进攻决不会再重复了。原来克洛提乌斯已采取了另一种办法:他竭力想把角斗士们从那片悬崖上引诱下来,以便在有利于罗马人的形势下与他们作战。
  克洛提乌斯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派出一队轻装步兵上山侦察:他想知道所有的角斗士是不是都聚集在营地里。内战时期,克洛提乌斯曾经跟着苏拉在这一带打过仗,他曾经走遍了整个康滂尼亚省,他对这-带的地形是非常熟悉的。因此,当他确实知道角斗士们全在山上的消息以后,就搓着两手露出满意的微笑——这在他那晒黑了的恶狠狠的脸和严峻的厚嘴唇上面是很难见到的——高声叫道:
  "这么说,老鼠已经进了笼子!……再过五天他们就要下来向我们这些胜利者求饶了。"
  围绕在他身边的百夫长和副百夫长都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统领的话,但很快一切就都清楚了:克洛提乌斯亲自车领了两千名兵士,他命令其余的一千名兵士由百夫长玛尔古斯·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尼格尔统率,留在维苏威山山脚下的执政官大道上。接着,他命令自己统率的四大队的兵士继续沿着维苏威山的山坡向上走去,直到大路被那唯一能通达角斗士营地的曲折小径所代替、再上去尽是树林的地方才止。他叫他的军队在那儿停下来,然后选择了一个方便的地点,下令扎营。接着,他立刻派了一个副百夫长到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尼格尔那儿,命令他确切地执行预先约定的计划。
  在我们所描述的事件以后九年当选为执政宫的玛尔古斯·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尼格尔,那时还只三十三岁,他的勇敢和野心是有名的,他渴望在战争中树立功勋。内战时他在苏拉的部队中作战,他的勇敢使他在军中负有盛名。在角斗士起义之前四年,他随着阿庇乌斯,克劳提乌斯·普里赫尔出征马其顿,与那些不满罗马统治的行省中的人民交战,但罗马军队主要的是想征服色雷斯人,因为他们曾经在当时奋起反抗罗马人那种不可忍受的压迫和统治。
  由于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在罗多帕山作战非常勇敢,他获得了公民桂冠的褒奖,而且升任为百夫长。没有多久,衰弱的阿庇乌斯,克劳提乌斯·普里赫尔死了,战争暂时中止,年青的梅萨拉就回到罗马。在罗马人得到角斗士起义消息的那一天,他已经准备跟着执政官卢古鲁斯远征黑海。但是由于卢古鲁斯要在过了春季以后方才出发远征,他就请求执政官允许他跟着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一起去讨伐角斗士。骄傲的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属于那批只要一提起和角斗士作战就会浮起极其轻蔑微笑的贵族之列。
  可是这一次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对荣誉的渴望中,还夹杂着他对斯巴达克思的不可遏抑的私人的憎恨。原来他是苏拉的寡妇范莱丽雅·梅萨拉的族兄,因此,当他听到了范莱丽雅和斯巴达克思之间的爱情纠葛,他的心中就升起疯狂的怒火。他认为这是耻辱,他从此不愿意再见到他的族妹;他的整个头脑中的每一根神经都憎恨着斯巴达克思,认为他玷辱了梅萨拉家族的名声。
  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在接到了统领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的命令以后,就带着自己的两大队兵士,循着维苏威山的山麓绕到山后去。过了几小时,他到达了朝瑙拉和努采里亚那面转过去的山坡下,然后来到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他们循着那条山路走去,直到它消失在深渊、峭壁和乱石堆之间才止。梅萨拉就命令兵士们停下来在那儿扎营。
  我们不打算停留在这两支分路到达山前山后的罗马军队,怎样在两小时左右的时间内建成了营垒的描写上;因为象以往一样,营垒总是方形的,它的周围掘好了壕沟,壕沟上面是土垒,土垒上面是紧密的防栅。罗马兵士建设这种巩固的营垒的速度,大家早已从好些历史家和军事专家的赞美和描述中知道了,我们在这儿只要把他们赞美的话搬来重复一下就行了。
  就这样,在傍晚时分,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在维苏威山的一边,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在另一边,布下了各自的军队,封锁了山上野营中角斗士们所掌握的出路。
  现在罗马兵士们终于明白了他们司令官的计划;他们想到老鼠真的已经关进了老鼠笼,不禁高兴得很。
  具有先见之明而又谨慎小心的克洛提乌斯,只派了一千名兵士去扼守通瑙拉的那条小径:他知道维苏威山的那一面是垂直的悬崖峭壁,那对角斗士们下山来说是不可克服的障碍。因此,他把主力集中在通庞贝的那条山路旁,从这儿下山要比那边方便得多,正好在儿,最可能遭到角斗士们的进攻。
  第二天早晨,斯巴达克思按照以往的习惯巡视了那片岗地,他在朝瑙拉那一面的峭壁下发现了敌人的营垒,而且他虽然还没有看到克洛提乌斯的营垒——它被树林遮没了——却知道事情大为不妙。他决定把敌人的情况搞清楚,就率领了两中队人,开始循着通庞贝的小路下山。他还没有走完两英里路,他的前卫已经发现了罗马营垒附近的哨兵,双方互相用投枪和箭攻打了一阵。斯巴达克思命令大队人马停下来,亲自跑到前卫逗留的地方。就在前儿,威力无比的罗马营垒,在吃惊的角斗士们的眼前赫然显现了。
  斯巴达克思的脸色变白了。他默默地注视着矗立在他眼前的垒墙。那使他产生一种极其痛苦的感觉,好比一个被人家活埋的人,当他醒来以后接触到又冷又沉重的棺材盖时的情形一般。
  罗马的哨兵一看到角斗士的前卫就发出了警号,营垒中立刻出来了一个百夫队,他们向前冲米,向斯巴达克思发出了投枪。色雷斯人正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想,他知道角斗士的队伍遭到敌人的封锁定会覆灭。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在他周围呼呼作声纷纷落下的投枪,虽然其中的任何一枝都可能刺死他。
  率领前卫的十夫长,急忙把斯巴达克思从沉思中唤醒过来,说:
  "斯巴达克思,我们怎么办?上前去作战还是撤退?"
  "你说的对,阿尔凯斯特,"色雷斯人悲哀地回答。"应当撤退。"
  前亚快步地撤了回去,斯巴达克思慢慢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回到还在原地等候他的两个中队那儿
  他在沉思之中率领他们回到山上的营垒里。
  罗马的百夫队追逐了一阵,向角斗士们射着箭,但他们一会儿就接到了命令,收兵回营。
  斯巴达克思到了那片岗地上面,就召来了埃诺玛依和鲍尔托利克斯。鲍尔托利克斯虽然受了伤,他的信心和热情还是丝毫没有减退。他们又请来了别的最最老练而且勇敢的指挥官。色雷斯人率领他们全体到朝瑙拉的那面的岗地边缘上。他把峭壁下面的敌人营垒指给他们看,说明他们正处在危急的局势中,然后问他们:按照他们的意见,应当采取什么办法来应付这一危局。
  英勇无畏、视死如归、但是性情急躁而又卤莽的埃诺玛依大叫道:
  "我向复仇女神发誓,我们还留在这儿干什么,干脆象猛兽一般冲下山去扑向这-个或者那一个营垒不就得了。死掉一千个人,还有两百个人可以冲出去!"
  "如果能够这样千倒好了!"斯巴达克思说。
  "为什么不能够?"果决的日耳曼人问道。
  "我也有过同样的想法。但是你有没有考虑到,敌人营垒恰好在通我们营垒的那条陡峭小路与毫无障碍的开阔地区之间?你有没有想到,不论是这边或者那边,我们都不能把战线扩大到十个战士以上?我们一共有一千两百个人,但参加战斗的却不能超过二十个。"
  斯巴达克思的理由非常充分,他的想法也非常正确,因此埃诺玛依把头垂向胸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他们的周围,站着一群默不作声、垂头丧气的角斗士。
  "而且我们的粮食最多只能支撑五六天了,"斯巴达克思继续说,"那么……以后怎么办呢?"
  这一由斯巴达克思用悲哀而又阴郁的声音提出来的问题,在他所有的同志面前,极其分明地显出了它的全部威力,这是一个痛苦、残酷而又可怕的问题。
  结论是十分明显的。七天,八天,十天,他们也许还可以在这儿坚持……再下去呢?……
  什么出路也没有……投降或者饿死……
  这二十个英勇的角斗士的恼人的沉默局面持续了很久;对他们来说,意识到五年来支持他们生存、烧沸他们血液、鼓舞他们生活的全部希望的毁灭,实在是极其痛苦和悲惨的。正当他们觉得胜利就要临近而且有保证的时候,突然看到他们的事业将要遭到这么悲惨的结局,那又是多么的可怕啊!与这样的灾祸比较起来,死亡又算得什么呢?
  斯巴达克思首先打破这一阴惨惨的沉默局面:
  "跟我走吧,让我们一起循着这片岗地的边缘走一周,仔细地观察一下,是不是还能找到什么别的出路。不论它怎样困难和危险,为了我们神圣事业的胜利,只要我们能逃出这-坟墓,即使只逃出一百个,其余的人全部牺牲也顾不得了。"
  默默无言,集中了全部注意力的斯巴达克思,在他同伴们的簇拥下,开始绕着营地走去。斯巴达克思不时地停留下来,那时候,他就很象一只关在铁笼里的雄狮,一面咆哮发威,一面探寻着打破牢笼周围铁栅的办法。
  于是角斗士们走到那座把维苏威山的山顶和他们所在的岗地隔绝的悬崖峭壁下面。斯巴达克思望了望可怕的峭壁,低声说:
  "即使是松鼠也爬不上去啊!"接着他又说,"但是,我们如果爬上去了呢?……这只能使我们的处境更加糟糕。"
  最后,这队角斗士的领导人来到岗地的南端,在万丈深渊的边缘上停了下来,想用眼睛探测它的深度。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吓得立刻把眼光从这一使人头昏目眩的无底深渊上移了开去。
  "只有石块才能达到这个深渊的底部,"某一个中队指挥官说。
  离他们不远,有二十来个高占角斗士坐在地上,用很粗的柳条极其敏捷地编着盾牌。同时,另一些人又把编好的盾牌,用好多块坚硬的皮蒙起来。完全陷入沉思中的斯巴达克思的游移不定的目光,偶然落到那批共患难的同志们的原始制品——盾牌上去了。
  起先,他的眼光只是机械地落到那些盾牌上面,接着,又无意识地凝视着它们。
  一个高卢人看见斯巴达克思注视着盾牌,就微笑说:
  "我们军营里,收集来的皮制的盾牌和金属制的盾牌还不到七百面,为了使其余五百位同志也能用盾牌武装起来,我们就决定自己动手做一批盾牌,因为……我们还有牛皮……我们还可以做下去。"
  "海苏斯和吉图昂会在你们未来的新生活中慷慨地赐福给你们的!"斯巴达克思叫道,他被这些不幸的高卢人的同志受感动了:即使在休息时间,他们也要把他们的精力和技能,全部贡献给解放被压迫弟兄的事业。
  斯巴达克思沉默了一会儿,他仿佛已经忘掉了自己焦虑着的大事,只是亲切地注视着这批年青的高卢人和他们的工作,接着,他问:
  "我们还剩下多少张牛皮呢?"
  "不,不多了,大概还能蒙二十面盾牌。"
  "这些皮就是我们最后一次上庞贝去时搜集来的。"
  "可借牛皮不能象柳条那样在树林里长出来!"
  斯巴达克思的眼光又注视着那些又粗又韧又柔软的枝条,它们东一小堆西一小堆地放在这批临时武器匠的身边。
  高卢人最后那句话,使斯巴达克思吃了一惊。他对那句话的问答,只是颤抖了一下,接着就仿佛准备跳跃一般弯下身子,拾起一枝柳条来。突然,他高兴得满脸放光,用全力大声喊道:
  "啊,我对最伟大的、替一切人造福的解放之神朱庇特发誓,我们得救了!"
  埃诺玛依、鲍尔托利克斯和别的百夫长、副百夫长、十大长,都被他的喊声弄得莫名其妙,一齐向斯巴达克思转过身来。
  "你说什么?"埃诺玛依问。
  "我们能得救了吗?"鲍尔托利克斯问。
  "谁能拯救我们呢?……"另一个人又问。
  "谁说的呢?"
  "用什么办法呢?"
  斯巴达克思沉默了,他又仔细地注视着那些柳条。最后,他转身对同志们说:
  "你们看见这些柳条吗?我们可以用它来编扎一架极长的长梯,梯子的上端缚在这块悬崖上,然后把它的下端放到这个深谷中去,我们循着这架梯子下去,就可以突然出现在敌人的后方,把他们砍成肉酱。"
  几乎所有随他一起来的同志们的脸上,都掠过了一丝怀疑的苦笑。埃诺玛依绝望地摇摇头说:
  "斯巴达克思,你在说梦话呐!"
  "要编扎一道八、九百英尺长的软梯吗?"鲍尔托利克斯疑惑地问。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斯巴达克思果决而且满有信心地反驳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你们用不到徒然为这架长梯担心:我们有一千两百个人,我们在三小时之内就可以把它编扎完成。"
  斯巴达克思把他热烈的信念、旺盛的精神和蓬勃的生气灌输给其余的人以后,就派出四个中队的角斗士,叫他们用斧头武装起来,到附近的树林里去砍伐适合编梯子用的、最粗最韧的柳条。
  斯巴达克思命令其余的人留在那片岗地上,按照中队分散开来,排成双行。他又命令大家把营地上所有的绳子、绷带和皮带全部搜集起来放在身边,以便把那架将要编扎的非凡长梯的各部分互相连接起来。
  不到一个钟点,派去砍伐柳条的角斗士们开始八个、十个或者二十个一队地回来了。他们带回来大捆的柳条。于是斯巴达克思首先动手开始拿起粗壮的柳条编扎梯子,同时命令所有的人一起参加这一工作。一部分人准备材料,另一部分人编,第三部分人就把可以救他们命的奇妙长梯的编好为各段连接起来。
  所有的人都充分认识到当前的危急情况,因此每一个人都极其用心地努力工作着。秩序和静寂统治着这片一千多个战士同时工作的岗地,只有偶尔传来请求帮助和指示的极低的声音或者回答。大家都在竭力尽可能完善地做好这项共同的工作。
  太阳下山之前两小时,那架长达九百余英尺的软梯终于完工了。那时候斯巴达克思就命令四个角斗士把它拉开来:他要亲自检查每一个梯级,检验一下连接的地方是否牢固可靠。随着他对软梯的检验工作的进行,那四个角斗土又把它逐渐卷起来。
  当黄昏降临的时候,斯巴达克思命令全体角斗士一面保持极度的肃静,一面拔营;每半中队战士,必须把自己的武器缚成一大捆,因为当人从长梯上下去的时候,再不能让梯子加上额外的负担。斯巴达克思命令用斗士们用一道各种织物的条索编成的长绳系住一捆武器。这样,当那半个中队的战士一个又一个地循着长梯爬到峡谷底部时,那捆用长绳缒下去的武器也就可以到达了。
  接着,斯巴达克思下令在长梯下端系上两块大石,然后把它循着那道成为深谷墙壁的悬崖放了下去。鱼雷斯人机智地考虑到,用这种谨慎的方法可能获得两种结果,而这两种结果对于这-极其艰难的爬梯运动的顺利完成,同样是重要的。首先,两块大石的重量超过队伍中任何一个大汉的体重,如果那架系着大石的长梯能够一直缒到峡谷底部而不断,战士们下去就有了保证。其次,那两块石头可以牢牢地把长梯的下端固定在谷底,减轻它那危险的摆动;因为这架长梯是柔软而又轻巧的,当它压上人体的重量时,摆动就成为不可避免的了。
  当一切都准备妥当时,维苏威山周围的夜色也就愈来愈浓了。埃诺玛依第一个准备冒险下梯。
  这个日耳曼巨人用双手抓住那块牢牢系住长梯上端的岩石的尖角;他的脸微微发白:这样危险的下降,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面临着岩石嶙峋的无底峡谷,不论有多大臂力或者旺盛的精神都无法施展了,这位刚毅的巨人不禁打趣道:
  "我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奥定发誓,我认为,即使瓦尔基里亚女神中最轻盈的海丽雅来参加这危险的行动,也无论如何不会感到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当埃诺玛依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那魁梧的身躯就开始渐渐地在环绕深谷的峭壁间沉了下去;一会儿,连他的头也看不见了。斯巴达克思弯下身子注视着,梯子的每一下摆动和摇晃,都使他整个身子发出一阵痉挛。他的脸变得很白;好象他的全部身心都被吸引到那架不断摆动的奇异长梯上去了。
  角斗士们成群地聚集在这片岗地的边沿上,好象那无底的深渊吸引着他们一般。那些站在后面的人都踮起脚尖瞧着那块缚住长梯上端的岩石;大家都默默地动也不动站着,在静寂的黑夜中,只听到一千两百个人的沉重的呼吸在发响,这时候,他们的命运已完全系在这架用柳条编成的柔软的长梯上了。
  那架长梯的猛烈而有规律的摇晃和抖动,表示着埃诺玛依所爬过的愈来愈多的梯级的数目,角斗士们都在惊恐地数着。
  那架长梯的波浪式的摆动其实还不到三分钟,角斗士们就已经觉得好似过了三届奥林匹克大会或者过了整整三世纪一般。最后,摆动停止了,于是那片岗地上的一千多名角斗士都被完全相同的冲动和念头所驱使,突然转向深谷底部紧张地倾听着——在他们的脸上显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几秒钟过去了,一千多名角斗士都屏住了呼吸,可是,下面突然传来了一阵低微的声音——它起先是含糊不清的,遥远的,接着愈来愈响、愈来愈洪亮,仿佛那个发出声音的人从远处迅速地向他们走近来一股。他叫道:
  "喂!……喂!……"
  从一千个人的胸瞠中发出来的轻松的吐气声,顿时汇成一阵强有力的吼声,好似暴风怒号一般,因为这传上来的喊声正是事先约定的暗号:埃诺玛依已经安全到达峡谷底部了。
  那时候,角斗士们就开始用狂热而急促的动作,尽可能敏捷地循着这道惊人的长梯一个又一个地爬下去。因为现在大家都已明白:这架长梯不仅能够使他们死里逃生,而且能够使他们从可耻的毁灭走向光辉的胜利。
  下梯的活动一直持续了整整三十六小时,直到第三天拂晓,角斗士们才全部到达峡谷底部的平地上。岗地上只留下鲍尔托利克斯一个人;他缒下了最后半中队的武器,又把那成捆的镰刀、斧头和三齿叉也缒了下来,因为斯巴达克思命令他这么办,认为这些家伙都应当随军带走并予以保存:以便随时武装那些投奔他们的同志。最后,鲍尔托利克斯也下来了。
  角斗士们对斯巴达克思的极度感激、他们对他所表示的狂热的爱和忠忱是无法形容的,因为他那杰出的颖悟力拯救了他们的生命。
  但是斯巴达克思却请求他们保持肃静,命令每一中队在附近的峡谷中和岩石间隐蔽起来,在那儿静待黑夜的降临。
  焦急的角斗士们觉得这一天的时间简直是无穷无尽的,但太阳终于向西面落下去了。蔚蓝色的天空刚开始黑下来,两个大队的角斗土就从隐蔽的地方出来了。们们排好队伍,然后极其小心地默默出发:一个大队由埃诺玛依指挥,向海岸前进,另一个大队则在斯巴达克思的率领下朝瑙拉那面出发。
  这两个角斗士大队行军的距离是差不多的,它们几乎同时在午夜一点钟,分头到达罗马人的两个营垒后面。
  当斯巴达克思和他的同志们来到离范莱里乌斯·梅萨拉的营垒很近的地方,他就命令全大队的人停下来,接着,他极其小心地独自向罗马人的营垒走去。
  "哪一个?"正当斯巴达克思偷偷地接近营垒的时侯,罗马哨兵听见附近的葡萄园里有什么在悉卒发响,就大声喝道。
  色雷斯人立刻停了下来,动也不动。四周一片静寂,罗马营垒旁的哨兵紧张地倾听着,但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斯巴达克思一会儿就听见巡逻队的整齐的脚步声,那队兵士已经跟着他们的十夫长完成了查哨的任务。他们一听到"哪一个?"的喊声,就急忙跑到那个哨兵身旁,向他查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候已经是深夜,而且周围非常静寂,斯巴达克思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虽然他们交谈的声音是很轻的。
  "什么事?"巡逻队中的一个人问,那大概是领队的十夫长。
  "我听见葡萄丛中有响声……"
  "你喊道'哪一个?'以后,还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不论我怎样听也听不出来。"
  "也许,是狐狸在追逐鹧鸪。"
  "我也以为是什么小动物脚下的葡萄叶发出了悉卒声。绝对不会是角斗士。他们困在山上,怎么也不能出来了……"
  "是啊,"十夫长说。"老鼠已经关在老鼠箱里了。"
  "放心好了,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是一只老描,斯巴达克思这小老鼠在他看来简直是小孩子的玩物。"
  "唔,那还有什么说的,我可以对我们的保护神朱庇特发誓!"
  交谈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斯巴达克思不禁神秘地微笑了一下。十夫长接着说:
  "你得小心些,赛普梯米乌斯,不要再把狐狸当做了角斗士。"
  "您可太抬举这些角斗土了,"哨兵赛普梯米乌斯自以为很幽默地回答。
  于是一切又静寂了。
  那时候,斯巴达克思的眼睛已经习惯于黑暗了,他已能够辨别那些使他感到兴趣的东西:罗马人营垒周围的壕沟和垒墙的形状。他必须知道:他所处的地点,距离四道营门中的哪一道最近。
  但刚巧在那时候,已经回到自己哨所的巡逻队启旺了快要熄灭的营火,重新燃烧起来的火堆一会儿就发出了闪闪发光的红焰,照亮了高垒上的防栅;这一切帮助斯巴达克思达到了他的目的:现在他可以很容易地看清楚后营门的位置。在罗马人的营垒里,这是离开敌人营帐最远的一道营门。在范莱里乌斯·梅萨拉的营垒中,那道门是朝瑙拉的方向开的。
  斯巴达克思弄清楚情况以后,就立刻回到自己的那一大队角斗士那儿。接着,他率领着他们,尽可能小心地绕着路向罗马人的后营门前进。整队人都默默地走去,不发出一点儿声音,直到他们离开罗马人的营垒非常近,脚步者已不能不让敌人哨兵听见才止。
  "哪一个?"哨兵赛普梯米乌斯喝道。
  斯巴达克思从他的喊声中知道那个哨兵这一次没有听错,没有把狐狸当作角斗士,而是很清楚地听到了全大队战士的脚步声。
  警觉的赛普梯米乌斯没有得到回答,就接连发出了几次警号。
  但是角斗士们早已冲了上去,跳入壕沟,以惊人的速度越过了壕沟,然后跳上前面同志的肩头,转眼之间爬上了垒顶。斯巴达克思受伤的手臂早已痊愈了,由于他过人的矫捷,第一个登上了高垒;他以他那特有的迅疾速度,猛扑赛普梯米乌斯。那个哨兵好容易才抵挡住对方的攻打,斯巴达克叫用巨雷一般的声音向他叫道:
  "嘿,你这家伙……幽默家赛普梯米乌斯啊!如果交战的对手不是我是狐狸,你的盛意就会更加使它感激。刚才你不是认为狐狸要比角斗士高贵吗?
  色雷斯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一剑刺通了那个哨兵。那时候,角斗士们已经三个、四个、八个、十个成群结队地冲进了罗马人的营垒——开始按照黑夜突袭的惯例尽情砍杀。
  罗马人正在毫无顾虑地呼呼酣睡;他们以为角斗士们一定也在山上营地里睡觉了,因此对敌人毫不害怕。但是现在,当角斗士们猛烈地袭击他们时,他们企图抵抗的一切努力就都落空了。进攻者的人数愈来愈多,角斗士们已经占领了后营门,冲进了罗马人的营帐,向呼呼酣睡、手无寸铁的罗马兵士扑去,砍死他们,扼死他们。
  从罗马人的营垒中,传来了一阵阵可怕的喊声、咒骂声和哀求声。恐慌、混乱和死亡已经统治了整个营垒。这并不是一场血战,只是一场歼灭敌人的砍杀,半小时还不到,已经杀死了四百多个罗马兵士,其余的人都抱头鼠窜向四方逃散了。
  只有四十几个最勇敢的兵士,在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尼格尔的指挥下,用短剑、长矛和投枪匆匆武装起来,但他们已来不及穿上铠甲、带走盾牌,就这样在前营门——那是营垒的正门,正对着后营门——附近聚集起来。他们努力向角斗士进行顽强的抵抗,希望溃散的兵士能够趁着这一机会重新聚集起来投入战斗。在这队罗马人中间,范莱里乌斯·梅萨拉显得特别出色,他一面拚死地战斗激励着罗马人,一面还不时地喊斯巴达克思的名字,挑动他过来与他较量本领,他渴望着色雷斯人的鲜血。
  "喂!斯巴达克思!……"他喊道。"最卑贱的强盗头子……你在哪儿?下贱的奴隶,到这儿来啊,强盗!跟我面对面地交手!用你的短剑跟我这个自由公民的短剑较量一下……斯巴达克思,强盗,你在哪儿?"
  不论营垒中怎样充满了可怕的喧闹声、喊叫声、呻吟声和武器的铿锵声,斯巴达克思终于听到了这个罗马百夫长的无礼的叫喊,色雷斯人用强有力的手,在围攻这一小撮罗马兵的大群角斗士中间替自己开路。他一面找寻这个向他挑战的人,一面也喊道:
  "喂,罗马强盗!为什么你要在背后侮辱我?你是强盗也是强盗的儿子,你把这个外号留给你自己吧。那是唯一的真正属于你的财产!罗马人,我来了……你打算怎么样?"
  斯巴达克思说完了这些话就和梅萨拉交起手来,因为罗马人已经重重地喘着气向他猛扑,一面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叫道:
  "我要用我的短剑刺穿你……就让你的血……染满范莱里乌斯·梅萨拉的神圣短剑。"
  罗马百夫长的轻侮的话激起了斯巴达克思的怒火,他打退了对方的疯狂进攻,接着,他自己转守为攻,只一剑就劈开了梅萨拉的盾牌,再一剑,刺穿了他的锁子甲,重伤了他的腰部,然后,正当梅萨拉喊出最后那句话,斯巴达克思就施出极其猛烈的力量对准他的头盔一剑,那位可怜的百夫长就完全被打昏了。他摇晃了一下就倒在地上。但是他的运气很好:范莱里乌斯·梅萨拉的名字唤起了斯巴达克思的回忆,燃烧在角斗士心灵中的爱情,不但压抑了他的愤怒,也拦住了他那只准备杀死敌人的手。
  梅萨拉并不是一个只会在口头上挑战的吹牛大王,他的确很有力气而且非常勇敢;但是,不论他的力气有多大,使用武器的本领有多好,也不论他有着跟狮子一股的勇敢精神,他还是不能抵挡斯巴达克思,因为斯巴达克思是当时力气最大、剑术最精、武艺最高强的英雄。
  色雷斯人的手在离开倒地的百夫长胸前只差几英寸的地方突然收住了短剑。接着,他向着跑来援助梅萨拉的两个副百夫长转过身去。他迅速地挥了几下短剑就打飞了一个副百夫长手中的短剑,刺伤了另一个的肚子。他叫道:
  "去吧,小伙子。告诉你们罗马人,说是下贱的角斗士赏了你一条命!"
  斯巴达克思打跑了两个副百夫长以后,就向梅萨拉弯下身子,帮助他站起来,接着;委托两个角斗士保护着他,使他不致被继续跑来的大群角斗士在愤怒中杀死。
  一会儿,那一小撮企图抵抗角斗士进攻的罗马人几乎全部消灭了,罗马人的营垒就完全落到起义者的手中。
  在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的营垒里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埃诺玛依很快地打垮了葛拉勃尔的几大队兵士,打得他们抱头鼠窜,占领了整个营垒。
  就这样,由于斯巴达克思的沉着、机敏和远见,一千两百名角斗土打败了三千多名罗马兵,其中约有一千人被打死,他们的武器、军徽、辎重以及营垒都落到起义者的手中。
  第二天,两队角斗士在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的营垒里会师了。胜利者想出好多挖苦和开玩笑的话来讽刺克洛提乌斯,他们不但把这位统领叫做"从老鼠手中逃翕的猫大人",还编了一首歌,歌词的大意如下:
  从前有一位猫大人,
  它是一只灰老鼠的势不两立的敌人,
  它伏在暗处窥伺着那只老鼠,
  一面故意装作打盹;
  它躺在那儿动也不劝,
  只闪烁着一对绿荧荧的猫眼睛。
  可是那只灰老鼠很有学问,
  很机警,而且也很聪明。
  它想出了一条妙计,
  去作弄它的敌人,
  计策虽然简单,
  却使它心里非常高兴。
  它偷偷爬到猫儿的尾巴旁边,
  一下子系上一条细绳,
  绳子上带着一个小铃,
  铃声一响,猫大人吓得瞪起眼睛,
  它在许多老鼠的哗笑下,
  一面呻吟,一面飞也似地逃命。
  不难想象,在这一从罗马人的掌握中落到角斗士手里的营垒中,当这一类讽刺歌的作者,把它们配上当时最流行的曲调让大家到处唱起来的时候,所有听歌的人会发出多么快活的、不约而同的哄笑声啊。
  同时,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的角斗士们开始几十个几百个地流到维苏威山的营垒里来了。他们开始成群结队地从加普亚逃出来,不仅是每天都有,甚至可以说是每小时都有。斯巴达克思打败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以后还不到二十天,已经有四千名以上的角斗士投到起义者的营垒里来了。那些新来的角斗士都被斯巴达克思用从罗马人那儿夺来的长矛、短剑和盾牌武装起来。斯巴达克思把他们和已经聚集在赵义旗帜下战斗的一千两百名战士合并在一起,组成了被压迫者的军队的第一个军团。这支被压迫者的队伍,在不久的将来将要发展成为一支对罗马人来说极其可怕而且危险的大军。
  虽然罗马在那时正忙着应付更紧急的战争,但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战败的消息还是引起了恐慌:不论是罗马的元老院或是罗马的公民,对于号称"世界的征服者"的罗马精兵,居然会被一批下贱的角斗土打得一败涂地而且伤亡殆尽,都觉得那是有损罗马威名的奇耻大辱。
  可是那时候,那批"下贱的角斗士"——他们的人数已经超过五千——早已编成了中队、大队和军团。他们在他们英勇的、目光远大的领袖斯巴达克思的率领下,在某一天逼近了康滂尼亚省西部那个繁荣、富庶、人口稠密的城市瑙拉。他们在攻城之前向城中的公民提出了最后通牒,叫他们给角斗士自由进城的权利,如果他们能做到这-点,角斗士将保证他们生命财产的安全。
  瑙拉城的恐慌万分的居民都集合在大议场上了。场上是一片无法形容的喧闹声,人们可以听到互相矛盾的喊叫:一部分人主张开城投降,另一部分人则主张防守。最后,比较勇敢的那一派获得了胜利:居民们开始紧闭城门,匆匆上城抵挡敌人的攻打,同时派了急使到那坡里、布隆的西和罗马求救。
  但是这些急使都落到了斯巴达克思的手中,因为他早已命令部下不但要监视大路而且要监视间道和小径,因此,瑙拉居民守城的行动终于变成一场无力的徒然挣扎。居民们的武器很坏,熟识军事的人又很少。战斗还不到两个钟头,角斗士们已经用大批云梯以微不足道的损失迅速地占领了城门。他们突入了市区,但他们被居民们的抵抗所激怒了,就开始屠杀和抢掠居民。
  发生杀戮和抢掠的原因是这样的:虽然斯巴达克思在他的军队中建立了最严格的纪律,虽然战士们都很爱戴和尊敬他们的领袖,但当他们冲入这-被占领的城市时,由于他们曾经被迫冒着生命的危险进行战斗,而且亲眼看到某些战友们牺牲了生命,就使他们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渴血的怒人和破坏一切的欲望。
  斯巴达克思为了制止角斗士们的行动,循着城中的街道飞跑,叫他们停止抢掠和屠杀。由于他那刚强的意志和过人的精力,再加上好些指挥官的帮助,终于在几小时内达到了停止抢掠和屠杀的目的。
  一会儿号兵吹起了集合号,角斗士一听到号声就开始顺从地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消息已经传开去了:按照斯巴达克思的命令,整个军团必须秩序井然地在瑙拉城气魄宏伟的大议场上集合,矗立在那儿周围的那些壮丽而又古老的神庙、贸易堂和拱廊是非常有名的。
  还不到半小时,角斗士的军团已经在广场上军容严整地分列成三排。斯巴达克思在采莱尔神庙的台阶上出现了;他的脸色是苍白的,可怕的。在极度的静寂中,约莫有好几秒钟,他都是把头垂在胸前,悲痛而沉思地站在那儿。最后,他抬起头来,两眼迸发出怒火,用他威严有力、响彻整个广场的声音说:
  "野蛮的罪人啊,你们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呢?我对地狱中所有的神发誓,你们要取得抢劫者、强盗和杀人犯的称号和名声吗?"
  斯巴达克思不作声了。
  在几分钟之内没有人说一句话,斯巴达克思接着说:
  "难道这就是我们领导奴隶弟兄们所要争取的自由吗?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军纪,我们借以取得被剥夺的权利而且使我们变成无愧于这些权利的人的军纪吗?这就是我们用来争取意大利人同情的高贵行动吗?这就是我们应当做的善良行为的榜样吗?难道我们有了罗马这个强大的敌人还不够,还要再叫意大利所有的民族都诅咒和敌视我们吗?看来,你们觉得我们的压迫者恶意地为我们制造的罪恶名声还不够吧?这一罪恶名声已经抢在我们的前面,在支持那些很容易使人信以为真的想法了:他们说我们是野蛮人、强盗而且是最下贱的人。难在这一切还不够,你们不但不用光辉的事业、严明的军纪和模范的行为来粉碎这些毁谤和伤害我们的谣言,反而要用你们可惜的、耻辱的、下贱行为来证实它和加强它!……
  "意大利的一切人都在提心吊胆地、怀疑地、不信任地注视着我们,虽然他们不是我们明显的敌人,大概也还不是我们的朋友。这-我们为之战斗的神圣事业的旗帜,虽然是有史以来在这一半岛的阳光照耀下的战场上飘扬得最高的一面战旗,却还没有引起别人的任何同情。为了争取别人的同情我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纪律。
  "铁一般的纪律——这是罗马军团的兵士们的牢不可破的青铜铠甲,罗马兵士的力量和勇气并没有超过世界上其他民族的战士,相反地,好些民族的的战士,他们的和勇气并不比罗马人差。但是,在世界上所有的军队中,以罗马军队的纪律最为严明,这就是为什么罗马人能征服一切敌人的根本原因。
  "如果你们不能学习和采取罗马人的严守纪律的精神,即使你们的肌肉具有惊人的力量,即使你们是无比的勇敢,还是不能帮助你们获得成功。你们既然已经采用了罗马人的战术,你们也就必须采取他们严守纪律的精神。
  "如果你们要我做你们的领袖,我就要求你们懂得服从,领会沉着和克制,因为军队的力量就在于能遵守秩序,能服从,能克制。每一个战士必须对各自的神发誓,你们全体必须用你们的荣誉向我发誓,从今以后你们决不再犯罪,哪怕是极轻微的罪行,从今以后,你们再也不要让我找到任何可以指责你们藐视纪律和不服从命令的理由。
  "为了保证胜利,我们必须坚决地学习执政官孟里乌斯·托尔奎杜斯的榜样,他曾经命令朋友砍掉他亲生儿子的头,虽然他的儿子违反法令和军纪的罪行并不严重。好些赞扬罗马的历史家在提到罗马军队时说,有一次,某几个军团在一棵苹果树旁扎营,但当他们拔营走开以后,树上的苹果一只也没有被他们采掉过。我要你们获得同样的赞扬!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我们才无愧于我们所争取的自由,只有在这一条件下,我们才能战胜世界上最强大最勇敢的军队。"
  赞许的呼喊声,不断地伴随着斯巴达克思那激昂的演说发出哄响。角斗士被他们的领袖那微带粗鲁、但是激昂而又热烈的演说所征服了。当听巴达克思讲完了话,广场上腾起了一阵经久不息、万众一心的赞许的呼喊声和鼓掌声。
  斯巴达克思把他的军队率领到瑙拉城外,下令在靠近城墙的一个小山上扎营。他命令两个大队每天轮流驻在城边担任守卫。他在瑙拉城中搜集到大批武器、铠甲和盾牌,并且把它们全部运到自己的营垒中去,以便将来武装投奔到起义旗帜下来的角斗士和奴隶们。
  斯巴达克思让他的部队在瑙拉附近驻扎了两个多月。他每天毫不疲倦地改善战士们的战斗技术和使用武器的本领。战士人数一直增长到七千名,接着又很快地增加到可以编成两个军团。斯巴达克思在他的军队中间迅速建立起来的秩序和纪律,使康滂尼亚省的居民感到非常惊奇:居民们的生命财产都非常安全,角斗士们从来就没有去侵犯过他们。
  同时,罗马方面决定派遣将军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率领军队攻打起义的角斗士和奴隶,他约军团中的兵士大部分是志愿兵和年青的补充兵,因为经过远征考验的老兵和正规兵士都派去对付米特里达梯斯王和塞多留去了。
  但是,在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率领六千名步兵和三百多名由意大利的同盟者组成的持枪骑兵从罗马出发前数天,从介于苏特里和苏爱萨·波梅季耶之间,离阿庇乌斯大道不远的艾比齐尼乌斯森林中,在黑夜里出来了两千多个壮汉。其中的大部分都是用易于到手的东西武装起来的:三齿叉、斧头和大大小小的镰刀,另一部分人就干脆拿着削尖了的木棒,只有很少数的人才有长矛和短剑。
  这队人是从罗马的阿克齐恩、朱理乌斯·拉倍齐乌斯以及别的角斗士老板的角斗学校中逃出来的角斗士。他们按照克利克萨斯的命令一个又一个地聚集起来,接着又在他的指挥下组成四个大队二十个中队。现在他们开始向维苏威山出发,去与斯巴达克思的军团会师。
  二月十五日早晨,也就是在梅特罗比乌斯向执政官考达和卢克鲁斯报告角斗士起义密谋之后的那一天早晨,克利克萨斯挨次地到每一个角斗学校里去警告角斗士们,他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并且叫他们要非常镇静和小心。
  克利克萨斯在某一个角斗学校中被逮捕了,接着又被关到玛梅尔金斯牢狱中去。他在那里关了两个多月,遭到了残酷的拷打,但他却不顾这一切坚决否认参加斯巴达克思的密谋。他本来很可能会被判处死刑送上十字架,但是角斗学校里的同志们却央求他们的老板到采吉齐乌斯、伦杜鲁斯、朱理乌斯·恺撒和卡提林纳那儿去奔走,请求他们替克利克萨斯说情,终于使他释放了出来。
  克利克萨斯出了牢狱。但他明白,当局对他的监视非常严密,而且,毫无疑问,所有的角斗学校和角斗士也已完全处在当局的监视下了。他决定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他对所有人都显出极其冷漠的态度,就这样,他虽然不能完全消除至少也可以减少角斗士老板和当局对他的怀疑。
  因此,可怜的高卢人不管斯巴达克思怎样催促,只能把在他心中沸腾着的惊恐、愤怒和希望压抑下去;他非但不能亲自到维苏威山去,而且连派遣一个中队到那边去也不可能。
  克利克萨斯在运用种种妙策和巧计度过最紧张的危险时期,经受了最惊心动魄的波折以后,终于在起义开始四个月以后——斯巴达克思在这一个时期内已对罗马军队获得了两次胜利——逃出了罗马城,躲到艾比齐尼玛斯森林中去。他深深地相信,那些跟他预先约定在那儿会面的角斗士们即使不是全部来到,无论如何也会是绝大部分。
  事情果然是这样。高卢人在森林中一个树荫浓密的角落里躲了两天,直等到他的同志们来齐了才向维苏威山出发。经过四天艰困的行军,他终于率领着二十个中队的角斗士到达了维苏威山。
  由于他们的到达而引起的快乐、欣喜和狂欢是无法形容的。斯巴达克思象迎接亲兄弟一般迎接了克利克萨斯——在所有人中间他最爱惜与器重的就是这个高卢人。
  克利克萨斯带来的两千名角斗土很快就武装起来了,他们平分为两队,合并到原来的两个军团里去。现在一个军团由埃诺玛依担任指挥官,另一个军团由克利克萨斯率领。斯巴达克思本人则在所有人一致欢呼下,被宣告为角斗士军队的最高首领。
  克利克萨斯到达后的第三天,侦察员赶来报告斯巴达克思,说是将军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已经率领着他的军队循着阿庇乌斯大道急行军南下来攻打他们了。角斗土的首领就下令悄悄拔营。他们趁着黑夜迅速前进,去迎击敌人。
  
 
一三、从卡齐陵之战到阿昆纳之战  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已经四十五岁了。他出身平民阶级,身材魁梧结实,性情倔强而傲慢,而且具有罗马武士的一切优良素质,可说是罗马武士中的一个极其突出的典型人物。他对饮食很有节制而且毫不讲究;不论对寒冷、暑热、长途行军、通宵不眠以及其他战争中的艰难困苦,他都能安之若素。他显得阴郁、沉默和勇敢到卤莽的地步,如果瓦利尼乌斯在这些可贵品质之外还具有卓越的智慧和比较远大的目光,而且他的教养也不是那么肤浅、片面的话,他就完全有资格充任执政官、统帅和凯旋者了。但是,对于他来说,不幸得很,他并没有与他的种种美德相当的超特智慧,因此,他虽然在军队中服务了二十八年,直到现在只不过得到了一个将军的称号,而且这一称号的获得,还是由于当局尊重他的为人严正,作战勇敢,通晓军事而且严守军令。和他并肩作过战的兵士以及统率过他的指挥官,都一致赞扬他的勤奋、勇敢以及精神上与体格上的坚强力量。
  他十七岁就在凯乌斯·马略的统率下参加讨伐条顿人与森布里人的战争,他立下了战功,获得了公民桂冠的褒奖而且升任为十夫长。后来他又在"伟大的人"庞培的父亲斯特拉波·庞培的统率下参加了内战,受了几次伤,得到了第二个公民桂冠。然后他跟着苏拉远征米特里达梯斯王,受了几次伤,在雅典围城战中获得了城堡桂冠,升任为副百夫长。他差不多跟着苏拉经历了内战中的每一重要战役,由于他的新的英勇的战功,他先擢升为正百夫长,接着又获得统领的军衔。然后,他跟着"伟大的人"庞培进军阿非利加洲,在那儿跟陀米齐乌斯和雅尔巴王的军队交战;在这一次战争中他获得了副将的称号。接着,当阿庇乌斯·克劳提乌斯出兵征讨起义的鱼雷斯人与马其顿人时,他还是以副将的军衔参战。克劳提乌斯死后,罗马人在色雷斯的军事行动结束了,瓦利尼乌斯就回到罗马。他很希望能从准备聚集军队远征米特里达梯斯王的执政官奥莱里乌斯·考达那儿获得总督的官职或者至少是叫他批准副将的称号。但是,当瓦利尼乌斯还没有到达罗马之前,考达已经领兵出发到亚细亚洲去了,而另一个执政官卢齐乌斯·里齐尼乌斯·卢古鲁斯也已经组成了自己的大军。但是卢古鲁斯很重视瓦利尼乌斯的作战经验,他就设法使他当选为西西里总督兼将军,命令他结束这一使罗马蒙上耻辱的、讨伐角斗士的战争。
  上面所说的就是这位将军的历史,他在罗马纪元六八○年七月初一前十八天(六月十四日),从罗马出加宾门,循着阿庇乌斯大道南下,讨伐以斯巴达克思为首的角斗士军队。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的麾下有六千名正规步兵,三百名骑兵,一千名轻装步兵和六百名掷石兵,这些轻装部队是由瓦利尼乌斯请求卢古鲁斯调拨的,因为这对目前的战争来说是非常必要的;就这样,这位将军一共拥有八千名年青力壮、武装精良的兵士。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的副将是三十五岁的葛涅乌斯·傅利乌斯,那是一个勇敢、聪明、而且通晓军事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沉溺酒宴、动辄斗殴、惹是生非的家伙。瓦利尼乌斯部下的六位统领都是名门世家出身的贵族子弟:卡里普尔尼马斯·毕蒲鲁斯,后来在罗马纪元六九五年与朱理乌斯·恺撒一同当选为执政官。年纪还很青的昆杜斯·法比乌斯·马克西麦斯,后来在罗马纪元七○九年恺撒独裁时被选为执政官;在几个统领中资格最老的一个是列里乌斯·考西尼乌斯,一个粗鲁、无远见的五十岁的人。他曾经参加过五十七次大战,十一次围城战,一百二十次小战,受过二十二次伤而且获得过两个公民桂冠,但是由于他的鲁莽和昏庸,虽然在军队中服务了三十二年,只获得了统领的衔头,而且他停留在这-职位上前后已有十一年了。
  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下令迅速行军,他们在三天内到达了加太。他在那儿扎了营,然后喊来了骑兵队统领保鲁斯·迦尔杰尼乌斯·狄伯尔金纳斯,命令他立刻深入加普亚南部地区,收集确切而又详细的情报:探听起义军队的驻地,他们的人数和武器装备,可能时就刺探他们的行动计划。
  年青的狄伯尔金纳斯仔细而尽心竭力地执行了上级托付给他的任务,他不仅到过加普亚,而且到过库玛、巴伊、普梯奥勒、赫鸠娄纳姆和那坡里,甚至还到过庞贝和阿台拉;一路上他不但向罗马的地方政府而且还向当地的居民和牧人搜集敌人的消息。过了四天,他回到瓦利尼乌斯的营垒里。他的那些马都是浑身大汗,他几乎把它们骑得累死,但是他带来了重要的有关角斗士军队行动的情报以及他们的总的情况。狄伯尔金纳斯给够报告瓦利尼乌斯将军的情况是:起义至队的人数已达万人。他们武装得很好,而且都经过罗马式的战术训练。他们的营垒在瑙拉城附近,他们时常从那儿向附近的地区出击。他们似乎不准备移动他们的扎营地;根据他们营垒的主要的工事看来,他们显然准备在那儿等待罗马人的进攻。
  瓦利尼乌斯得到这些情报以后,坐在自己的营帐中长久地考虑着军一事行动的计划。最后,他决定把自己的兵力分为两部分,沿着两条几平平行的路线,向角斗士的营垒进军,准备在同一时间内从两方面夹攻敌人。他希望用这样的办法,一下子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他把包括四大队正规步兵、三百名轻装步兵、两百名掷石兵和一百名骑兵的兵力交付给副将葛涅乌斯·傅利乌斯,并且命令他循着阿庇乌斯大道到西纽爱萨去;接着,从那儿离开阿庇乌斯大道折到陀米齐乌斯大道。那条大道是从陀米齐乌斯城起沿着海岸经过里吉尔纳姆、库玛、巴伊、那坡里直通苏伦特的。但傅利乌斯在到达巴伊时必须在那儿逗留一星期,然后向阿台拉进发,在那儿等待瓦利尼乌斯最后的命令。而瓦利尼乌斯本人,一等傅利乌斯领兵出发,就循着里利斯河溯流而上到英狄尔拉姆纳城,接着,在那儿循着执政宫拉丁大道——它从罗马起,经过杜斯古尔、诺尔巴、英狄尔拉姆纳、吉昂和阿里发直到贝纳文特——前进。在阿里发附近,他必须穿过执政官拉丁大道到司法官拉丁大道上,由于那条大道从阿里发起沿着考提峡谷直趋考提城,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来到角斗士的后方。他准备在那儿逗留一天,然后命令他的副将傅利乌斯从阿台拉出兵攻打这批造反的角斗土。当角斗士们看到他们的人数比对方多,因此集中全部力量去攻打傅利乌斯时,瓦利尼乌斯就可以从后方猛袭敌人,一下子消灭他们。
  这就是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的作战计划。应当说,计划本身是很不错的,但是要成功地执行它,除非是在角斗士们留在淄拉附近的营垒里等待罗马人的条件下才有可能,在这方面瓦利尼乌斯是深信不疑的,因为他根木不认为斯巴达克思是一个有理性的人,而是一头又蠢又脏的畜生。
  那时候,色雷斯人已经得到瓦利尼乌斯分兵进取他的消息,而且知这这个将军已经到达加太,就立刻循着陀米齐乌斯大道出发,用两次极其疲劳的急行军先赶到里吉尔纳姆,然后赶到加太。
  副将葛涅乌斯·傅利乌斯从相反的方面,循着同一条陀米齐乌斯大道进军到了提菲尔纳。他在那儿得到了探子的报告,说斯巴达克思突然率领全部军队到达里吉尔纳姆,现在距离罗马军队只有一天路程了。
  作为一个兵士,葛涅乌斯·傅利乌斯是很愿意和包括斯巴达克思在内的每一个角斗士单独较量一下本领的,但是作为一个负有一定任务的指挥官,他认为他不能与兵力占优势的敌人交锋,因为没有什么胜利的把握。但是,他认为逃遁是卑劣和怯懦的表现,即使是经过很慎重的考虑也不行,因为罗马人如果向拉丁省撤退,斯巴达克思就可能追上来很容易地歼灭他们。因此,葛涅乌斯·傅利乌斯决定离开执政官大道,向左拐弯直上卡里,从那儿再经过几小时行军就可到达加普亚;只要一到那儿,他的两千八百名兵士,再加上城中在当时已经获得增援的城防军,就可以打退角斗士的进攻了。如果斯巴达克思企图向拉丁省的方向进攻,傅利乌斯也有足够的时间取得瓦利尼乌斯的援助,他们可以联合起来,从后方猛攻这批鲁莽的造反奴隶,一下子击溃他们。如果斯巴达克思向后撤退,傅利乌斯就可以继续执行命令:或者重新回到陀米齐乌斯大道,或者从加普亚循着司法官大道在预定的那一天到达阿台拉。
  所有这些英明的考虑,以及经过这样考虑后所采取的同样英明的决定,都可以证明傅利乌斯具有超特的智慧和卓越的指挥能力,即使是"伟大的人"庞培处在他的地位,也不能有别的做法。
  傅利乌斯决定在拂晓前两小时拔营。接着,他预先向执政官大道派出三个换上农民衣服的探子,然后保持极度的肃静向卡里进发;那三个探子必须不顾一切危险,向敌人捏报有关葛涅乌斯·傅利乌斯军队的行动情报,竭力使角斗士们相信;他已经向加太开拔,也就是说,他已经领兵回去了。
  但是斯巴达克思已经从自己的侦察员口中知道敌人的一部分兵力驻扎在提菲尔纳;他立刻明白瓦利尼乌斯将军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他把兵力分成两部分,企图用分进合击的办法来对付角斗士们。斯巴达克思也完全猜到了副将的企图,他立刻以他那天才的洞察一切的能力想出了应该如何行动的计划,那就是:迅速插入两部分敌人之间,分头消灭他们;先集中全力攻打一部分,然后攻打另一部分。
  使斯巴达克思变成当时最杰出的统帅的特质之一,就是神速:迅速地估计与分析局势,迅速地预见一切,迅速地决定行动计划而且立刻使之实现。拿破仑的军事天才,就有许多地方和斯巴达克思的天才相仿佛。色雷斯人非常赞赏罗马军队的兵法与训练方式,他曾经亲自加以研究,而且用来教导自己的军团,但同时他却否定了罗马好些统帅不许脱离某些成规、定则和习惯的拘泥态度。斯巴达克思常常将自己的行动、军队的调度、运动及转移,与地形、局势以及故人的位置合在一起考虑。他把最简单、最合理同时又最有利的兵法——由凯乌斯·马略创立的"兵贵神速"的法则——应用到实践中去,而且使其更趋完善。这-用兵神速的特点后来也帮助朱理乌斯·恺撒征服了世界。那一连串以斯巴达克思获胜告终的大规模战役,使这位角斗士的首领有充分权利进入当时最卓越的统帅之列,但这些战役之所以获胜,那就不仅是由于他部下的战士能挺起胸膛保卫自由,而且还得归功于他的用兵神速。
  现在让我们言归正传。斯巴达克思在采取了决定以后,就对他的部队作了一次短促的演说。他鼓舞和激励这些疲乏的战士,为了共同的事业再作一次新的艰困的行军。他下令拔营,离开陀米齐乌斯大道,循着那从加普亚经过卡齐陵伸展到海滨的一长列丘陵之间的崎岖道路前进,直到那夹着喧嚣的湍流在峻峭的河岸间奔流的法尔杜纳斯河畔。
  这一次行军使斯巴达克思的战士们有可能迅速地在拂晓之前在加普亚附近出现,他在离城三英里路的地方扎营,下令休息几小时。那时候,傅利乌斯也向卡里出发了。到了中午,斯巴达克思重新下令吹起军号。那时候恐慌万分的加普亚守军关闭了城门,落下了铁闸,然后走上了城头,他们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不可避免的敌人的进攻。但是,斯巴达克思和他的部队一面嘲笑着胆怯的敌人,一面却越过了这一"香料之城"。他们把它留在右面,向卡齐陵出发。他们将在傍晚时分到达卡齐陵城下,而副将博利乌斯也将在同一时间内到达卡里。
  卡齐陵是一个不大、但是人口稠密、繁荣的城市。它矗立在法尔杜纳斯河的右岸,湍急的河水不断地冲刷着它的城墙。它距离加普亚七英里,距离卡里十一英里,离法尔社纳斯河河口几乎达二十二英里。就交战双方所处的形势看来,卡齐陵已经变成目前这-战役中最重要的战略据点。占领这-要地,对斯巴达克思具有刻不容缓的必要性。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能控制法尔杜纳斯河的两岸及其河谷。他在这儿扎营以后,不仅可以完全分割敌人的两股兵力,而且还可以剥夺它们获得加普亚支援的可能性,不让他们躲到加普亚城里去。这样,他就可能把敌人一股又一股地击溃。由于卡齐陵的居民被突然出现的角斗士军队吓得惊慌万分,他们就派来了迎接斯巴达克思的全权代表,恭恭敬敬地请求他对城中的民众开恩,不要用武力强行入城。色雷斯人下令在城门旁布下卫兵,又在城里留下一个大队以后,就率领他的军团出了城。他在卡齐陵城的罗马门外可以通向卡里城的一块方便的高地上建立了营垒。
  从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遭受惨败直到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被当局派来讨伐角斗士这一时期内,斯巴达克思几乎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整个康滂尼亚省行动。他命令最矫捷最有经验的骑士训练了大批骏马——那批骏马是由角斗士们从康滂尼亚省各处肥沃的牧场上征集来的。这样,斯巴达克思就成立了一支包括六百名骑士的骑兵队。他建议勇敢而又可敬的鲍尔托利克斯充任骑兵队长,因为鲍尔托利克斯已把以前暂时由他指挥的第二军团交给了克利克萨斯。
  营垒建成以后,斯巴达克思就决定让疲乏的战士们休息几天,恢复他们的体力。等到傅利乌斯——斯巴达克思认为他仍旧会循着陀米齐乌斯大道前进——抵达里吉尔纳姆,色雷斯人就从后方攻打他,并且消灭他的队伍。
  但斯巴达克思是一个极其审慎的人。他召见了鲍尔托利克斯,命令他休息六小时以后在半夜里出发,把他的骑兵分成两队:一队循着陀米齐乌斯大道直到提菲尔纳去侦察敌情,为了审慎起见,他派另一队向后沿着阿庇乌斯大道搜索到卡里侦察那边的地势;但在拂晓前,两队骑兵必须赶回营垒报告侦察结果。
  太阳升起前一小时,出乎斯巴达克思意料之外,派到卡里去的那队骑兵首先进回来了。他们报告斯巴达克思,说敌人正从那儿向卡齐陵前进。起先斯巴达克思不相信这一情报,但是,当他仔细问过侦察队长而且经过考虑以后,就明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角斗士们向右拐弯离开陀米齐乌斯大道的企图是:让傅利乌斯通过,然后绕到他的后方去。但就在同时,罗马人却向左拐弯离开大道避免和角斗士的队伍遭遇,以便躲到加普亚城里去,这样一来,双方都想避免冲突,都离开了执政官大道,但现在却不得不在司法官大道上互相遭遇了。
  斯巴达克思立刻下令吹起身号,但他并没有叫全部军队拔营。他命令第一军团出发,把它列成战阵。他在第一线安置了两千名轻装步兵和掷石兵,一等敌人出现就散开来向前进攻。他在第一线战士后面布下了整个军团,军团中的战士都用长矛和投枪武装起来。
  斯巴达克思把第二个军团分成两部分,命令他们一队向左,一队向右,穿过田野和葡萄园前进。他嘱咐他们远远地隐蔽起来,当敌我双方开始交战时,不等罗马人警觉过来就包围他们,从后方和侧翼向他们猛攻。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它的金光染黄了附近青翠的山谷、葱茏的葡萄园、摇曳着颗粒饱满的麦穗的田野和野花盛开的草地。那时候,罗马军队的前锋出现了。轻装的角斗士就散开来迎击敌人,向他们投去冰雹似的石块和铅丸。罗马人立刻退了回去,想把敌人已经迫近的消息报告副将傅利乌斯。于是,在行军时一向和徒步的战士们在一起的斯巴达克思,跳上了在作战时永远准备在他身边的那匹精壮的黑马。斯巴达克思的英勇姿态立刻在骏马背上威风凛凛地显现出来了。他下令吹起快步前进的冲锋号,趁敌人还没有来得及列好阵势就攻打他们。
  葛涅乌斯·傅利乌斯一接到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角斗士队伍出现的消息,立刻命令自己手下的兵士们停下米,接着他以一个真正的勇士所永远具有的沉着态度,命令掷石兵、轻装步兵分散开来。他拉长了战线,尽可能使自己的军队不致遭到敌人优势兵力的包围。他命令正规步兵在附近的山坡上占领阵地,希望他们在掷石兵和轻装步兵抵挡敌人第一阵攻打时按大队列好战阵。
  不管随着敌人突然进攻而来的慌张和混乱是多么厉害,这位副将的命令还是迅速而又确实地执行了。
  罗马人刚刚执行了副将的命令,角斗士们就开始向掷石兵的阵线进攻。掷石兵们英勇地抵挡着敌人的攻打,但是在对方优势兵力的逼迫下,不得不向傅利乌斯刚刚把他的四大队兵士列成战阵的那座丘陵下面撤退。罗马人吹起了冲锋号,兵士们在傅利乌斯的率领下向角斗士方面的轻装步兵们猛扑,使他们不得不向后撤退。斯巴达克思下令吹起退兵号,那时候两千名轻装的角斗士就向敌人挪去最后一阵投枪,在冲上来的正规部队的间隙中隐没了。于是第一军团的角斗士们发出一阵轰然震动附近丘谷的巨雷也似的喊声,直向敌人扑去。一会儿,就只听见一阵阵可怕的盾牌的碰击声,短剑的铿锵声和交战者狂野的呐喊声。
  战斗持续了半小时,交战双方都一样凶狠一样英勇,但是罗马人的兵力要比角斗土方面的兵力少得多,因此他们没有办法长久抵挡起义者可怕的攻打。一会儿,傅利乌斯的兵士就在角斗土们几方面的逼迫下开始撤退。但那时候克利克萨斯的第二军团从埋伏的地方出现了。转眼之间罗马人就被整个儿包围起来,在起义者的前后夹攻下,他们的队伍乱成一片,终于,完全动摇了。兵土们开始毫无秩序地四散奔逃。但结果,只有很少一部分人逃出了性命,大部分人都陷在包围圈中英勇地战死了。副将傅利乌斯也是最先战死的那批勇士中间的一个。就这样,前后还不到两小时,战斗就结束了。这-战有极充分的根据可以称之为"卡齐陵歼灭战"。
  在这一次新的胜利中,角斗士们的损失和罗马人比较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的,因为罗马人几乎全部被消灭了。斯巴达克思为了不丧失时间,第二天就命令驻扎在卡齐陵的全部军队拔营出发。他们经过极其艰困的行军,翻过阿平宁山的支脉,越过卡里城,向西狄辛纳一吉昂进发,在当天黄昏赶到了目的地。战士们由于长途行军感到非常疲乏。斯巴达克思就下令在距离吉昂几英里路的地方扎营,同时派一队骑兵出发侦察,去探听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的情况;因为按照斯巴达克思的推测,这位将军应该在两、三天之前就过吉昂到阿里发去了。
  斯巴达克思得到回来的侦察员的报告,知道自己的推测有了错误,原来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刚刚在前一天晚上才从吉昂出发到阿里发去。
  斯巴达克思经过长久的考虑,仔细衡量了前一天的胜利所造成的一切有利条件以及他在西狄辛纳-吉昂区所处的有利地位,就决定出发拦截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与他进行决战;趁着附近的城市与罗马的同盟者的援军还未到达之前就解决他,以免增加困难。就这样,色雷斯人在第二天就离开了西狄辛纳-吉昂,循着法尔社纳斯河右岸向考提峡谷前进,八小时以后他赶到那儿,在河岸上扎了营。第二天早晨,他下令砍伐大批粗大的树木,把它们投到在那个季节常常变成浅滩的河心中去。他可以利用这座木桥把自己的战士们渡到左岸,然后在距离考提山不远的地方占领俯瞰拉丁大道的重要阵地,并在那儿等待敌人。
  罗马人很快就来到了。第二天中午,从阿里发来的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的军队,在考提山对面法尔杜纳斯河河谷间的那片高地上出现了。斯巴达克思已经把自己的军队列成进攻的阵势,战斗很快就开始了。残酷的流血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罗马人打得非常勇敢而且沉着,他们竭尽了一切力量。但是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就完全打败了,开始乱七八糟地撤退。角斗士方面的步兵首先追了上去,他们冲到溃败的敌人队伍中间,继续不断地消灭敌人。步兵们猛烈地追击后退的罗马人,直到罗马人在惊慌中好似长出了翅膀,远远地逃脱了他们才止。那时候,斯巴达克思下令吹了收兵号。但是,角斗士方面的步兵刚刚离开战场,他们的骑兵立刻又全速向前疾驰,追上了成群结队溃退的敌人,无情地消灭他们。
  在这一次对罗马人极其不利的考提峡谷的战斗中,罗马的兵士牺牲了两千名以上。约莫有一千五百名官兵受了伤,这中间有瓦利尼乌斯塔军本人,以及他的三个统领:考西尼乌斯、马克西麦斯和毕蒲鲁斯。大部分受伤的人都落到战胜者的手中,但斯巴达克思在解除了他们的武器以后就把他们释放了。他决定在还没有掌握大批城市以前,暂时不收留俘虏,因为在目前的条件下把他们收容到自己的营垒里是非常危险的。角斗士们在这次战斗中受到的损失也不少:牺牲了两百五十名战士,受伤的人几乎达到这一数目的两倍。
  垂头丧气、绝望到极点的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将军逃进了阿里发城,他在那儿彻夜地尽力收容逃来的兵士,并且在这儿听到了他的副将阵亡的悲惨消息。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恐伯胜利者再度发动一次他无法抵御的新进攻,就一面诅咒着天上与地狱中的一切神灵、他自己的恶运以及可憎的角斗士,一面率领着残部循着阿平宁山峡谷中崎岖不平的道路迅速撤离了康滂尼亚省。接着,当他一进入沙姆尼省的境内,他就慌忙躲到鲍维昂纳城中去了。
  斯巴达克思在三天内获得两次光辉胜利,不但使他的军队成名远扬,而且使他的名字变得比以前还要可怕,震动了整个南意大利。
  色雷斯人丝毫不肯失却时机,他出了考提峡谷,来到了考提城,在那儿与勃烈卓维尔会了面。这位高卢角斗士,读者大概早已在罗马城里维纳斯酒店中认识了他。当时被压迫者同盟曾把一个刺探角斗士密谋的探子——凯乌斯·维莱斯的释放奴隶——判处了死刑。这-次,勃烈卓维尔率领了五千个同志逃出了加普亚城,投奔到斯巴达克思的营垒中来了。
  色雷斯人决定遵照勃烈卓维尔的建议,实行一个大胆的计划,他认为这样可以把到现在为止还留在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里的五千名角斗士,毫无阻碍地从加普亚城里领出来。
  考提峡谷之战才过去三天,斯巴达克思就已经率领了一万名战士在加普亚城外出现了;他派了一个传令官进城,要求提督和元老院毫无阻碍地把伦杜鲁斯角斗学校里的五千名角斗士放出城来;斯巴达克思威吓他们说,如果加普亚当局拒绝执行这-要求,他就要攻城;他将要用武力占领加普亚,让火与剑解决这一城市,要把城中居民不论男女老少全部消灭干净。
  斯巴达克思打胜仗的消息,早已在种种传说添油加酱之下传到了加普亚,使城中居民害怕得很。现在可怕的敌人兵临城下,更加使居民们大起恐慌;斯巴达克思的要求和威胁完成了最后一步工作,那简直使城里所有人的惊恐到了极点。
  加普亚的元老们聚集在狄爱娜神庙中开会,在神庙附近的大议场上聚集了大群民众。城中所有的商店在半小时之内就紧紧地关上了店门。披头散发的妇女纷纷跑到神庙中去祷告,请求神的庇佑。平民们在街道上大声议论,坚决要求当局满足角斗士们的要求,以免城市遭受可怕的大屠杀的威胁。
  脸色惨白的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提督吓得扭歪了脸,他由于激动讷讷地向元老们详细叙述着斯巴达克思的要求。元老们的脸色也和这位提督一般苍白,他们在恐怖中吓得默默地面面相觑。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谁也不敢站起来发表什么意见,或者提出任何建议。
  于是,在几月前由罗马元老院派来帮助加普亚守城的四大队援军的统领起来说话了。那位统领不但是一个勇敢的武士,也是一个战斗经验相当丰富的人,他趁着元老们沉默和恐慌的机会,要求主席允许他发表他的意见。
  他对当前的局势毫不感到恐慌,他的话虽然粗鲁却雄辩而又使人信服地证明了:斯巴达克思的一切要求没有别的意义,纯然是一种大胆的恫吓,他的目的是先恐吓城中的居民,然后利用居民们的恐慌情绪从中取利;角斗士们不可能也不会攻打加普亚或者围困它,因为加普亚的防务非常坚强巩固,而角斗士的队伍没有石弩、攻城锤、弩炮、掷石机和尾部呈镰刀形的破城机,他们决不会真的攻城。
  那批恐惧得失却了理智的、懦怯的加普亚元老们,在那位统领发言之前曾失去了发言能力,现在又清醒过来了。他们好象被狼蛛咬了一口似的,纷纷从他们的位子上跳了起来,而且异口同声地高叫,说那位统领发了疯;因为角斗士们占领瑙拉城仅仅花了两小时,而当时他们的人数要比现在少得多,武器也要比现在拙劣得多;他们说,角斗士在攻入瑙拉城以后烧毁了所有的房屋,杀死了所有的居民,他们,加普亚的元老们,可不愿意为了迎合统领的野心而牺牲自己。他们认为,把五千名角斗士送出城去是极其明智而又极其审慎的做法。那可以使加普亚免除叛乱和屠杀的危险。除此之外,他们还发表了好多诸如此类的议论。声援元老们意见的,还有聚集在广场上的民众,他们闹嚷嚷地坚决要求当局接受斯巴达克思的条件,保全加普亚城。高兴得昏头昏脑的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立刻把那个在好多元老支持下同意斯巴达克思要求的建议提出来请大家表决,这个提案立刻由全体元老一致通过了。
  就这样,关在伦杜鲁斯角斗学校里的五千名角斗士全部被当局释放出城。他们立刻投奔到斯巴达克思那儿去,因为他的营垒就建筑在加普亚附近的提法特山的山脚下。老战士们用快乐的呼喊欢迎了他们。他们立刻领到了武器,成立了第三军团。鲍尔托利克斯调任这一军团的指挥员,勃烈卓维尔被任命为骑兵队长。
  斯巴达克思很快就回到瑙拉扎了营,他们在那儿住了三十天左右,每天都专心地训练新的军团。那时候色雷斯人获得了情报,说瓦利尼乌斯将军已经补充了兵力,企图出发攻打角斗士的队伍。
  斯巴达克思决定抢在瓦利尼乌斯之先行动。他把克利克萨斯和两个军团留在瑙拉,自己率领了埃诺玛依指挥的第一军团翻过阿平宁山,来到了沙姆尼省鲍维昂纳城下。
  瓦利尼乌斯吃了败仗以后立刻报告罗马元老院,说他怎样在这次战争中交了恶运而且大大失利,此后的局势又是如何的严重危险。为了结束战争,他要求至少给他派来两军团以上的援兵。这位正直的武士在提起了他以前对祖国的功绩以后,请求元老院饶恕他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兵的罪行,让他有机会洗刷蒙在自己良心上的战败的耻辱,把战争进行到底,扭转这-恶运交加的危局。
  元老院同意了勇敢的瓦利尼乌斯的正当请求,给他派去了八个大队的援兵——其中包括四千名以上的老兵——而且允许他在马尔西人、沙姆尼特人和毕赛恩人的区域内再征集十六个大队的兵士,使他有可能组成另外两个对镇压角斗土叛乱极为必要的军团。
  瓦利尼乌斯将军认为,老资格与长期在军队中服务的年限会使一个人获得无可争辩的威望,他就命令列里乌斯·考西尼乌斯填补傅利乌斯的遗缺;虽然,在他部下的统领中,好些人都要比考西尼乌斯聪明得多,而且目光也远大得多。瓦利尼乌斯把刚从罗马赶来的八大队兵士的指挥权托付给了他,命令他留在鲍维昂纳城内,阻上斯巴达克思向沙姆尼省深入;他自己就率领了两千名考提峡谷战后的残兵,向马尔西人和毕赛恩人的地区出发,到那儿征集兵士去了。
  斯巴达克思兵临的维昂纳城下以后,他本来想挑动考西尼乌斯出来战斗,但是考西尼乌斯却按照上司交付给他的命令行事,躲在城中不动。他虽然对瓦利尼乌斯禁止他出战的命令感到非常愤怒,但结果还是忍气吞声地承受了角斗士们所有的侮辱和挑战的叫骂。
  但是斯巴达克思清到了瓦利尼乌斯的企图,便决定不让这位将军到沙姆尼省和毕赛纳省境内去征集军队。他留下了埃诺玛依和他的第一军团继续在鲍维昂纳城旁扎营监视,自己率领了骑兵队回到瑞拉。
  两个好消息在瑞拉等待着他。第一个也是最令人愉快的好消息,就是葛拉尼克斯率领了五千名战士到达了淄拉。战士中有高卢人、日耳曼人和色雷斯人,他们是拉文那好几所角斗学校中的角斗士。当划分为四个军团的角斗士军队获得了这样一批生力军、使人数达到两万以后,斯巴达克思就觉得自己是不可战胜的了。第二个出人意料而且也使他非常快乐的消息就是密尔查来了。斯巴达克思抱住了妹妹,在她的脸上热烈地亲吻。色雷斯姑娘也是一会儿吻吻她的哥哥的脸,一会儿吻吻他的手,一会儿吻吻他的衣服,并且用她高兴得哭泣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说:
  "斯巴达克思哥哥!……啊,斯巴达克思哥哥!……我的亲爱的哥哥!我多么为你害怕,多么为你担心啊!……我老是想,在这一流血的战争中你会遇到多少危险!……我一分钟也不能平静下来……简直活不下去了……我老是这么想:也许,你已经受伤了,正躺在床上需要我的帮助!亲爱的斯巴达克思哥哥,你不是知道,谁也不能象我这样的照顾你……如果……那时候……但愿伟大的神保佑你!我日日夜夜地哭泣,哀求我可爱的女主人范莱丽雅……叫她允许我到你这儿来……而她,可怜的人,终于满足了我的要求。但愿朱诺酬谢她的好心,永远保佑她……她放我来了……而且……你得知道,她赐给了我自由!……我现在已经自由了……我也是一个自由人了……从今以后我可以永远跟你在一起了。"
  密尔查好象小孩子一般,对她的哥哥喋喋不休地说话,而且亲热地偎依着。她的泪水虽然不断地流下,但是可怜的姑娘却含着泪水对她的哥哥微笑起来,在她的每一个行动中,都流露出充溢在她心中的狂喜感情。
  金发的美男子阿尔托利克斯正默默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注视着这动人的一幕。他的脸一会儿显出了欢乐的光彩,一会儿又蒙上了悲哀的影子。他也是在几天之前和葛拉尼克斯一起从拉文那来到这儿的。他走近了斯巴达克思,羞怯地说:
  "可是我,亲爱的斯巴达克思,我们不可战胜的首领,难道你不能跟我拥抱和亲吻吗?……"
  阿尔托利克斯说完了话,便用迅速的目光向色雷斯姑娘瞥了一限,好象因为他就要抢走她哥哥的亲吻在请求她的饶恕似的。
  "阿尔托利克斯!"斯巴达克思大喊了一声,接着紧紧地抱住了他,把他压到自己的胸前。"我的亲爱的朋友!……高贵的小伙子,让我吻你!"
  就这样,命运之神为了讨好斯巴达克思、为了使他那在最近几月来体验到的一切快乐感情达到顶点,除了使他在严酷的战争中获得的光辉胜利和惊人成就之外,她又给他添上了另一种幸福:她使他能够拥抱两个他所最心爱的人——他的妹妹和阿尔托利克斯。
  但是斯巴达克思那闪耀着幸福光辉的脸很快就阴暗了。他把头垂到胸前,长叹了一声,又陷入悲哀的沉思中去了。他和同志们告了别,带着密尔查回到自己的营帐里:他很想向密尔查探听范莱丽雅的消息,但是某种羞怯的感情阻止他跟妹妹谈这一点。
  但是斯巴达克思的运气很好,密尔查喋喋不休地谈这个讲那个,用不着斯巴达克思探问,她自己就说到范莱丽雅身上去了:密尔查从来也不曾想到,在这位贵妇人与释放角斗士之间除了友谊之外还存在着别的关系。
  "啊,你得相信我,你得相信我,斯巴达克思哥哥,"色雷斯姑娘反复地说,她正在营帐中那个代替桌子的树墩旁替她的哥哥准备简单的晚餐。"如果所有罗马的贵夫人都象范莱丽雅那样——你得相信我,我曾经亲身体验过她的好心,她的崇高的感情——奴隶制度早就被罗马人定出法律来废除了……因为这样的妇女生下来的孩子,决不能容忍牢狱、鞭刑以及在十字架上活活钉死的磔刑,决不会允许人们把角斗士当作被宰的畜生……"
  "啊,我知道这个!"斯巴达克思激动地喊道。
  接着,斯巴达克思突然醒悟了过来,他接着说:
  "是啊,是啊,我相信你。"
  "你也应该相信这一点……因为你也明白,她很尊敬你……要比任何一个处在与她同等地位的贵夫人对自己的角斗士教师尊敬得多。她常常跟我谈起你……她非常赞赏你,尤其是你在维苏威山扎营以后,关于你的每一个消息传来时她都是如此……当我们听到你打败和消灭了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的军队……当我们知道你打败了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的时候,她常常说:'是啊,老天爷慷慨地把一个伟大统帅应有的品质都赐给他了!'"
  "她是这么说的吗?"斯巴达克思急不可耐地追问,在他脸上反映出来的感情,说明回忆已在他心灵深处抬头了。
  "是啊,是啊,她就是这么说的!……"密尔查回答,一面继续准备晚餐。"我们能在这儿驻扎多久?我想把你的营帐好好整理一下……这根本不象是一位勇敢的角斗士首须住的地方……一切都是乱糟糟的……没有最必需的东西……不论哪一个战士住的地方都要比你的象样一些……可是啊,她就是这么说的……有一次她还与她的哥哥,那位有名的演说家,争吵了起来,你不是知道他吗?她竭力卫护你,反驳他对你的攻击,她说,你所进行的战争是正义的战争,如果天上的神关心人类的事业,那你就一定能获得胜利。"
  "啊,神圣的范莱丽雅呀!"斯巴达克思用几乎听不出的声音说道,他激动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起来了。
  "但是她,可怜的人,她是多么不幸啊,"姑娘接着说。"你知道吗,他是一个多么不幸的女人啊!"
  "不幸的女人?……不幸的女人?……为什么?……"斯巴达克思很快地问。
  "她是一个非常不幸的女人,我知道这一点……我有好几次碰到她在流泪……她的两只眼睛哭肿了……我常常听见她深深地叹气,我听到的次数很多很多。但是,为什么她要哭泣叹气,我就不知道了,而且也猜不出。也许,是由于她跟梅萨拉族的亲人不和睦……但也许,在为她的丈夫伤心……虽然那又并不可能……不,我不知道……她的唯一的安慰就是她的小女儿波斯杜密雅。那个小女孩真是太可爱、太讨人欢喜了!……"
  斯巴达克思长叹了一声,用手抹去几颗从眼睛里滚下来的泪珠,骤然转过了身子。接着,他在营帐里踱了一周,为了转换话题,问密尔查道:
  "告诉我,妹妹……你没有听到什么关于玛尔古斯·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尼格尔……范莱丽雅的族兄的消息吗?……我曾经碰到过他……我跟他打了一阵……我刺伤了他……但是饶了他的命……你有没有偶然听到他……他的伤痊愈了吗?"
  "自然罗,早已痊愈了!……我们听到过你那一次慷慨的举动!……范菜丽雅流下了感激你的眼泪。那一次荷尔顿西乌斯到我们杜斯古尔别墅里来,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们……自从苏拉去世以后,范莱丽雅几乎整年都住在那儿。"
  那时候,角斗士军队中的一个十夫长,来到营帐门口报告斯巴达克思说:有一个年青的兵士刚从罗马来到,坚决要求允许他跟角斗土的首领谈一次话。
  斯巴达克思出了帐幕,走到将军法场上——角斗士们的营垒是完全按照罗马人营垒的式样建筑的。斯巴达克思的营帐搭在全营垒最高的地方,营帐前面是一片作军事审判用的小小的场地。这片场地罗马人就叫做将军法场。在斯巴达克思的帐幕后面,还有一座安放旗帜的帐幕,它由一个十夫长和十名战士组成的队伍守卫着。斯巴达克思出了营帐,看到十夫长刚才提起的那个小伙子向他迎了上来,那个装束极其奢华的小伙子看上去只不过十四岁光景。
  一副锁子甲包住了他的双肩和娇小、柔软的躯体;锁子甲是由无数耀眼的白银圆环与三角形的银扣子制成的,它们互相衔接,形成了连续不断的网状的一片,几乎一直拨到膝盖上面。一条镶嵌着银花与好多小金钉的皮带,在他腰部那儿束住了那副锁子甲。
  他的小腿上是两片铁制的护膝,用皮带在胫骨后面扣住。那少年的右臂上面系着铁制的护手,左手拿着一面不大的青铜盾牌,雕在上面的装饰图案都是精巧绝伦的。从他的右肩到左腰斜系着一条粗大的代替佩带的金链,那上面挂着一把精雕细刻的短剑。那少年的头上戴着一顶银盔,一条纯金的小蛇昂然高踞在原来是球状盔顶的地方。红色的鬈发从银盔下面挂了下来,衬托出那个少年的俊秀脸庞——那脸是温柔的、好似用大理石琢成一股。那对象海波那么蓝、杏子那么美、但又光芒四射的大眼睛,使他那可爱的女人也似的面庞显出勇敢、坚决的表情,但那是与一般文弱、温柔的少年的风度不相称的。
  斯巴达克思惊诧地对那个少年看了一会儿,接着向那个请他到营帐外面来的十夫长回过头去,好象问他:想跟他谈话的人是否就是那位少年武士。当十夫长肯定地点了点头以后,斯巴达克思就向那位少年走了过去,用惊奇的口气问道:
  "那么想跟我见面的人就是你了?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事吗?"
  那少年的脸突然涨得通红,接着又突然变成惨白,他踌躇了一会儿以后坚决地答道:
  "是的,斯巴达克思,就是我。"
  他经过一阵极短促的沉默,又添上一句道:
  "你不认得我吗?"
  斯巴达克思仔细地注视着那个少年俊秀的容貌,好似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快要泯灭的记忆和某种遥远的印象。接着,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谈话的对方,说:
  "真的……我好象……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你……但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又是一阵沉默。斯巴达克思首先打破这一沉寂的局面,问道:
  "你是罗马人吗?"
  少年摇摇头,接着,他浮起一丝悲哀的、痛苦的微笑,好象想要哭出来似的,答道:
  "英勇的斯巴达克思,你的记忆力可不象你的臂膊那么坚强有力。"
  这一丝微笑和这一番话仿佛闪电一般照亮了色雷斯人的知觉。他睁大了眼睛,怀着愈来愈强烈的诧异感觉,注视着那个年青的兵士,用怀疑的口吻叫道:
  "竟有这样的事情!难道是真的!……这可能吗?……奥林比斯山上的朱庇特啊!难道真的是你吗?"
  "是的,是我,爱芙姬琵达。是的,是的,爱芙姬琵达,"那个少年回答,但更确切些说,应该是那个姑娘回答,因为站在斯巴达克思前面的人,真的就是女扮男装的罗马名妓爱芙姬琵达。色雷斯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怎么也不能从惊诧状态中清醒过来。于是爱芙姬琵达说:
  "难道我不是奴隶吗?……难道我没有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们变成奴隶?……难道我没有丧失自己的祖国?难道我不是因为受到荒淫的罗马人的强迫,才变成一个人人蔑视的妓女的吗?"
  姑娘好容易才按捺住自己的怒火,说出了这番话,尤其是最后的那一句她说得很轻,好容易才能听出来,但却蕴含着无限的悲愤。
  "我明白,我了解你……"斯巴达克思阴郁而又悲哀地说,也许,在这一刹那间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抬起头来悲哀地长叹了一声说:"你是一个娇柔文弱的女人,过惯了奢侈安逸的生活……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呢?"
  "啊!"希腊姑娘愤怒地喊道。谁也想不到她会这样勃然大怒。"啊,台尔菲的阿波罗神啊,使他的头脑清醒过来吧!他竟什么也不明白。看在复仇女神的份上叫他醒醒吧!我对你说,我要复仇,我要为我的父亲和兄弟,为被奴役的祖国,为我那被荒淫的压迫者所蹂躏的青春,为我的被污辱的贞操,为我那被毁灭了的一生,为我所遭到的一切耻辱复仇……而你还要问我到这儿营垒里来干什么?"
  愤怒的火焰,在姑娘的脸上也在她那对美丽的眼睛里熊熊燃烧。斯巴达克思被这-狂野而又坚毅的力量深深地感动了。他把手伸给希腊姑娘说:
  "就这样吧!你就留在营里吧……如果你能够,就与我们一起肩并肩地大步行军……如果你有足够的力量,就与我们一起战斗吧。"
  "只要我想做,什么事情都行。"勇敢的姑娘蹙起前额与眉头回答。她痉挛地握住了斯巴达克思伸给她的手。
  但是,这-阵接触似乎使姑娘所有蓬勃的活力和生气顿时衰退了。爱芙姬琵达颤抖了一下,突然脸色发白,双脚发软,马上就要昏过去了。斯巴达克思一看到这情形,连忙用左手托在了她,并且支撑着她,以免她倒在地上。
  色雷斯人这一不由自主的拥抱,使姑娘的全身起了一阵痉挛。斯巴达克思关切地问道:
  '你怎么了?你需要些什么吗?"
  "啊,英勇的斯巴达克思,我只需要吻你的手,吻你那强有力、替你创造光荣的手!"她喃喃地说,接着温柔地俯到色雷斯人的手上,热烈地吻了下去。
  伟大的统帅眼前好似蒙上了一层薄雾,热血在血管中沸腾了,头好似被闪电击中一般。一刹那间他的身中突然迸发出一阵想把姑娘紧紧抱住的欲望,但他很快地控制了自己的感情,挣脱了姑娘的诱惑。他抽回自己的双手,离开了她,沉住气说:
  "谢谢你……可敬的姑娘……谢谢你和我们被压迫者一起承担共同的命运……谢谢你对我的夸奖,但我们的目标是要消灭奴隶制度,因此我们不能这样夸奖一个人。"
  爱芙姬琵达垂下了头,默默地站在那儿动也不动,仿佛非常惭愧。斯巴达克思问道:
  "你愿意参加我们军队中的哪一部分工作?"
  "从你高举起义大旗的那一天起,直到昨天晚上,我从早到晚都在学习剑术和骑马……我已经带来了三匹骏马。"这位名妓答道。那时候她已渐渐地清醒过来,终于完全控制住自己,抬起眼睛注视着斯巴达克思说:"你愿意我做你的传令官吗?"
  "我没有传令官,"角斗士的领袖答道。
  "可是,如果你已经在为自由而战斗的奴隶军队中采用了罗马的军事制度,那么现在,当这支军队已经扩展到四个军团,而且很快会发展到八个以至十个军团的时候,你身为全军领袖,就应当按照罗马人的习惯,象执政官一般拥有合乎你称号的随从人员,而且你应该认为这是你的特权你早已应该设置传令官了,因为,当你指挥两万名战士的时候,你决不能光到一处去,你需要同时到几个地方去。这就是说,你应当有好多使者,把你的命令传达给各军团的指挥官。"
  斯巴达克思诧异地瞧着这个姑娘,当她沉默下来的时,他就轻轻地说:
  "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你应当说,我是钻在柔弱的女人躯壳中的一个热烈而又坚强的灵魂!"希腊姑娘骄傲地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
  "我又有坚强的性格和好奇的头脑,拉丁话和希腊话我都能说得很好。我可以对我们共同的事业作出重大的贡献。我已经准备把我的全部财产献给这-事业……总数大约有六百泰伦脱,而且从今天起,我还要把我的整个生命奉献给这一伟大的事业。"
  她说完了话就转身向那条离开将军法场只有几步远的大路走去。那条大路是营垒中的主要通道,许多角斗士正在那上面来来去去地走着。爱芙姬琵达一到大路上就发出一阵又长又刺耳的唤人的唿哨;大路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拉马的奴隶,马背上挂着两个小小的口袋,里面能是爱芙姬琵达带来赠送给起义者的黄金。那匹马在斯巴达克思的前面停了下来。
  色雷斯人被这位年青的希腊姑娘的勇敢精神和豪迈气概惊呆了。有好几秒钟,他都窘迫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然后,他告诉她:既然这儿是为自由而团结奋斗的奴隶们的营垒,它自然是为一切愿意投效的人而开放的;因此,他们很欢迎爱芙姬琵达加入到他们的营垒中来。他说,那天晚上他将要召集被压迫者同盟的领导人员开会,在会上他要把她慷慨地赠送礼物——一笔由她全部财产汇集而成的巨款——给角斗士军队的事情告诉他们;至于爱芙姬琵达希望做他的传令官的事情,他还不能答应她;但是,如果大家决定要在角斗士领袖跟前设置传令官的话,他是不会忘记她的。
  最后,斯巴达克思按照希腊人的礼貌和规矩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但是当他说这些亲切的感谢话的时候,他的口气是严峻的,甚至是阴沉的。接着,他跟爱芙姬琵达告了别,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去了。
  希腊姑娘好象一座雕像一般,动也不动地站着。她的目光盯着斯巴达克思的背影,直到他走进了帐幕还是恋恋不舍地注视着。接着,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努刀克制住自己的感情,然后垂着头向营垒的一角走去,那地方按照罗马人的习惯是分配给同盟军住的,爱芙姬琵达带来的奴隶已经在那儿为她搭帐幕了。她低声说:
  "无论如何我还是爱他,爱他!……"
  那时候斯巴达克思把克利克萨斯、葛拉退克斯、鲍尔托利克斯、阿尔托利克斯、勃烈卓维尔以及原先是被压迫者同盟军事须导人的别的指挥人员召到他的帐幕中来,跟他们一起开会一直到深夜。
  在这-次会上,他们作出了下列决定:接受爱芙姬琵达赠送给他们的那笔巨款,把其中的大部分用来向附近各城市所有的兵器匠购置武器、盾牌和铠甲。可以让希腊姑娘担任她所请求的传令官职位,她可以和另外几个由斯巴达克思在各军团中挑选出来的青年一起编入总司令部供职。大家一致认为,他们的领袖现在应该有一队代他下达命令的传令官。大家还决定,从爱芙姬琵达赠送的六百泰伦脱中拨出三分之一的款项来购买大批驯服了的战马,以便尽可能迅速地成立一个骑兵军团,用它来跟角斗士大军的基本力量——无数的步兵——密切配合协同行动。
  接着,军事会议又决定。克利克萨斯和两个军团留在瑙拉,由他和葛拉尼克斯负责领导两天前从拉文那来到营里的新军团的训练工作;斯巴达克思率领由鲍尔托利克斯指挥的那个军团出发到鲍维昂纳附近与埃诺玛依会合,然后在瓦利尼乌斯编练新军的计划还未完成之前,攻打考西尼乌斯和瓦利尼乌斯。
  于是,斯巴达克思在第二天拂晓率领一个军团出了营垒,翻过考提山向阿里发前进。不论爱芙姬琵达和密尔查怎样恳求他把她们一起带去,他还是没有允许。他对她们说:他并不是去作战只是去侦察一下,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请求她们留在营垒里等待他回来。
  当斯巴达克思到达鲍维昂纳城外,在那儿他没有碰到埃诺玛依。原来埃诺玛依对间空地呆在营里里感到十分无聊,因此在两天前,当他接到一侦察员和谍报员的报告,说瓦利尼乌斯正在苏里莫城征集军队,他就让考西尼乌斯继续躲在鲍维昂纳城里,单独领兵出发了。他准备突然攻打和消灭瓦利尼乌斯的军队。
  但是,埃诺玛依简单的头脑所不能预见的事情发生了:考西尼乌斯在日耳曼人出发后第二天,偷偷地离开了鲍维昂纳,开始跟着角斗士们的足迹前进,他企图在角斗士的队伍和瓦利尼乌斯互相接触的时候,立刻从后方攻打埃诺玛依。
  斯巴达克思立刻明白了埃诺玛依的极其危险的处境;色雷斯人只让他的军团休息了几小时,赶忙出发追赶已经比他先走了两天的考西尼乌斯。考西尼乌斯是一个老资格的兵士,但却是一个平庸的指挥官,他盲目地崇拜着古老的军事规范;他按照通例用一天二十英里的速度行军,但斯巴达克思却以每天三十英里的速度行军,经过四天行军以后;在奥菲舍纳追上了他,而且马上向他发动进攻。斯巴达克思把考西尼乌斯打得一败涂地,接着又开始追逐溃逃的罗马人。考西尼乌斯由于羞愧和绝望冲进角斗士的密集队伍战死了。
  接着斯巴达克思以同样的速度及时地支援了埃诺玛依,使日耳曼人从不可避免的失败转变为胜利。原来埃诺玛依和瓦利尼乌斯已在玛鲁威和富青湖之间进行战斗。当时瓦利尼乌斯已拥有八千名兵士。在罗马人的猛烈攻打之下,角斗士的队伍开始动摇了。但是正当这紧急关头,斯巴达克思赶到了,他立刻扭转了战局。瓦利尼乌斯吃了败仗遭到了很大的损失,他迅速地向考尔菲尼撤退。
  经过这-次战斗以后,斯巴达克思让他的军团休息了三天,接着重新踏上征途。他在奥菲台纳附近再度翻过阿平宁山,占领了索拉,那个城市没有抵抗就投降了。斯巴达克思入城后没有采取任何暴力行动,只是解放了那儿的角斗士和奴隶,把他们武装了起来。
  两个月间,他在整个拉丁省任意纵横,他到过阿纳格尼、阿尔宾纳姆、菲伦梯纳、卡西诺、法莱盖拉,接着,他渡过里利斯河占领了诺尔巴、苏爱萨·波梅季耶和普利维尔纳,这使罗马人大起恐慌,他们觉得奴隶大军已经逼近了大门口。
  在上面所说的好几次袭击中,斯巴达克思解放了大批角斗士和奴隶,这使他在两月之内组成了两个新的军团,而且把他们充分地武装了起来。但是具有远见的斯巴达克思并没有被围攻罗马的念头所吸引。他明白:虽然他可以把康滂尼亚的军团调来,凭着他所能掌握的两万甚至三万战士仍然不足以应付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同时,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取得了元老院的同意,在毕赛恩人中征集了大批兵士,而且在获得了罗马的援兵以后,就率领了一万八千名兵士于八月底从阿斯古尔出发,经过长途行军以后来到角斗士军队的驻地。他准备突然进攻斯巴达克思,一洗过去失败的耻辱。那时候正开始向泰拉钦纳转移的斯巴达克思,知道了瓦利尼乌斯的军队逼近的消息,就率领所有的军队迎了上去,在阿昆纳附近筑了营垒。九月半的前一天(九月十二日),双方的军队互相遭遇,战斗就开始了。
  这一次血战又长久又激烈,但是将近黄昏时罗马人支撑不住了,他们的队伍开始动摇,待不了多久就在角斗士们猛烈的进攻下四散溃窜。这最后的战斗是这样的迅速扣猛烈,瓦利尼乌斯的军团就这么在对方的迎头痛击下被彻底地打垮了。
  瓦利尼乌斯本人竭力想挽救罗马的荣誉,他以非常英勇和顽强的精神坚持战斗,但是,他被斯巴达克思刺伤了,因此不得不把自己的骏马委弃给色雷斯人,徒步逃走,并且感谢天上的神帮助他保全了生命。在这一次血战中阵亡的罗马人有四千名之多。角斗士不但夺取了敌人的武装、辎重、营帐和战旗,甚至俘获了这位将军的随从人员中的全部仪仗官。
  
 
一四、仪仗官辛普烈
齐奥显示了他最高贵的品质  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将军在阿昆纳城下惨败以后,率领了一万名兵士——那是他被打垮了的军团的残余——撤退到诺尔巴。他在那儿整顿部队,企图同时固守阿庇乌斯大道和拉丁大道;以防他所痛恨的角斗士不管最有经验的军事统帅的一切成规、战术和指示,不管冬季是否临近,大胆地向罗马的城墙挺进。
  斯巴达克思在阿昆纳附近取得光辉的胜利以后,立刻派遣使者赶到瑙拉城外大营里去报告消息,同时让角斗士的军队在罗马人的营垒里休息。他在那儿把埃诺玛依请到自己的营帐中,把四个军团的指挥权托付给他,然后叫日耳曼人发誓,在斯巴达克思未回来之前无论如何也不离开阿昆纳的营垒。埃诺玛依答应了他,对他发了誓。于是,在当天夜里两点钟,斯巴达克思秘密地离开了角斗士的营垒。他带去了三百名骑兵,但他们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那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
  在斯巴达克思远征沙姆尼省和拉丁省的那两个月内,有大批奴隶和用斗士从四面八方投奔到瑙拉的大营里来。因此,克利克萨斯扰他们组成了三个新的军团,而且每一个军团的人数都在五千以上。他把军团交给了三个指挥官,那就是:阿尔托利克斯、勃烈卓维尔和一个年老的大力士森布里人维里米尔。这个森布里人还在年青的时候就在维里采拉战役中被马略俘虏了。他的性情很暴躁而且欢喜纵酒,可是他由于那赫克里斯一般的神力和非常正直的性格.在角斗士中间享有很大的威望。
  那些军团都在执行斯巴达克思的命令,每天进行军事演习并学习使用武器。战士们勤奋而甘心情愿地学习着这一切。争取自由的信念以及可以看到正义事业胜利的希望,鼓舞了这些被罗马人强迫离开祖国、家庭和亲友的不幸的人。他们感到自己已是神圣的自由大纛下的战士。这种自觉使他们感到自己已经脱离了被罗马压迫者当作尘土践踏的不幸境况,恢复了人的尊严。他们亲眼看到他们的地位己经大大提高了。为他们过去所遭受的一切凌辱复仇的渴望,在他们的心胸中燃起了怒火:他们极愿手执武器同他们的压迫者在战场上较量一下,因此,在瑞拉营垒中的全体战士的脸上以及行动中,都流露出勇敢、强壮、刚毅以及对他们自己刚成立的军队的不可战胜的威力的信心;这一奋发的热情,也使角斗士们对自已的领袖更加信任,更加尊敬和爱戴。
  当斯巴达克思在阿昆纳城下战胜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的军队的消息传到瑙拉营垒中时,角斗士们高兴极了。到处可以听到快乐的歌声,胜利的呼喊和兴奋的谈话。当整个营垒在那些日子里象汹涌的大海一般乱哄哄地欢腾鼓舞的时候,大概只有密尔查一个人还不知道全体同志狂欢的原因。她从她好几天来整日独坐的营帐中探出头来,向战士们探问,究竟是什么事情掀起了欢乐的热潮。
  "斯巴达克思又打了胜仗!"
  "他彻底地打垮了罗马人!"
  "打得他们以后会长久地牢记在心!"
  "在哪儿?怎样打法?什么时候?"色雷斯姑娘急不可耐地向战士们接连地问。
  "在阿昆纳城下。"
  "三天之前。"
  "他打伤了那个将军,夺得了他的战马、仪仗官和军旗!"
  那时候,阿尔托利克斯在将军法场的司令帐前出现了,他到密尔查这儿来具有充分的理由:向她报告她的哥哥打垮罗马人,获得胜利的详细消息。但是,当这位高卢小伙子走近色雷斯姑娘时,他却惶恐地把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了。
  "你好,密尔查,事情是这样的……"小伙子咕咕哝哝地说。他不敢看她,只是不断地摸着那条从左户挂向右腰的佩短剑的皮带。"你,大概,已经知道……在阿昆纳城下打的仗……你好吗,密尔查?"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那么,这就是说,斯巴达克思打了胜仗。"
  阿尔托利克斯明白自己的神态非常可笑,但这只有使他更加困窘,他的舌头仿佛粘到软颚上面去了,因此他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不相连贯的话。这时候,他宁愿投入最激烈的战斗,与可怕的敌人面对面地拚命,他觉得那也要比在这儿和密尔查面对面地站着轻松得多。但全部问题的实质还在于:阿尔托利克斯这一性情温和、心灵和水晶一般纯洁、而且崇拜斯巴达克思的小伙子,在某一时候起,已经开始遭受那种他还不熟悉的感情的折磨了。当他一看到密尔查的时候,他就会感到极其惶惑,她的声音会在他的身上引起一阵阵莫名的震颤,她说的话在地听来好以萨福竖琴上最柔和的乐音一般,他会不由自主地被它引导到幸福而无人知晓的仙境中去。
  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不知不觉地陶醉在这种甜蜜的狂喜中,却没有去考虑产生这种感情的原因,他让自己沉浸在那些使他迷醉的神秘而又和谐的声音中,他完全陷入朦胧的梦境和甜美的感觉中了,他不明白而且也不打算明白他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斯巴达克思向沙姆尼省出发的那一天起,年青的高卢角斗士曾经不上一次地偶然走近只有密尔查在那儿的司令帐。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样而且为什么走到那儿的,除此之外,也常常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会在不知不觉之间突然发觉自己站在离开营垒好几英里远的田野上或者葡萄园里,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他究竟是怎样而且为什么闯到那儿去的。
  但是在斯巴达克思出发一个月以后发生了一件事情,那使年青的高卢人警觉到他那甜蜜的幻想的危险性,而且不得不求援于理智,使自己那神魂颠倒、乱七八糟的感情恢复常态。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密尔查起初对阿尔托利克斯的常常来访并没有特别注意,她跟他倾心地谈话,为他对她的友谊而高兴。但是随着他们会晤次数的愈益频繁,当她一看到他以后,她的脸色就会变得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她的神情也会显得忧郁而又惶恐。这一切使高卢小伙子不得不开始仔细地分析自己的感情,他终于很快地相信:他已经爱上了斯巴达克思的妹妹。
  他把密尔查的奇特的不可理解的行为,解释为她轻视他的表现;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密尔查本人也同样地经受着充溢在他心灵中的那种感情。他不敢希望姑娘也爱他,也绝对想不到,只有爱清才能够解释她碰见他时的那种惶惑神态。阿尔托利克斯和密尔查两人时常惊恐地强迫自己压制自己的感情,痛苦地互相隐瞒着自己心灵中的激动。他们甚至竭力回避对方,虽然心中却非常希望能够互相会晤,他们竭力想跟对方疏远,但结果却是会晤的次数愈来愈多。他们很想说话,结果却是沉默。他们遇到以后很想赶快分离,却没有力量做到这一点,只会站在那儿把两眼望着地面,不时偷偷地、好似犯了什么大罪一般向对方极迅速地瞥上一眼。
  因此,阿尔托利克斯很高兴地利用了这一可以跟密尔查会晤的机会,开始上她那儿去报告斯巴达克思打胜仗的新消息。一路上他暗自思量,跟他心爱的人会面,再没有比这更具有充分理由的借口了,但他竭力使自己相信,他绝对不是在趁机会;他认为:如果由于某种愚蠢的、拘泥和羞怯的心情不向她报告这一愉快的消息,那就不仅是孩子气,而是极其恶劣的行为了!
  于是他匆匆地向她那儿赶去,他的心由于快乐和希望而怦怦跳动。他在果断地决定了他一定要克制那跟密尔查会面时所产生的无法理解的窘迫和恐惧以后,就朝姑娘那儿走去。他决定要以一个战士和男子汉应有的果决态度跟她坦白地谈一谈,大胆地向她吐露自己的心事。"因为情况发生得非常奇特,"他一面向斯巴达克思的帐幕走一面想,"那就应当一下子结束它——我早该作出决定了,这可以解除我那说不出的而又无法忍受的苦闷。"
  但是阿尔托利克斯刚刚走近密尔查,他的一切打算就象烟雾似地消散了。他站在她的面前,好象一个做坏事的小学生被老师当场捉住一般。本来可以滔滔不绝的雄辩的湍流,一下子就涸竭了,再也流不出来了,因此阿尔托利兑斯只能勉强地拼凑了几句断断续续的话。但同时,热血象潮水一般涌上了色雷斯姑娘的脸。她沉默了一会,竭力控制住自己,用理智的力量把惶惑的感情压抑下去,终于,她用微带颤抖的声音对阿尔托利克斯说:
  "你怎么了,阿尔托利克斯?难道你向一个妹妹报告她哥哥的英勇战绩只有这几句话么?"
  小伙子一听到这样的责备,脸顿时涨得通红,于是他竭力振作起刚才暂时消失的刚毅精神,详细地向姑娘报告使者带来的有关阿昆纳之战的消息。
  "斯巴达克思没有受伤吧?"密尔查一面兴奋地听阿尔托利克斯的话,一面问道。"他真的没有受伤吗?他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吗?"
  "不,好端端的,没有受到一星儿损伤,正如以往一样,不管有多大的危险,他都没有关系。"
  "啊,这是由于他具有过人的刚毅精神!"密尔查喊道,她的声音里面蕴含着忧闷。"但是我每小时每分钟都为了他这一点担心!"
  "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最高贵的姑娘:到现在为上,只要斯巴达克思一手中仍然拿着短剑,还没有什么武器能够刺穿他的胸膛。"
  "啊,"密尔查叹了口气喊道。"我相信他象阿加克斯那么不可战胜。但我知道他也象阿契里斯那样可以被人家杀死。"
  "伟大的神显然在庇护我们的正义事业,他们也一定保护我们领袖的生命!"
  两个人都沉默了。
  阿尔托利克斯用充满了爱情的目光注视着金发的姑娘,欣赏着她那轮廓端正的脸和壮健的身体。
  密尔查没有抬起眼睛,但她感觉得到小伙子倾注到她身上来的目光;这充满了烈火一般爱情的目光,使她又是欢喜又是恐惧,使她感到非常愉快同时又觉得非常不安。
  难堪的沉默其实还不到一分钟,但密尔查却觉得好似过了整整一世纪。她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毅然决然地拾起头来,直接望着阿尔托利克斯的脸。
  "难道你今天不准备去领导你的军团进行军事演习吗?"
  "啊,密尔查,难道我使你这么讨厌吗?"小伙子喊道,她的问话使他非常伤心。
  "不,阿尔托利克斯,不!"姑娘慌忙地答道,但她立刻醒悟了过来,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因为,因为……"你一向是非常认真地执行你的职务的!"
  "为了庆祝斯巴达克思的胜利,克利克萨斯命令所有的军团放假休息。"
  谈话又中断了。
  最后,密尔查采取了断然行动,她一面准备转身回到帐幕中去,一面对阿尔托利克斯看也不看地说:
  "再见,阿尔托利克斯!"
  "不,不,听我说,密尔查!不要走,听完我好多天来早已准备对你说的话……今天我必须说出来……一定得说。"阿尔托利克斯恐怕密尔查走开去,急急忙忙地说。
  "你想对我说什么话呢?……你想跟我谈的是什么事情呢?……"斯巴达克思的妹妹问,她对高卢小伙子的话不仅感到诧异。而且感到非常惊慌。那时候她已经站在帐幕门口了,可是她的脸仍旧朝着阿尔托利克斯。
  "你明白了吗……听我说……原谅我……我要对你说……我必须说……可是你不要生气……我的话……因为……这不是我的过错……我已经有两个月……"
  阿尔托利克斯又说了些不相连贯的句子,就不作声了。但突然,他的话又急促又迅速地倾泻了出来,好似湍流从河床里冲出来一般:
  "为什么我要向你隐瞒这-点?为什么我要把我已经无力压抑的爱情竭力遮盖起来?它已经在我的每一个行动、每一句话、每一下瞥视和每一声叹息中明显地流露出来了。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向你表白过我的心情,我怕那会亵渎了你,会遭到你的拒绝或者是使你感到憎厌……但是我再也不能、再也不能抵抗你的眼睛和你的声音的魔力,我再也不能和那把我吸引到你跟前来的不可征服的力量想相搏斗了。想信我,这一令人惊恐的搏斗在折磨我,我不能够,也不愿意冉忍受这样痛苦的生活了……我爱你,密尔查,我的美丽的姑娘!我爱你,犹如爱我们的战旗,犹如爱斯巴达克思,但是大大地胜过爱我自己。如果我的爱情使你感到了侮辱,那就请你原谅,因为这一神秘而又巨大的力量征服了我的意志和我的灵魂。相信我吧,我再也不能脱离它的掌握了。"
  阿尔托利克斯的声音激动得发颤。最后,他不作声了,垂着头,顺从地,怀着一颗战栗的心,等待着她的判决。
  阿尔托利克斯说话的时候,由于怀着深挚的感情,变得愈来愈热烈,而听他说话的密尔查也显得非常激动: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并且满含着泪水,她好容易压住了冲到喉咙里来的便咽,使自己不致哭出来。当阿尔托利克斯沉默下来的时候,色雷斯姑娘的呼吸由于极度的激动显得非常急,促。她动也不动地站着,她并不感觉到泪水已经循着她的脸颊流下,只有用含着无限柔情的目光,注视着在她面前垂着的小伙子的金发浓密的头。过了一会儿,她发出了被哽咽所引起的、好容易才能听出来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啊,阿尔托利克斯,你最好是永远不要想念我!尤其是不要向我谈起你的爱情……"
  "这么说,你不但对我毫不介意,而且还觉得非常讨厌?"高卢小伙子抬起苍白的脸向她转过身去悲哀地问道。
  "我对你既不是毫不介意也并不讨厌,正直而又高贵的人啊。任何富裕而又美貌的姑娘,都会为你的爱情而骄傲的……但是你对我的爱……你必须勇敢地把它从你的心灵中撕掉……把它永远抛弃……"
  "为什么缘故呢?为什么?……"可怜的高卢角斗士悲哀地向她伸手恳求。
  "因为你不能爱我,"密尔查回答,她那透过了哽咽的声音好容易才能听出来。"你跟我相爱是不可能的……"
  "什么?……你说什么?"小伙子打断了她的话,向她走了几步,好象想握住她的手。"你说什么?……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他悲哀地叫道。
  "不可能!"她坚决而又严峻地重复道。"我已经对你说过了:不可能!"
  于是她转过身子,准备走进帐幕。但是,由于阿尔托利克斯的神态很想跟着她进去,她就停下来,坚决地举起右手,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
  "我要求你注意礼貌,永远也不要走进这座帐幕!我以斯巴达克思的名义命令你!"
  阿尔托利斯一听到亲爱的领袖的名字就垂下了头,在门槛旁停了下来。脸色跟死人一般惨白的密尔查好容易才抑住悲痛,收住泪水,在帐幕中隐没了。
  高卢角斗士好久不能清醒过来。他不时地发出几乎没有声音的低语;
  "不——可——能!……不——可——能!……"
  一阵震耳欲聋的军号声,把他从朦胧状态中唤醒了,那是角斗士们在庆祝斯巴达克思的胜利。高卢小伙子在极度的激动中,紧握着拳头,对着天空发出诅咒:
  "让神王塔伦用雷火烧瞎我的两眼吧,在我失却理智之前让,让他把我化成飞灰吧!"
  接着,他用两手抱住头离开了将军法场。他的太阳穴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敲击一般。他象一个醉汉那样踉踉跄跄地走去。从角斗士们的帐幕里传来了歌声、唱赞美诗的声音和快活的呼喊,那是他们在庆祝斯巴达克思在阿昆纳城下获得的胜利。
  但是那时候,斯巴达克思本人正率领着三百名骑兵用全力循着通罗马的大道奔驰。虽然角斗士们最近的一次胜利已使拉丁各城市的居民大起恐慌,斯巴达克思仍然认为在白天带着三百名骑兵在阿庇马斯大道或者它附近的几条司法官大道上走是危险的;因此,色雷斯人总是等到天色浓黑才出发赶路,一到拂晓就在树林里或者到远离大道的贵族别墅里隐蔽起来:在那些地方,逢到敌人突然袭击时;他们就可以保卫自己。就这样,他们迅速前进,在离开阿昆纳营垒后第三天的半夜里到达了拉比契。这是位于社斯古尔和普莱涅斯特之间的城市,介乎拉丁大道和阿庇乌斯大道之间。角斗士的领袖和自己手下的骑士们在一处隐蔽而又安全的地方扎了营。随后他把骑兵队的队长沙姆尼特人叫到自己跟前,命令他在这儿等候他二十四小时。万一他过了期限没有回来,沙姆尼特人就应当率领全队骑兵循着来时的同一条道路,用同样的办法回到阿昆纳去。
  接着,斯巴达克思就独自循着从普莱涅斯特经过拉比契到杜斯古尔去的司法官大道纵马飞跑。
  在环绕着古老的杜斯古尔城的美丽的丘岗上散布着许多罗马贵族的别墅。他们在夏季到这儿来呼吸有益健康的拉丁平原的空气而且常常在这儿逗留到深秋方才回去。
  当斯巴达克思来到离城两英里远的地方,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他向一个扛着锄头下田的农夫探问上范莱丽雅·梅萨拉的别墅去的路径。那个农夫详细地告诉了他。斯巴达克思谢过了他,用马刺跟着自己那匹漆黑的骏马,折到农夫指给他的那条小路上,很快就到达了别墅附近。他下了马,把头盔前面的遮眼甲放了下来,拉了几下门铃,然后等待看门人来放他进去。
  可是看门人来得并不匆忙。最后,他虽然勉强开了门,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去喊醒管家;但是斯巴达克思坚持叫他去报告管家,说是从色雷斯玛尔古斯·范莱里乌斯·梅萨拉·尼格尔——他那时正在那一带作战,住在执政官卢古鲁斯的冬营里——的手下来了一个兵士,要求让他去见女主人范莱丽雅,报告她的堂兄命令他转达的重要消息。
  终于,斯巴达克思很侥幸地说服了那个看门人,但是,他又在管家那儿碰到了更大的困难:年老的管家比看门人还要固执和不可说服,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在这样早的时候去惊醒他们的女主人。
  "那么这样吧,"最后,决定采取狡猾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斯巴达克思说。"我的好老人家,你认得希腊文的信吗?"
  "不要说是希腊文,我连拉丁文的字母都搞不大清楚呢……"
  "难道别墅里就没有一个希腊奴隶吗?梅萨拉统领派我到他的堂妹处来,有一封希腊文的介绍信,难道这儿就连一个读信的人都没有吗?"
  斯巴达克思一面微微怀着惊慌的心情,等待着回答,一面装出一副在胸甲里面摸索羊皮纸介绍信的样子,如果别墅里真有能读希腊文的人,他就准备说那封信已经遗失了。
  但是他的打算没有落空:那个老管家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苦笑着说:
  "这座别墅里所有的奴隶都逃走了……不论是希腊人或者不是希腊人,都投奔到角斗土的军营里去了……"
  接着,他压低了声音,阴郁地说:
  "但愿朱庇特用雷火把那个下贱、可恶的角斗士烧成飞灰!"
  斯巴达克思可发了火,即使他前面是一个老年人,他也真想对准他的肚子打上一拳。但是他克制了这-冲动,向范莱丽雅的管家问道:
  "你在咒骂角斗士的时候,干吗要把声音压得这样低呢?"
  "因为……因为……"惶恐的管家喃喃地说。"因为斯巴达克思以前曾经侍候过我们的太太范莱丽雅和我们的老爷伟大的苏拉,他是他们角斗士教师,而我们这位极其仁慈的太太却对他很有好感。这真是她的弱点,她反而认为斯巴达克思这家伙是个伟大的人物……她坚决禁止任何人说他的坏话……"
  "这女恶棍!"斯巴达克思用快乐的嘲讽口气喊了一声。
  "嘿,你,我的军爷!"老管家叫道,他倒退了几步,用严厉的眼光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斯巴达克思。"我觉得,你对我们这位极其和善的太太未兔太狂妄了!……"
  "不是的!……我并不想说她的坏话,但是一个高贵的罗马太太,如果竟会对一个角斗士表示同情……"
  "我刚才不是告诉过你……这是她的弱点……"
  "啊哈,我明白了!但如果你的奴隶身分使你不能批评这一弱点,那么我这个自由人是可以批评这点的,我想你一定能允许我这样做!"
  "但是,这-切都是斯巴达克思的过错!"
  "唔,自然罗,我对普鲁顿的令杖起誓!……我也认为:一切过错都在斯巴达克思身上……我对赫克里斯起誓!只要想一想,他竟敢引起慈悲的贵夫人的同情!"
  "是啊,引起了她的同情。这讨厌的角斗士!"
  "的确讨厌!"
  斯巴达克思说到这儿突然顿住了,他完全换了另一种口气问道:
  "但是,你得告诉我,斯巴达克思究竟对你做了些什么坏事?为什么你对他这么痛恨?"
  "他对我做过什么坏事?你还问我他对我做过什么坏事哩!"
  "是啊,我要问。据说这个骗子公开宣扬要给奴隶们以自由,而你原来也是一个奴隶,因此,我觉得,如果你同情这个恶棍倒是合乎情理的。"
  接着,他没有让老头子有时间回答,立刻加上-句:
  "除非你是故意装腔作势!"
  "故意装腔作势?!我装腔作势?……啊,但愿米诺斯王审判你的灵魂时对你开恩……为什么我要故意装腔作势?由于斯巴达克思这恶棍的狂亡阴谋,我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最不幸的人!……虽然我是一个奴隶,但我们的女主人却极其仁慈,何况我还有两个儿子,我曾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那两个儿子真是一对漂亮的小伙子!如果你能看到他们就好了!……如果你知道他们!……他们是一对双胞胎!但愿神保佑他们。这么漂亮的一对小伙子,而且是这么相象,好似卡斯托尔和皮鲁克斯一般!……"
  "但是他们发生了什么意外?"
  "两兄弟都逃到角斗士的军营中去了,直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月没有他们的消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啊?……啊,伟大的萨杜尔纳斯,我们沙姆尼特人的保护神啊,保佑我的亲爱的漂亮的儿子,保佑我那对极其疼爱的宝贝的生命吧!"
  老头子悲哀地哭泣起来了。他的泪水感动了斯巴达克思。
  色雷斯人沉默了一会,对老管家说:
  "这么说,你认为斯巴达克思决定让奴隶获得自由的行动很不好吗?你认为你的儿子逃去跟他联合在一起的行动也很不好吗?"
  "我对所有庇护沙姆尼待人的神发誓!自然罗,他们这种起义反对罗马的行为是很糟糕的。这疯狂的角斗士在瞎说什么样的自由?我本来就是生在沙姆尼山区中的自由人。内战开始了……我们的族长高喊:'我们一定要争取到拉丁人所享有的那些公民权利,这是为我们自己,也是为所有的意大利人!'于是我们开始起义,我们竭力进行战争,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但结果呢?结果是我这个自由的、沙姆尼特的牧人,变成了梅萨拉的奴隶。幸而我的运气好,碰到的主人和女主人都是极其仁慈慷慨的。我这个自由的沙姆尼特人的妻子也做了女奴隶,她生下来的两个孩子也跟着变成了奴隶。……"老头子沉默了一会,接着说:"幻想!空想!梦想!世界上的人一向分成主人和奴隶,富人和穷人,贵族和平民……以后也永远会这样分的……那是幻想!空想!梦想!……为了追求这样的梦想,洒下了宝贵的鲜血,我的孩子们的鲜血……可是这一切为了什么?如果为了奴隶们将来的自由,我的孩子们竟因此牺牲了,自由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那时候,自由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啊?为了我可以痛哭我的孩子们吗?啊,大概那时候我会变得富裕而又幸福的……因此可以尽情地痛哭吧!就算我的孩子们在那时候还活着……就算一切都很顺利,就算我们在明天统统获得了自由,那又怎么样?那又有什么用呢?既然我们什么也没有,获得了自由又有什么用处?目前我们住在好心的女主人家里,我们的生活很不错,我们有一切必需的,甚至比必需的一切更多的东西、我们对这样的生后已感到很满意了。但是,我们如果在明天变成了自由人,那就得为了极可怜的工钱到别人的田地里去做苦工,而且赚来的那些钱连糊口也不会够的……啊,我们一得到自由会变得多么幸福啊!……我们会幸福得活活地饿死!……啊,我们会变得多么幸福啊!……"
  年老的管家说完了话。他的话起先是粗鲁的、不相连贯的,但渐渐地就说得愈来愈有力,愈来愈有精神了。
  他所下的结论使斯巴达克思产生了深刻的印象;色雷斯人垂下了头,陷入悲哀的沉思中。
  终于,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并且问管家道:
  "这么说,别墅里就没有一个人认识希腊文了吗?"
  "没有。"
  "给我一块涂蜡板和一支不笔。"
  管家找来了涂蜡的小木板和笔,交给了兵士。于是斯巴达克思在蜡上面用希腊文写下两行荷马的诗:
  啊,心爱的人儿,我来自遥远的地方,
  我要热烈地抱住你的膝盖,啊,我的女王!
  斯巴达克思把蜡板交给管家说:
  "立刻把它交给你们太太的女仆。让她去喊醒你们的太大,把这块蜡板交给她。要不,你和女仆都会倒霉的。"
  老管家把涂蜡木板上莫名其妙的符号详细地看了一遍,又向在小径上阴郁地踱来踱去的斯巴达克思瞥了一眼,显然他老人家已决定执行这位军爷的命令,开始向别墅里面走去。
  斯巴达克思继续在小径上踱来踱去,他的脚步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他来到了别墅前面的那片小小的场地上。那个年老的沙姆尼特人的话使色雷斯人感到非常惶惑不安。
  "他的话原是对的,我对奥林比斯山上所有的神起誓……他的儿子战死以后,还有什么可以娱乐他的老年呢?"斯巴达克思想。"我们胜利了,但是和贫困、饥饿以及寒冷手搀着手一起来的自由能给他什么好处呢?……他说得对!……是啊……但是这样一来会怎么样?我想干的是什么,我所追求的又是什么呢?……我是什么人?……我所争取的又是什么呢?……"
  他突然停了下来,好象被他自己向自己提出的问题吓住了,接着,他又慢慢地向前踱去,他的头在苦痛的思想的重压下垂到了胸前。
  "那就是说,我所争取的只不过是一种具有诱人外表的、类乎真理的幻影,我为什么还要努力追赶这一我永远追不到的幽灵?如果我追上了它,它也会象云雾一般消散干净,而我却会以为自己已经牢牢地攫住了它。这是什么?难道这只是梦境、幻觉、空想么?而我为了自己的幻梦,却叫大家血流成河么?……"
  斯巴达克思在这些苦痛的思想的压抑下停了下来,接着后退了几步,好象有一个看不见的可怕的敌人逼近了他——那就是后悔。但他立刻醒悟了过来,高高地昂起头,开始坚决而又自信地大踏步走去。
  "我对奥林比斯山上万能的朱庇特的雷火发誓!"他低声说。"究竟在什么地方说过,自由与穷苦是不可分的,而人的尊严只能披上极度的贫困所织成的可怜的破衣?这是谁说的?在什么神碑上刻着这样的话?"
  斯巴达克思的步伐又变得镇定而又坚决了,看来他已恢复了平素蓬勃的生气。
  "啊,"他想,"神圣的真理啊,现在你已抛开了别人套在你头上的那诡辩的假面具,向我显现了你的真相,现在你那纯洁的赤裸裸的肉体已在我的眼前发出了万丈光芒,你重新给我以力量,你镇定了我的良心,你使我充满了为我们神圣事业而斗争的蓬勃精神!是谁,究竟是谁把人分出等级来的?难道我们生下来不都是一样的吗?难道我们都不是有同样的肉体、同样的要求和同样的欲望吗?……难道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同样具有感情、理智和良心吗?……难道大家生活上的种种要求不是相同的吗?……难满我们大家不是同样的呼吸空气,……同样在吃粮食,同样在用泉水解除同样的口渴吗?难道大自然曾经住在地上的人类分过等级?……难道它曾经让和煦的阳光照亮和晒暖一部分人,同时却注定另一部分人的命运,叫他们永远处在黑暗之中?……难道野外的露水对一部分人有益,对另一部分人有吗?难道所有的人,不管他是帝王或是奴隶的孩子,不是经过母亲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吗?难道神只使不幸的女奴隶遭受生产孩子的痛苦,而对皇后就豁免她的痛苦吗?……难道贵族就能长生不老或者有另一种特别的死法,跟平民的死不一样吗?难道伟人的尸体不会和奴隶的尸体一样腐朽吗?……或者,富人的白骨和尸灰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和穷人的不一样吗?究竟是谁在人与人之间划出等级来的?究竟是谁第一个说:'这是你的,那是我的',把自己同胞的权利攫为己有的呢?……这种人自然是横暴的压迫者,他仗着自己力气大,用他强有力的拳头打在被压迫的弱者的脖子上!……但是,如果暴力曾经替压迫造成了第一次不平等、使他们强占了别人的权利、建立了奴隶制度,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够运用我们自己的力量恢复平等、正义和自由?如果我们曾经为了抚育和喂养我们的儿女,在别人的土地上流汗劳动,我们又为什么不能为了孩子们的解放和权利流洒我们的鲜血?"
  斯巴达克思停了下来,吐了一口气,极其满意地结束了自己的默想:
  "去他的!……他说的是什么话?他已经在奴隶生活中变得无力、懦怯而又麻木,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一个人,只会象驴子一般浑浑噩噩地拖着沉重的锁链,象畜生一般地苟且偷安,完全忘掉了尊严,失却了理智!"
  那时候管家回来了。他告诉斯巴达克思,范莱丽雅已经起来了,正在她的寝室中等候着他。
  斯巴达克思怀着一颗猛跳的心急匆匆地走去。他被领进了范莱丽雅的密室。这位贵夫人正坐在一张小小的软榻上。斯巴达克思走进房,关上了门,拉起了护颊钢片,就向范莱丽雅的脚前扑去。
  范莱丽雅一声不吭地抱住了他的脖子,两个爱人的嘴顿时粘在一起,颤抖而热烈地吻了好久。他们俩紧紧地贴在一起,好象僵掉了一般,既不作声也不动弹,完全沉浸在被无比的幸福所引起的狂欢中了。
  终于,两个人几乎在同一刹那间脱离了对方的拥抱,并且向后退去。他们显得苍白、激动,互相震恐地注视着。范莱丽雅穿了一件雪白的长泡,她的浓密黑发披散在她的肩上,一对大眼睛闪耀着极其幸福的光芒,但是,她的睫毛上却抖动着一颗颗的泪珠。她首先打破了沉寂的局面。
  "啊,斯巴达克思!我的斯巴达克思!……能够重新见到你,我是多么幸福、多么幸福啊!"她轻声说。
  接着,她又搂住了他,不断地抚摸着他,吻他,一面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
  "我多么替你担心害怕啊……我多么痛苦啊!……我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水,心中老是想念着可能威胁你的种种危险,我是多么为你害怕啊……因为只有你一个人占据了我的全部思想,控制了我的心脏的每一下跳动,相信我,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个人……你是我一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真正的爱人……唯一的爱人!"
  于是,她一面继续抚爱着他,一面向他发出无数问话:
  "告诉我,我的奇妙的阿波罗,告诉我,你是怎样决定上这儿来的?……也许,你就要率领你的军队进攻罗马了吧?你在这儿会不会遭到什么危险呢?你能把最近的一次战斗详细地告诉我吗?我听说你在阿昆纳城下打垮了一万八千名罗马兵……这一每小时都使我为你心惊胆战的战争,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你不是获得了自由吗?什么时候你才能够回到你的鱼雷斯、回到那幸福女神住过的地方去?……"
  她沉默了一会儿,用更温柔更动人的声音说:
  "到那边去吧……我也跟你一超去……我要远远地离开这儿,离开这烦嚣的地方,和你一起住到色雷斯去……我要永远爱你这个跟马尔斯一般勇敢、跟阿波罗一般美貌的英雄,我的心爱的斯巴达克思,我要献出我心灵中的全部力量来爱你!"
  角斗士不禁悲哀地微笑了:这只是一种诱人的不可实现的梦想,这只是他心爱的人在竭力美化他们的未来罢了。他抚摩着她那黑油油的头发,吻着她的前额,然后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前轻声说:
  "战争将是长久而残酷的……如果我能够成功地使解放奴隶回到他们的祖国,我认为那就是我的幸福了……但是想在地面上建立一个正义与平等的世界,必须有一次各民族同时起义的战争,这些民族不仅要反对统治世界的罗马,而且要在他们本土反对那些掠夺成性的豺狼,反对那些贪得无餍的贵族,反对那些握有特权的阶级!"
  斯巴达克思最后的那番话说得极其沉育,同时又悲哀地摇着头,这一切可以使别人很明显地看出,他对这伟大事业胜利的可能信心非常微弱。
  范莱丽雅竭力用亲吻和抚爱来安慰角斗士的首领,她缍成功地驱散了聚集在他头脑中的悲哀阴霾。
  不久,他们又沉浸在爱情的幸福波浪中了,他们沉醉在欢乐之中,因而没有觉察到时光是怎么溜走的。小小的波斯杜密雅的到来以及她那可爱的顽皮的行动、甜蜜的微笑和天真的喋喋不休的诉说,格外增加了他们的幸福。她那对漆黑的大眼睛,迸射出生气勃勃的光辉,使她可爱的小脸蛋亮了起来,同时与她满头的。金黄色的浓密鬈发构成了一个奇特的对比。
  黄昏降临了。但那时候,悲哀悄悄地潜入了范莱丽雅那间在短短的一天中变得非常欢乐的幽静密室,似乎,屋子里的幸福气氛也随着阳光一起消逝了。
  斯巴达克思告诉他心爱的人,他怎样才能够到她这儿来,同时向她说明,由于他是起义的领袖而且幸运一直到现在都伴随着他,他认为这是他无可争辩的神圣义务,必须在当天晚上赶到拉比契附近骑兵队等候着他的地方去。他的话使范莱丽雅伤心极了;她命令女仆带开了波斯杜密雅,接着,她两眼满含泪水投到爱人的怀抱中去。
  从半夜直到早晨,这整整六小时斯巴达克思和范莱丽雅都是在拥抱中度过的。范菜丽雅老是用由于哭泣而变得断断续续的声音反复地说:她的心被沉重的预感压榨着,如果她现在让斯巴达克思离开,她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她现在是最后一次拥抱他、爱抚他,最后一次倾听他的声音,最后一次倾听这-个在她的灵魂中激起真正的深切感情的人的声音了。
  斯巴达克思竭力劝慰着范莱丽雅,不时地揩干她的泪水;他也热烈地吻她,对她轻声地说极其温柔的话,激励和安慰她,嘲笑她的预感和恐惧。但是,恐惧似乎同样偷偷地潜入了斯巴达克思的心:他的微笑是痛苦的、哀伤的,他的话好似不是他自己的舌头说出来的;那里面既没有热烈的感情也没有蓬勃的生气。他觉得,阴暗的思想已在不知不觉之中把他的热情和生气压抑下去,他怎么也摆脱不了的沮丧的念头,已经钻到他的灵魂中来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俩一起拥抱着躺在那儿,直到墙边木架上水漏计的玻璃球中的水,在不断的滴答声中上升到第六格刻度上,那就是说。已到了早晨六点钟了。斯巴达克思早已在不时地偷看水漏计了,到了那时候,他就挣脱心爱人的拥抱,从软榻上跳起来,开始去披铠甲、戴上头盔和挂短剑。
  于是梅萨拉的女儿一面哭一面跟着起来了。她温柔地用手搂住斯巴达克思的脖子,把苍白的脸挨近他的胸膛。她抬起黑艳艳的大眼睛用蕴含着深情的目光注视着角斗士,那时候,她真是美极了,比希腊的女神还要美。她用优伤的颤抖声音说:
  "不,斯巴达克思,不,不……你不要走,不要走……为了你的神……为了你的亲人……我求求你……我哀求你……角斗士们的起义事业已经走入了可靠的正路……他们有勇敢的军事领袖……克利克萨斯……葛拉尼克斯……埃诺玛依……他们会领导战争的,不用你去……你不要去……不要去!……斯巴达克思,你留在这儿吧……这儿有我的温情……我的无限的忠诚……我的无限的爱……我要使你永远处在爱抚……欢乐……的生活中……"
  "范莱丽雅,亲爱的范莱丽雅……你不会希望我做出卑鄙龌龊的事情……和可耻的行为吧,"斯巴达克思竭力挣脱他的爱人的怀抱说。"我不能……我不能……我没有权利……难道我能够背叛由我号召他们拿起武器起义的弟兄们……难道我能够背叛信赖我、等待着我、正在盼望我回到他们那儿去的弟兄们?范莱丽雅,我爱你,但我不能背叛我的不幸的同志们……你不要叫我做一个不值得你爱的人……不要强迫我做一个在别人和自己的眼中都显得极其卑鄙的家伙……你不要竭力运用你那迷人的力量剥夺我的刚毅精神,你应该更好地支持我……你应该鼓起我的精神……放开我吧……放我走吧,我的亲爱的范莱丽雅!"
  范莱丽雅怀着绝望的心情紧紧地抱住了她那心爱的人,而斯巴达克思却竭力想从她的怀抱中挣扎出来:只听见这间密室中发出一阵阵接吻和哀求的声音。
  终于,脸色苍白、两眼满含泪水的斯巴达克思聚集起自己全部的刚毅意志,克服了自己的动摇,他解脱了范莱丽雅的拥抱,把在极度的哀痛中变得精疲力竭的她抱到软榻上去。于是她用两手蒙住脸大声地哭起来了。
  那时侯,色雷斯人一面断断续续、自言自语地说了些安慰她的。充满希望的话,一面穿戴好头盔和铠甲,在腰间系上了短剑。他准备跟心爱的人告别,跟她作最后一次亲吻了。但是正当他准备离开她时,范莱丽雅突然痉挛地站了起来。她向前跨了一步,在绝望之中扑倒在门坎边,她一把搂住了她心爱的斯巴达克思的腿弯,一面由于哭泣而喘息,一面低声说:
  "斯巴达克思,亲爱的斯巴达克思……我就在这儿感觉到,"她指着自己的心说。"我再也不能看见你了……如果你走了,你就再也不能看到我……我知道这一点……我感觉得到这-点……不要走……不……今天不要走……今天不要走……我求求你……你明天再走吧……可是今天不要走……决不能……我求求你……今天不要走……今天决不要走……我恳求你!……"
  "我不能,我不能……我必须走。"
  "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她向他伸出两手,用微弱的声音哀求道,"我求求你……为了我们的女儿……为了我们的女……"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斯巴达克思已经把她从地板上面抱起来,痉挛地把她紧紧抱在胸前,用自己颤抖的嘴唇紧紧地贴住她那冰冷的嘴唇,堵住了她的哭泣与哀叫。
  一刹那间他们动也不动地互相紧贴在一块儿了。只听见他们两人的呼吸融合在一起。
  斯巴达克思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用温柔的声音对范莱丽雅低声说;
  "范莱丽雅,美妙的范莱丽雅!……我已经在我的心里为你建立了神坛,你是我所尊敬和崇拜的唯一的女神。在我最危险的时侯,你将在我心中鼓起英勇气概和顽强精神,我对你的想念常常使我的心中充满了崇高的思想,激励我为伟大的事业而斗争。范莱丽雅,难道你要使我蒙受耻辱,难道你要我受到当代人民和后世子孙的蔑视!"
  "不,不,……我并不要你蒙受耻辱……我要你的名字变得伟大而又光荣。"她低声说,"但是你得明白,我是一个可今的女人……怜惜怜惜我吧……明天再走……不要现在就走……不要走得这样快……"
  她那沾满了泪痕的苍白的脸紧偎着斯巴达克思的胸膛。她悲哀而又温柔地微笑了一下,低声说:
  "不要抽掉我这个枕头吧……我这样偎着多么好……多么好啊!"
  于是她闭上了眼睛,仿佛想再享受一下这一极其美妙的情景,她的脸上浮起了微笑,但那张脸与其说是活生生的女人的,倒还不如说是死人的脸更妥当些。
  斯巴达克思俯首注视着范莱丽雅,他的眼光中充满了深切的怜爱和柔情,这位蔑视危险和死亡的伟大统帅的蓝眼睛里,已经含满了泪水。泪水从他的脸上滚下来,落到铠甲上……范莱丽雅没有睁开眼睛就用微弱的声音说:
  "瞧啊,瞧我的脸啊,斯巴达克思……就这样,充满了温情……充满了爱……我原用不着睁开眼睛就能够看见……我看见你……多么宽广的前额啊,……多么明亮而又多么仁慈的眼睛啊!我的斯巴达克思!……你是多么英俊啊!"
  就这样又过了几分钟。但只要斯巴达克思微微一动——他想把范莱丽雅抱起来放到软榻上去——她就闭着眼睛用两手把角斗士的脖子搂得更紧,一面低声说:
  "不……不……不要动!……"
  "时候已经到了。再会吧……我的范莱丽雅!"可怜的斯巴达克思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说。
  "不,不!……等一等!……"范莱丽雅惊恐地张开眼睛叫道。
  斯巴达克思没有回答她。他捧注她的头,热烈地吻她的前额。范莱丽雅好象小孩子一般偎在他胸前,说:
  "今天晚上你不走了吧?……你明天走吧……黑夜里……旷野上多么荒凉啊,你也明白,外面多么黑暗……多么静寂……阴惨惨的……黑夜里走路是多么可怕啊……我一想到这个,就会打哆嗦……就会吓得浑身发抖……"
  可怜的女人真的开始浑身发抖,她紧紧地贴到爱人的身上去。
  "明天走吧!……等到天亮了再走吧!……等到太阳出来,整个自然界开始苏醒……当鸟儿发出千百种宛转的歌声……当你拥抱过我以后……当你吻过小小的波斯杜密雅那可爱的头以后……当你把这个小纪念盒的链子挂在你的脖子里,把它藏到你的内衣和胸脯中间以后……"
  于是她从胸前拉出一个嵌满了宝石的小纪念盒来给他看,那个小盒一子是用一条极其精巧的金链子挂在她雪白的脖子上的。
  "斯巴达克思,这个纪念盒中藏着一种极其珍贵的护身符,它能够把你从任何危险中拯救出来……你猜一猜吧,猜一猜……这里面是什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护身符?"
  但是,由于斯巴达克思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赡养上美人儿没有回答,范莱丽雅不禁含着泪水微笑了一下,带着温柔的责备口吻说:
  "负心的人!你也许猜不到里面是什么吧?"
  范莱丽雅从脖子上拿下金链子,打开了纪念盒,然后说:
  "里面是母亲的一绺黑发和女儿的一络金发!"
  于是,她把纪念盒和里面的两绺头发递给斯巴达克思看。斯巴达克思攫住了小盒子,把它凑到嘴唇上,开始热烈地亲吻。……
  接着,范莱丽雅从斯巴达克思的手中拿过纪念盒吻了一下,然后把那串项链挂到角斗士的脖子上说:
  "把它挂在铠甲下面,内衣下面,把它贴在你的胸前——那儿才是它最适当的位置!"
  斯巴达克思的心由于不可忍受的哀愁而收缩了。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把心爱的人紧紧压在自己胸前。大滴泪水循着他的脸悄悄地淌了下来。
  突然,他们听见了一阵武器的铿锵声和不知什么人的洪亮声音。这阵闹吉声从别墅前那片小小的场地上发出来的,它一直传到斯巴达克思和范莱丽雅所在的那间幽静的密室里。
  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倾听着。
  "我们不能为你们这批强盗开门!"有人用拙劣的拉丁话叫道。
  "那么我们就把屋子放火烧掉,"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回答。
  "我对卡斯托尔和波鲁克斯发誓,我们就要对你们射箭了!"原来的第一个声音回答。
  "什么?那儿发生了什么事?……"范莱丽雅抬起眼睛恐惧地看着斯巴达克思,非常激动地问。
  "也许,当局已经发觉我在这儿,"色雷斯人回答,同时竭力想挣脱范莱丽雅的拥抱。但她一听到有危险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
  "不要出去……不要动……我求求你……斯巴达克思……我求你!……"不幸的女人激动地低声说,在她那死人一般白的脸上反映出她内心的痛苦、恐惧和惊惶。
  "那就是说,你要我活活地落到敌人手中?……"角斗士领袖愤怒地低声说。"你要看见我在十字架上活活钉死吗?……"
  "啊,不,不!……我对地狱中所有的神起誓!……"范莱丽雅恐怖地叫道,她一下子放开了心爱的人,惊惶地后退了一步。
  接着,她坚决地从挂在斯巴达克思腰间的剑鞘中拔出那把沉重的西班牙短剑,好容易才把它用两手举起来交给角斗士,一面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竭力用坚定的口气说:
  "如果还来得及那就赶快逃走……但是,如果你命中注定要死,那就手执短剑死去!"
  "谢谢你!……谢谢你,我的范莱丽雅!"斯巴达克思从她手中接过短剑说,他的两眼顿时炯炯发光,他向房门跨了一步。
  "再会,斯巴达克思!"可怜的女人抱住了角斗士用颤抖的声音说。
  "再会!"他也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
  但是,范莱丽雅的嘴唇突然转成白色,斯巴达克思顿时觉得她的身体好象死人一般挂在他的手臂上,她的头也软弱无力地落到他的肩膀上去了。
  "范莱丽雅!……范莱丽雅!……亲爱的范莱丽雅!……"色雷斯人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叫道。接着,他怀着无可形容的恐惧审视着心爱的女人;不久前他那还燃烧着怒火的脸,现在变得好象蜡一般惨白了。
  "你怎么了?……但愿神后朱诺帮助我们!……范莱丽雅!……我的美人儿,你怎么了?放出勇气来!我求求你!"
  斯巴达克思把短剑向地板上面一丢,抱起了心爱的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软榻上。然后,他在她身边跪了下来,抚爱她,激励她,用他火热的呼吸和嘴唇亲她。
  范莱丽雅动也不动地躺着,对他的一切爱抚毫无反应,好象她不是昏晕而是真的死了一般。斯巴达克思的脑中突然产生一个恐怖的念头。他很快地跳了起来,由于凉恐而睁得圆溜溜的两眼,仔细地观察着美人的脸。惨白的、动也不动的范莱丽雅,显得比平时更加美丽了。斯巴达克思浑身发抖,注视着她那苍白的嘴,竭力想从那儿看出呼吸的征象。他把手按到她的胸口上,这才感到她的心脏还在缓慢而又微弱地跳动。他轻松地吐了一口气,连忙扑到通范莱丽雅另一间卧室的小门那儿,掀起了门帷对女仆叫了好几声:
  "索福伦妮雅!……索福伦妮雅!……快到这儿来!……索福伦妮雅!"
  就在那时候,斯巴达克思原来准备出去的那道门里传来了小心的敲击声。斯巴达克思开始倾听:外面场地上闹吵吵的喊声和喧哗声已经停止了,但门上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叫道:
  "仁慈的范莱丽雅太太!……我的太太!"
  斯巴达克思立刻举起了短剑,他微微推开了门问道:
  "你有什么事?"
  "五十个骑兵……来……来到了这儿……"老管家一面索索发抖,一面讷讷地说。他那对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跳出来了,他借着自己手中的火炬的光,仔细地看着斯巴达克思。"他们有的说……有的喊……要求我们……把……把他们的领袖交……交出去……他们肯定地说……说你就是斯巴达克思!……"
  "你去告诉他们,说我马上就到他们那儿去。"
  接着,色雷斯人就在那位由于惊恐变成了雕像那样的老管家眼前砰地关上了门。
  当斯巴达克思走近范莱丽雅动也不动地躺着的那张软榻旁时,女奴隶索福伦妮雅已经从另一道门进来了。
  "快去拿些香精来,"斯巴达克思对她说。"再去喊一个女奴隶来,你们一起来帮助你们的太太,她已经昏过去了。"
  "啊,我的仁慈的太太,啊,我的可怜的太太!"女奴隶拍着两手哀哀地哭泣起来了。
  "快些!跑吧,不要噜苏!"斯巴达克思对她叫道。
  索福伦妮雅跑了出去,一会儿就喊来了另外两个女奴隶。她们拿来了各种芬芳而又强烈的香精,竭力关切地照顾着她们昏厥的女主人。过了一会儿,范莱丽雅那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红晕,她的呼吸也变得比较平匀而且深沉了。
  斯巴达克思-直动也不动地站着,两手交叉在胸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心爱的人。当他看到她已有了生气这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两眼望着天空,好似在感谢天上的神似的。接着,他遣开了女奴隶,跪下来吻着软绵绵地挂在榻旁的范莱丽雅那雪白的臂膀。然后,他站了起来,长久地吻着她的前额,接着就迅速地走了出去。
  一会儿他就来到那片小小的草地上。五十个骑士正拉着马缰等待着他。
  "原来是你们?"他用严厉的口气问道。"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你们有什么事?"
  "我们奉了队长玛米里乌斯的命令,"率领那一小队骑兵的十夫长回答。"我们一直远远地跟着你,恐怕……"
  "上马!"斯巴达克思叫道。
  刹那间五十个骑士统统用左手拉住马鬃,纵身跨上了用普通的蓝鞍褥盖着的的马背。
  一小群留在别墅里的奴隶,大多数是老人,在惊恐之中默默地聚集在门旁,他们手中的火炬照出了这一幕景象。斯巴达克思向他们回过头去,命令道:
  "把我的马牵来!"
  三、四个奴隶急忙跑到附近的马厩里去,牵出那匹黑马,把它拉到它的主人跟前。斯巴达克思纵身上了马,向老管家转了过去问道:
  "你的两个儿子叫什么名字?"
  "啊,伟大的斯巴达克思,"老头子哽咽着说,"不要因为我昨天早晨说了这么多放肆的话处罚我的孩子!"
  "下贱的、奴隶的灵魂!"斯巴达克思愤怒地叫道。"你大概认为我也和你一样是一个卑鄙的胆小鬼吧?你实在不配做我问的那两个勇敢的小伙子的父亲,我问起他们只是因为我要好好地关心他们!"
  "饶恕我,光荣的斯巴达克思……阿克维里乌斯和阿提里乌斯——这就是他们的名字……也就是我李倍狄乌斯老头子的儿子……啊,伟大的指挥官,请你照应他们吧,但愿朱庇特和天上的神保佑你!……"
  "但愿拍马逢迎的卑鄙小人落到地狱里去!"斯巴达克思叫道。接着,他把马一刺,向骑兵下令道:"出发——快跑!"
  于是,整队骑兵跟着斯巴达克思,循着那条弯曲的小径向别墅的大门口跑去。
  梅萨拉的老奴仆们都站在草地上,好象失掉了知觉一般。他们就这么站了好几分钟,直到急骤的马蹄声愈来愈轻,终于完全消失在远处,才清醒了过来。
  当范莱丽雅在她的女奴隶的关切照料下苏醒过来,知道斯巴达克思已经离开的时候,她那悲痛和哀哭的情形简直无法形容。
  斯巴达克思呢,一路上也独自陷入了沉思。他的脸上反映出他不久前所遭受到的强烈痛苦,无数条皱纹横切着他的前额。他老是用马刺踢马,好象想逃开在后面追逐着他的惊恐、悲哀和痛苦。他的黑马象旋风一般地向前疾驰,几乎超出那队用全力飞跑的骑兵有两箭之遥。
  斯巴达克思不断地想念着范莱丽雅,他想象着她醒过来以后会怎样伤心地流泪痛哭。他不由自主地用痉挛的动作猛刺自己的马,那匹鬃毛迎风飞舞的黑马吃力地喘息着,张大了鼻孔,喷出一阵阵的热气。
  范莱丽雅的形象老是显现在斯巴达克思的眼前,他想把它驱逐开去,可是波斯杜密雅的小脸蛋又在他面前出现了。这个美丽的金发小女孩,又活泼又伶俐,除了那对黑眼睛是她母亲的遗传之外,其余各部分简直可说是和她的爸爸一模一样。她是多么惹人怜爱啊!她是多么可爱!多么可爱啊!现在她就在他的前面,向他高兴地伸出了肥胖的小手……他悲哀地想,也许以后永远看不到她了。于是,他又开始用马刺猛烈地刺着那匹不幸的骏马的血淋淋的两胁。
  谁也不知道骏马和骑士将会产生什么结局,幸而他们两个运气好,斯巴达克思的头脑中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念头:
  "如果范莱丽雅就这么长眠不醒了呢?也许,在得到我突然离开的消息之后又昏厥过去,昏厥得比第一次更久、更危险呢?也许;她因此得了病,而且病得非常厉害呢?甚至——虽然这是不会的,这是不可能的,这是绝对不应该的——在最不幸的情况下,我的心爱的人竟突然……"
  斯巴达克思一想到这儿就用全力夹住了马肚子,猛然地勒住了马缰,立刻使这匹名贵的骏马停了下来。
  斯巴达克思一会儿就被他的同伴们追上了,他们都在他的后面停了下来。
  "我必须回到梅萨拉的别墅中去,"斯巴达克思阴郁地说。"你们可以回到拉比契去。"
  "不!……"
  "绝对不可以!"骑兵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为什么?谁能够禁止我这么做?"
  "我们!"好多个声音叫道。
  "那是由于我们对你的爱戴!"一个人说。
  "你的荣誉禁止你这么做!"另一个人喊道。
  "还有你的誓言!"另一些人加添道。
  "我们的事业没有你会毁灭的!"
  "责任!你的责任!"
  传来了责备的怨言,乱吵吵的叫喊声以及几乎是全体一致的请求声。
  "但你们不明白,我对万能的朱庇特发誓,留在那面的女人是我所崇拜的人。也许,现在她已经由于极度的悲痛而死了……我不能……
  "如果,万一发生了不幸——但愿神不让这事情发生——她竟然死了,你到那面去也是徒然牺牲,你也没有办法救她,如果你的惊恐落了空,为了使你和她都能放心起见,我们只要派一个使者到那面去一下就够了,"十夫长说,在他说话的声音里面可以听出他对斯巴达克思哀痛心情的关怀、尊敬以及他那对领袖的一片感人的忠诚。
  "原来为了逃避我自己可能遭到的危险,反而叫别人去顶替我?不,奥林比斯山上所有的神为我作证,谁也没有说过我斯巴达克思会做这样卑鄙的事情!"
  "我到梅萨拉的别墅中去是毫无危险的,"骑兵中间的一个突然用洪亮而又坚决的声音叫道。
  "怎么去法?你是谁?"
  "我是向你效忠的战士之一,愿意为你献出生命。"那个骑兵纵马走近斯巴达克思说。"但我用不到冒险,因为我是拉丁人,我对这-带很熟悉,而且会说这儿的土话。我到第一家庄稼人的屋子里就换上他们的便衣,然后到范莱丽雅·梅萨拉的别墅里去。我可以在你到瑙拉之前,把有关范莱丽雅最详细的消息告诉你。"
  "如果我没有记错,"斯巴达克思说。"你就是卢提里乌斯,本来是个自由人。"
  "是的,"骑士回答。"我就是卢提里乌斯。斯巴达克思,我感到非常高兴而且骄傲,因为你经过这么几次辉煌的胜利,还能从千万个角斗士中间认出我来!"
  卢提里乌斯是一个深谋远虑而又勇敢的小伙子,他是很可靠的,因此斯巴达克思对战士们的请求让了步,对这个拉丁人的建议表示同意。接着,斯巴达克思就率领了这队骑兵继续前进,很快就来到一座不大的别墅前面。在卢提里乌斯改装的时候,斯巴达克思就在一块别墅主人交给他的涂蜡木板上面用希腊文给范莱丽雅写了一封充满了柔情的书信,然后把它交给了拉丁小伙子。卢提里乌斯答应把信亲自交到范莱丽雅本人手上。
  斯巴达克思感到略微放心了一些,于是他率领着那一小队骑兵,循着杜斯古尔通拉比契的大路纵马向前快跑。
  拂晓时分。他们到达了原来分路出发的地方,玛米里乌斯和其余两百五十名骑兵正在那儿焦急地等候着他们。骑兵队长报告角斗士的首领,这一昼夜中,拉比契的居民非常害怕角斗士们去袭击们们,因此为了审慎起见,最好是不等天黑就立刻离开这儿,急行军赶到阿昆纳去。
  斯巴达克思同意了玛米里乌斯审慎的建议,全队人毫不丧失时间,立刻离开了拉比契附近的小小的营垒,沿着司法官大道向普莱涅斯特前进。接着,普莱涅斯特城又落到左边去了,他们向右拐弯来到拉丁大道上。他们飞跑了整整一天又一夜,直到拂晓时分,几乎使马儿跑得精疲力竭,这才来到了阿莱特里。斯巴达克思命令骑兵队在这儿宿营,休息一整天。
  到了晚上,他又下令急行军向菲伦丁出发。他们在日出后两小时赶到了那儿,接着又立刻向法莱盖拉前进。因为那些从驻诺尔巴的瓦利尼乌斯的军队中投到角斗士营垒中来的罗马兵士告诉他们:曾经有好些拉比契的居民来到瓦利尼乌斯处报告,说曾经在杜斯古尔附近看到角斗土的骑兵队,将军听了那些居民的话,就把自己的骑兵队分成两支五百人的队伍;一队出发追击角斗士队伍直到杜斯古尔城下,另一队很可能马上就要到达菲伦丁。瓦利尼乌斯派出这两队骑兵的目的是切断这支远道奔袭的角斗土骑兵队的退路,使他们再也不能回到阿昆纳城下的营垒中去。
  斯巴达克思立即离开了菲论丁,他没有让骑兵们休息,直到他们赶到法莱盖拉,到了那儿以后,他们又在半夜里向阿昆纳出发,终于在拂晓时分赶回到他们自己的营垒。
  当天傍晚,卢提里乌斯也赶到了。他给色雷斯人带来了使他感到宽慰的、有关范莱丽雅健康的消息,而且还捎来了她的一封信。那是一封回答斯巴达克思那匆促但是热情的短简的复信,虽然其中有好些责备的话,却充满了无限温柔的情意。
  范莱丽雅在她的信中对她心爱的人说,以后她将派遣老管家李倍狄乌斯带信到他的营垒中来。她坚执地要求斯巴达克思也写信给她,而且用同样的办法把信带回去。李倍狄乌斯自然永远会心甘情愿地执行他的女主人的任何命令,不难想象,他会多么高兴地接受带信到角斗士营垒去的任务,因为他可以在那儿见到他的两个儿子,拥抱他的那对宝贝。
  第二天,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鲍尔托利克斯以及别的军团指挥官商议了一下,决定按照以前的决定离开阿昆纳城下的营垒。接着,他率领两万名角斗士向瑙拉出发,经过五天的行军到达了目的地。驻扎在瑙拉营垒中的两万五千名角斗士,欢迎了从阿昆纳城下获得光辉胜利回来的弟兄们,那快乐的情绪简直无法形容。
  接连三天,淄拉军营中的全体指挥官和战士们唱着歌沉浸在欢乐曲。被压迫者同盟领导人员的军事会议,决定让角斗士大军在瑙拉过冬。他们认为随着寒冷、雨、雪的降临,可以不必再担心瓦利尼乌斯的进攻,即使他的军队比以前人数更多、更有力量,即使经过阿昆纳城下的战斗以后,他的军队并没有彻底溃败也没有关系。但是角斗士们也同样明白,进军罗马是狂妄的梦想,因为即使是在卡内会战以后,罗马的力量大大削弱,而迦太基人握有许多比现在角斗士军队有利得多的优越条件,当时最伟大的统帅汉尼巴(斯巴达克思认为他比居富士和马其顿王亚历山大伟大得多)还是对它毫无办法。
  角斗士们放弃了旧营垒,建造了一个新的更大的营垒,四周围着很深的壕沟和巍然高耸的防栅。
  角斗士们刚刚迁移到他们的新营垒中,斯巴达克思就决定实施他早已想好的改编军队的计划:按照起义者所属的民族来编组军团。那就是说,把战士们按照下列办法来划分:一个军团完全由日耳曼人组成,另一个军团由高卢人组成,第三个军团则由色雷斯人、沙姆尼特人或者希腊人组成。这一种新的编制虽然有一些缺陷——例如它可能在各别的军团间引起竞争和争吵——却具有很大的优点:它可以使每个军团的战士团结得更紧密。除了这一个优点之外,角斗士的领袖还想达到另一个目标:他认为把军团按照民族划分以后,让各军团的指挥官也由同一民族的人来担任,这样可以使战士们对自己的指挥官更加信任。
  每一天都有成群结队的新的角斗士投到营垒中来,起义军队已经达到五万人以上。斯巴达克思把它们编成了十个军团,每个军团五千人,然后把全军划分为下列各单位:属于维里米尔和海洛维德的第一、第二日耳曼人军团组成第一军,由埃诺玛依担任司令;属于阿尔托利克斯、鲍尔托利克斯、阿尔维尼乌斯和勃烈卓维尔的第三、第四、第五、第六高卢人军团,组成第二军,由克利克萨斯担任司令;第七军团由希腊人组成,他们的指挥官是勇敢的爱庇鲁斯人菲萨朗尼乌斯;第八军团由原来是角斗士或者牧人的沙姆尼特人组成,指挥官是拉丁人卢提里乌斯;第九、第十军团由色雷斯人组成,斯巴达克思委托他的两位同乡担任那两个军团的指挥官;那两个人都是以勇敢的精神、刚毅的意志、希腊式的教养和卓越的智慧出名的。其中的一位,第九军团的指挥官,是五十岁的梅赛姆勃里乌斯,他对斯巴达克思极其忠诚,善于执行命令而且处事非常勤勉;第十军团由年青的阿尔塔克斯担任指挥官,所有的色雷斯战士都认为除了斯巴达克思之外他是最勇敢的角斗士。上面所说的四个军团组成第三军,由伊里利亚人葛拉尼克斯担任司令,这位三十五岁的伊里利亚人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头发漆黑的美男子,永远显得严肃、镇静、沉默,他在拉文那各角斗学校的一万名角斗士中间,享有最勇敢的人的声誉。
  最后,斯巴达克思把包括三千名战士的骑兵队分成了六个小队。他委任玛米里乌斯担任骑兵队的指挥官。斯巴达克思在五万三千名角斗士热烈的、异口同声的欢呼下重新当选为总司令,因为他已经在事实上显示了一位军事统帅所具有的英勇气概和卓越的指挥艺术。
  军队改编后一星期,色雷斯人决定把自己的军队检阅一次。
  当斯巴达克思披着普通的铠甲、骑着那匹配备着极普通的鞍垫、马勒和缰绳的黑马在三军列队的平原上出现时,五万三千名角斗士的胸中就发出了同心一致的轰雷也似的欢呼声:
  "光荣归于斯巴达克思!……"
  这轰雷也似的喊声挟着猛烈的力量重复了好几次,当欢呼声平息、无数支军号奏完了作为角斗士战歌的自由颂时,埃诺玛依骑着一匹高大的阿普里亚种的栗色骏马出现了。他在第一列军队前面停下来,用雷一般的声音叫道:
  "角斗士弟兄们!听我说话!"
  所有的队伍顿时鸦雀无声了。日耳曼人沉默了一会儿,说:
  "如果我们军队的建立,在每一方面直到种种细节都以罗马的军队为模范,那么我们的最高领袖又为什么不能象罗马的执政官一般,被戴华贵的服饰,获得尊荣的待遇呢?"
  "让斯巴达克思被戴大元帅的服饰!"克利克萨斯叫道。
  "让斯巴达克思披戴大元帅的服饰!"五万三千名角斗工统统异口同声地响应道。
  最后,喧哗声平息了,激动得脸色发白的斯巴达克思,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他准备说话。
  "我的战友和我的亲密的共患难的弟兄们,我衷心地感谢你们,"他说。"但是我坚决拒绝任何华贵的服饰和尊荣的待遇。我们拿起短剑并不是为了维护什么人的优越地位,确立什么特权和什么尊荣的待遇,而是为了争取自由、人权和平等。"
  "但你是我们的大元帅,"卢提里乌斯叫道。"你之成为我们的大元帅是由于你的智慧、你的勇气、你的高贵品性和你灵魂中的优良素质;你是我们的大元帅——你所获得的胜利应该使你获得这-称号;你是我们的大元帅——这就是我们万众一心的愿望。如果你个人拒绝这一荣誉,那么我们也要请求你为了我们大家、为了我们军旗而接受这一荣誉,为了这一切披上大元帅的罩袍,在你的周围必须有仪仗官和传令官。"
  "让斯巴达克思披上大元帅的罩袍!"角斗士们请求道。
  "还要添上传令官和仪仗官!"埃诺玛依吼道,所有的军团都跟着他发出了呼喊。
  过了一分钟,只听见克利克萨斯用他洪亮有力的声音喊道:
  "就让那队他在阿昆纳城下俘来的罗马仪仗官为他指权标开路吧!"
  克利克萨斯这一建议,顿时引起了一阵阵猛烈的欢呼和轰雷一股的鼓掌声,那声音似乎使他们脚下的地面都震动了,接着,千万人欢呼的回声,还从远处的山峰不断传来了回响。
  真的,这在率直的克利克萨斯心中很自然地产生的想法,的确是值得大家热烈欢迎的。因为这-个建议的意义是非常明显的:这些仪仗官过去是替最有名的罗马执政官如凯乌斯·马略和卢齐乌斯·苏拉这样的人开路的,现在叫他们在一个罗马人眼中最鄙视的角斗士前面列队行进,那就不仅是贬抑了罗马人的骄横,不仅是替不幸的奴隶们确立了人的尊严,而且是角斗土们对蛮横的世界统治者罗马以及它的骄横军队进行的战斗中所获得的好多次胜利中最光辉的胜利。虽然,无论在不幸的日子里,或是在获得胜利的光荣日子里一向是谦虚而且忠于自己事业的斯巴达克思,竭力反对他部下的愿望,但结果还是服从了他们的决议。他穿上了克利克萨斯特地为他向庞贝的名匠定制来的一件珍贵的、耀眼的白银铠甲,戴上了一顶雕工精细的白银头盔,挂上了一把金柄上镶嵌着宝石的西班牙短别,最后又在肩头被上了一袭用最细的羊毛织成、四周镶着三指定金边的紫色罩袍。
  当角斗土的领袖换上大元帅的服饰,骑着他的黑马——它原来的皮制的普通马具已经换上了美丽的僵绳、银的马勒子和漂亮的镶着银色花边的淡蓝色鞍垫——在三军前面出现时,队伍中突然爆发了一阵掌声,接着大家异口同声地喊道:
  "欢迎你,斯巴达克思大元帅!"
  在场的两个女人哭了起来。但不仅是她们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斯巴达克思、阿尔托利克斯以及千万个经受了强烈激动的角斗土的眼眶中也涌出了泪水,两个女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色雷斯人,在她们对这个无畏的战士们的领袖的注视中,充满了无可形容的热爱。那两个女人就是密尔查和爱芙姬琵达。
  斯巴达克思的妹妹用她安静、明澈的淡蓝色眼睛望着自己的哥哥,她的目光中反映着她对她的哥哥极其纯洁的爱,但希腊女人却用她闪闪发光、阴郁而又充满了欲念的眼睛注视着色雷斯人,在她的眼光里燃烧着情欲的火焰。
  突然,在阿昆纳城下俘来的,属于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将军的六个仪仗官出现了。他们本来是关在一座特设的篷帐里的,现在担任看守的十夫长就把他们领到斯巴达克思跟前——从今以后,每逢最高领袖步行或是骑马出发,他们就必须掮着权标在前面开路,好象他们以前替执政官和将军们助长威势的情形一般。
  那六个仪仗官身材都很高大,统统蓄着长发、显出雄赳赳的极其高贵的神态。在他们的铠甲上面,一律披着粗毛织成的短大氅,大氅在左肩上而用扣子扣住,一直下垂到膝盖。他们的左手握着放在肩上的权标,由于当时是战时,权标上面照例插了一把斧头,他们的右手拿着鞭子。角斗士们。看到仪仗官就发出激动的欢呼;欢呼声变得愈来愈响亮,直到斯巴达克思命令号手们吹起军号,使各军团遵守秩序和恢复平静才止。
  角斗士的领袖下了马,仪仗官走在前面为他开路。他在克利克萨斯、葛拉尼克斯和埃诺玛依的陪伴下,开始检阅第一军的两个日耳曼军团。斯巴达克思结束了第一排队伍的检阅,他对战士们善于保管武器、严格遵守秩序和他们那整齐的军容赞扬了一番。
  仪仗官们低着头驯服地前进,但他们的脸由于羞耻和几乎不可压抑的愤怒变得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多羞耻啊!……多羞耻啊!……"最前面的那对仪仗官中的一个,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叫道,那声音只有和他并肩前进的同伴才能听见。
  "还是让我在阿昆纳城下战死,倒要比蒙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好得多,"旁边的那一个仪仗官回答。
  第一个说话的仪仗官是一个身体高大结实的四十五岁的中年人;他有一张晒黑了的脸,神情坚决,他叫做奥泰齐乌斯。另一个仪仗官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六十岁老头子,他的身体很高,但比较干瘪,他的脸很瘦。但是显得极其严峻,他的额上有一道宽阔的伤疤,鼻梁隆起,在他那灵活的眼睛中以及他的全部体态中,都显示出极其刚毅的精神,他叫做辛普烈齐奥。
  那些被迫在斯巴达克思前面列队行进的仪仗官,决定对这批欣赏他们受辱的角斗士军团的战士们瞥视一下,他们看到:敌人的脸上显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嘴角边浮起了胜利者蹂躏失败者尊严的轻蔑的微笑。
  "罗马的威势化成飞灰了!"奥泰齐乌斯在沉默了好久以后,把满是泪水的脸转向辛普烈齐奥偷偷地低声说。
  "罗马的保护神很快就会使我解除这一痛苦的,"年老的辛普烈齐奥阴郁地答道。但是他那严肃的脸上的神经质的痉挛,却明显地说明了他内心的剧烈痛苦。
  斯巴达克思足足花了三个小时,才走遍了他的所有的军团。他鼓舞战士们的勇气,夸赞他们,竭力强调遵守最严明的纪律的必要性,因为审纪是一切军队的基础,也是他们亟需争取的胜利的保证。
  他结束了检阅,跳上了他的黑马,从剑鞘中拔出了短剑做了一个手势。军号就发出演习开始的信号。角斗士的军团按照斯巴达克思的命令以无可指摘的准确动作演习了某几个阵势,然后三个军循序转入进攻:首先是跑步,接着是联合发动不可阻遏的猛攻。他们那模仿大象的吼叫,"巴尔啦啦啦"的呼喊震动了空气。三个军的战斗演习刚刚停止,他们就在小山上面列成了队伍。接着,他们用极整齐的队形在自己的领袖前面走过,战士们重新对自己的大元帅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最后,他们才循着次序一个军团又一个军团地回到营垒中去。
  斯巴达克思最后进入营垒;仪仗官仍旧在前面开路,埃诺玛依、克利克萨斯、葛拉尼克斯和各军团的指挥官簇拥着他回营。
  当角斗土们在建筑新营垒的时候,已经背着斯巴达克思悄悄地布置了一座值得自己领袖居住的营帐。在这值得起义者隆重纪念的一天,大家就决定在这座营帐中举行祝贺斯巴达克思的宴会,这一次宴会将有十个军团的指挥官、三个副司令和一个骑兵队长应邀出席。宴会很简朴,这是为了免得引起斯巴达克思的不满,因为在他一生中,从少年时代起就对酒食很有节制,而且直到现在,对喧闹而又放浪的奢侈宴会还是竭力回避的:但这并不是由于他想保持他那有名的统帅的荣誉,而是由于他生性如此,他是一向不习惯狂放的酒宴和安逸的生活的。
  客人们不得不克制着他们饱啖丰盛食物和痛饮美酒的欲望,虽然这一点对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例如埃诺玛依、鲍尔托利克斯、维里米尔、勃烈卓维尔、卢提里乌斯以及好多别的人——来说,却是极其不对劲的,他们希望不受丝毫限制。但是,桌上还是充满了恳切而友善的快乐气氛,大家都在进行真挚而倾心的谈话。
  宴会快要结束时,卢提里乌斯拿起泛着古巴葡萄酒泡沫的酒杯站了起来。他请求在座的向志们学他的样,然后高高地举起杯子用洪亮的声音喊道:
  "为了奴隶们的自由,为了被压迫者的胜利,为了我们最勇敢的不可战胜的大元帅斯巴达克思干怀!"
  他把葡萄酒一口气喝完,其余的人立刻发出一阵鼓掌声和喊声,然后学着他的样子干了杯,只有斯巴达克思一个人微微沾了一下酒杯。
  当鼓掌声平息时,斯巴达克思也高高地举起了酒杯,用他那富有表情而又强有力的声音说:
  "让我们庆祝我们的解放者朱庇特!让我们庆祝我们纯洁的、无辜的自由女神!但意她用她那神圣的目光注视我们,但愿她启发我们,并且保佑我们。让她在所有住在奥林比斯山上的神眼前做我们的辩护人!"
  虽然在座的高卢人和日耳曼人既不相信朱庇特也不相信别的希腊罗马的神,他们还是喝完了自己的酒。接着,埃诺玛依起来举杯祝贺,他祈求神王奥定的帮助,而克利克萨斯要求战神海苏斯赐福给角斗士的军队和他们的神圣事业。最后,爱庇鲁斯人菲萨朗尼乌斯站了起来。他是伊壁鸠鲁派,对一切神都不相信。他说:
  "我对你们的信仰持着尊敬的态度……而且羡慕你们有这样的信仰……但是我不能分享你们的信仰,因为'不论什么神都是人类恐惧心的产物',伟大的伊壁鸠鲁的学说就是这么说的。当我们遭到极大的灾祸,使自已沉溺于迷信和超人的力量之中本是无可厚非的,因为我们可以从这样的信念中获得鼓舞和安慰!……但是当我们确信大自然本身在创造一切与消灭一切,而且它在创造的时候完全利用它本身的力量,虽然这些力量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是物质的力量,既然如此,难道我们还能相信所谓神这样的东西吗?同志们,请允许我按照我们的看法和信念来祝贺我门神圣的事业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为了我们精神上的团结一致,为了我们无畏的心,为了我们角斗士营垒中短剑的力量,干杯!"
  大家都一齐站起来接受伊壁鸠鲁人的祝贺,把各人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接着,重新坐下来,继续进行生气勃勃的谈话。
  密尔查是主持宴会的准备工作人员,但她并没有跟客人们坐在一起,只是站在一旁。她裹着一件淡蓝底子夹银色长条的亚麻布无袖长袍,用充满了柔情的目光,在视着斯巴达克思——由于他那光辉的胜利,他是在那一天受到大家热烈庆贺的中心人物。密尔查那苍白而且常常显得是悲哀的脸,在不久前还看不见微笑倒可以看见泪水的脸,在那一天却显得宁静而又幸福。但是不难明白,她的幸福是极其短促的,她非常勉强地遮掩了她内心的凄楚和痛苦。
  阿尔托利克斯用充满了爱情的两眼,不住地望着密尔查,似乎他正在用他温柔的目光追逐着她。她呢,也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偷偷抬起眼睛来望一下这位可敬的小伙子。在最近这一时期中,这位高卢小伙子变得苍白而又消瘦了,这是由于他受到不可摆脱的爱情的折磨。这爱情已经控制了他的灵魂,使他没有一分钟能够获得休息和安静,而且又好象什么病症一般,正在不断地削弱他的极健旺的身体。
  阿尔托利克斯很早就已不注意任何人,也不参加斯巴达克思的客人们的愉快的谈话了;他沉默地动也不动坐在那儿望着密尔查,而密尔查呢,却不断地望着她的哥哥。密尔查对斯巴达克思的一片忠诚以及她为他极其欣喜的神情,使她在阿尔托利克斯的眼光中变得更加可爱、更加美丽了。高卢小伙子对色雷斯姑娘注视了好久,但突然他在一阵狂热的冲动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完全忘掉了自己的羞怯,出人意料地高高举起了酒杯,说:
  "同志们,让我们为我们亲爱的领袖的妹妹,为可爱的密尔查的幸福干杯!"
  大家都喝了酒,而且除了密尔查之外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突然涌现在小伙子脸上的红潮;当阿尔托利克斯叫出密尔查名字的时侯,色雷斯姑娘哆嗦了一下,很快地向他转过身子,几乎不知不觉地向他投去感激同时又是责备的眼光。接着,她明白自己已逾越了她所决定的、对待阿尔托利克斯必须永远采取审慎态度的界限,因此她也突然把脸涨得通红,而且羞愧地低下了头。她再也不敢对任何一位客人望上一眼,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默默地不说一句话。
  宴会又继续了一小时光景,时间在这些具有真挚友情的人们的热烈的交谈、快乐的打趣和嘲弄中溜走了。
  当同志们和斯巴达克思告别的时侯,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由于斯巴达克思是一个天性倾向于忧郁和幻想的人,他在送走了他的客人以后还在营帐门口站了好久。他纵目远望宽广的角斗士营垒,欣赏着日落时的景色。
  但在他的脑中却驰骋着种种念头,他想起了"自由"这一具有魔力的字眼的威力。时间还不到一年,它已经唤起了五万个被压迫的人,在这之前他们被剥夺了一切权利、一切前途和一切希望,被卑贱的生活折磨得非常粗野而且失却了人的风貌。但是"自由"这一字眼使他们站起来了,使他们变成世界上最好的战士,在他们的心灵中注入了忘我的勇敢、自我牺牲的精神以及对他们的尊严的自觉。他也想到这一神奇的具有极大魔力的字眼对他自己的作用——它已使他从一个可怜的被蔑视的角斗士,变成一个使敌人望而生畏的、英勇的起义大军的领袖。它磨炼了他的意志,使他能名克服存在他内心中的一切强烈感情,甚至包括了他对范莱丽雅的高贵而又伟大的感情——他爱她胜过爱自己千万倍,但即使是这样深挚的感情也不能超越他那准备为了神圣的事业奉献他的一生的伟大理想。
  范莱丽雅!这个高贵的女人曾经向本阶级的一切偏见挑战,她蔑视自己的门第,承受了同胞们的轻视和亲人们的憎恨,她在不可压抑的爱情的冲动下把她的心,她的名节以及她的一切都献给了他!
  范莱丽雅使他幸福地变成了一个极可爱的小女孩的父亲,但即使当她与他们在一起的时侯,斯巴达克思对光辉的未来也永远不存有任何奢望。即使他们的运气怎么好,他也决不自己欺骗自己,他明白,即使他在以后或者更远的将来战胜了罗马的军团,即使他不管遭到什么危险还是毫不受伤地活了下来,即使他达到了预定的目标,在光荣的和平条件下获得了胜利,对他来说最幸福的结局只不过是可能避开罗马人的憎恨罢了了;可是当他们到了色雷斯以后,这一主宰他的思想和感情的贵妇人,就要永远陷入贫困的、不为世界所知的隐居生活之中。难道这位出身罗马最有各最富裕的贵族家庭、对奢侈豪华的生活已经成了习惯的贵妇人,能够忍受得住这样贫苦的隐居生活吗?
  角斗士的领袖这样想过以后,觉得自己的心正被不习惯的忧愁榨得隐隐作痛,这个坚毅的毫不动摇的战士竟然变得垂头丧气了。他想到他可能永远见不到范莱丽雅和波斯杜密雅了……他的咽喉似乎奇特地收缩了起来,他把手在自己的眼前抹了一下,仿佛见到范莱丽雅被他不由自主地流出来的泪水浸得浑身透湿地站在他的跟前。他不禁对自己发了火,因为这一软弱的行为只有发生在女人身上才能获得别人的宽恕。这使池清醒了过来。他开始迅速地向附近的副将法场走去。他激动地穿过了副将法场,向营垒中最宽广最偏僻的地方走去。这种地方在罗马人的营垒中也一样,就是远离将军法场、副将法场和百夫长大会场的那一个区域。它一直伸展到后营门,是指定给同盟军或者偶然来到的援军扎营的地方。
  在瑙拉附近的宽广营垒里,在上面所说的这-个区域的营帐中,正住着一大批从自己的主人那儿逃出来投奔到起义者营垒中来的角斗士和奴隶们。他们在这儿一直要住到被编到某军团、某大队、某中队里去时才离开。爱芙姬琵达的帐幕也搭在这儿,在旁边还有一座帐幕,里面住着被监禁的六个从阿昆纳城下俘来的仪仗官。
  就在这儿,斯巴达克思在苍茫的暮色中避去了旁人的耳目,独自孤零零地用急速的步伐来来去去地徘徊着,好象他内心中的惊惶正在追逐他一般。他一面走一面沉重地呼吸着,从他的胸中发出一阵阵的呻吟,好象一头猛兽在低声吼叫;他觉得,这样迅速的行走似乎使他感到轻松些了,因此渐渐地恢复了自制力。他的步伐变得愈来愈均匀,愈来愈平稳,接着他又陷入另一种比较不很阴郁的沉思中去了。
  就这样,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在那儿徘徊了好久,寂静笼罩着广大营垒的整个空间。但那儿在天黑之前,曾经有五万个无忧无虑、生气勃勃、充满了青春力量的好汉在这儿来来去去;在每一个地方都可以看到他们在大吃、大喝、热闹地寻欢作乐,歌颂和庆祝他们自己的胜利。
  当喧闹声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一阵含糊不清的低语声就愈来愈清楚地传到斯巴达克思的耳朵里来了;他发觉从某一座指定供给那些携着武器逐日投到可以共患难的同志们的营垒中来的角斗士和奴隶们居住的帐幕中,传来了几个人的极低的谈话声。在寂静之中,谈话的声音显得愈来愈清楚了,那引起了斯巴达克思的注意。角斗士的领袖在这座帐幕后面停了下来,帐幕的入口恰好在他站的那地方的对面,他仔细地倾听着,只听见有人操着流利的拉丁话激烈地大声说;
  "你说得对,辛普烈齐奥,我们的命运是可耻而不应当遭受的,可是我们却没有办法避免。难道在这不幸的灾祸中我们曾经犯了什么过错?难道我们没有英勇地战斗,不顾一切危险在斯巴达克思的猛烈攻打下救出了瓦利尼乌斯将军吗?……斯巴达克思把你打倒了……我也受了伤……我们做俘虏,但这是因为人数众多的敌人压倒了我们!这叫我们有什么办法?如果一向庇护光荣的罗马之鹰使它不受恶运侵袭的伟大的神都抛弃了罗马人,让他们从卑贱的角斗士那儿可耻地逃走,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凡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留心,奥泰齐乌斯,你得想想你这样说会引起什么结果,"有人用一种借有恐惧的沙哑声低低地说。"哨兵会听到你的话,我们就会因为你的舌头而倒霉!"
  "唉,你还不赶快闭嘴!"有人用认真而又严厉的声音回答他,但这并不是刚才第一个说话的人。"闭嘴,梅米乌斯,快抛开你那可耻的恐惧心吧!"
  "不用担心,"那个叫做奥泰齐乌斯的人说。"哨兵连一句拉丁话都不懂……那是一个野蛮的高卢人。我认为他连他本民族的话也讲不清楚哩……"
  "你不要这么说,"三个说话的人中间最后的一个用严厉而又认真的声调打断了他。"即使那个卑贱的角斗士懂得我们的话,照你看来,我们又为什么不能用适合于我们罗马公民身份的话来任意谈论呢?多么下贱的懦夫啊!我对曾经在莱吉尔湖畔帮助我们打败了拉丁人的罗马保护神卡斯托尔和波鲁克斯起誓,难道你在战场上没有五十多次面对过死神吗?对你来说,难道可耻地掮着执政官的权标,被强迫在那个卑贱的角斗士前面开路还比死亡好受吗!?"
  说话的人沉默了,斯巴达克思走近了那座帐幕。现在他已明白,那里面住着被监禁的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的六个仪仗官。
  "唉,我对十二位和平女神起誓!我对解放之神朱庇特起誓!我对奎林子孙的保护神马尔斯起誓!"仪仗官辛普烈齐奥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又严厉地说。"我从来也没有想到我到了六十二岁的老年还要遭受这样的奇耻大辱!罗马纪元六百三十五年,我只有十六岁,那时候我已在执政官'达尔马西亚人的征服者'卢齐乌斯·采齐里乌斯·梅台拉的麾下作战了;接着,我又到阿非利加洲参加征讨朱古达王的战争,我首先跟着'努米底亚人的征服者'昆社斯·采齐里乌斯·梅台拉作战,接着又跟随了光荣的凯乌斯·马略,我曾经跟着他参加了击溃条顿人和森布里人的战役,后来又随着这位不可战胜的阿尔宾纳人的凯旋军回来,当时他变得更有威望了,因为在他的后面还跟随着两个系着铁链的国王:朱古达和波克斯,当时我曾经负伤八次,因此获得了两个公民桂冠;上司为了酬谢我对祖国的出色功绩,将我编入了仪仗官的队伍;在以后的二十六年中,我在所有的罗马执政官前面开路,从七次光荣地被选为执政官——最后一次当选是在罗马纪元六百五十三年——的马略起直到当选为本年执政官的卢齐乌斯·里齐尼乌斯·卢古鲁斯和玛尔古斯·奥莱里乌斯·考达为止。我对赫克里斯起誓!难道我现在应当为这个我亲眼看见他在斗技场上参加可耻表演的角斗士开路吗?不,我对一切神起誓,这是我所绝对不能忍受的……命运对我太残酷了……我不能向命运屈服……我不能忍受……"
  在仪仗官的声音中蕴含着极其惨痛的绝望的感情,那几乎感动了斯巴达克思。色雷斯人认为,在这-位年老的不知名的罗马兵土的哀痛中,合有自尊、高傲和伟大的庄严精神,这不能不使人产生同情和尊敬。
  "那又怎么样?你怎么才能违抗神的意志,你想怎么办?你怎么能跟倒霉的不幸的命运抗争呢?"仪仗官奥泰齐乌斯沉默了一会儿问辛普烈齐奥道。"你只能和我们一样,忍受这命中注定的、不应得的灾祸与耻辱……"
  "我对天空与地狱中的一切神起誓!"辛普烈齐奥骄傲地回答。"我这高贵的罗马人的头颅决不向这不可忍受的耻辱屈服,我也决不能服从这个不公正的命运!我是罗马人,天上的神使我有幸诞生在第伯尔河畔,我要用死亡来消除我那不配做罗马人的耻辱!……"
  斯巴达克思突然听见帐幕中发出一阵尖叫。这是其余五个仪仗官在惊恐中发出来的呼号,接着传来了跑到帐幕里来的战士们的脚步声,人声和惊叫声:
  "啊,你干什么?"
  "不幸的辛普烈齐奥!"
  "对啊,这才是真正的罗马人呐!"
  "快来帮助啊,快来帮助他啊!"
  "救命啊!救命啊!"
  "把他抬起来!从那一边抬!"
  "放在这儿!"
  一刹那间斯巴达克思已经绕过帐幕跑到入口,惊叫声已经把住在附近帐幕中看管仪仗官的角斗士们吸引过来了。
  "让我进去!"色雷斯人喊道。
  角斗士们恭恭敬敬地向两边退去,给自己的领袖让开了一条通路,在斯巴达克思的眼前顿时出现了一幅可怕的图画。年老的辛普烈齐奥躺在一堆干草上面,其余五个仪仗官正在那儿围着他,扶持着他。他的白色的上衣已经撕破而且浸透了鲜血;血是从一个他刚才刺大左乳附近的很深的伤口中流出来的,仪仗官中的一个已经从地上拾起了一把狭长锋利的匕首——辛普烈齐奥曾经用它猛烈地刺进自己的胸膛,直到刀柄才止。
  鲜血从伤口中不断地向外迸流,这个无畏的仪仗官晒得黑黝黝的脸,很快地泛出了惨白的死亡颜色。但是在这严肃、安静的脸上,没有一条肌肉掣动一下,也没有任何后悔和痛苦的表情。
  "你干了什么事情,勇敢的老人!"斯巴达克思怀着诧异而又尊敬的心情看着这一惨象,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问决要死去的仪仗官。"既然你对拥着权标在我前面走感到这么难受,为什么不来请求我解免呢?……好汉永远怜惜好汉,我是明白你的……"
  "奴隶不会明白自由人,"将要死去的老人用衰弱的声音高傲地回答。
  斯巴达克思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同情地说:
  "唉,你这天生的伟大灵魂却在种种偏见和妄自尊大的谬论影响下变卑微了……但是,是谁把地上里人类分成两种,是谁把人类分成自由人和奴隶的呢?在色雷斯被侵略以前,难道我不是一个自由人,难道你不是在阿昆纳城下大战以后,才变成一个跟我过去一样的奴隶的吗?"
  "野蛮人……你不知道……不朽的神已经赐给罗马人以统治一切民族的特权……你不要在我活着的最后几分钟内亵渎我的眼睛吧……"
  于是辛普烈齐奥用双手推开了自己的伙伴,因为他们正竭力想用那些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包扎他的伤口。
  "没有用处了……"他一面说,一面发出临终的喘息。"我这一刺……是看准了的……如果我这一次自杀没有成功,明天我还是要重刺的……我是罗马的仪仗官……我曾经在马略和苏拉的前面开过路……我不应当侮辱……自己的权标……在角斗土前面开路……不用帮助我了……那没有用处……"
  他仰天倒了下去,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唉,老傻瓜!"角斗士中的一个低声说。
  "不,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老人,"斯巴达克思严厉地说,他的脸变得苍白、认真而又忧郁。"他是一个具有伟大灵魂的人,也许他可以用他的死来证明:这一拥有象他这种人的民族,是确实有权利统治全世界的!"
 
 
一五、斯巴达克思打败了另一
个将军,而且摒绝了一个女人的极大诱惑  康滂尼亚的战局经过普勃里乌斯·瓦利尼玛斯将军在阿昆纳城下大败以后起了很大的变化,这使骄傲的阿非利加洲和亚细亚洲的征服者感到相当震惊;因此,不管罗马人怎样关怀着远征米特里达梯斯王与塞多留的战争,他们还是认真而又小心地开始注意角斗士的起义。五万名武装的角斗士已经变成了整个康滂尼亚省的主人,而他们的领袖,所有的罗马人现在已不得不羞愧地红着脸承认说他是一个刚毅、勇敢而又相当老练的统帅。在整个康滂尼亚省境内,除了某几个无足轻重的城市之外,罗马人的统治已经被突然摧毁,他们的影响也削弱了。那威胁着沙姆尼省和拉丁省——这两个省份可说是进攻罗马的跳板——的五万名武装的角斗士,已变成了一支具有极大威胁性的力量;因此在以后跟他们斗争时,绝对不能认为这是一件小事,而且也绝对不能允许以轻率的态度对待它了。
  在那一年召集的公民大会上,罗马的元老院一致委任贵族凯乌斯·安菲狄乌斯·奥莱施杜斯代替普勃里乌斯·瓦利尼乌斯将军去统治西西里,同时去镇压使罗马感到极其可耻的奴隶起义。
  凯乌斯·安菲狄乌斯·奥莱施杜斯是一个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四十五岁的军人。他曾经做过好多年统领、三年副将、在苏拉独裁期内又被选为将军。他的勇敢、智慧和远见使他在元老院里和平民阶级中间享有很大的威望。
  罗马纪元六百八十一年的一月,紧接着我们在以前五章中所描述的事件以后,凯乌斯·安菲执乌斯·奥莱施杜斯将军征得了两位新任执政它吉伦齐乌斯·瓦尔洛·户古鲁斯和凯乌斯·卡西乌斯·瓦鲁斯的同意,聚集了一支包括三个军团的强大军队:一个军团全是罗马人,另一个全是意大利人,第三个则由同盟军——达尔马西亚人和伊里利亚人组成。这三个军团的人数共达两万人,除此之外,奥莱施杜斯将军又把在阿昆纳城下战败后逃回来的一万名残余兵士编了进去,这样,他组成了一支三万人的队伍,而且开始在拉丁省进行训练。他希望用这支军队在即将到来的春季把斯巴达克思迎头击溃。
  春季降临了。它给人们带来了光芒万丈、向大地慷慨地倾泻温暖的太阳,也带来了透明的蔚蓝色的天空,醉人的野花香和由芬芳的嫩草织成的华丽地毯。小鸟儿为春之女神唱起了颂歌,同时它们自己也神秘地发出了爱的呼唤。这时候,罗马人和角斗士的军队开始同时出发,一方从拉丁省南下,另一方从康滂尼亚省北上,他们准备用人类的鲜血,灌溉绿色的意大利沃野。
  安菲狄乌斯·奥莱施社斯将军从诺尔巴出发,循着阿庇乌斯大道直趋芬提;他知道斯巴达克思已经从里吉尔纳姆循着陀米齐乌斯大道出发了。因此将军就在芬提建筑了营垒,占领了一个使他的六千名骑兵可以立刻向敌人展开攻势的阵地。
  过了几天,斯巴达克思率领大军到达福尔米耶,他在两个丘岗之间建筑了一个营垒,居高临下地扼住了阿庇乌斯大道,然后带着三百名骑兵出发向敌人的营地进行侦察,以便研究敌人的阵地和判明他们的意图。
  但是,安菲狄乌斯·奥莱施杜斯将军比以前几位跟斯巴达克思交战的司令官更懂得军事。他立刻派出了他的强大的骑兵队攻打斯巴达克思。经过短促的、并不具有决定意义的战斗,角斗士方面损失了约莫一百个人,斯巴达克思不得不急速地退回福尔米耶。
  他决定在这儿等待敌人,认为那位将军在这么轻易取得的胜利鼓舞下,一定会对角斗士们发动新的进攻。但是,斯巴达克思平白地耗费了十五天光阴,奥莱施杜斯并不是一个这么容易被诱人陷阱的人。
  于是斯巴达克思就采取了一种只有卓越的统帅才能想出来的机智的作战策略。一到天黑,他就率领八个军团在保持极度肃静的情况下悄悄地出发,营垒中只留下埃诺玛依、他的两个军团和骑兵队。斯巴达克思沿着海岸整夜地行军,把一路上碰到的农夫、移民和渔夫不论男女老幼都作为人质扣押起来,以免他们行军的消息传到敌人那儿去。他用急行军穿过那座直到现在还环绕着泰拉钦纳城的森林,不时地向樵夫和烧炭夫探问路径,终于在敌人后方的森林边缘上建筑了一座营垒。
  奥莱施杜斯将军得到角斗土们居然绕到后方的消息,不禁诧异极了。但是,他象以往一般,冷静而慎重地用种种方法把他军团的作战热情压抑了下去;虽然角斗士的掷石兵几乎迫近了罗马人的营垒的防栅,兵士们都急不及待地想冲出去厮杀。
  整整八天,斯巴达克思徒然白费力气地向敌人挑战,奥莱施杜斯却按兵不动,而且毫不掩饰地说,他不愿在于他们不利的形势下出营交战。
  于是,这位足智多谋的角斗士领袖决定利用这-已经造成的局势和地形上的有利条件;有一天,安菲狄乌斯·奥莱施杜斯极其诧异而又极其悲哀地从自己的探子那儿知道:除了泰拉钦纳附近森林旁的第二座营垒之外,角斗士们不但在芬提和英吉尔拉姆纳之间形势险要的地方建成了第三座防务巩固的营垒,而且还在芬提和毕维尔纳之间建成了第四座营垒,占领了临阿庇乌斯大道的冲要阵地。
  的确,斯巴达克思己在几次夜行军中把葛拉尼克斯指挥的四个军团调到英吉尔拉姆纳附近,命令葛拉尼克斯在高地上建筑营垒,用高耸的防棚和宽阔的外壕把营垒围绕起来,在两天两夜之内,经过两万名角斗士的辛勤劳动,这一工程终于完成了;同时,克利克萨斯也率领了他的两个军团,在斯巴达克思指定的芬提和毕维尔纳之间的一处冲要阵地筑成了营垒。
  就这样,斯巴达克思把安菲狄乌斯·奥莱施杜斯的营垒完全包围了。他强迫这位将军或者出来交战,或者就在七八天以后,在饥饿的驱策下向角斗士们投降。
  奥莱施杜斯将军陷入困难的境地中了。为了脱离这一困境,他必须出去攻打角斗士们的某一个营垒,但是他没有一点儿战胜敌人和消灭敌人的希望。因为他明白,除了他进攻的那一路敌人之外,他还要与其他三路敌人发生战斗。因为不论克利克萨斯和葛拉尼克斯抵抗他的时间如何短促,无论如何也得延续三小时以上,何况援兵即将到来的信念还会鼓舞他们的战斗意志;但在三小时以后,克利克萨斯就会赶来援助葛拉尼克斯,或者葛拉尼克斯赶去援助克利克萨斯;那时候斯巴达克思就会从后方攻打他,接着,埃诺玛依也会赶到交战的地方和其余三路军队一起把他的军队全部消灭。
  悲哀而又焦急的奥莱施杜斯将军日日夜夜地考虑着对付的办法,却始终找不到一条脱离这一极其危险局势的出路。他部下的兵士也变得垂头丧气了,起先他们只是低声地咒骂他们的将军,但接着,他们就开始大声地咒骂他是一个懦怯无能的统帅,在以前胜利很有希望的时候回避战斗,到了现在却要使他们遭到失败和死亡的厄运。他们恐惧地想起考提峡谷附近那次可耻的溃败,就大声地埋怨安菲狄乌斯·奥莱施杜斯是一个比执政官波斯杜米乌斯和维杜里乌斯还要卤莽、低能的家伙。因为那两个执政官由于作战地形极其不利方陷入绝境,而他们的安菲狄乌斯·奥莱施杜斯将军却由于他的疏忽,竟然让敌人在广阔的平原上包围了。
  正是由于这样的局势,奥莱施杜斯将军才决定采取欺骗手段,请祭司们来帮助他。可惜得很,这办法不但是某些儒怯、愚昧的人所常常采用的,也是某些狡猾的人所故意采用的,他们往往利用群众对神灵的迷信和恐惧,来达到他个人的不可告人目的。
  他向整个营垒的兵士们宣布,他将要对朱庇特、马尔斯、奎林三位大神举行一次大规模的祭祀,使他们能感应占卜祭司,然后由祭司们用他们的预言来教导罗马军队怎样脱离这一危局。
  在罗马人营垒中将军法场的右面,有一处专门用来祭神的场地。那儿有一个祭坛——那是一个圆形的石台,上面有一个燃点圣火的凹穴。祭坛的一边有一个洞,祭神时浇奠的葡萄酒可以从那儿流出去。祭坛的周围插着许多长杆,上面点缀着用玫瑰花以及其他花朵编成的花环。于是,奉侍朱庇特、马尔斯和奎林三位大神的祭司开始向那儿走去。所有的祭司都披着白绸长袍,用扣针在脖子那儿扣住。他们的头上一律戴着尖顶的白绸法冠。
  在侍神祭司后面走着占卜祭司。他们穿着自己的祭袍,手里拿着弯头的、象现在牧人拿的手杖一般的祭杖;这种祭杖就是他们的标志。他们的后面是两个助条。一个是大牲助祭,他把大牲畜牵到祭坛那儿,并杀死它们,另一个是小牧助祭,他把祭神的小牲口杀死,把它们的血从动脉中放出来。两个助祭都穿着很长、下端镶紫边、一直拖到脚面的白围裙。大牲助祭右手握住掮在肩上的一把利斧,小牲助祭拿着一把象牙柄的、锋利的阔刃匕首。不论是那两个助祭以及所有的侍神祭司和占卜祭司,头上都一律戴着花冠,脖子周围都系着白色和红色丝带制成的、一直垂到衣服上面的流苏。同样的花冠、丝带和流苏也系在祭神的公牛、绵羊和母猪的脖子上。助祭后面是一些工役,他们拿着大牲助祭用来敲昏公牛后脑的木槌、祭饼、银香匣、祭神时用来装在香炉里焚香的银盂、盛满了葡萄酒的双耳酒瓶以及祭神用的奠酒银杯。站在行列末尾的是一个保管神鸡的工役,他提着一只大笼,里面放着祭卜的神圣的母鸡。祭司行列的后面是一队吹笛的乐工,他们将在祭祀举行的时候奏乐。
  在直接参与祭祀的那队人后面,除去一部分防守营垒的兵士必须留下外,营垒中的全部罗马军队都列成了队伍跟着行进。当全体军人在凯乌斯·安菲狄乌斯·奥莱施杜斯的率领下团团围位了祭坛的时候,祭司们就开始举行种种祭神的仪式。他们按照一定的规矩举行了洗礼,把香料放到香炉里,在祭神的牲畜身上撒过面粉,奉上了祭神的饼,浇奠了祭神的葡萄酒。接着,大牲助祭叫他的副手帮助他拉起公牛的头——但这只是祭天上的神如此,如果是祭地狱中的神那就得把牛头朝地下按,——他自己抡起木槌对准牛的前额敲了下去,接着又用斧头砍死了它。与这同时,小牲助祭已经割断猪、羊的喉管,把它们的血放出来。这些牺牲的血一会儿就洒遍了整个祭坛,它们的一部分肉投到正在祭坛中间凹穴中熊熊燃烧的圣火中去。这些牲畜的内脏就被小心地收集起来,放到搁在青铜架子上的四块青铜板上去,那些青铜板中间微凹,是专门为了放置占卜的内脏而特制的。
  当这一切祭神的仪式举行完毕,那些牺牲的内脏交给了占卜祭司。他们就显出一副认真而又庄重的态度,开始用这些内脏来预测未来。
  由于希腊哲学的流行,特别是伊壁鸠鲁学说的迅速传播,罗马的大部分知识青年都摆脱了对神的荒谬迷信,看穿了伪善的祭司们的卑劣行径;但是在无知无识的没有受过教育的广大民众中间,对神的信仰还显得根深蒂固;就以这围绕着芬提营垒中祭坛的三万个人来说吧,他们是经过战火锻炼的勇敢兵士,但他们中间就没有一个人想扰乱这一冗长的祭神仪式。足足过了一个半小时,占卜祭司们方才宣布:根据他们观察牺牲内脏的结果,神在其中显示的联兆是有利于罗马人的,因为他们看不到一颗可以解释为凶兆的极小污点。
  最后,开始喂神鸡了;很可能,因为那些母鸡饿了很久,祭司们刚把谷料抛掷过去,"它们就贪婪地纷纷争着啄食起来。欢腾的兵士们立刻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因为他们亲眼看到这些母鸡的胃口非常好,而这也就是三位最高的保护神朱庇特、马尔斯和奎林准备帮助罗马军队的极明显的朕兆。
  这些吉利的预兆在迷信的罗马人心中,引起了勇敢而又快乐的情绪。兵士们的埋怨和诅咒停止了。他们的纪律巩固了。他们对统帅的信心也增强了。安菲狄乌斯·奥莱施社斯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兵士们士气高涨的机会,他就开始利用这一点来实现自己考虑成熟的计划,他准备用最小的损失脱离这一斯巴达克思使他陷入的困境。
  在占卜祭司们用观测牺牲内脏和喂神鸡的办法预卜了罗马军队胜利的下一天,五个罗马营垒的逃兵来到了斯巴达克思那儿。当他们被领到角斗士的领袖跟前的时候,他们五个人就各尽其妙地要着花巧,向他说出同一内容的话来:他们的将军准备在当天晚上秘密离开营垒,攻打驻扎在福尔米耶附近的角斗士军队,然后用急行军向加尔斯前进,他的目的是躲到加普亚城内去。接着,这些投降的兵士又解释他们之所以从罗马人营垒中逃出来,是由于他们不愿意跟着他们的军队一起送死,他们认为胜利毫无希望;他们断言奥莱施社斯将军的计划不可能获得任何结果,因为斯巴达克思已经把他们团团包围。除了投降,别的出路是没有的。
  斯巴达克思注意地倾听着这些投降兵士的话,他向他们提出种种问题,用他严厉的洞察一切的蓝眼睛仔细观察着他们的脸色。斯巴达克思那好家匕首一般锐利的目光,使他们大起恐慌;他们在回答斯巴达克思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地陷入混乱和自相矛盾的地步。色雷斯人沉默了好久,会着头陷入沉思之中,终于,他抬起头来,好象在跟自己商量似地说:
  "我明白了……是的,一定是这样……"
  接着,他转过身子,向站在司令帐中的一个不久前他被迫任命的传令官说:
  "法拉维乌斯,你把他们带到那边帐幕里去,命令卫兵严密监视他们。"
  传令官带走了投降的罗马兵士。
  斯巴达克思默默地站了几分钟,然后叫来了第十军团的指挥官阿尔塔克斯,他把他领到一边,对他说:
  "这几个投降的兵土都是间谍……"
  "怎么是间谍!"年青的阿尔塔克斯惊奇地叫道。
  "他们是安菲狄乌斯·奥莱施杜斯派到这儿来的,目的是想迷惑我。"
  "真的?"
  "他想使我听信这五个投降兵士的胡说,但在头际上他的行动恰好与这相反。"
  "他准备怎么办?"
  "你听着:不论是对奥莱施杜斯或者是对任何处在同样情况中的指挥官,最自然而又最合理的办法是朝着罗马的方向冲破我们的阵线,绝对不会是相反地朝加普亚冲。如果他在遭受了无可避免的混乱和伤亡的损失以后冲破了我们的阵线,躲进了加普亚,那就会使拉丁省的大道暴露在我们的前面,我们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循着它直达罗马城门口了。为了保卫罗马,他必须向罗马方面突围;罗马就是他的根据地。如果罗马在他的后方,即使他所统率的军队比目前还要少,对我们还是严重的威胁。因此,他一定会朝罗马那边大胆地作突围的尝试,而决不是象他叫他的间谍迷惑我的那样向福尔米耶突围。"
  "我对梅尔库利斯发誓,你的判断非常准确。"
  "因此,我们必须在今天晚上离开在森林中隐蔽得很好的营垒,循着阿庇乌斯大道通罗马的方向前进,到那边选择最安全的地点建造营垒。经过这一转移,我们就接近克利克萨斯了。如果我的估计没有错误,罗马人的主力一定会在明天早上向他进攻。埃诺玛依必须在今天晚上离开他们在福尔米耶附近的营垒,向前靠近敌人。"
  "这样一来你就把敌人脖子上的绞索抽得更紧了,"年青的阿尔塔克斯现在对领袖的整个计划已经完全明白了,不禁怀着真正的赞赏心情叫道。"然后……"
  "然后,"斯巴达克思打断他道。"不论他走哪一条路,我们所占据的地位都能够使我们获得胜利。即使他真的率领他的军团去攻打埃诺玛依,由于埃诺玛依已经靠近了芬提,也就同时靠近了我们,因此我们就可以立即赶去援助我们的日耳曼军团。"
  斯巴达克思叫来了三个传令官。他命令他们骑马用全力飞跑到福尔米耶附近的营垒中去,但他们必须分先后出发,前一个人与后一个人之间必须相隔半小时,他们应该先后向埃诺玛依转达他的命令两个日耳曼军团必须赶到离芬提六、七英里的地方扎营,此外,他又命令另外几个传令官去警告克利克萨斯,告诉他敌人可能对他发动攻势。
  斯巴达克思的急使在黄昏时赶到了埃诺玛依那儿。在他们到达以后两小时,日耳曼人的军队就向芬提出发了。他们用三千名骑兵作前锋,极其小心地向前推进。到了半夜,在极度的静寂中,埃诺玛依命令自己的军团在一座覆盖着黑莓丛和小树林的丘岗旁停下来,开始建筑营垒。尽管寒冷彻骨的细雨从天黑以后就不停地下了好几个钟头,日耳曼人还是下了筑营的命令,而且以身作则,第一个动手挖掘外壕,树立新营垒的防栅。
  一切正如斯巴达克思所预料那样地发生了。拂晓时分,克利克萨斯营垒前面的哨兵——有几个就站在阿庇乌斯大道上——赶到营垒里来报告:敌人已经迫近了。
  营垒里的两个角斗士军团——第三军团和第四军团——从半夜开始就完全做好了战斗准备。克利克萨斯命令掷石兵迅速前进,向罗马人投去石块和投枪,同时把两个军团领出了营垒,列好了交战的阵势。
  角斗士们刚发出第一阵投枪,奥莱施杜斯就率领他的军团发动了进政;他立刻命令轻装步兵和掷石兵从主力部队的间隙中冲出去,他们排成一列分散的队伍,向角斗士进攻。
  轻装的罗马步兵在发出几阵投枪以后,立刻向主力部队退却,腾出空处给三千名骑兵,那些骑兵就以不可阻遏的狂暴攻势向对方的掷石兵猛扑。克利克萨斯立刻下令吹退兵号,但是徒步的掷石兵不能迅速退却,罗马的骑兵就追上了他们,把他们的队伍冲得乱七八糟、惊惶万分。角斗士们遭到了很大的损失。在极短促的时间内牺牲了四百多个人,幸而,一条宽阔的溪涧挡住了罗马骑兵的进路,角斗士们隐蔽到对岸去了。
  当克利克萨斯率领第三军团向溪边赶去时,罗马骑兵已经聚集在溪岸上了。角斗士们立刻向敌人发出一阵密集的投枪,罗马骑兵就乱纷纷地向后退却了。
  奥莱施杜斯召回了骑兵,立刻率领他的各个军团向克利克萨斯的军团猛攻。因为他不仅必须取得胜利,而且必须迅速地、毫不迟延地取得胜利。因为每浪费一刻钟都可能使敌人援兵赶到,这会使他遭到覆灭的厄运。
  因此。罗马人开始用极狂暴的力量向角斗士们猛扑,起义者的第三军团的阵线动摇了,几乎快要崩溃了。但是,英勇的阿尔托利克斯的模范行动和热烈的呼喊以及克利克萨斯的非凡的刚毅精神鼓舞了他们。特别是克利克萨斯,他站在战线的最前列,他的短剑的每一刺就要杀死一个敌人。角斗士们以无比的英勇挡住了罗马人的猛攻,这是一次极其残酷的血战。
  天空是阴沉的、灰色的,寒冷刺骨的细雨不断地下,下,下,武器的碰击声和交战者的喊声响彻了四野。
  又是一个罗马人的军团从右面绕了过来,他们准备攻打角斗士军队的侧翼。鲍尔托利克斯率领了第四军团迎了上去,但是他刚刚和敌人接触,奥莱施社杜的最后一个军团又从另一面迂回过来了。现在战斗的命运已不是勇敢和无畏所能决定,而是由人数的多少来决定了;克利克萨斯明白,再过半小时他们就要陷入重围,被敌人彻底击溃。而他的一万名战土也就要全部完蛋了。
  在这半小时之内,斯巴达克思是不是能够赶来援助他呢?
  克利克萨斯无法确定这一点,因此他命令鲍尔托利克斯率领第四军团撤退,一面战斗一面竭力保持秩序,同时,他也向第三军团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虽然角斗士们显示了空前未有的英勇气概,无论如何,撤退还是不可能十分有组织地进行的,因此,他们遭受了重大的损失。在罗马人的猛烈攻打下,角斗土们决定在两个大队兵力的掩护下,全部退到营垒中去,而这两个大队为了挽救其余的部队就只好牺牲了。
  这一千多个高卢人显示了惊人的英勇气概,他们不但毫无惧色,而且怀着兴高采烈的心情去迎接死亡。不到一会儿,四百多名战士倒了下去:他们的创伤几乎全在胸口上。已经撤退到营垒里的角斗士们,为了把其金六百多名伙伴的生命从死神手中夺回来,纷纷爬上防栅,开始向敌人掷去大量石块和密集的投枪,那使罗马人不得不被迫退却而且停止了战斗。
  于是奥莱施杜斯下令吹集合号,他用尽一切力量把自己的军团整顿好,因为他们已在几乎延续了两小时以上的激烈的战斗中受到了很大的损失。接着,他命令他们小心地向华维尔纳前进。他庆幸自己狡猾的计策得到了成功,而且认为他已经使斯巴达克思离开了泰拉钦纳向福尔米耶进发了。
  但是,罗马军队的前锋在阿庇乌斯大道上还没有走上两英里路,斯巴达克思军团中的掷石兵,已经向这位将军率领的军团——他们正向毕维尔纳和罗马前进——的左翼发动了进攻。
  奥莱施杜斯一看到这情形吓得魂飞天外,他只得先把骑兵队派出去攻打斯巴达克思的掷石兵,同时把自己的四个军团向斯巴达克思列开了阵势。他又把另外两个军团朝另一边展开,以便抵挡克利克萨斯的攻打,因为这位将军明白,克利克萨斯一定会重新对他发动进攻的。
  果然,角斗士军队的第五、第六军团刚刚和罗马人发生战斗,克利克萨斯就已经整理好他的零零落落的军团(他们蒙受了惨重的损失,死伤的人数很多),把他们带出营垒,向奥莱施杜斯将军的军队发动进攻了。
  这是一次极其残酷的流血的战斗。这-战斗延续了半小时,但是交战双方还没有一方能取得优势。突然,在那遮住交战者的视线,使他们看不到芬提城的丘岗顶上,出现了埃诺玛依部队的前锋。日耳曼军团的战土们一看到下面山谷中已经发生了战斗,就发出惊天动地的"巴尔啦啦!"的喊声,向罗马人冲去。遭受三面围攻的罗马人,很难抵挡人数众多的角斗士军队的冲击。他们的战线动摇了。一会儿,罗马人就开始乱七八糟地逃命,循着阿庇乌斯大道向毕维尔纳的方向飞跑。
  角斗士们开始追击溃逃的罗马人。斯巴达克思命令全体角斗士紧紧地追赶敌人,这样就可以束缚敌人骑兵的活动,使他们不能攻打已经分散但同时却不能歼灭敌人的角斗士们。
  最后一个率领军队来到战场上的是葛拉尼克斯,因为他扎营的地点最远。他的出现加速了角斗土们大获全胜的进程。葛拉尼克斯是一个足智多谋、老成持重而且富有战斗经验的人。他接到了克利克萨斯通知他的消息以后,就向阿庇乌斯大道进发。他在芬提和毕维尔纳之间进行了艰难的行军,他采取了斜线的方向,但那使他到达阿庇乌斯大道上离芬提较远,但离毕维尔纳较近的地点。他已经预见到:由于他最后赶到战场,他所碰到的罗马人一定已经被打垮了,他就正好在奥莱施杜斯将军的部队开始溃败的当儿攻打他们的右翼。事实果然和他所推测的一模一样。
  这一次血战是空前的,罗马人方面有七千以上的人被杀,将近四千人被俘。
  在这次大战以后,只有他们的骑兵队保全了实力,逃进了毕维尔纳城。就在那一夜,精疲力竭的兵士们——那些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军团的残余——也在那儿陆陆续续地聚集了起来。
  角斗士方面的损失也是重大的。他们丧失了两千名战士,受伤的也有同样的数目。
  第二天拂晓,正当角斗士们替那些在战斗中牺牲的同志们举行光荣的葬礼时,安菲狄乌斯·奥莱施杜斯将军带着自己的残兵离开了毕维尔纳,迅速地向诺尔巴退却。
  就这样,时间还只过了一个半月,罗马人第二次征讨斯巴达克思的战争刚刚开始就结束了。角斗士的领袖获得了使敌人心惊胆战的统帅威名;他的名字使罗马人听了发抖,而且使元老院不得不认真地考虑应付他的对策。
  斯巴达克思经过芬提附近的战斗,过了几天就召集各军团的指挥官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在这次会议上大家一致承认,在目前不论采取什么手段去进攻罗马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罗马城中每一个居民都是兵士,他们在几天之内就能够征集一支十万人的军队来对付角斗士们;这一次军事会议又决定;角斗士军队先开到沙姆尼省,然后从那儿转到阿普里亚省。那两个省份现在对他们已毫无阻碍了,他们可以在那儿把起义反抗压迫者的奴隶完全聚集起来。
  斯巴达克思开始执行这一计划,他率领着全部军队毫无阻碍地经过鲍维昂纳城到了沙姆尼省,又从那儿经过几次短促的白天行军来到了阿普里亚省。
  那时候,奥莱施杜斯将军在芬提城附近大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罗马,那使居民们大起恐慌。元老院召开了秘密会议商讨怎样镇压奴隶起义的问题;在起义开始的时候,罗马人都把这起义当做一次可笑的叛乱,但结果它却变成为使罗马蒙受奇耻大辱的严重战争。
  谁也不知道元老们在那次会上作出了什么样的秘密决议,只知道在当天晚上元老院开会以后,执政宫玛尔古斯·台伦齐乌斯·瓦尔洛·卢古鲁斯带着几个奴仆离开了罗马。他既不穿戴执政官的服饰,也没有仪仗官开路,他把自己打扮得象一个平民,骑着马出了埃斯克维林门,循着通普莱涅斯特的大道疾驰而去。
  在芬提之战后一个月,斯巴达克思领着自己的军队在维纳西亚附驻扎了营,开始训练两个新成立的军团:一个军团完全由色雷斯人组成,另一个则由高卢人组成,因为就在这一月内,约莫有一万名以上属于这两种民族的奴隶,从阿普里亚省的各个城市和乡村纷纷投奔到角斗士的营垒中来。那一天将近中午的时候,一个十夫长进来报告斯巴达克思,说罗马元老院派来一个使者,已经到了他们的营垒门口。
  "啊,我对朱庇特的雷火起誓!"斯巴达克思叫道,他的两眼迸射出喜悦的光辉。"难道拉丁民族的骄横气焰竟低落到这个地步,元老院都决定跟'卑贱'的角斗士进行谈判了吗?"
  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
  "啊,我对奥林比斯山的全体大神起誓,看来我是个有资格在自己一生中完成不少英勇的大事业的人,如果他们能给我以这样的光荣,使我有称心如意地大干特干的可能!"
  于是,斯巴达克思披上了黑色的罩袍——他那套大元帅的服饰,只是在节日为了满足全体战士的要求才穿戴的——坐在司令帐门口面临将军法场的一条凳子上;接着,他转过身子,对空闲时陪他一起散步的阿尔托利克斯、爱芙姬琵达以及另外五、六个传令官亲切地聊起天来。那时侯,一个十夫长过来向他报告,罗马使节已经来了。斯巴达克思就对跟他一起谈话的人微笑说:
  "请原谅,我得请你们暂时离开一下,虽然我跟你们在一起要比跟这位罗马使者会晤愉快得多,但我必须听一听他的话。"
  他向他的同志们亲切地挥手告别,接着回过头来对那个报告元老院使者已经到来的十夫长微笑着说:
  "马上把那位罗马使者领到这儿来吧。"
  那位使者带着他的四个仆人来到了将军法场。按照军中惯例,他们的眼睛都用布条蒙着,几个角斗士跟在后面替他们指路。
  "罗马人,现在你已经来到我们营垒的将军法场上,站在我们的领袖面前了。"十夫长对那个自称是罗马元老院使者的人说。
  "您好,斯巴达克思,"那个罗马人立刻庄严而又确信地说。他向他的对面自己认为是斯巴达克思坐着的地方,做了一个气派极其尊贵的问候手势。
  "您好,"斯巴达克思回答。
  "我必须与你面谈,"使者说。
  "我可以和你单独在一起。"斯巴达克思回答。
  于是,他对那个十夫长和跟着五个罗马人一起来的战士们说:
  "请你们把他们陪到邻近的帐幕中去,替他们取去蒙眼市,用酒食款待他们。"
  当十夫长、角斗士和使者的仆人统统离开以后,斯巴达克思走近了罗马人,解开了他的蒙眼布,接着,指着放在自己坐的凳子对面的另一条长凳,说:
  "坐吧,现在你可以毫无阻碍地仔细观察和研究'卑贱'的角斗士们的营垒了。"
  斯巴达克思重新坐了下来;他那洞察一切的目光,不断地注视着那个罗马元老院派来的使者,他显然是个贵族,这可以从那个使者身上穿的镶狭条紫边的宽袍得到证明。
  那位使者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人,生得高大、强壮、但略微有些发胖;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剃得很短,他的脸相当尊严而且富有表情。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气派高贵甚至带着高傲的神态,但他显然想竭力掩盖这种态。度,这在他那文雅而又客气的微笑、动作以及回答斯巴达克思时低下头来说话的那种态度中可以看得出来。斯巴达克思刚把蒙眼布从他的眼睛上面拿掉,他就开始仔细观察角斗士首领的脸。
  两个人都不作声,互相注视了一下。斯巴达克思首先说。
  "坐吧,真的,这条凳子一点儿也不象那把您坐惯了的执政椅,但坐在它上面终究比站着要舒服一些。"
  "啊,斯巴达克思,我衷心地感谢你的厚意,"那位贵族一面回答,一面在角斗士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罗马人望着展开在他眼前的气象森严的巨大营垒,由于将军法场建筑在高地上,整个营垒就显得了如指掌。使者不禁发出了十分惊讶和极其钦佩的呼声。
  "我对十二位和平女神起誓,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营垒。也许,只有凯乌斯·马略在赛克斯都河附近的营垒才能够和你们的营垒相比!"
  "啊,"斯巴达克思挖苦他说。"那是罗马人的营垒,而我们只不过是一大群被人蔑视的角斗士。"
  "我并不是为了和你争吵才上你这儿来的,也不是为了挖苦你或者听你的挖苦话来的,"罗马人庄重地说。"啊,斯巴达克思,请收起你那嘲讽的态度,我的确非常钦佩你。"
  他不作声了。他用一个年老武士才有的经验丰富的目光,长久地观察着营垒的格局。接着,他回过头来对斯巴达克思说:
  "我对赫克里斯起誓,斯巴达克思,你并不是为了角斗而生的。"
  "不论是我,不论是六万个住在这一营垒中的不幸的弟兄,也不论是百万个跟你们罗马人一模一样、但是被你们用暴力变成了奴隶的人,都不是为了做跟他们一样的人的奴隶而生的!"
  "奴隶是从来就有的,"使者答道,同时好象表示同情地摇摇头。"自从人拿着短剑刺杀自己同胞的那一天起,世界上就有了奴隶。人对人的关系,就人类的天性和本质来说,是跟野兽一模一样的。相信我,斯巴达克思,你的所谓理想,其实只是你那高贵的灵魂所产生的不可实现的幻想。人类天性的规律就是如此。世界上应该有主人和奴隶;从前是这样,今后也永远是这样。"
  "不,这-可耻的区别并不是一向有的,"斯巴达克思火辣辣地驳斥道。"那是从土地不再为住在它上面的全体居民带来产物的时候开始的;那是从农民不再在他自己出世的应当可以养活他的土地上耕种的时候开始的;那也是从那位原来跟乡村居民住在一起的正义女神离开田野——她最后的避难所——逃到奥林比斯山上去以后才开始的;在这以后,就产生了过度的食欲、不可遏上的色情、奢侈、安逸、纵酒、纷乱、战争以及可耻的屠杀……"
  "你要使人类统统回返到他们的原始状态中去吗?……你认为你能够达到这一目的吗?"
  斯巴达克思沉默了,他非常激动。这一简单然而可怕的问题,仿佛给他指出:他那崇高的理想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使他感到相当惶惑。那位罗马贵族继续说:
  "即使万能的罗马元老院和你联合在一起,你所梦想的事业也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只有神才能改变人类的夭性。"
  "但是,"斯巴达克思想了一会儿答道。"如果地上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富人和穷人。那么奴隶制度的存在难道也是同样不可避免的吗?难道为了胜利者的娱乐,让他们看着不幸的角斗士互相杀戮而欢呼,也是必要的吗?难道这一渴血的、残忍的兽性竟是人类天性中不可分割的要素吗?难道这也是人类幸福所必需的部分吗?"
  现在罗马人沉默了。他被这位角斗士的大义凛然的问题驳倒了,他把头垂到胸前,陷入沉思之中。
  斯巴达克思首先打破了沉默的局面,对那个罗马贵族说:
  "你到这儿来的目的是什么?"
  那个贵族醒悟了过来,答道:
  "我是骑士凯乌斯·鲁菲乌斯·赖拉,我到这儿来,负有执政官玛尔吉斯·台伦齐乌斯·瓦尔洛·卢古鲁斯的两个使命。"
  斯巴达克思微笑了一下,在他的笑容中蕴含着讥讽和不信的意味。他立刻问这位罗马的骑士:
  "第一个使命?"
  "向你建议,希望你同意把芬提战役中被俘的全部罗马人还给我们。"
  "那么第二个使命呢?"
  那位使者好象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张开了嘴企图说些什么,但又犹豫起来,终于,他说:
  "我希望你先答复我的第一个建议。"
  "我可以把四千名俘虏归还你们,但你们得用最好的工匠制的一万把西班牙式短剑、一万面盾牌、一万副铠甲和十万枝投枪来交换。"
  "什么?"凯乌斯·鲁菲乌斯·赖拉反问道,在他的声音中可以同时听得出惊骇和愤怒。"你要求……你竟希望我们自己用武器装备你们,让你们可以跟我们继续进行战争?"
  "再跟你说一遍,我要的这批武器必须是最精良的;你们必须在二十天内把它们运到我们的营垒里来;否则那四千名俘虏就不能还你们。"
  过了一会儿,斯巴达克思又接着说:
  "我本来准备在附近各城市中定制这批武器,但这太费时间了,因为我必须赶快用最好的兵器把最近投到我们这儿来的奴隶弟兄武装成两个军团,正因为……"
  "正因为如此,"怒火中烧的使者回答,"你休想得到一件武器,俘虏留在你这儿好了。我们是罗马人,赫克里斯和阿提里乌斯·莱古鲁斯曾经以他们的行动教导我们:我们决不能做于敌人有利、于祖国有害的事情,即使遭到任何牺牲也在所不惜。
  "很好,"斯巴达克思平静地回答。"再过二十天,你把我要的那批武器送到我的营垒里来吧。"
  "我对胜利之神朱庇特起誓,"鲁菲乌斯·赖拉好容易抑住了怒火叫道。"你真的不明白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吗?你休想拿到一件武器,我再重复一遍:你绝对拿不到!让俘虏留在你儿好了。"
  "好吧,好吧,"斯巴达克思不耐烦地说。"这一点让我们以后再说。现在你把执政官瓦尔洛·卢古鲁斯的第二个建议说出来吧。"
  他又显出了嘲弄的微笑。
  这位罗马使者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用平静而又温和的声音,而且几乎是偷偷地说:
  "执政官命令我向你建议停战。"
  "啊!"斯巴达克思不由自主地叫道。"这使我很感兴趣,但是停战条件是什么呢?"
  "你爱上了一位极有名望的大族出身的贵夫人,她也爱上了你。范莱里乌斯大族的始祖是萨宾纳人优鲁齐乌斯,他还是在罗马城的建立者罗缪拉斯统治的时代随着他们的泰齐乌斯王一起来到罗马的。而优鲁齐乌斯·范莱里乌斯·普勃里柯拉又是罗马共和国的第一任执政官。"
  斯巴达克思一听到鲁菲乌斯·赖拉说的第一句话就跳起来了。他的脸涨得通红,两眼迸射着怒火;接着,他渐渐地安静下来,可是他的脸又立刻变得惨白,他重新坐了下来,问这位罗马使者道:
  "这是谁说的?……执政官为什么要知道这事情?我的私事对你们有什么关系?这跟目前的战事以及你们向我提出的和议又有什么关系?"
  使者听到这些问题感到非常惶惑,他犹豫不决地吐出几个不相连贯的单音节的字眼;最后,他下了坚强的决心,迅速而又确信地说:
  "你爱上了苏拉的寡妇范莱丽雅·梅萨拉,她也爱上了你。元老院为了使她免除由于这一爱情而引起的责难,准备特地去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你,做你的妻子。当你和你所爱的女人结婚以后,瓦尔洛·卢古鲁斯准备让你有充分的权利自由选择:如果你愿意在战场上表现你的英勇精神,他可以把你派到四班牙庞培的麾下去担任副将,但如果你愿意在宅神拉尔的庇佑下过安逸的生活,他可以派你到阿非利加洲的某一个城市中去担任提督。而且连你跟苏拉寡妻之间的罪恶关系的果实,你们的女儿波斯杜密雅,你也可以一起带到那面去;要不然的话,独裁者的子女法乌斯特和法芙斯达就要去做波斯杜密雅的法定保护人,这样,你不仅会失却把她喊做你的女儿的权利,而且会永远不能再把她抱在你的怀里。"
  斯巴达克思站了起来。他把他的左手举到下颔那儿,用右手捋着胡须。他的嘴唇上浮起了嘲讽的微笑,他的两眼却迸发出愤怒和轻蔑的光芒。他一面不断地注视着这位使者,一面注意地倾听着他所说的一切。甚至当罗马贵族说完话不作声的时侯,角斗士还是盯住他,不时地摇摇头,用右脚微微敲着地面。
  沉默的局面持续了好久,最后斯巴达克思从容地低声问道:
  "那么我的弟兄们呢?"
  "角斗士的军队必须解散:奴隶必须回到服苦役的地牢中去,角斗士回到他们以前的角斗学校里去。"
  "那么……一切都完了?"斯巴达克思缓慢地一个字眼接着一个字眼地说。
  "元老院会忘掉他们的罪行,宽恕他们的。"
  "多谢,多谢!"斯巴达克思嘲讽地叫道。"多么仁慈,多么宽宏大量,多么可爱的元老院啊!"
  "难道不是如此吗?"鲁菲乌斯·赖拉骄傲地说。"元老院本来准备下令把所有造反的奴隶全部送上十字架活活钉死,而现在赦免了他们,难道这还不够宽宏大量吗?"
  "啊!甚至太宽宏大量了……元老院赦免了武装的敌人,而且赦免了大获胜利的敌人……真的,这真是举世无双的宽厚精神的最崇高的、空前的范例!"
  斯巴达克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激烈地说:
  "我花了一生中整整八年的光阴,用我全部力量和全副精神为这一崇高、伟大而又神圣的正义事业而斗争;我曾经毫不畏惧地迎接了种种危险;而现在,正当我号召六万个受苦的弟兄拿起了武器,而且率领他们走向胜利时,我突然在某一天告诉他们:'你们获得的胜利其实只是失败,我们决不能获得自由,快回到你们主人那儿去,重新伸出双手请求你们的主人钉上你们过去戴惯了的镣铐吧。'但是,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呢?"
  "这么说,你不重视那等你去接受的荣誉了,你不愿意从一个卑贱的释放角斗土一跃而为罗马的副将或者提督;而且你也不愿意娶这位赫赫有名的罗马贵夫人了。"
  "罗马元老院的威力竟有这么大?它不但要统治全世界,而且还要统治一切人的感情么?"
  两个人都沉默了,然后斯巴达克思平静地问鲁菲乌斯·赖拉:
  "如果角斗士们听了我的忠告和劝说还是不愿意解散呢?"
  "那时侯……"这位罗马贵族的眼睛看着地面,用两手搓揉着他宽袍的边缘,犹豫不决、慢吞吞地说,"那时候……象你这样老练的统帅……而且归根结蒂又只是为了这些不幸的人的利益……决不能想象……你会找不到一个机会……把他们领到……领到一个地方……"
  "领到执政官玛尔西斯·台伦齐乌斯·瓦尔洛·卢古鲁斯和他的军队等待着的地方,"斯巴达克思突然变得脸色惨白代对方说道;他那愤怒的、满含着憎恶表情的眼睛,使他的脸变得极其残忍,但他说话的声音却是沉着、冷静的。"他将把奴隶们包围起来,使他们不得不无声无息地向他投降,这样,那位执政官就可以把这一轻易的、早已安排好的胜利的荣誉加到他自己头上了。是不是这样?"
  罗马人的头俯得更低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是不是这样?"斯巴达克思用雷鸣般的声音大喝道,使鲁菲乌斯·赖拉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使者向斯巴达克思瞥了一眼,角斗士的领袖突然变得非常愤怒,他的两眼迸射出极其憎恶的光芒,使罗马人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啊,我对奥林比斯山上的一切神灵起誓,"色雷斯人用骄傲和带有威胁性的口吻说。"感谢那批保佑你的神吧:为了我这个卑贱的被蔑视的角斗士还能够尊重别人的权利,为了在我心中燃烧的怒火还没有吞没我的理智,也为了我还没有忘记你是以使者的身份到这儿来的……正如你们的元老院和民族一般卑劣、狡猾的你,竟向我提出最最卑鄙无耻的叛变的建议!……你企图接触到我的心灵深处最神圣的秘密!……你企图用夫妻和父女之情来打动我,你看到你们的武力不能取胜,就想用这样的欺骗手段来达到你的目的!"
  "啊,野蛮人!"鲁菲乌斯愤怒地叫道,同时倒退了几步,目不转睛地看着斯巴达克思。"你似乎已经忘记你是在跟谁说话了!"
  "罗马执政官玛尔古斯·台伦齐乌斯·瓦尔洛·卢古鲁斯,忘记了你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说话的是你自己!啊,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以为我认不出你了吧?你改姓换名,到我这儿来,企图用欺骗手段收买我的良心,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此以为我也会和你一样干出这种无耻的勾当来,啊,你这最卑鄙无耻的小人!走吧……回到罗马去……召集新的军队,跟我在广阔的战场上交战吧,如果你能和现在一样,跟我在战场上面对面地相见,我就要好好答复你那奸恶的建议!"
  "可怜的蠢才,"执政官瓦尔洛·卢古鲁斯显出极其轻蔑的神情说。"你过去曾经认为、到现在还在认为你能长久地抵挡我们大军的攻打吗?你自己安慰自己,你认为有希望完全战胜一向被幸运之神所庇佑的强大的罗马吗?"
  "我相信我可以把这些不幸的奴隶率领到他们各自的祖国去,叫他们在各处掀起一切被压迫民族反抗压迫者的伟大起义,我认为这就可以结束你们那可诅咒的统治。"
  斯巴达克思用右手做了一个命令式的手势,叫执政官离开。
  执政官瓦尔洛·卢古鲁斯庄严地用罩袍紧紧裹住身子,一面走一面说:
  "我们在战场上见吧。"
  "但愿神允许我见到你……只是我自己可不敢相信有这个运气……"
  当瓦尔洛·卢古鲁斯走到将军法场前面一条比较低的大路上时,斯巴达克思喊住了他,说:
  "听我说,罗马的执政官……因为我知道这次战斗中落到你们手中的我方少数战士,已经被你们全部钉死在十字架上,因为我看到你们罗马人完全不承认我们角斗士具有人的权利,我现在警告你:如果在二十天以后我不能在这儿营垒里收到我所需要的武器和铠甲,你们那四千名在芬提战役中被俘的兵士,也要同样地被我们活活钉死在十字架上!"
  "什么?……你竟敢这样!……"执政官气得脸色发白,说。
  "对象你们这种人怎样做都可以,在你的心中没有任何神圣的感情,没有任何可以引起别人尊敬的东西……以凌辱对付凌辱,以残杀对付残杀,以屠戮对付屠戮——这就是对待你们这种人应当采取的行动。走吧!"
  斯巴达克思命令执政官离开营垒。
  在色雷斯人的吩咐下,原先陪着使者进来的十夫长、战士以及执政官的仆人都跑来了。斯巴达克思命令部下把执政官和他的仆人统统护送到营门外面。
  现在营帐前面只剩下了斯巴达克思一个人。他在那儿徘徊了很久,一会儿加快了脚步,一会儿又放慢了脚步。他沉浸在最阴郁、最悲哀的思虑之中,他的心情显得非常激动。
  过了一会儿,他派人把克利克萨斯、葛拉尼克斯和埃诺玛依请到他那儿,并且把罗马执政官玛尔古斯·台伦齐乌斯·瓦尔洛·卢古鲁斯到营中来访问的消息,以及他提出的建议(除去触及他的神圣的秘密——他对范莱丽雅的爱情那一点)告诉了他们。同志们赞扬了他们首领的行动,他们一致赞美斯巴达克思的崇高灵魂和他那宽厚的自制精神。他们向他告辞回去,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对他们英勇的战友和最高首领比前更深挚的尊敬和爱戴的感情。
  斯巴达克思向自己的营帐走去,那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他和他的妹妹密尔查谈了一会。色雷斯姑娘看到她的哥哥神态抑郁,闷闷不乐,就开始关切地为他忙碌,竭力想驱散他那阴郁的情绪。接着,斯巴达克思走到他的战士为他建立的巨大营帐的卧室部分,那儿放着他的床,上面铺着新鲜的干革,盖着几张羊皮。
  斯巴达克思卸下了武器,脱去了整夭不离身的铠甲睡了下来。他好久都在床上辗转反侧,而且沉重地呼吸着。他很迟才睡着,但入睡前却忘记熄灭那盏灯草还在燃烧的陶土油灯了。
  他大概睡了两小时光景,在睡梦中用手紧压着那个范莱丽雅送给他的永远挂在他脖子上的小纪念盒。突然,他被紧贴到他嘴唇上的一阵热烈而又长久的亲吻惊醒了。他清醒了。他在床上坐起来,而且把头转向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吸声的那边叫道:
  "谁?……谁在这儿?……"
  在他的床边,跪着美丽的希腊姑娘爱芙姬琵达;她的浓密的红发一直落到肩上,而且蓬松地披在她雪白的胸脯上,她哀恳地伸出她纤巧的手,低声说:
  "请你可怜可怜我吧,可怜我一下吧……斯巴达克思,为了爱你,我快要死了!"
  "爱芙姬琵达!"惊诧万分的角斗士首领一把握住纪念盒叫道。"你,你怎么在这儿?……你来干什么?……"
  "我已经在这儿好多好多夜了,"希腊姑娘低声说,她的身体好象风中的一片树叶那么颤抖着。"我就躲在那里,"她用手指着一个角落说。"等到你睡着以后,我就过来跪在你的床边,欣赏你那极其英俊的脸庞;我仰莫你。我偷偷地哭泣,因为我崇拜你。斯巴达克思,我好象崇拜神一般地崇拜你;整整五年了。在这漫长的、无穷无尽的,好象整整五世纪的时期中,自从你拒绝了我的爱情以后,我明知毫无希望,但还是爱着你,好象一个疯狂的、中魔的女人。我曾经徒然地企图把你的音容笑貌从我的记忆中驱逐出去……你的容貌已经象烙痕一般深深地留在我的心头了。我曾经徒然地打算忘却这伟大的感情,我想把这种感情淹没在酒里,淹没在消遣里,淹没在酒宴里……我曾经徒然地追寻心灵的安宁,我曾经离开我认识你的地方。但是,即使到了希腊,也好象在罗马一般,你的容貌还是在我眼前出现;甚至我出生的故乡,甚至我那天真的少年时代的回忆和亲切的乡音也不行——什么都不行,什么都不能把你从我的心坎中驱逐掉……斯巴达克思,我爱你,我爱你,我对你的爱清不是人类的语言所能形容的……爱情的力量是这么伟大,它使象我这样一个能使罗马最有名的男人俯伏在脚旁的女人跪在你跟前!啊,你应当可怜我啊,不要推开我,我情愿做你的女仆,做你的女奴隶……只是不要推开我,我求求你;如果你这次再拒绝我,那会逼得我什么都能干出来的,……甚至会使我犯下最惊人、最可怕的大罪!"
  这一陷入狂恋中的姑娘极其激动地哀求着,她一把握住了斯巴达克思的手,不断热烈地亲吻。斯巴达克思在这股由狂热的情话和动人欲念的热吻所汇成的不可压抑的湍流的冲击下,他的脸一会儿涨得通红,一会儿变得和纸一样惨白。他浑身发出一阵阵的颤抖。于是,他更加紧紧地握住了那个盛着范莱丽雅和波斯杜密雅头发的纪念盒:只有这一个护身符,才使他有力量抵抗这位美丽的希腊姑娘的引诱。
  斯巴达克思努力克制住自己,把自己的手从爱芙姬琵达的掌心中轻轻地抽了回来,一面竭力用平静的、好似父亲一般的态度对她亲切地说:
  "安静些……安静些……你这疯姑娘……我爱的是另一位……象女神一般美丽的女人……她是我的小女儿的母亲……你得明白,斯巴达克思只能有一个信念。正如我的灵魂已经完全献给解放被压迫者的事业,能为它活在世上也为它而死,我的爱情也只能献给一个女人,我决不会再爱另一个女人……把你对我的爱恋从你狂热的头脑中驱逐出去吧……不要再对我诉说我绝对不能和你分享的感情。不要再对我提起我丝毫也不能对你发生共鸣的爱吧……"
  "啊,我对神圣的复仇女神起誓,"爱芙妮琵达狂叫道,当斯巴达克思说到最后那几句话时,她已经被他轻轻地推开了。"这是范莱丽雅,该死的范莱丽雅!这是她,正是她从我这儿夺去了你的爱抚和亲吻!"
  "你这女人!"愤怒的斯巴达克思叫道,他的脸变得阴沉而又可怕。
  爱芙妮琵达咬着她的手沉默了。角斗士的领袖也捺住了自己的怒火。过了一会儿,他用比较镇静但是更加严厉的声音说:
  "离开我的营帐,再也不要上这儿来。明天我要把你和另外几个传令官派到埃诺玛依的司令帐中去;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我的传令官了。"
  这位以前的罗马名妓垂下了头。她好容易才熬住了哭泣,一面咬着自己的手,一面慢慢地退出了营帐。同时,斯巴达克思打开了那个纪念盒,把它凑近嘴唇,纵情地吻着里面的两绺头发。  
 
一六、姑娘脚下的雄狮、惨遭暗杀的使者  爱芙妮琵达是一个非常的女人。她的智慧往往屈服在她那突发的热情之下,而她的热情却总是奔放不羁的;她那不可遏抑的暴风雨一般的飞腾幻想,常常会把她经过理智考虑的一切消灭得干干净净。她具有跟她柔弱娇美的身躯毫不相称的非凡精力,那使她更象一个少女而不象一个妇人;读者已经知道,爱芙姬琵达从年青时失身给一个放浪好色的贵族以后,就常常参加无耻的酒宴和萨杜尔纳斯谷神节的狂欢。这样,她就丧失了女人最可贵的两种品质,那就是:辨别善恶的能力和羞耻心。
  她不能压抑自己的欲望,常常不惜用任何手段来达到她所渴望的一切:对她来说,达到她的欲望就是美德,她常常以不可动摇的顽强决心向预定的目标迈进,而且由于她那非常坚强的意志,结果也就常常能够满足自己的欲望。
  于是,这位极其富裕、饱尝种种淫乐生活的滋味、在罗马最豪富的贵族和最风流的纨挎子弟的崇拜和宠爱下变得骄纵万分的名妓,看到了斯巴达克思。她看到他在那次斗技场上的流血角斗中变成了一个胜利者,她的心就被他在角斗过程中极其突出地表现、发挥出来的英俊威武的风貌和勇敢刚毅的精神所打动了。正巧在那时候,生活中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吸引她的注意,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诱人的东西能够俘虏她,她对自己还可以获得任何幸福已经丧失了信心;正巧在那时候,爱芙妮琵达看到了斯巴达克思而且立刻被地吸住了;她觉得,她可以毫不费力地满足自己这个任性的欲望,也许,这就是爱情——但在开始的时侯爱芙姬琵达自己也不知道和不懂得这种感情,她只觉得她已不由自主地被那个强有力的角斗士吸引过去了。她在自己那狂热的幻想中,就已经预感到陶醉在这一新的热情中的快乐了。她觉得,那会赐给她非常的欢娱,而且会改变她那不可忍受的单调生活。
  但是,当不可预见的障碍发生以后,当她确信斯巴达克思对她所施展的不知征服过多少男人的心的魅力竟然毫不动心,当她知道另外有一个女人在跟她竞争,而且夺取了她所爱的角斗士时,没有获得满足的欲望和疯狂的嫉妒心,就使这位名妓的满脑子幻想燃烧起来了;她的血液沸腾了,她那从来不曾颤抖过一次的心房,剧烈地跳动起来了。于是,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她的淫欲已转变为不可压抑的热情,接着,这位生活腐化但是精力充沛、意志坚决的女人的热情,很快就达到了它的最高点。
  她想忘却这个角斗士,就开始沉溺在疯狂的、放浪不羁的酒宴之中。在她那罗马住宅里,常常传出男女对唱的民歌的声音和淫秽下流的呼叫声。但是,不论什么都不能把斯巴达克思从她的心坎中排除出去。她开始出外旅行。她到过她的祖国希腊,她那放浪无耻的媚态惊动了科林斯和雅典。但是,不满足的热情却到处伴随着她,那使她无法生活下去;于是,她决定再度尝试攫取这位角斗士的心,虽然他现在已变成了一位威名煊赫、高举起义大旗、号召被压迫者反抗罗马暴政的伟大人物。
  四年过去了。爱芙姬琵达以为斯巴达克思可能已忘记了范莱丽雅,而且大概已忘记得干干净净了。于是,爱芙妮琵达认为这正是她把全部爱情献给斯巴达克思的最适宜的时机。这说希腊姑娘卖掉了她的珍贵物品,收集起她的财富,出发到角斗士的营垒中去。她决定象一个东方的女奴隶一样,用无限的忠诚来奉待这个在她心灵中燃起极其热烈和强有力的热情的男人。
  如果斯巴达克思把她抱在怀里,她会感到多么幸福啊,而且,谁知道呢?她也许会变成一个善良的女人。她觉得自己有能力参与任何英勇的正义事业。只要她能够博取斯巴达克思的爱情;在她的心目中,色雷斯人现在已变成一个光辉四射的半神半人的英雄。
  她等待着,她希望着,她在等待之中自己欺骗自己……但是他又一次拒绝了她!爱芙姬琵达离开了角斗士首领的营帐,她的脸是扭歪了的而且流满了泪水。她的两眼迸射着怒火。她的脸,由于遭受了屈辱,显现了两片表示她感到极其羞耻的红晕。
  起先,她只是循着静寂的营垒走去,由于极度的激动什么也觉不得了。她走路就象在暗中摸索一般,她不时在帐幕的小支柱上绊交,或者撞到那些转住大群战马的绳篱的木桩上去。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竟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垒墙的防栅边了。她的思绪是乱七八糟的。在她狂热的头脑中,她对自己所遭受的痛苦既没有明显的观念,对外界也没有任何确切的印象。她的耳朵中老是在轰隆隆地发响。她所知道的只是;她的痛苦是极其可怕的,她渴望复仇,渴望无情的渴血的复仇。
  新鲜而又凉爽的、清晨的微风,吹拂着爱芙姬琵达的身体,吹冷了她的胸脯和肩膀,因此渐渐地使她从麻木状态中清醒,使她回复到现实中来。爱芙姬琵达裹紧了罩袍,向周围看了一下;仿佛她刚刚从狂谵症或者是昏厥状态中清醒过来,正在努力集中思想,想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终于,她明白了,她正站在第八军团的两列帐幕中间,于是她竭力取最短的捷径,走到那条分隔第五军团和第六军团驻地的大路上,而后回到自己的帐幕里去。
  爱芙姬琵达突然发觉她的两手染满了鲜血,这才记起了她自己曾经毫不怜惜地咬过它们。她停了下来,抬起她那闪耀着怒火的绿色眼睛,向空中伸出她血淋淋的纤小的手。她怀着满腔的憎恨,默默地向天上的一切神灵起誓,她一定要为她自己所受到的奇耻大辱复仇;接着她又对着染红了双手的鲜血向复仇女神和地狱里的其他神灵许愿,她一定要把斯巴达克思的头拿来作为奉把他们的祭品。
  到了第二天,斯巴达克思通知埃诺玛依,说是要从自己的传令官中派一个人到他跟前去服务;因为在围困芬提附近奥莱施杜斯将军的营垒时,色雷斯人曾经决定在葛拉尼克斯、克利克萨斯和埃诺玛依的军部中设置四个传令官,使他们彼此之间以及他们与总司令部之间都能够迅速传速消息。
  埃诺玛依对这一点自然是不感到奇怪。但是,当他看到部在他前面的爱芙姬琵达的时候,他不禁诧异极了。他在过去曾经不止一次地鉴赏着她的美丽的脸庞和苗条的身材,但他从来不曾和她说过一次活,因为他认为她是斯巴达克思的心上人。
  "什么!……是你!……"惊诧万分的日耳曼人叫道。"斯巴达克思派来给我的传令官竟是你吗?"
  "是啊,正是我!"希腊姑娘回答;在她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焦躁不安的忧虑神情和深切的悲哀。"你为什么这样惊奇?"
  "因为……因为……我认为斯巴达克思非常重视你……"
  "啊!"爱芙姬琵达苦笑着说。"斯巴达克思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他只失心我们的胜利。"
  "但这并不能妨碍他来注意你,因为你是一个美丽的姑娘,你是所有能够引起雕刻家灵感的姑娘中最美丽的姑娘,你是所有生长在希腊太阳光下的姑娘中最最美丽的姑娘!"
  爱芙姬琵达的美貌惊倒了埃诺玛依,那不但使这位熊一般粗野的日耳曼大汉变得非常驯服,也使他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君子。
  "我希望你不至于忽发奇想向我表白你的爱情!我是为了与我们的压迫者作斗争才到这儿来的;为了这一神圣的事业,我才抛弃了财富、爱情和豪华安逸的生活。你向斯巴达克思学习一下节制和谦逊吧。"
  爱芙姬琵达骄傲地说完了这番话,立刻转过身子用背朝着埃诺玛依,向附近那座传令官位的帐幕走去。
  "我对万物之母佛莱雅的奇妙的美貌起誓,这位姑娘的美貌和骄傲并不在瓦尔基里亚诸女神中最美和最骄傲的女神之下啊!"埃诺玛依叫道。希腊姑娘的美貌和她那骄傲行动使他感到非常惊异;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着他所不习惯的温柔感情,想念起姑娘那苗条的身躯和迷人的美貌来。
  爱芙姬琵达所考虑的一切是不难猜想的:她决定迷住这位日耳曼大汉。自然,谁也不能明确地说出她采取这-步骤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事情很明显,日耳曼人对爱芙姬琵达的爱情,对这个希腊姑娘所考虑的复仇计划一定有相当关系。
  不论怎么样,象爱芙姬琵达这样一个美貌、迷人、精通一切勾引男人秘密的女人,要想把这个直性子的日耳曼大汉在短时期内拖到她的罗网中是并不困难的,果然,他没有多久就完全控制了他。
  那时候,斯巴达克思开始在维纳西亚附近的营垒中,对那两个新成立的军团孜孜不倦地进行着军事技艺的训练。在他和罗马执政宫玛尔古斯·台伦齐乌斯·瓦尔·卢古鲁斯会面和谈话以后第二十天,那两个新军团就在他们的营垒中获得了罗马人运来交换俘虏的一万副铠甲以及盾牌、短剑、投枪等武器。接着,那四千名俘虏在彻底解除了武装以后就被送到罗马去了。
  两个新成立的军团刚刚武装起来,其中由高卢人组成的第十一军团就编到第二军里去和原来的四个军团合在一起,归克利克萨斯指挥;另一个由色雷斯人组成的军团,也就是第十二军团,则编到第三军里去,归葛拉尼克斯指挥。斯巴达克思率领大军离开了维纳西亚的营垒,经过几次短促的行军进入了阿普里亚省。他先到巴利,然后沿着海岸逼近布隆的西,那是罗马人在亚得里亚海沿岸最有价值和最重要的军港。在这次将近两月的进军中,在罗马人和角斗士之间几乎没有发生过一次重大的战斗。因为某几个城市虽然对斯巴达克思的大军进行了微弱的抵抗,却被他们毫不费力地打垮了,那是不能算作真正的战斗的。
  到了八月底,斯巴达克思离开了防务极其巩固的布隆的西城的郊区,他甚至并不想进攻那个城市。他在葛纳季亚附近选择了一处形势险要的地点开始建造营垒。那座营垒按照他的习惯建造得比以往更加坚固,围上了极其宽阔的外壕,因为色雷斯人决定在这个省份中过冬,农产丰富的田地,美丽的牧场以及大量的家畜保证了他的大军的给养。
  同时,角斗士的领袖开始仔细地考虑以后的计划,怎样才能使这-已经开始的战争获得决定性的结果。他经过深思熟虑以后,终于召集了他的指挥人员开了一次秘密军事会议。他们长久地讨论了应该采取什么步骤的问题:在那次会上他们一定作出了重要的决议,但是角斗士的营垒中却没有别的人能够知道这-秘密。
  会议到黄昏方才结束。就在那天晚上,爱芙姬琵达卸下了自己的武器,半披着罩袍,巧妙地裸露着肩膀和胸脯,坐在自已帐幕内的凳子上。
  一盏小小的铜灯,从支持帐幕的木柱上挂下来,发山微弱的灯光,照在她身上。
  爱芙姬琵达的脸色是苍白的,她那阴沉、恨毒的目光注视着帐幕的入口。她仿佛是机械地向外面注视着,她的头脑中正充满了种种纷乱的思想。突然,她跳了起来,聚集起全副精神,开始仔细地倾听。她的眼睛顿时射出了喜悦的光辉,因为沉重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地传来,这似乎已经替她证实:她所等待和希望见到的人已经来了。
  一会儿,帐幕的门槛上出现了埃诺玛依魁梧的躯体。他为了进入"维纳斯神庙"——这是他对爱芙姬琵达的帐幕开玩笑的叫法——必须低下头来才行。
  这个巨人走近希腊姑娘以后,就在她前面跪了下来,抓起她的两手就送到自己的嘴唇上。
  "啊,我的神奇的爱芙姬琵达呀!"他叫道。
  埃诺玛依跪在地上还比坐在凳子上的爱芙姬琵达高出一个头,只有当他蹲在地上时,他那小小的黑眼睛才能看到美人的脸。
  这一对头颅呈现了奇特的对比:爱芙姬琵达的俊俏的脸庞和白嫩的皮肤,强烈地衬托出埃诺玛依那粗犷的、黑黝黝的和泥土同一颜色的脸,而日耳曼人乱蓬蓬的头发和蓬松的胡须,也更加突出地映出了这位美丽的妓女的可爱的红发。
  "会开得很久吧?"爱芙姬琵达问,一面用亲切而又关怀的眼光望着跪在她前面的魁梧的日耳曼人。
  "是啊,很久……可惜太久了,"埃诺玛依说。"我对你说,我对这些会谈真觉得厌倦。我是一个战士,我对托尔的雷火发誓,那些会议可真不合我的心意。"
  "但是斯巴达克思也是一个欢喜行动的人,如果他的勇气再加上审慎,那对我们事业的胜利只有帮助。"
  "这话不错……我并不否认这一点……但我宁愿直取罗马。"
  "疯狂的念头!那只有当我们的军队达到二十万人以上,才能够作这样大胆的进攻。"
  两个人都不作声了。埃诺玛依显出极其忠实、温柔的态度望着希腊姑娘,但这种态度好象不是他这样笨拙的粗手大脚的汉子所能够有的。爱芙妮琵达竭力装出一副热情奔放的神情,但实际上她却无动于中。她施出了她那媚人手段,虚假地用脉脉含情的目光,亲切地注视着率直的日耳曼人。
  "你们在今天的会议上讨论了一些重大而紧要的事情吧?"希腊姑娘问,她好象是在无意之间顺便提起似的。
  "是啊……重大而又紧要……他们都这么说……不论是斯巴达克思、克利克萨斯和葛拉尼克斯都这样说……"
  "那末,你们大概也讨论了将来的军事行动的计划吧?……"
  "并不完全是这样……但我们所讨论的事跟这一点有很大的关系。我们讨论了……啊,是的,"日耳曼人喊了一声,突然醒悟过来说。"我们曾经互相用神圣的誓言约定,不准把我们讨论的事情泄露给别人。可是我连自己也不觉得,险些儿全把它说出来了。"
  "我希望……听取你的作战计划报道的对方不是敌人。"
  "啊,我的神圣的维纳斯啊……难道你竟认为,如果我不把我们的决议告诉你,就只是因为我不信任你吗!"
  "这还不够吗!"怒冲冲的希腊姑娘叫道。"我对台尔菲的阿波罗起誓这还不够吗!我把全部财产统统献给了解放被压迫者的事业,我抛弃了豪华安乐的生活,我从一个柔弱的姑娘转变成一个自由的战士,难道在我经过这样的转变以后,竟还有人敢对我的忠诚怀疑吗?"
  "奥定救我!……你得相信我。我不仅崇拜你的美貌,而且非常尊敬你那崇高坚决的灵魂……我非常尊敬你,我甘愿不管我的誓言把一切统统告诉你……"
  "不,不,绝对不要!"姑娘故意装出一副更加愤怒的神态,竭力挣脱日耳曼人的爱抚。"我凭什么来干预你们的秘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你又按照你的老脾气对我发火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生气呢?……啊,我的可敬的姑娘!……"埃诺玛依一面温柔地抚慰着爱芙姬琵达,一面温和地说,但在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得出哽咽。"听我说,我求求你……你得明白,这事情是……"
  "闭嘴,闭嘴,我不要听,我不不愿意你毁弃誓言,使我们的事业遭受威胁,"爱芙姬琵达用嘲讽的口吻说。"如果你相信我……尊敬我……象你所说的爱我……如果我对你就是你的身体的一部分,好象你对我是我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你就会明白,你的誓言约束着你,它使你对一切人保持会上讨论过的秘密,但决不能对我……如果我对你,照你的说法,是你的灵魂的灵魂,你的一切念头都贯注在我的身上……但是你对我并没有纯洁的爱情,并没有那种忠贞不渝的、绝对的、甘心使自己变成所爱的人的奴隶的爱情……你所爱的只是我这可诅咒的美貌,你所渴望的只是我的热吻……可是你却没有真正的、深挚的爱情,我现在完全失望了……过去的爱情只是我的幻想罢了……"
  爱芙姬琵达的声音里可以听得出颤抖、激动和哽咽,最后,希腊姑娘索性假意地放声痛哭起来了。
  爱芙姬琵达卖弄风骚装腔撒娇的结果,刚好使她获得了她所希望的一切,最近两月来她已经不止一次地在埃诺玛依身上试验过她那迷人的魅力了。
  日耳曼人简直疯了。他惊恐地咕哝了几个不相连贯的字眼以后,就一下子扑到地上去吻姑娘的脚。他请求她饶恕。他对天发誓,说以后无论如何也不再怀疑她了,他说他一直爱她、尊敬她、崇拜她,把她当作了世界上最神圣的女人,把她当作了女神。但是,希腊姑娘继续大发雷霆,她坚决声明,她一点也不愿意知道别人的秘密。日耳曼人就开始向她搬出他的宗教中所有的神的名字来起誓,而且极其恳切地请求爱芙姬琵达听他说话。他再三强调,从今以后不论他起过什么誓、受过什么约束,他一定永远相信她,因为她是他的灵魂的灵魂,也是他的生命的生命。
  接着,他把角斗士的指挥官们在会上讨论的一切都扼要地告诉了希腊姑娘。他说,大家经过讨论以后,认为有必要争取一部分罗马贵族和青年到起义者方面来,因为那些贵族都是负债累累,渴望改变现状,具有反叛当局的情绪。大家一致决定,立刻派一个可靠的使者明天就出发到罗马去见卡提林纳,请他统率角斗土的军队。最后,大家决定派卢提里乌斯去完成这一任务。
  不管日耳曼人已经把所有的秘密统统告诉了希腊姑娘,不管爱芙姬琵达施展一切诡计和狡猾手段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她还是继续皱眉蹩额,装出一副不满意的样子。但是过了一会儿,她渐渐高兴起来了,开始对躺在地上的埃诺玛依发出微笑。日耳曼人把希腊姑娘的纤小的双脚放到自己的头上,说:
  "瞧……爱芙姬琵达……难道我不是你的奴隶……用你可爱的小脚践踏我吧……我躺在尘埃里……我的头已经给你当做踏脚的小凳子了。"
  "起来……起来,我的心爱的埃诺玛依,"爱芙姬琵达说,她的声音变得又恐惧又羞怯,但同时,她的脸却高兴得发出了光彩,她的两眼对伏在脚下的巨人阴狠地闪着光。"起来,这不是你应处的位置,起来……到这儿来,到我的身边来……近一些,贴住我的心。"
  她一面说,一面拉起了角斗士,温柔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埃诺玛依跳了起来,在一阵突发的热情冲击下抱住了希腊姑娘。他把娇小的姑娘抱了起来,险些儿用他疯狂的热吻窒死了她。
  终于,爱芙姬琵达在她能够开口说话的时候说道:
  "现在……暂时离开我……我必须出去看看我那几匹马,我每一天都要去检查一次,它们有没有好好地喂过,席诺克拉特是不是在好好地照料它们……我们等会儿再见……等到全营垒都静下来以后再见吧……你和以往一般在将近拂晓的时候到我这儿来吧……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爱情,谁也不能……特别是斯巴达克思!"
  日耳曼人顺从地把她放在地上,最后一次热烈地吻了她。埃诺玛依首先出了帐幕,向离开爱芙姬琵达的帐幕不远的自己的营帐走去。
  过了几分钟希腊姑娘也出来了,她向搭在她的马湖附近的一座帐幕一走去。那儿住着她的两个可靠的奴隶,那两个人对她都是极其忠心耿耽的。她暗自想道:
  "对啊,对啊!……这计划真不错……真不错……鼓动卡提林纳,叫他好充当六万名奴隶的统帅!……这就是说,使这支奴隶军队也使奴隶暴动。本身显得高贵起来了……而且随着卡提林纳,还会有别的罗马最著名、最勇敢的贵族参加进来……那也可能促使第伯尔河畔的整个平民阶级起来,暴动……这样,本来一定会遭受镇压的奴隶暴动就可以转变为大规模的。内战;这一次战争的结果,很可能会使整个国家机构完全改变……决不能认为卡提林纳做了领袖以后斯巴达克思的影响就此削弱了:卡提林纳是一极其聪明的人,他一定明白,如果没有斯巴达克思,他决不能对付这一大批野蛮的角斗士……啊,不,不,这不合乎我的要求……我绝对不能让这一位勇敢的、品德崇高的斯巴达克思达到这一目的!"
  她一面这样考虑,一面走近了她的忠仆的帐幕。她把席诺克拉特叫到一旁,压低了声音,用希腊话去跟他起劲地谈了很久。
  第二天清晨,在葛纳季亚附近那条从布隆的西通到贝纳文特去的执政官大道上行走的人,可以看见一个身材匀称体格强壮的小伙子。他穿着一套普通的粗羊毛织成的短衣,肩上披着一件宽大的黑罩袍,头上戴着一顶皮帽子。他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阿普里亚骏马,循着大道从葛纳季亚向巴利那面前进。如果有人碰到了他,而且注意到他那开朗黝黑的脸和那副自满、平静、从容不迫的神态,再根据他的衣服和外表判断一下,就一定会把他当作一个有事上巴利市场去的本地的小康农民。
  两小时以后,那个旅客来到了大约设在葛纳季亚和巴利中途的驿站附近。他在驿站外面停了下来,准备让马儿休息一会,同时自己也吃一点东西。
  "你好,朋友,"他对过来拉马的驿站长的仆人说。
  旅客跳吓了马,接着又对时候站在门槛上的驿站长——一个胖胖的脸颊通红的壮汉——说:
  "但愿神保佑你和你的一家!"
  "但愿梅尔库利斯一路保佑你!你经过长途旅行以后,愿意在这里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吗?从你那匹漂亮的阿普里亚骏马这样疲乏的情形看来,你一定是从远地来的。"
  "它已经在路上跑了整整六个钟头,"那个旅客回答,接着又补充道:"你欢喜我这匹阿普里亚母马吗?它是一匹骏马,对不对?"
  "我对神马毕迦斯的翅膀发誓,这样漂亮的骏马是难得见到的!"
  "唉,可怜的牲口!谁知道一月以后它会变成一副什么样子啊!"客人叹了一口气说,一面走进了驿站长的屋子。
  "为什么?"驿站长一面跟着他的客人进去,一面问。在驿站的正屋中间,沿墙放着三张小桌子,他立刻请客人在其中的一张小桌子旁坐下来。
  "你想吃点儿东西吗?"他提议。"可是你为什么说它是'可怜的牲口'……你要不要喝福尔米耶陈葡萄酒?这酒的醇厚味儿可以比得上朱庇特喝的仙浆呢……可是,为什么你的马过了一月会变得非常可怜呢?……你要不要吃烤羊肉?……又鲜又嫩的小羊肉,简直象羊奶那样入口就化。我可以让你吃到美味的牛油……还有带泪水的极新鲜的干酪,里面的水滴就象这儿收场嫩草上的露珠一般晶莹;这种干酪就是用吃这儿嫩草地母牛的牛乳制成的……可是你刚才提起的那匹可怜的马……"
  客人不禁抬起头来,用诧异的、但也许是微带嘲讽的眼光,瞧着驿站长。驿站长正来来去去地忙个不停,同时嘴里又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连自己的客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也没有好好地看一下。他放好餐具以后,还是不断地在客人身边转来转去。
  驿站长的唠叨声由于另一个骑马的新客人的到来而中断了。那位客人已经从一匹强壮的烈性子的马上跳了下来。但见那匹马张大了鼻孔,马嚼铁上沾满了白沫,它的两胁正由于急促而又断断续续的吁吸而起伏着:大概,那匹马已经跑了不少路。
  新来的客人是一个身材高大,躯体结实、肌肉十分发达的大汉。他那没有胡子的黑脸显得相当机灵。按照他的服装看来,他可能是个奴隶,或者是个在富裕贵族家庭中当过差的释放奴隶。
  "但愿神保佑你一路平安!"驿站长对进门来的新客人说。"但愿神赐力气给你那匹强壮的马儿,它看上去很结实,但是,你如果再逼着它往前赶路,那是拖不上好久的。你是远道来的吧?……你想坐一会儿吃点东西吗?能不能赏光尝一尝我的烤羊肉了?极嫩的小羊肉,嫩得象放牧羊群的牧场上的嫩草一般……路这么远,你又跑得这么急……看来你是从远方来的……我可以让你喝到福尔米耶陈葡萄酒,即使是朱庇特酒宴中的仙浆也比不上它呢。跑了这么长的路途,也许最好是喝一杯葡萄酒,你大概飞跑了不少英里路吧,对不对?我还可以让你吃到头等的奶油和干酪,那干酪发出来的香味真好极了!……请坐下来,你大概非常疲劳了吧?"
  "疲劳是你那唠叨不停的鬼话引起的!……真的,我对谷神萨杜尔纳斯发誓,我承认,你那唠唠叨叨的鬼话使我厌倦极了!"新来的客人觉得很不耐烦,尖刻地答道。
  "如果你不用一连串愚蠢的问话和对那些准备款待我们的美味食品的夸赞来填满我们的肚子,而是立刻把烤羊肉、奶油、干酪和葡萄酒送到我们桌子上来,那就要好得多了!"第一个客人对驿站长说,接着,他一面转身对着新来的客人问道:"你说对不对?"
  "你好,"那个释放奴隶先向阿普里亚人招呼了一下,接着恭恭敬敬地一用手向自己的嘴唇一碰,然后说:"自然罗。"
  那个释放奴隶说过以后就在桌旁坐了下来,那时候驿站长已经准备好一切,他说:
  "立刻端过来!……再过一分钟,让你们自已判断好了,究竟我刚才是否在为我的食物夸口。"
  说完他就进去了。
  "光荣归于为一切人赐福的伟大的解放者朱庇特,"阿普里亚人说。"他终于把我们从这个饶舌汉的唠叨的蠢话中拯救了出来!"
  "一个极其讨厌的家伙!"释放奴隶说。
  两个旅客的对话到这儿就中止了。
  那时候,那个释放奴隶似乎已陷入了沉思之中,阿普里亚人一面在玩弄放在桌上的刀叉,一面用他锐利的眼睛察看着新来的客人。
  驿站长回来了。他给每一个客人端来了一小盘刚才答应过他们的烤羊肉,两位客人就立刻放开肚子大嚼起来。于是,驿站长又在他们面前放下两瓶他刚才过分夸赞过的福尔米耶葡萄酒。虽然它并没有想象中的朱庇特的仙浆那么好,不过也可以马马虎虎弥补一下这位饶舌的驿站长过火夸赞。
  "那么,"阿普里亚人吃完烤羊肉以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发觉你很欢喜我那匹马,对不对?"
  "我对赫克里斯起誓!……还问我欢喜不欢喜它哩?……自然罗,我很欢喜……那是真正的阿普里亚骏马……强壮……烈性子……两胁略微隆起……四脚却又细又灵巧;马脖子弯曲得这么好看……它具有好马的一切优点。我做这儿的驿站长已有二十年之久,我自己也认为我已摸到了一些相马的门径,我懂得马的好坏;除此之外,我自己也是在阿普里亚省出生的,我完全懂得我们本省的马所有的优点和缺点,请您想一想……"
  "你能允许我,用我那匹马来换你二十匹马里面的一匹吗?"阿普里亚人不耐烦地问。
  "是四十匹,公民,是四十匹,因为我的马厩是第一等的,不是那种末等的蹩脚马厩,你得明白……"
  "好吧,那么你能不能从你马厩里的四十匹、或者一百匹、或者一千匹马中挑一匹来换给我呢?"阿普里亚人怒冲冲地说。"但愿医药之神伊斯古拉庇乌斯叫你生烂舌疮!"
  "嗳……这个……我对你说,叫我用所所熟识的马……换别人的马……虽然你的马样子很不错……它仿佛还不老……唔……可是我摸不透它的性子……"驿站长显出难以遮盖的窘态,搔着耳根,对阿普里亚人的咒骂理也不理地说。"我对你这匹马并不感兴趣……因为,老实对你说,五年以前在我这儿也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儿,那时候……"
  "我根本就不想把这匹马让给你,我也并不想用它来换你马厩中最好的马:我只想把它留在你这儿作为抵押……你只要给我一匹可以赶到最近的驿站去的马,到了那边,我把你的马留下来,换上另一匹,就这样不断地换下去,直到我跑……"
  阿普里亚人说到这儿突然停住了,他的眼睛里显出了怀疑的神情,但他的目光并不是投到唠叨不休的驿站长那儿,而是落在那个沉默而又恭敬的释放奴隶或者奴隶身上。然后,他接下去说:
  "直到我到达我要去的地方……当我回来时,一路上我用同样的办法换马赶路,直到你这儿换回我的阿加克斯为止;我那匹栗色马的名字就叫做阿加克斯。"
  "这一点你放心好了,你一定会发现它喂得又肥又壮,我知道怎样照料马匹……你用不着怀疑。可是,你现在明白了吧,你一来我就立刻猜到你一定急于赶路,而且目的地一定是很远的……也许,是到贝纳文特去吧?"
  "也许是这样,"阿普里亚人微笑着回答。
  "也许,甚至是到加普亚去吧?"
  "也许是这样。"
  "谁知道呢,也许,你甚至是必须一直赶到罗马吧?"
  "也许是这样。"
  两个人都不作声了。
  阿普里亚人一面开始大吃驿站长拿来的牛油和干酪,一面老是望着这位和善的饶舌汉微笑。但是驿站长却感到非常失望和不满意,因为这许多"也许是这样"不但丝毫也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反而使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大傻瓜。
  "喂,你为什么不作声响?"阿普里亚人说。"也许,我还要到考尔菲尼、阿斯古尔、卡梅陵去,到高卢的赛纳人住的赛纳去,到拉文那去呢……而且……我又为什么不能同样地到法莱利亚、斯波列季、希奥斯、柯尔顿纳、阿莱手乌姆和佛罗伦萨去呢?我又为什么不能同样地到高卢的包伊伊人住的地方或者利古利安人那儿去呢?我又为什么不能……"
  "但愿伟大的朱庇特保佑你一路平安!你不是在拿我开玩笑吗?"局促不安的驿站长问。
  "我略微开了一下玩笑,"阿普里亚人和善地微笑着回答,一面把一满杯福尔米耶葡萄酒交到驿站长手里。"为我们的友谊喝一杯吧,请你不要对我那激起你好奇心的玩笑生气。你从各方面看来都是一个好人……只是太欢喜说话,太好奇……"
  "但那也丝毫没有恶意,"和善的驿站长说。"我可以对天上和地狱里的一切神灵发誓,我是一个虔敬而又正直的君子,如果我说谎,就让我的老婆和孩子统统得瘟疫死掉!"
  "不要发这么倒霉的恶誓吧,我相信你。喝吧!"
  "我祝你一路平安、顺利,"驿站长说,接着,只喝上两三口就喝干了杯中的福尔米耶葡萄酒,把空杯子交还给阿普里亚人。
  但是阿普里亚人没有接杯子,他说:
  "现在你拿去请那位客人喝上一杯,可是你得首先为他的健康干一杯。"
  于是,阿普里亚人转过身子对着释放奴隶说:
  "你大概是个释放奴隶吧?"
  "是的,我是一个释放奴隶,"那个魁梧的大汉恭恭敬敬地回答。"我本来是'严厉的人'孟里乌斯·伊姆毕利奥查那一族的人……"
  "那是有名的古老大族,"驿站长说。"你们祖先中的玛尔古斯·孟里乌斯·胡尔索在罗马纪元二百八十年做过执政宫,而另一位……"
  "我现在到罗马去报告季杜斯·孟里乌斯·伊姆毕利奥查,在我们那儿出现的那批造反的角斗士,使他在布隆的西附近的别墅遭到了很大的损失。"
  "啊,角斗士!"驿站长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低声说。"看在阻止兵士后退的神王朱庇特的份上,不要提起他们!我还记得两月前当他们经过这儿,上布隆的西去时,我受到了多少惊吓啊……"
  "俱愿他们和他们那个卑贱的首领统统死掉!"阿普里亚人愤激地叫道,同时抡起拳头用力敲在桌子上。
  然后,他问驿站长:
  "他们一定使你遭到了很大的损失吧?"
  "说老实话,并没有……应该说良心话……他们对待我和我家里的人很客气……他们带走了我马厩里的四十匹马……但是付了我好些金子……不错,他们付我的马价似乎还不够些……但是……你得明白,本来可能会糟糕万倍的……"
  "归根结蒂来说,"那个释放奴隶打断了驿站长的话。"他们本来可以拉走你所有的马,连一个小钱也不付。"
  "自然罗!必须承认这是战争,这是可怕的使罗马人蒙受奇耻大辱的战争。"驿站长依然恐惧地低声说。"啊,如果你们能看到他们在这儿经过的情形!……一支数也数不清的大军……老是望不到头……他们军团的行军秩序多好啊!……如果不怕亵渎的话,拿我们的精兵跟这些强盗相比,我可以说,他们的军团决不比我们的差……"
  "你不要吞吞吐吐地说话,"释放奴隶插嘴说。"让我来说一句虽然会使大家感到耻辱但却是天公地道的话:斯巴达克思是一个伟大的统帅,他建立了一支大军,把六万个角斗土和奴隶变成了六万名作战勇敢、军纪严密的精兵。"
  "我向罗马的十二位和平女神起誓!"惊诧的阿普里亚人愤愤地对释放奴隶说。"什么?你刚才还说卑贱的角斗士已经把你主人和恩公的别墅抢掠一空,而现在你这坏蛋却敢公然为这些强盗的头子辩护,而且还要赞扬他的好处?"
  "看在伟大的朱庇特份上,不要这么想!"释放奴隶恭敬而又平心静气地抗议道。"我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不但如此,我还应当告诉你,角斗士的军队并没有抢掠我的主人的别墅……"
  "那么你刚才为什么说你要到罗马去报告别墅的主人季杜斯·孟里乌斯·伊姆毕利奥查,说你们那一带出现了角斗士军队,使他的别墅遭到很大损失呢?"
  "可是我刚才所说的角斗士带来的损失并不是指我主人的别墅,也不是指别墅附近的田地……我的意思是指在别墅中服役的六十个奴隶中的五十四个奴隶。角斗士把别墅中的全部奴隶统统解放了,而且让们们自己决定:是否愿意跟军队一起走,在他们的旗帜下作战。结果,六十名奴隶中只有六个生病的、老年的人和我一起留在别墅里,其余五十四个奴隶统统投到斯巴达克思的营垒里去了。嘿,你现在怎么说?难道这是很小的损失吗?现在还有什么人替主人工作,还有什么人去耕田、播种,去修剪葡萄园里的葡萄藤,到田地上去收割庄稼啊?"
  "但愿斯巴达克思和他的那批角斗上统统下地狱!"阿普里亚人轻蔑而又骄傲地说。"让我们为他们的覆灭和我们的繁荣而干杯。"
  当大家喝过酒以后,驿站长又一次为释放奴隶的健康干杯。释放奴隶也为两个谈话伙伴的幸福而干杯,接着他又送给阿普里亚人一杯酒。阿普里亚人就同样地为驿站长和释放奴隶的幸福干了杯。
  然后,阿普里亚人付清了账,站了起来,准备到马厩里去挑选马匹。
  "等一下,可敬的公民,"驿站长说。"我不愿让别人说闲话,说一位规规矩矩的客人经过问捷里昂纳斯的驿站,竟没有从他那儿拿到一块客牌。"
  说完他离开房间,留下了阿普里亚人和释放奴隶。
  "看来,他真的是一个君子,"释放奴隶说。
  "自然罗,"阿普里亚人回答;他站到门楣下面,叉开两腿,背着双手,接着就唱起沙姆尼省康滂尼亚省和阿普里亚省的牧人和农夫所喜爱的、颂扬牧神潘的民歌来。
  驿站长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拿来了一块小木牌。木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阿捷里昂纳斯。他把它分成两半,把上面写着"昂纳斯"的那半块交给了阿普里亚人。
  "这半块木牌可以对你有些帮助,你把它拿给别处的驿站长看,他们就会竭力为你服务,为你挑选最好的马匹等等。而且不论什么客人,只要有我这半块客牌,他们都是一样看待。我还记得,七年以前,赫有名的苏拉的释放奴隶考尔涅里乌斯·赫利索根曾经骑马经过这儿……"
  "我衷心地感激你的盛情,"阿普里亚人打断阿捷里昂纳斯说。"你可以相信,尽管你有那唠叨不绝的废话,我波尔齐乌斯·莫季里乌斯,葛纳季亚的公民,决不会忘记你的好心,而且要永远保持对你的真正友情。"
  "波尔齐乌斯·莫季里乌斯!……"阿捷里昂纳斯重复道。"很好……为了不忘记你的名字,我要把它写在我的备忘的羊皮纸日记上…你得明白,这儿来往的客商多得很……这么多的姓名,这么多的事情……那是很容易忘记的……"
  他走开了,但一会儿又回到房间里,准备领波尔齐乌斯·莫季里乌斯到马厩里去,以便他挑选他所需要的马匹。
  那时候又到了一位客人。就他的装束看来,大概是人家的仆人,他亲自把他的马拉到马厩里去。波尔齐乌斯·莫手里乌斯已经在那里了。他正在穿着马服怎样替那匹他亲自挑选的马儿装鞍具。刚来到驿站的那个仆人向波尔齐乌斯和阿捷里昂纳斯照例问过好,又亲自把他的马拉到沿墙那排大理石马楼前面去。他在其中的一只马槽前面停下来,卸下了他那匹马的马勒子和别的马具,又在马儿前面放上一小袋燕麦。
  正当那个仆人为着他的马忙碌时,孟季乌斯·伊姆毕利奥查的释放奴隶也到马厩中来了。他是来探看他的马儿的。他开始亲切地抚摩他的马,同时趁着波尔齐乌斯·莫手里乌斯和阿捷里昂纳斯不注意的时候,跟那个刚来的仆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个仆人做完照料马的工作,转身向门口走去,当他走到释放奴隶身边,故意装出一副刚刚发觉和知道他的样子,大声叫道:
  "我对卡斯托尔起誓!……拉甫莱尼乌斯!……"
  "谁啊?"释放奴隶一面问,一面急遽地转过身子,"克莱勃利克斯吗?……逢到了什么好运气啊?……你从哪儿来?"
  "你从哪儿来?……我从罗马上布隆的西去。"
  "我从布隆的西上罗马去。"
  释放奴隶和仆人的相遇引起了波尔齐乌斯·莫季里乌斯的注意,他开始暗暗观察两个人的行动。但是他们立刻发觉波尔齐乌斯在偷看他们和倾听他们的谈话。他们就开始低声地说话,而且很快地分散了。在分散之前,他们相互握手,低声地说了几句。但是说话的声音还不够抵,当波尔齐乌斯假装准备出去,而且显出一副毫不注意他们的样子走近他们身边时,只听见其中的一个人说:
  "井边!"
  仆人先出了马厩,释放奴隶继续亲切地抚弄他的马。波尔齐乌斯一面从马厩里面走出来,一面低声哼着角斗士的歌:
  这只猫是一位学问渊博的捕鼠大家,
  经验丰富,而且非常狡猾……
  可是老鼠一下子抓住了它的尾巴。
  释放奴隶拉甫莱尼乌斯也唱起一支歌来,但却是用希腊话唱的。波尔齐乌斯·莫季里乌斯刚走出马厩,就对阿捷里昂纳斯说:
  "你在这里等我-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他绕过了驿站来到后院。果然,院中有一口井,那是用来取水浇菜园用的。那口井朝菜园的那一面有一堵半圆形的石墙,波尔齐乌斯就在墙后面躲了起来。
  他躲在那儿还不到三分钟,立刻就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从屋子的右面绕了过来,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个人也从左面绕过来了。
  "怎么样?"拉甫莱尼乌斯问(波尔齐乌斯立刻就知道是他的声音)。"我已经知道,"另一个人很快地低声说(波尔齐乌斯知道是那个仆人在说话)。"我的弟弟玛尔比古斯已经投到我们被压迫弟兄的营垒中去了;我也从我的主人那儿逃出来,到那边去。"
  "可是我,"拉甫莱尼乌斯低声说,"我借口上罗马孟里乌斯·伊姆毕利奥查那儿去报告他的奴隶逃走的情形,事实上,我却是去找我的心爱的孩子岛纳齐乌斯;因为我不愿意让他留在压迫者的手中。然后,我们父子两个就一起投到我们英勇的领袖的营垒中去。"
  "留心,我们会被人家注意到的,那个阿普里亚人曾经好几次非常怀疑地偷看我们……"
  "是啊,我很怕他会暗暗跟随我们——敬礼,愿你幸福!"
  "坚持!"
  "胜利!"
  波尔齐乌斯·莫季里乌斯听见释放奴隶和仆人很快地走远了。"
  于是他从藏身的地方出来了,向四面看了一下,仿佛觉得那是一个梦。他自己问自己:这难道是他准备加以揭露的可怕的密谋?那两个人难道就是他准备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加以扑灭的敌人吗?他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禁摇摇头微笑起来了,然后他重新到马厩里跟阿捷里昂纳斯告别。驿站长一面不断地向波尔齐乌斯鞠躬,一面祝福他一路平安,而且向他保证:当他下次回来时,一定为他准备好使朱庇特的仙浆黯然失色的玛西古斯葡萄酒。于是波尔齐乌斯纵身上马,刺着马向巴利的方向飞跑。阿捷里昂纳斯跟着他跑了十几步,一面不断地高叫:
  "一路顺风!但愿神一路伴随您,保护您!……啊,他跑得多有精神!……他骑在我的阿尔达克赛尔克斯背上多么威武啊!……多出色的骏马,我的阿尔达克赛尔克斯啊!……再见,再见,波尔齐乌斯·莫季里乌斯!……还有什么说的!……我太喜欢他了……他走了,那使我多难受啊!……"
  那时候,他的客人已经在离驿站不远的大路转角处消失了。
  伤心的阿捷里昂纳斯就开始回到家里来,一面走一面责备自己说:
  "那算什么呢……我……我的心肠可真的太软了。"
  于是,他用他的手背去擦顺着脸颊滚下来的泪水。
  波尔齐乌斯·莫季里乌斯(读者自然已经明白,他就是第八军团的指挥官,自由人出身的角斗士卢提里乌斯,现在又是波斯巴达克思派到罗马卡提林纳处去的使者)一面在马上回想着那奇异的遭遇,一面循着大路飞跑。他在黄昏降临后一小时来到了巴利附近。但他并不进城,就在通葛纳季亚的大道旁的一个小客栈前面停了下来。他命令客栈里的人把那匹果然是烈性子的、强壮的阿尔达克赛尔克斯拉到马厩里去。接着,他为了可以休息到第二天拂晓,挑选了一个床铺。
  第二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升起,卢提里乌斯已经循着通葛纳季亚的大道向蒲东特飞跑。他在正午时分到达那儿的驿站,把阿尔达克赛尔克一斯留下,换上了一匹叫做阿嘉妮芭的黑马。他略微吃了一点东西又向卡奴西飞跑。
  将近黄昏时,卢提里乌斯在蒲东特和卡奴西的中途看到前面有一团灰尘:显然有一个骑士在那儿奔驰。小心谨慎的卢塔里乌斯用马刺把阿嘉妮芭踢了几下,很快就追上了在前面飞奔的那位骑士。原来那位骑士并不是别人,刚巧就是他在巴利附近阿捷里昂纳斯的驿站中碰到的释放奴隶拉甫莱尼乌斯。
  "你好!"释放奴隶竟不看一看追上来的是谁,头也不回地说。
  "你好,拉甫莱尼乌斯·伊姆毕利奥查!"卢提里乌斯回答。
  "谁啊?"释放奴隶诧异地问,一面迅速地回过头来。
  他一认出是卢提里乌斯便轻松地吐了一口气,说:
  "啊,原来是你,可敬的公民!……但愿神保佑你一路平安!"
  品性高贵、心地宽厚的卢提里乌斯早已被这个可怜的释放奴隶的行为感动了,因为他知道:拉甫莱尼乌斯将要到罗马去偷偷带出他的儿子,然后一起投到角斗士的营垒中来。他不禁默默地注视着他。他很想跟这位释放角斗士开一个玩笑,就用严厉的声音对他说:
  "原来你到罗马去的目的,竟是把你的儿子从你主人和恩公家里偷出来,然后一起投奔到卑贱的斯巴达克思的营垒中去!"
  "我?你说什么话?……"拉甫莱尼乌斯惊惶地喃喃说,他的脸顿时变得惨白,但也许这只是卢提里乌斯的错觉。
  "昨天晚上我听到了你们所说的一切,因为我就躲在阿捷里昂纳斯驿站中的那口井后面,你这狡猾的忘恩负义的奴仆,我一切都知道了……只要我们一到最近的城市里,我就要叫当局逮捕你,你就要在司法官的拷问之下招认你的全部叛逆行为。"
  拉甫莱尼乌斯一下子勒住了马,卢提里乌斯也跟着停住了。
  "我什么也不用招认,"释放奴隶阴沉地用带着威胁的口气说。"因为我不怕死。"
  "难道你竟不怕被活活钉上十字架吗?"
  "上十字架我也不怕……因为我知道用什么办法逃脱死刑。"
  "什么办法?"卢提里乌斯故意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问。
  "我要打死你这告密的小人!"怒冲冲的拉甫莱尼乌斯突然从鞍垫下一面抽出一根沉重的大头铁棒高叫道。他刺着他的马向卢提里乌斯扑了上来,但是卢提里乌斯却哈哈大笑,叫道:
  "停,我的好兄弟!……坚持和……"
  拉甫莱尼乌斯用左手勒住了马,右手高高地举起了大头铁棒,发出一声惊诧的呼叫:
  "啊!……"
  "和?……"卢提里乌斯问,等待拉甫莱尼乌斯接上被压迫者同盟切口的下半截。
  "……和胜利!"释放奴隶讷讷地接上去说,虽然他好象还没有从惊愕状态中清醒过来。
  接着,卢提里乌斯向他伸出右手,用食指在释放奴隶左手的掌心中轻轻地点上三下。这终于使拉甫莱尼乌斯完全放下心来了。现在他已经毫不犹豫地断定:跟他谈话的旅伴是他的同志,而且也是被压迫者同盟的一个盟员。
  天黑了。两个骑士紧紧地拥抱了一会儿,然后并肩前进,互相倾诉各人不幸的遭遇。。
  "你听了象我这样的一个自由人怎样卖身给角斗士老板做角斗士的经过,倒是真的会对我感到惊异的。你得明白,我生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里,但是当我刚披上了紫边宽袍,我就堕入了纵酒和挥霍的腐败生活的泥坑中。但那时候,我的父亲已几乎把全部财产统统赌光了。当他去世的时侯,我只有二十二岁,债务吞没了他留给我的一切,我的母亲和我陷入了极其贫困的境地。我倒并不伯贫困,因为我年青、强壮、勇敢、刚毅,但是我那可怜的母亲……我大约搜集了一笔一万两千到一万五千塞斯太尔司的钱——那是从我们过去财产中遗留下来的一切——再加上我卖身给角斗士老板所得的款子,这样就凑成了一笔可保证我那可怜的母亲直到老死的生活费用……我就是为了这一点才出卖我的自由的。在这整整八年之中,我曾经遭受了说不尽的痛苦和危险。但现在我的母亲去世了,我才有可能重新获得自由。"
  卢提里乌斯用颤抖的声音结束了他的谈话,在他那由于激动而变得苍白的脸上,滚下了几颗小小的泪珠。
  天更黑了,那时候这对患难弟兄登上了一段峻峭的坡路。路的两旁尽是树木,宽阔的路沟把大路和树林分隔了开来。
  两个骑士在这条路上默默地继续走了一刻钟光景,突然,拉甫莱尼乌斯·伊姆毕利奥查的马受了惊。那也许是由于刚升起的月亮把树影投在路上的关系,但也许是由于别的不可知的原因。它提起前蹄,疯狂地跳了几下,就滚到这条蒲东特通卡奴西的大道左面的深沟中去了。
  卢提里乌斯一听到拉甫莱尼乌斯求救的声音,立刻勒住了他的马,跳下马背,把阿嘉妮芭的缰绳在矮树丛上一挂,就向沟中扑去,急急忙忙地去援救他的朋友。
  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想一想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感到背上挨到了一下极其猛烈的打击。那使他立刻倒在地上,当他正打算搞清楚原因时,肩上又挨到了第二下打击。
  卢提里乌斯明白他已落到一个极其狡猾而且巧妙地预先布置好的馅阱中了。他赶快拔拔出藏在外衣下面的匕首,但那时候拉甫莱尼乌斯又默不作声地在他头上敲了第三棍。卢提里乌斯死命地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尖叫一声扑向他的敌人,举起匕首向他的胸前刺去。
  "下贱、卑鄙的叛徒!……你可不敢公开攻打我!"
  但这时候,卢提里乌斯发觉,在这个亲人凶手的外衣里面还有一层铠甲。
  在受了重伤几乎快要死去的卢提里乌斯和没有受到丝毫损害的强壮的拉甫莱尼乌斯之间,发生了短促的、拚命的决斗。那个杀人凶手似乎着慌了,他被对方的英勇气概和道义上的优势慑服了。传来了一阵阵的呻吟声、叱骂声和低低的诅咒声。
  很快又传来了僵直的身体倒在地上的声音以及卢提里乌斯的微弱减叫:
  "啊,卑鄙的叛徒!……"
  然后,一切都沉寂了。
  拉甫莱尼乌斯向倒地的人弯下身子倾听了一下,确定他是否还有呼吸。接着,他站了起来,爬上大路,一面低声咕浓,一面向卢提里乌斯的马儿走去。
  "我对赫克里斯起誓,"杀人的凶手惊叫道,他突然感到自己快要昏晕了。"我看……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摇晃了起来。
  "我觉得这儿很痛……"他用微弱的声音呻吟道。他举起右手在脖子上一摸,立刻又抽了回来。右手已染满了鲜血。
  "啊,我对一切神灵起誓!……他……他刺中了我……刚巧刺在这儿……刺在唯一的……没有铠甲防御的地方。"
  鲜血不断地从他的颈动脉中喷射出来,他摇晃了一阵,终于倒在血泊中了。
  就在这儿,在这荒凉的大路上,在寂静的深夜之中,那个化名叫做拉甫莱尼乌斯·伊姆毕利奥查实际上却是爱芙姬琵达手中卑劣的复仇工具的人,正在白费力气地挣扎着,而且徒然地喊着救命。终于,他在极其可怕的剧烈痛苦中,死在离开路沟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就在那条沟里,横着死于那个杀人凶犯之手、浑身是伤痕的、不幸的卢提里乌斯的尸体。
  
 
一七、流浪艺人阿尔托利克斯  罗马纪元六百八十二年元旦前十四天(罗马纪元六百八十一年十二月十九日),奎林神的子孙举行了热闹的狂欢和庆祝。欢乐的人潮在街道上涌来涌去。他们挤满了大议场、神庙、贸易堂、大街、酒店、旅馆、小客栈和小酒店,纵情地沉浸在最无节制、最放肆的狂欢之中。
  那为期三天的谷神节就从那一天开始了。这是庆祝谷神萨杜尔纳斯的节日。按照某一部分人的意见,根据它那古老的风俗看来,这个节日还是在阿鲍利金人的统治者雅纳斯王之前产生的;那就是说,在罗马建城以前很久就有了。但是按照另一部分人的意见,那还是在赫克里斯的伴侣毕拉斯吉人的时代产生的。或者按照第三种人的想法,是在杜里乌斯·荷斯季里乌斯王的时代产生的。那是那位国王在顺利地征服了阿尔巴人和萨宾纳人以后创立的节日。在谷神节期间,奴隶们可以获得某些类以自由的权利。他们可以和自由的公民们混杂在一起,不管那些公民是元老、是骑士、还是平民,也不管他们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们可以公开地与别的阶级的人坐在一张桌子旁。因此,在这三天之中,奴隶们总是尽情地寻欢作乐。
  但是,应该承认比较确切一些的史实,因为谷神节虽然起源于无可查者的古代,但这一节日的一切规矩却是两位执政官——奥洛姆斯·赛姆普朗尼乌斯·阿特拉季诺斯和玛尔古斯·米诺齐乌斯·阿古利奥——规定下来的,他们在罗马纪元二百五十七年,或者是罗马国王被驱逐以后第十三年,在那条由大议场通向卡庇托尔区的街道上,紧靠着卡庇托尔山的山脚,建立了一座萨杜尔纳斯神庙。
  根据一切可能,第一次正规的谷神节应该从这个时期算起。在这一节日中,举行祭奠仪式的祭司是露着头进行一切的,而当时奉祀别的神时,祭司们却戴上祭祀的法冠。
  奉祀谷神萨杜尔纳斯的节日,本来是农民和牧人的节日;但是,奴隶们所获得的,接连三天狂欢——那常常会转化为荒淫的酒宴——的自由,使他们想起了萨杜尔纳斯的"黄金时代":按照传说,那是没有奴隶制的幸福时代;在那一时代中,所有的人都是自由和平等的。
  请读者想象一下巨大的罗马城。它的城墙在那遥远的古代就有八英里以上长,共有二十三道城门。城里点缀着雄伟的神庙、富丽的宫殿、典雅的拱廊和华美的贸易堂。请想象一下,这一共和国首都公民的数目,根据角斗士起义前十一年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钦纳第三次执政、巴比利乌斯·卡尔波第一次执政的那一年的记载,共达四十六万三千人,除此之外这儿还住着两百万以上的奴隶。请想象一下,在谷神节的时候,除了城中无数的居民和奴隶之外,附近那些土地肥沃的乡村中的居民以及邻近城市的居民,也都成千成万地涌到城里来参加这一狂欢的谷神节。请你自己想象一下,这三百万左右浸透了狂欢情绪的人,在街道上涌来涌去,好象中魔一股地高叫:"Io,bonasaturnalia!Io,bona saturnalia!(快乐的谷神节万岁!快乐的谷神节万岁!)"但是,即使经过这一切想象,读者所得到的观念还是极其微弱的,那跟罗马纪元六百八十一年十二月十九日在一个进城耍把戏的流浪艺人眼前展开的那幅不平凡而又惊心动魄的伟大图画还是不能比拟的。
  那个耍把戏的人带着一只狗,他的左肩上面坐着一只小小的猴子。他的背上是一架小小的折梯、几串绳子和几个大小不同的铁箍。就这样,他沿着那条通普莱涅斯特的执政官大道向罗马走来,穿过了埃斯克维林门进了城。
  那个耍把戏的人是一个英俊的金发小伙子。他的身体显得强壮、灵活而又敏捷。他的脸比较消瘦,但是脸上那对淡蓝色的机灵的眼睛却在炯炯发发。一句话,他具有一副吸引人的和蔼可亲的外表。他身上穿着一套灰色的粗毛短衣,外面披着一件皮罩袍,头上戴着一顶毡帽。
  这个耍把戏的人就是阿尔托利克斯。
  当他向城里走去的时候,他发觉城门附近的几条街道都是荒凉的、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儿。但是,即使在罗马城的边缘,他也可以听到一阵阵含糊不清的闹声,好象是一个极大的蜂窠中的蜂群的嗡嗡声一般:这就是笼罩着这座伟大城市中心区的纵情狂欢的回响。阿尔托利克期愈往前走,就愈深入到那由许多弯由的街道构成的迷宫一般的埃斯克维林区的中心。在这儿,那遥远的哄响就变得愈来愈清楚、愈来愈响亮了。他刚走到苏布拉区的头几条巷子时,就听到一阵喧闹的呼喊:
  "Io,bona saturnalia!Io,bona saturnalia!(快乐的谷神节万岁!快乐的谷神节万岁!)"
  当他来到卡陵纳斯街上的时侯,他前面就出现了一大队五光十色的人群。走在队伍前面的是一队歌手和弹七弦琴的琴师。他们象中魔一般地跳着舞,齐声放开喉咙唱着赞美谷神萨杜尔纳斯的颂歌。人群中也有好多人同样地跳着、唱着。
  熟知罗马人风俗习惯的阿尔托利克斯,在这五光十色的人群中很快就分辨出各阶级的人物来:他在穿紫边短衣的骑士身边,看到了被剥夺了权利的贫民的灰色短衣;在披着雪白长袍的贵妇人身边,看到了穿红色无袖短衣的不幸奴隶。
  这个耍把戏的人退到一边紧贴着墙,让这支疯狂地呼喊着前进的乱七八糟的队伍走过去。他竭尽一切努力不让自己引起人家的注意。他藏起了足以暴露他的身分的猴子、小折梯和铁箍:他一点也不愿意对这些疯狂的人表演他的艺术,阻碍他的路程。
  但是,他的愿望并没有实现。人群中有好些人看到了他,立刻认出他是一个耍把戏的人。他们发出一阵高声的呼喊,要求前面的人停下来,而且叫喊的人自己也停了下来。就这样,队伍后面的人也被迫停下来了。
  "Io,Circulator!Io,Circulator"(变戏法的人万岁!变戏法的人万岁!)所有的人都轰然响应。
  "把你的戏法变出来吧!"一个人尖叫道。
  "你得尊重谷神萨杜尔纳斯啊!"另一个人叫道。
  "哈,让我们瞧瞧,你那只小猴子能够耍些什么把戏!"第三个人叫道。
  "让那只狗跳一阵子舞吧!"
  "不,猴子!猴子!"
  "狗,……狗!"
  "扩大圈子,快扩大圈子!"
  "快让地方给他!"
  "快绕成一圈呀!"
  "让开!让开!"
  周围的人高声叫喊着,要求大家向后退让,给耍把戏的人腾出空地方来;但结果反而发生了拥挤和倾轧。每个人都想挤到前面来。阿尔托利克斯完全被人家挤到墙跟前去了,他不但不能够耍把戏,反而不能动弹了。
  那些靠近他的人,开始劝说和奉承他,热烈地要求他耍把戏给大家看。
  "不要怕,可怜的人!"
  "你会赚到很多钱的!"
  "我们会丢给你满满一帽子的台伦齐乌司!"
  "我们要用最好的玛西古斯葡萄酒款待你!"
  "多机灵的猴子啊!"
  "那只花狗呢!多漂亮的伊庇鲁斯种花狗呀!"
  有些人在抚弄花狗,另一些人在抚弄猴子,更有摸摸小梯子、碰碰绳子和铁箍的人,他们纷纷发出最希奇的揣测和建议。终于,阿尔托利克斯对这一切喧闹和拥挤感到了厌倦,他说:
  "好吧,好吧,我为你们表演一下吧!我和我那两位艺人,要努力做到尊崇谷神萨杜尔纳斯,同时满足大家的要求。但是为了做到这一点,可敬的奎林神的子孙,请让给我一片空地。"
  "对啊!"
  "他说得不错!"
  "对啊,对啊!"
  "请大家把圈子让得大些!"
  "请大家朝后面退!"
  "退啊!"
  但是,那些人只是在那儿高叫,事实上谁也没有动一动。
  突然有一个人大声道:
  "让他和我们一起到卡陵纳斯祠堂前面的广场上去吧!……"
  "对啊,对啊,到卡陵纳斯饲堂前面去!"起先是十来个人、接着是二十来个人、最后是一百多个人的声音叫道。
  "到卡陵纳斯祠堂前面去!到卡陵纳斯祠堂前面去!"
  但是,大家虽然迫切地表示愿意到卡陵纳斯祠堂前面的广场上去,却没有一个人动一动。直到最后,站在耍把戏的人身边的那部分观众,努力划动两肘,毫不回头地向卡陵纳斯祠堂那面走去,这才使其余的人一起跟着他们向前移动。
  由于这一变化,原来在末尾的人现在处在队伍前面,而原来在前面领队的歌手和琴师反而落在大家后面了。但这一变换丝毫不能影响他们歌唱和演奏赞美谷神萨社尔纳斯的歌曲的热情。成千人的复唱句,在每一节歌词后面轰然爆发:
  "Io,bona saturnalia!(快乐的谷神节万岁!)"
  队伍的声势愈来愈浩大了。沿路碰到的人都加入了这一行列。队伍很快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广场上,那儿矗立着划分全城住民的三十个大氏族中的第三大氏族卡陵纳斯族的祠堂。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入这个广场,活象好多股汹涌的湍流一般。这不能不使原先来到广场上的人感到很大的不安,因为他们早已占据了那些匆匆搭成的三榻餐桌旁的所有座位:他们准备在那儿痛痛快快地饱啖和痛饮种种美味的食物和醇厚的葡萄酒,不断地开玩笑,对各种有趣的景象发出疯狂的呼喊和大笑。
  起先,广场上引起了一阵骚动,传来了一阵阵纷乱的诅咒、威吓和责骂的闹声。同时在这些责骂声中也夹杂着许多规劝和要求别人安静下来的呼声。最后,传来了消息,说是一个耍把戏的人要在这儿广场上表演。这使大家高兴得了不得,挤轧又开始了。大家都想挤到围在广场中心的那个人圈最前面的行列中去。好奇的观众纷纷踮起了脚尖。有的爬上了凳子、有的爬上了桌子和台阶,有的甚至爬到附近房子底层保护窗子的铁栅上去。一会儿,整个广场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紧张地等待着。他们的眼光都集中到准备表演的阿尔托利克斯身上去了。
  耍把戏的人考虑了几分钟,把他的道具一件一件地排列在地上。接着,他走到一个观众跟前去,交给他一个小小的白象牙球,说:
  "让它轮上一周。"
  然后,他又把一个红色的象牙球交给那个站在最前面的略微带点儿醉意的奴隶。那奴隶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浮起了微笑,他那副神气好似一个幸运的人正在等待更大的欢乐降临那样。耍把戏的人对他说:
  "把那个红球挨次传递过去。"
  接着这位年青的高卢人就走到为他腾出来的宽阔的圈子中央,向他的狗喊了一声。那只黑毛由班的伊庇鲁斯大花狗就坐讼吕矗盟嵌源厦鞯难劬ψ⑹幼胖魅恕?
  "恩狄米奥!"
  大花狗跳了起来,摇着尾巴,注视着耍把戏的人,仿佛想说,它准备执行他的一切命令。
  "去,现在把白球找来!……"
  大花狗立刻向人圈的一边正在互相传递白球的地方跑去。
  "不,快把红球找来,"阿尔托利克斯说。
  恩狄米奥很快地转过身子,向那个曾经拿过红球的奴隶站着的那一个方向跑去。那个红球已经传了三十几个人。大花狗正想钻过观众的胯下,跑到那个拿着红球的人跟前去,阿尔托利克斯突然大喝一声,好象对一中队的兵士下命令一般:
  "停!"
  大花狗顿时动也不动地站住了。接着,阿尔托利克斯对他的观众说:
  "现在拿到象牙球的两位客人,请把球拿在手中不要再传送下去了:我的恩狄米奥立刻要到你们跟前来收取了。"
  在人群中掠过一阵也许是好奇、也许是怀疑的低语,接着又静寂了。几千双眼睛仔细地盯着大花狗。
  阿尔托利克斯把两手交叉在胸前,命令道:
  "去找那个白球,把它带回来给我。"
  恩狄米奥拾起了尖嘴站了一会儿,接着坚决地向一个确定的地方跑去。它迅速地从观众的胯下钻过去,来到那个藏白球的人眼前。于是,它把它的前爪搭上那个人的胸脯,用它那聪明的富有表情的两眼望着地。仿佛要求他把小白球交给它。
  那个看客只得把藏在宽袍下的那个白球拿了出来。那个看客显然是一个贵族,因为他的衣服上镶着紫边。他拿起小球向大花狗一伸,恩狄米奥小心地衔住了它,然后向它的主人迅速地跑去。
  广场上顿时腾起了一阵喝彩的声音。接着,当大花狗同样敏捷地找到了那个藏小红球的看客的时候,又爆发了一阵更热烈的欢呼和鼓掌的声音。
  于是,阿尔托利克斯把他随易带来的那架顶部相连、下面分叉的人字形小折梯撑了开来,在地上钉住了。接着,他把一条缚着三个铁箍的绳子的一端系到折梯的最高的梯级上,又拉起另一端后退了一段距离。他拉紧了绳子,使它离开地面大约四英尺高。最后,他把坐在自己肩膀上的猴子放到绳子上面,对它说:
  "帕西爱啊,把你矫捷的身手和最惊人的本领统统施展出来,给这批奎林神的可爱子孙欣赏吧!"
  于是猴子用两脚很敏捷地在绳索上走了起来。那时候,阿尔托利克斯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大花狗,对它叫道:
  "还有你,恩狄米奥,向这批住在战神马尔斯的城市中的有名的居民,显显爬梯子的本领吧!"
  当猴子表演走索的时候,大花狗在观众的掌声中紧张而又困难地一个梯级又一个梯级地爬了上去。观众的掌声起先是稀稀落落的,但是,当猴子走到第一个铁箍那儿,钻到箍中转了几下,又爬到索上迅速地钻进第二个铁箍,在里面接连翻上了好几个斤斗的时候,广场上就又腾起了一阵不约而同的暴风雨也似的掌声。
  同时,大花狗也爬到那架小拆梯的顶上去了。但是阿尔托利克斯摇摇头,怜惜地说:
  "可怜的恩狄米奥,你现在可怎么办?你怎么能从上面下来呢?"
  大花狗摇着尾巴,望望它的主人。
  "你总算花了很大力气爬上了梯顶,可是你怎么下来我可不知道了!"阿尔托利克斯对它叫道,那时候猴子帕西爱已经钻到最后的第三道铁箍中翻起斤斗来了。
  大花狗仍旧象以前一样,摇着尾巴望着他的主人。
  "现在你怎样才能解决这-困难呢?"阿尔托利克斯又对恩狄米奥发问。
  突然,大花狗纵身一跃落到地上,用后脚坐在地上,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望着观众。
  观众们用齐心一致、经久不息的鼓掌声,欢迎着善解人意的恩狄米奥的纵身一跃,因为它竟想出一个这么机智的办法解决主人出给它的难题。那时候;猴子已经从绳索末端爬上那架拆梯的顶部坐了下来,那也激起了观众的喝彩声。
  "把你的帽子给我,"一个属于骑士阶级的观众,从人群中走出来对阿尔托利克斯说。"我去替你收集赏钱,即使不是为你,为了你那两只出色的畜生也值得辛苦一趟。"
  阿尔托利克斯拿下了毡帽,把它交给那个骑士。那个客人自己首先在帽子里放了好几个塞斯太尔司,然后开始绕着圈子收钱;无数阿司、塞米司和台伦齐乌司就乱纷纷地飞到耍把戏的人的毡帽中来了。
  那时候,阿尔托利克斯从短衣下面掏出两颗小小的象牙骰子和一个小杯子,对他的两位四脚艺人说:
  "现在,帕西爱和恩狄米奥,用骰子赌一下吧。让这些高贵而又慷慨的观众看看,你们两人中间哪一个的运气好,哪一个的手法灵。"
  在周围观众的哄笑声中,大花狗和猴子面对面地坐了下来,开始掷骰子。恩狄米奥首先开始,它用前掌把主人放在它跟前的盛骰子的小杯子一敲,杯中的两颗骰子就飞了出来一直滚得很远。它们滚到某几个观众的脚前的才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对这一不平常的赌博发生了极大的兴趣。好些人弯下身子,竭力想看清楚恩狄米奥掷的骰子的点放。他们一齐拍手叫道:
  "'维纳斯'!……'维纳斯'!……能干的恩狄米奥!"
  大花狗得意洋洋地摇着尾巴,好象懂得它已经掷到一个很好的点数一般。
  阿尔托利克斯拾起了两颗骰子,又把它们放到那个小杯子里,交撕镒印?
  帕西爱用两个前爪捧着小杯子,不断地扮着鬼脸、装出种种奇形怪状的样子,引起了观众一阵阵的狂欢和哗笑,最后它把小杯子用力一簸,骰子就飞到地上来了。
  "'维纳斯'!……'维纳斯'!……帕西爱也掷到了'维纳斯'!"人群中好些人喊道。"帕西爱小姐万岁!帕西爱小姐真是好样儿的!"
  猴子就一本正经地站了起来,开始向观众抛吻表示感谢。这一个动作又在观众中间引起了一阵阵暴风雨也似的掌声和哗笑声。
  那个替耍把戏的人收集赏钱的罗马骑士,走近了高卢小伙子,把满盛着小钱的毡帽交给了他。阿尔托利克斯对他好心的关顾感激地道过了谢,然后,把钱放到挂在他腰际皮带上的那个小皮袋里去。
  高卢小伙子已经准备叫他的两个赌棍再掷一次骰子,观众的注意力却突然被广场另一端长街上的喧闹声吸引了过去。那条长街从大斗技场附近的加宾街开始,绕过帕拉丁山,经过两个祠堂(萨里乌斯族和采莱尔族)前面,一直通到卡陵纳斯祠堂前面那片阿尔托利克斯正在耍把戏的广场上。
  这批欣赏耍把戏的狗和猴子的观众的注意力,被高声的喊叫和喧哗声吸引过去了:在广场上出现了化妆得奇形怪状,或者戴着非常可怕的假面具的戏子和小丑;他们在笛子和七弦琴的伴奏下跳着舞,他们的后面则是一大群人,他们统统朝着卡陵纳斯祠堂的方向涌过来了。
  围绕着阿尔托利克斯张着嘴看把戏的人,顿时向新奇的玩意儿迎了过去。阿尔托利克斯在卡陵纳斯街上碰到的那批乐人,重新用力奏趄他们的乐器,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颂扬谷神萨杜尔纳斯的歌声。一会儿就只剩下了阿尔托利克斯一个人。他叠起了小折梯,收集了所有耍把戏的道具。接着,他把猴子放上肩头,进了一家离祠堂不远的酒店,以便逃脱缠扰不休的观众。他在酒店中叫了一杯采古勃葡萄酒,把它一口气喝了下去。他预见的事情果然实现了:广场上一会儿又重新挤满了人,原来那两股人流汇合在一起以后又回来了。那些走江湖的戏子,开始登上卡陵纳斯祠堂的台阶,表演他们的节目:滑稽可笑、但是内容秽亵的哑剧和最低级的闹剧。这使泛滥在广场上的观众发出一阵阵无耻的哗笑和激励的彩声。
  阿尔托利克斯就利用这-机会,沿墙走去,企图偷偷地离开广场。他好容易达到了目的——他足足花费了一刻钟的时间,最后,才走到通大斗技场的长街上。
  人们怀着节日的欢乐情绪,不断发出快活的喧闹声。但我们还是趁着阿尔托利克斯在这条拥挤的街道上走的时候,简单地告诉读者,这位假扮耍把戏的流浪艺人的角斗士阿尔托利克斯,是怎样和为什么到罗马来的。
  在不幸的卢提里乌斯遭到暗杀后的第二天,一队角斗士的骑兵因为购买秣草来到了巴利附近。他们在那儿听到了那件前一天晚上在离葛纳齐亚不远的大路上发生的神秘凶杀案的消息:在那儿发现了两具相距不远而且谁也不认得的陌生人的尸体。按照死者的外表看来,其中的一个是这一带的小康农民,另一个则是在豪富的贵族家庭中服役的释放奴隶。
  骑兵队长决定利用这一机会去访问自己的情人——一个住在卡仅西附近的漂亮农妇,那是他在两个月前起义大军在维纳西亚扎营的时候认识的。现在,他率领那队骑兵上那边去,名义上是去调查这一在执政官大道上发生的凶杀罪行;因为,起义的角斗士大军虽然纪律严明,对别人的则产毫不触犯,而且对当地居民非常尊敬,但由于他们已经成了这一带的主人,那件凶杀案就很有可能会归罪于他们。但事实上,那个骑兵队长自然也是乘着这机会去会晤他那可爱的情人。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骑兵们认出:两具被杀害尸体中的一具就是他们第八军团勇敢的指挥官卢提里乌斯。他乔装改扮为一个阿普里亚农人(他们自然不知道改装的原因)。
  这就是斯巴达克思如何会得到这-悲惨消息的经过。虽然他偶然也怀疑可能有某一个叛徒决定阻止他的计划的实现,并且破坏他的计划,而且,这个叛徒很可能就隐藏在角斗士营垒的内部。但他还是不能断定,卢提里乌斯究竟是落入别人设置的陷阱中丧命的,还是纯粹由于未能预见的偶发事件致死的,因为那也可能是卢提里乌斯与他的对手在路上发生争吵的结果。
  无论如何,在卢提里乌斯光荣的葬礼举行以后,势必要派另外一个使者上罗马卡提林纳处去。因为指挥官会议已经决定派遣一个使者上卡提林纳处去,斯巴达克思认为现在可以不必再与任何人商议这一复杂而又重大的任务,就直接选中了他的最亲密、最可靠的战友阿尔托利克斯,而且这一点除了他们两个以外不让营垒中的任何人知道。
  阿尔托利克斯为了消除各种阻碍和避免可能威胁他的危险,决定向某一个耍把戏的职业艺人学会一切技艺,然后改扮为一个这样的艺人出发到罗马去。他以前在角斗学校里生活的时候,他在空暇时就欢喜耍把戏——这是他少年时代以来的心爱娱乐。
  于是阿尔托利克斯下令在附近找来了一个要把戏的人。他在严守秘密的情况下,开始在自己的营帐中学习那个艺人的技艺——他那辛勤学习的成绩在罗马卡陵纳斯祠堂前面的广场上表现了出来。他向那个艺人买下了他的大ü泛秃镒印4影嗽碌绞辉拢?不停地练习那些把戏。竭力学会必要的敏捷手法,接着,他暗暗离开角斗士的营垒。到了离开营垒的第三天,他却下了他的铠甲,换上了耍把戏的艺人的服装,然后一程又一程地向前赶路。他几乎在每一个城市和乡村中都要停顿一下,就这样他一直赶到他准备去那儿执行任务的罗马。读者已经看到,他怎样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被迫向那批和善的奎林神的子孙表演了他的节目。现在,就让我们跟着这位勇敢而又年青的角斗士继续前进吧。阿尔托利克斯循着那条绕过帕拉丁山通到大斗技场去的街道前进,很快地到达了萨里乌斯祠堂附近。那儿一家酒店前面的好多张桌子旁,坐着许多阶级和社会地位各不相同的人。快乐的呼喊声、吵闹声和喧哗声,都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在谷神节中最受欢迎的食物就是猪肉,人们把猪肉制成了各种食物。
  "啊,谷神萨杜尔纳斯万岁!"坐在阿尔托利克斯身边桌子旁的一个身材魁梧的卡帕陀西亚奴隶叫道。"谷神萨杜尔纳斯和我们有名的酒店老板古里奥特制的香肠万岁!用猪肉烹调食品,谁也比不上我们古里奥老板!"
  "但愿神使我摆脱虚荣!"酒店老板古里奥回答。他是一个肥胖、臃肿、而且几乎是圆球形的人,正捧着一盘邻桌客人点的热腾腾的炒香肠走过来。"但是我可以毫不夸口地说,象我店里这种香肠、小灌肠和脏腑,您不论在哪儿都尝不到。我对我家的保护神朱诺的黑辫子起誓,甚至在卢古鲁斯和玛尔古斯·克拉苏的家里也尝不到这样的美味!"
  "Io,bona saturnalia(谷神节万岁)!"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奴隶叫道。他仿佛是为了履行酒宴的领导人的职责似的,站了起未;举起满盛着葡萄酒的杯子。
  "Io,io,bona saturnalia(谷神节万岁,万岁)!"所有参加这一酒宴的奴隶都从各自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
  "但愿伟大的神赐福给我们!"当庆祝谷神节的喊声平息下来,大家都重新坐下来的时侯,那个卡帕陀西亚奴隶却仍旧站在那儿而且突然叫道。"但愿萨社尔纳斯统治的黄金时代仍旧降临到人间,奴隶制度的一切痕迹统统消失!"
  "可是到了那时候,你就吃不到古里奥的香肠也喝不到这醇厚芬芳的采古勃葡萄酒了。"
  "那有什么!"卡帕陀西亚奴隶愤怒地叫道。"难道采古勃和法烈伦葡萄酒对我们的生活就这么必需吗?难道我们故乡山上的泉水不能使自由人解渴吗?"
  "绝妙的泉水……洗脸、洗澡都很好,"对卡帕陀西亚说话的另一个奴隶答道。"但是我更欢喜采古勃葡萄酒。"
  "还有狱卒的鞭子!"卡帕陀西亚奴隶加上一句说。"唉,希涅齐乌斯,唉,你这雅典娜的子孙啊!长久的奴隶生活竟使你卑贱到这个地步!"
  准备买一杯杜斯古尔葡萄酒喝的阿尔托利克斯停了下来,倾听着卡帕陀西亚人和希腊人的对话。
  "啊哈!"一个自由公民对卡帕陀西亚奴隶说。"你,可爱的埃狄奥古斯,竟在谷种节的庇护下,在这群奴隶中间替斯巴达克思做起煽动工作来了!"
  "但愿这可恶的角斗士下地狱!"一个贵族一听到这可怕的名字就恼怒地叫道。
  "但愿地狱中的米诺斯王罚他跟所有的复仇女神去作伴!"另一个公民又叫道。民也。
  "啊,刚毅勇敢的英雄们!"卡帕陀西亚奴隶冷冷地嘲讽道。这样一个卑贱的角斗士竟值得你们举起投抢掷去吗?他离你们还远得很呢!"
  "我对保护罗马的所有大神起誓,你这下贱的奴隶竟敢侮辱我们罗马公民!你竟敢管这个卑贱的野蛮人辩护!"
  "请你们那边安静一些!"埃狄奥古斯说。"我并没有侮辱谁,至少没有侮辱你们各位可敬的公民和贵族,尤其是,你们中间的一位就是我的主人。我并不想去追随斯巴达克思,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去,因为我不相信他的事业能够成功,因为他的对方是永远为神所喜爱、为幸福所伴随的罗马。可是,我虽然不去追随他,我却并不认为自己负有按照你们的样子憎恶和诅咒他的义务。因为斯巴达克思希望为他自己,也为他所有的被压迫弟兄争取自由。他拿起了武器,英勇地对抗罗马的军团。我有权利说出我心中想说的话,因为谷神节的神圣风俗,允许我们在这三天之内有行动与言论的充分自由!"
  一阵不满的、乱哄哄的喧哗声回答了卡帕陀西亚奴隶,尤其是他的主人对他愤怒地叫道:
  "啊,我向贞节女神的缠头白布起誓,我竟听到了这样无理的话!……如果你痛骂我和你的主母,侮辱我家的声誉,我所受到的侮辱都要比你说这种话少些!……现在你祈求你们自己的神,叫他们在谷神节以后使我忘记你今天所说的荒谬绝伦的话吧!"
  "他竟替那个角斗士辩护!那是什么样的一个角斗士啊!"
  "他竟颂扬起他的下贱的事业来了!"
  "他颂扬了那个下贱的强盗!"
  "我对卡斯托尔和波鲁克斯起誓!……"
  "我对赫克里斯起誓!……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而且刚好在今天,恰巧在今天,我们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感受到这个强盗暴动的恶果!"埃狄奥古斯的主人叫道。"刚巧在现在,由于这位斯巴达克思的好心,罗马竟找不出一百个,甚至十个角斗士了。如今我们要在斗技场上杀死一个人来庆祝谷神萨杜尔纳斯的节日都办不到了!"
  "真的吗?"七、八个同桌的人诧异地叫道。
  "我对我的统治者,我们法比乌斯族的保护神埃里克斯山的维纳斯起誓,过今年这次谷神节我只好不看角斗了!"
  "多糟糕啊!"阿尔托利克斯一面暗暗嘲讽地叫道,一面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杜斯百尔葡萄酒。
  "可是同时,按照一向严格遵守的古代风俗,"那个贵族继续说。"奉祀谷神萨杜尔纳斯必须用活人做牺牲:你得明白,萨杜尔纳斯本来不是天上的神而是地狱中的神,只有人血才能取得他的恩宠。"
  "但愿萨杜尔纳斯使这个下贱的角斗士化成飞灰!斯巴达克思——就是使我们遭到不幸的唯一罪人!"一个坐在贵族身边的自由女公民叫道。她的脸由于痛饮了采古勃葡萄酒涨得通红。
  "不,我对所有的神起誓,我们决不容忍这样可耻的事!"那个贵族从座位上跳起来叫道。"我们都尊崇谷神萨杜尔纳斯。既然他应该得到活人的牺牲,那就应该给他。我第一个来做个榜样,领一个奴隶到祭司那儿去,让他们把他在神坛前杀死。我想,罗马决不是平白以神圣的城市出名的,一定会有很多敬神的人按照我的榜样行事,这样,萨杜尔纳斯就可以和以往一样获得人的牺牲了。"
  "对啊,但是谁能够娱乐我们,也使大家看到心爱的表演——角斗士的角斗呢?"
  "谁,谁能娱乐我们?"一个罗马贵妇人非常遗憾地叫道。接着,她抑住了叹息,急匆匆地喝了十来杯采古勃葡萄酒借以自慰。
  "谁,还有谁能使我们看到这心爱的表演?"八个同桌的人一起痛心地叫道。
  大家一下子沉默了。阿尔托利克斯用手掩住了脸,他一想起自已居然和这批人同属于人类,不禁惭愧极了。
  "这一点我们勇敢的战士卢齐乌斯·海里乌斯·普勃里科拉和葛涅乌斯·考尔涅里乌斯·伦社鲁斯·克洛狄昂纳斯会关心的,他们已经当选为下一年的执政官了。一到来春,他们就要出发征讨角斗士。"那个贵族说,他的两眼迸射着喜悦而又残忍的光辉。"他们将率领两支大军,每一支大军都将有三万人……那时候,我们看吧,我对百战百胜的赫克里斯起誓,让我们看看:这野蛮人,偷牧口的小贼,能不能抵挡执政官的正规军团、辅助兵以及同盟军!"
  "可以这样想,"那个卡帕陀西亚奴隶低声讽刺道。"被角斗士们在芬提附近打垮的军团,那就不是执政官的军团了。"
  "啊——啊!在将军的军队和两位执政官的军队之间有很大的差别。你这野蛮人决不会懂得这一点!我对战神马尔斯的利剑起誓,角斗士的队伍很快就会被打垮,而且将会全部被俘送到我们这儿关进监狱,然后再成千地把他们送到斗技场去参加角斗,整批地消灭掉。"
  "一个也不饶恕!……"
  "对这批强盗是用不着怜惜的!……"
  "到了那时侯,我们就可以好好地犒赏一下自己了!否则这成什么体统呢!我们不能老是没有角斗看!这叫我们怎么能忍受下去啊!……"
  "是啊,我对战无不胜的赫里克斯起誓,那时侯,我们就可以好好犒赏自己了!"
  "我们要安排从来没有见过的大规模角斗——要使我们整年都能看到!"
  "我要欣赏那三万个强盗痛苦的、垂死的挣扎和快要断气时的喘息!……"
  "那才是真正的节日!那才是狂欢呢!……"
  "我们可以大大地高兴一番!好好地娱乐一番!"
  "那还得等着瞧呢,"阿尔托利克斯透过齿缝恨恨地说,他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也白了。
  接着,当那些人形的野兽沉醉在欣赏未来的流血角斗的幻想中时,阿尔托利克斯很快地付清了酒账,收拾起自己卖艺的道具,带着两位四脚艺人离开了那儿。他向帕拉丁山的方向走去,折入了上神圣街。狂呼高叫的人群正慢慢地在这条街上向前移动。他努力划动两肘,花了极大的力气才从人群中挤过去。
  这一大群人在穿过上神圣街以后,接着就涌到围绕帕拉丁山周围的所有街道上去。但是这个耍把戏的艺人却必须沿着山脚走过去,以便爬到矗立在帕拉丁山北坡顶部的卡提林纳的府邸中去。
  阿尔托利克斯对这种拥挤和倾轧,已经感到讨厌了。那疯狂的喧哗声和哄叫声,几乎把他的耳朵也震聋了。他终于来到了那座装饰卡提林纳府邸前部的拱廊下面。拱廊里拥满了好多谢尔盖乌斯家族的门客、释放奴隶和奴隶。他们乱糟糟地举行着酒宴,正在那儿东一堆西一堆地大吃大喝。这位骄傲的、野心勃勃的贵族的整座府邸,大概已挤满了客人,这只要听听从里面传出来的呼喊声和歌唱声就可以知道了。
  耍把戏的人一出现,拱廊里的人就疯狂地拍起手来欢迎他了。一会儿,他不得不在这批醉汉前面,重复搬演他三小时前在卡陵纳斯广场上对那批偶然碰上的观众表演过的节目。
  跟上次一样,恩认米奥和帕西爱极其出色地完成了它们的表演节目。这些节目激起了不绝的掌声、狂笑声和对耍把戏的艺人的赞叹声。
  当卡提林纳的一个客人替要把戏的人收集赏钱时,阿尔托利克斯一面娱乐观众一面不断地用心观察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他终于在拱廊里看到了卡提林纳的管家。他根据他的装束和他对那些在厨房中奴隶的奴隶们发号施令的威严的声调认出了他。阿尔托利克斯走到他的跟前,要求他进去报告主人,说是有人给卡提林纳带来了重要消息。
  那个管家把阿尔托利克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接着就大模大样而且几乎是轻蔑地答道:
  "主人不在家。"
  接着,他转过身子,背朝着耍把戏的人,准备走了。
  "那么如果我是从杜斯古尔山那边来的、而且是奉着阿芙莱丽雅·奥莱斯季拉的命令来的呢?"阿尔托利克斯放低了声音说。
  管家停下来了,他转过身子低声说:
  "啊哈……原来你来了!……"
  接着,他露出狡猾的笑容说:
  "我明白……耍把戏的职业并不妨碍你担任生翅膀的众神的使者……啊——啊——啊!……我明白了。"
  "您老真是好眼力!"阿尔托利克斯暗暗讽刺地说。
  但阿尔托利克斯接着又和善地加上一句说。
  "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尽我的能力罢了。"
  "那有什么,我毫无责备他的意见,"管家说,过了一会儿又添上一句:"如果你想看到卡提林纳老爷,你得下山到大议场会……你大概可以在那儿找到他。"
  管家说完就走了。
  阿尔托利克斯好容易才摆脱了一群新的、不断奉承和赞美他的观众,下了帕拉丁山。他在那几条挤满了人的街道上尽一切可能迅速地前进,一直走到大议场上。但是这儿,可想而知,挤轧和喧闹的程度比城中任何一个区域都厉害。
  大议场上约莫有三千以上性别、年龄和阶级各不相同的人,循着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象两条大河一般缓缓地移动着:一条流到萨杜尔纳斯神庙中去,另一条从那儿流出来。
  大议场周围的所有拱廊——和平女神庙、卡斯托尔和波鲁克斯神庙、维斯达神庙、荷斯提里乌斯祠堂、葛列科斯塔西斯迎宾馆、波尔齐乌斯贸易堂、薛帕朗尼乌斯贸易堂、傅里维乌斯贸易堂、艾米里乌斯贸易堂以及其他建筑物的拱廊——统统挤满了贵族、骑士和平民,特别是各阶级最美貌的女人。因为在拱廊中挤轧的程度比较差一些,站在那儿的人可以欣赏那幅在这全城最大的广场上展开的、象潮水一股的欢庆佳节的人群的图画。
  希望去参拜这-佳节的主神萨社尔纳斯的善男信女,和已经从庙中出来的求过神、许过愿的人们不断地碰撞着。不论是进去和出来的队伍,前面都有小丑、歌手、笛师、琴师作为先导;大家都高唱那些赞扬伟大圣父萨社尔纳斯的颂歌,疯狂地喊着他的名字。
  无法形容的震耳欲聋的喧闹声,由于加上了无数走江湖的卖艺人、卖玩具和食物的小贩以及卖杂货的摊贩的种种喊声,显得更加厉害了。
  阿尔托利克斯一挤到人群中,就不由自主地被这缓慢然而并没停顿下来的人潮吸住了。他不得不随着它的趋势,向这一节日主神的庙宇前进。
  人群前进几步,停一下,接着又前进。因此,夹在紧密的行列中的阿尔托利克斯就开始向左右探望,希望能看到卡提林纳。
  大花狗跟在主人的身边跑,阿尔托利克斯不时地听到它发出衰叫。虽然可怜的畜生灵活而又小心地从人家胯下钻过去,但在这样可怕的挤轧中,还是免不了一会儿被人家踏痛一只脚爪,一会儿又被人家踏痛了另一只脚爪。
  在阿尔托利克斯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老头子和两个年青的小伙子走着。那个老头子的装束相当阔气,甚至可以说非常华丽,但阿尔托利克斯立刻看出他是一个下等戏子。他的年龄无疑已经五十岁开外了:厚厚的白粉和红红的胭脂已经不能掩盖他脸上深陷的皱纹,他那没有胡须的、皮肉松弛的、妇人也似的脸,反映着最卑鄙龌龊的欲念。和他并肩走在一起的两个小伙子都是贵族,这可以根据他们披在雪白上衣外面的镶紫边的宽袍看出来。小伙子中的一个大约二十二、三岁光景,生就一副中等以上的身材,身体的各部分显得很匀称;浓密的黑色鬈发,强烈地衬托出他那充满了宁静悲哀的白皙的脸。富有表情的黑眼睛,进射着智慧的光芒。另一个小伙子只有十七岁,个子不高,身体也显得文弱;但他那英俊的脸却极其引人注目,他脸上的端正和谐的线条,映出了他的纯洁的灵魂、深挚的感情、刚毅的意志和果决的性格。老头子就是梅特罗比乌斯,而两个小伙子则是季杜斯·卢克列梯乌斯·卡鲁斯和凯乌斯·卡西乌斯·龙金努斯。
  "我对我的不朽的好友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的荣誉起誓!"老戏子对他的同伴说,看来他正把他刚才说过的话继续说下去。"我敢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比克洛狄雅更美的女人!"
  "老色鬼,也许你在荒淫的一生中曾经碰到过同样美丽的女人,不过你从来不知道有象这个淫妇那么放浪的女人罢了,是不是,老骗子?"
  "诗人,诗人,不要取笑我,"戏子被卢克列梯乌斯奉承得昏头昏脑地说。"我对赫克里斯起誓,我们也知道你的一些风流韵事呢。"
  "啊,我对记忆女神麦妮玛西娜起誓。克洛狄雅快要使我发疯了了"卡西乌斯叫道。他的两眼注视着维斯达神庙前面这会儿已挤满了人群的拱廊。克洛狄雅恰好站在那儿。她正和她的弟弟(那还是一个孩子)站在一起。卡西乌斯目不转晴地望着那位美人叫道:"她多美啊!……和女神一般美丽!"
  "征服克洛狄雅并不是一件难事,卡西乌斯,"卢克列梯乌斯微笑说。"只要你真的下决心想获得她的热吻。"
  "啊,她决不会要你长久请求的,我敢向你保证,"梅特罗比乌斯附和道。
  "你看,她是不是很象她的弟弟?"
  "姐弟俩就象一个杏核中的两半瓣杏仁……如果克洛狄雅容上男人的衣服,人家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分辨他们了。"
  那时候,人群几乎每走十步就停顿一下,因此阿尔托利克斯可以在很近的距离内,仔细观察那个卡西乌斯不断向她投去爱恋目光的姑娘。她正站在拱廊的一根圆柱旁,显得高大、丰腴而又年青——她大概还不到二十岁;她穿着一件最细的羊毛织成的白色短衣。衣服上镶着紫色的花边,腰间用带子紧紧束住,显出了她柔软婀娜的姿态和她那使人心神摇荡的丰满肉体的曲线。她的手臂和肩膀虽然已经白得令人炫目,但她的脸似乎更加白嫩;只有浮在她颊上的可爱的红晕,才说明这脸、这肩膀和这胸脯都不是属于一座由不朽的菲狄乌斯用晶莹的巴罗斯岛大理石刻成的女神雕像,而是属于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她的脸被一绺绺浓密而又柔软的红色鬈发衬托着。她那淡蓝色的闪闪发光的两眼,蕴含着大胆的甚至是厚颜无耻的表情。跟这个已经被第一个丈夫离弃的美人并肩站在一起的少年,是跟她极其相象的克洛执乌斯。他刚满十四岁,光看看他那天真无邪的孩子脸,谁也猜想不到他将来会变成一个反叛的保民官和一个极其残忍的人。他命中注定要在未来替罗马招来纷争、分裂和暗杀的混乱局面。
  "那些迷信的人想象出来的狄爱娜或者维纳斯怕都没有象她那么美!"卡西乌斯在默默地心神摇荡地注视了一会儿以后叫道。
  "维纳斯,她自然是维纳斯,"季杜斯·卢克列梯乌斯·卡鲁斯微笑着说。"不要牵涉到狄爱娜的头上去吧;她太圣洁了,似乎不能把她拿来与这个卖淫女人'夸特伦达里雅'相比。"
  "谁替克洛狄雅起下这么可耻的绰号的?……谁敢这样侮辱他?"狂怒的卡西乌斯叫道。
  "那批嫉妒的贵妇人,她们淫荡的程度虽不在她之下,但是无耻和美丽的程度却不如她。她们忍受不了她,因此就把她当作她们无情的讥笑和不可遏制的憎恨的靶子。"
  "就是她,你们看呀!"梅特罗比乌斯叫道。"第一个送这绰号给克洛狄雅的人就是她!"
  于是,老戏子指着一个高个子的女人。那个女人,按照她的装束看来,显然是一个贵族太太。她的身材很苗条,但她的脸却流露出严肃甚至是冷酷的表情。她站在离开克洛狄雅和她的弟弟所在的那些圆柱不远的地方。在她的身旁,站着一位神情和气派极其尊严的三十几岁的高个子贵族。他有非常宽广的前额,毛毵毵的浓眉,一对没有神气的近视眼和一个鹰嘴鼻。他的脸是非常特出的,给人以一种精神极其凝聚集中的印象。
  "那女人是谁?台伦齐雅吗?西塞禄的老婆?……"
  "对啊,正是她……她不是和她那位可敬的丈夫站在一起吗?"
  "啊,她真是一位最有资格斥责别人罪恶和淫荡的女人!"卢克列梯乌斯微笑着讽刺道。"可是知道她的亲妹妹贞女法琵雅和卡提林纳之间的渎神关系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对赫克里斯起誓,如果监察官要去检查克洛狄雅的不道德行为,那他应该先去检查法琵雅的更不道德的行为。"
  "唉!"梅特罗比乌斯显出一副怀疑的神情摇摇头说。"我们现在已经堕落到这样可耻的地步,如果严厉的毫不受贿的老卡图还在人世(他是我们所有监察官中最严正刚直的一位),如果他直到现在还在罗马;他真不知道怎么下手整顿这放浪腐化的风气呢。我对卡斯托尔和波鲁克斯起誓,如果他必须驱逐-切没有权利住在这儿的女人,罗马就一定会变成一座只有男人的城市,好象幸福的罗缪拉斯时代一样;而且,为了繁衍奎林族的子孙,我们不得不再度去劫夺大批萨宾纳族的女人了。但是,我怀疑,目前的萨宾纳族女人是否值得我们去劫夺呢?"
  "好啊,好啊,我明白了,我对圣人伊壁鸠鲁起誓!"卢克列梯乌斯叫道。"梅特罗比乌斯居然发表激烈言论攻击放浪腐化的风气了!下次大选我一定投你一票,而且要为你大肆宣传,一定要让你当选监察官!"
  那时候人群又开始移动,卡西乌斯和他的两个朋友来到维斯达神庙拱廊的台阶前。他们已经站在克洛狄雅附近了。卡西乌斯开始招呼她。他用右手在嘴唇上面按了一下,然后叫道:
  "你好,克洛狄雅。啊,你真是我们罗马所有美女中最美丽的一个!"
  克洛狄雅向他看了一眼,对卡西乌斯的鞠躬微微点头作答,然后露出温柔的微笑,用烈火一般的眼光对年青的卡西乌斯注视了好久。
  "这一阵注视可包含着不少柔情蜜意呢,"卢克列梯乌斯对卡西乌斯微笑着说。
  "你付出去的热情完全可以得到报偿,漂亮的卡西乌斯,"梅特罗比乌斯说。"真的,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只有一个人除外,她也跟克洛狄雅一样美,那就是希腊妓女爱芙姬琵达!"
  卢克列梯乌斯一听到这名字不禁哆嗦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会,接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问道。
  "美人爱芙姬琵达!现在她在什么地方?……"
  "如果你看见她,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在角斗士的营垒里呐!"
  "刚巧相反,我觉得这是极其自然的事惰,"卢克列梯乌斯答道。"那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可是你得知道,爱芙姬琵达上那些强盗的营垒中去只是为了夺取他们中间一个人的爱情:她疯狂地爱上了斯巴达克思……"
  "好啊!我对赫克里斯起誓!……现在她终于找到了适当的配偶!"
  "你错了,我对禁止兵士后退的朱庇特发誓!……斯巴达克思已经轻蔑地拒绝了她!"
  一刹时三个人都沉默了。
  "你一定不知道,"过了一会儿梅特罗比乌斯继续对卢克列梯乌斯说。"美人爱芙姬琵达曾经好几次邀请过我,请我到角斗士的营垒中去。"
  "要你到那儿去干什么呢?"卢克列梯乌斯诧异地问。
  "大概是去痛饮葡萄酒吧?"卡西乌斯说。"但是这项工作你在罗马也干得非常出色呀……"
  "你们老是嘲笑我,跟我开玩笑……可是我倒很愿意到那儿去呢……"
  "到哪儿去?"
  "到角斗士的营垒中去呀。我可以改姓换名假扮一个什么人到那儿,逐渐取得斯巴达克思的信任和好感,同时把他所有的计划和企图以及他在那儿准备的一切统统探听明白,然后把有关的一切都秘密报告执政官。"
  两个贵族都纵声大笑。梅特罗比乌斯生气了,他愤怒地说:
  "唉,你们嘲笑什么?两年以前角斗士阴谋造反难道不是我梅特罗比乌斯去警告执政官的吗?难道不是我梅特罗比乌斯在复仇女神傅林娜的圣林中发现他们阴谋的吗?"
  "啊——啊,我们会牢牢记住的!"阿尔托利克斯想。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同时用阴沉的眼光向离他不远的梅特罗比乌斯瞥了一下。
  那时候,人群已经涌到卡庇托尔山的山脚下,来到萨杜尔纳斯神庙前面了。谷神庙是一幢非常宏伟而又坚固的建筑物。里面除了萨杜尔纳斯的神坛外,还保藏着已经批准的法规和国库的钱财。因为这儿聚集了极多的人,所以阿尔托利克斯那一群人的前进速度就更缓慢了。
  "我对罗马所有的保护神起誓,"卡西乌斯叫道。"这儿会挤死人的!"
  "是啊,这是极有可能的,"卢克列梯乌斯说。
  "我对巴珂斯·狄奥尼西斯的常春藤花冠起誓,一定要挤死人的!"梅特罗比乌斯也叫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竟会钻到这样拥挤的人群中来啊!"卢克列梯乌斯说。
  人群愈来愈挤了,推撞与倾轧也愈来愈使人不能忍受了。后来梅特罗比乌斯、卢克列梯乌斯、卡西乌斯象乌龟爬一般地走了一刻钟,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这才进了萨杜尔纳斯神庙,阿尔托利克斯也同他们一样地进入了神庙。他们在那儿看到了青铜的谷神雕像。神像手中拿着一把不大的镰刀,仿佛准备去收割庄稼似的。神像周围放着好些农具,壁上画着好几幅有关农作和牧人生活的图画。萨杜尔纳斯的青铜雕像是中空的,里面满盛着橄榄油,那是丰裕的象征。
  "瞧啊,瞧啊,神圣的大祭司恺撒!"梅特罗比乌斯说。"他刚刚向萨杜尔纳斯神献过牺牲,现在脱下祭袍出来了。"
  "美丽而又聪明的薛帕朗妮雅,快看她那副凝视恺撒的神气!……"
  "你还不如说她是放浪不羁的薛帕朗妮雅更妥当些!"
  "黑眼睛的美人!我对十二位和平女神发誓,那是罗马成熟的美女中最完美的典型……"
  "瞧啊,她那黑眼睛里迸射出来的欲焰真象闪电一般!她向美男子恺撒送去了什么样的微笑啊!"
  "不知道还有多少贵妇人和小姐对恺撒送去含情脉脉的微笑哩!"
  "瞧那红头发的法芙斯达。"
  "那是我的不朽的朋友,幸福的独裁者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的女儿。"
  "我们早已知道你是这个怪物的朋友,而且是肮脏无耻的朋友,你用不着每走一步就重复一次。"
  "这阵喧闹的声音是什么?"
  "这叫喊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都转过头来向神庙的门口看,那儿传来了一阵闹哄哄的对萨杜尔纳斯神的颂赞声。
  一会儿,原来在神庙中挤轧的人群,又被一大群新来的参拜萨杜尔纳斯的信徒挤到成列的圆柱旁和墙边去了。那群新来的人包括五十个脸色阴沉、形容枯槁的信徒。他们正抬着本城的大法官,好象凯旋的行列一般;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上却系着一副铁链。
  "哦,对了,我明白了!这批人是玛梅金纳斯监狱中等待判决的囚犯,他们现在已被当局按照谷神节的惯例赦免了。"卢克列梯乌斯说。
  "而且,按照香神节的规矩,他们得把自己的镣铐带到这儿,把它们悬挂在伟大的萨杜尔纳斯神的祭坛上。"梅特罗比乌斯接着说。
  "瞧啊,瞧啊,可怕的卡提林纳在那儿呢,他是整个罗马城的灾星!"卡西乌斯指着神坛旁的一个人叫道。那个骄傲、好色的贵族,正站在那儿全神贯注地欣赏着那群贞女,而且用一种好象要把对方一口吞下去的眼光,往视着其中一个年青的大祭司。卡西乌斯又说:"那是无可否认的——这个人即使在恋爱的时候也是残忍的。你们瞧,他注视台伦齐雅妹妹的那副神气,真象是一头贪婪的猛兽!"
  正当卢克列梯乌斯和梅特罗比乌斯跟年青的卡西乌斯·龙金努斯谈论卡提林纳和法琵雅的渎神的爱情的时候,阿尔托利克斯也看到了那个贵族。离卢角斗士的眼睛迸出了喜悦的光辉。他开始小心翼翼地从人群中挤过去,竭力想走到卡提林纳的身边。
  但是,想望是一回事,实现它又是一回事,阿尔托利克斯足足经过半小时的努力,而且那完全是因为他紧紧跟着向庙门口涌去的人潮,才走近了卢齐乌斯·谢尔盖乌斯·卡穆林纳。这个贵族仍旧和以前一样正对着贞女出神。阿尔托利克斯在他的耳畔低声说:
  "光明和自由。"
  卡提林纳猛地哆嗦了一下。他迅速转过身子,皱起眉毛,用他灰色的眼睛瞪着这个耍把戏的艺人,接着用严厉的几乎带着威胁的口气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从斯巴达克思那儿来,"阿尔托利克斯低声回答。"我就是用这样的装束从阿普里亚省来到这儿。大名鼎鼎的卡提林纳,我必须跟你谈一桩极其重大的事情。"
  卡提林纳又对这个耍把戏的小伙子注视了一分钟,接着答道:
  "很好……你得紧靠着我直到离开谷神庙……然后,你远远地跟着我,一直等到我们走到一个荒僻的地方再碰头。"
  他显出那种强横、粗鲁、擅作威福的人所特有的轻蔑神情——这在卡提林纳已经发展到完全不把别人放在眼中的蛮不讲理的地步——开始用他强有力的臂膀推开人群,一面用洪亮的喊声命令周围的人让开。就这样,卡提林纳比别的人先到达庙门口。阿尔托利克斯寸步不离地紧紧跟随着他,两个人简直是缝在一块儿了。
  他们就这样穿过拱廊来到街上。过了半小时,他们才脱离了人潮,向牲畜市场走去。市场上聚集了成群结队的牛贩子和买牛的客人。但是在这片宽广的买卖牲畜的场地上,究竟不象街上那么拥挤,因此卡提林纳和阿尔托利克斯没有遭到多大困难就来到了凯旋神游克里斯的圆顶神庙旁。耍把戏的小伙子,隔着相当远的距离跟着那位贵族。
  卡提林纳经过赫克里斯神庙以后,走近了一座小小的、由罗马贵妇人们建立的贞节女神庙。他在那儿停了下来,等待着耍把戏的小伙子。阿尔托利克斯走近了他。
  阿尔托利克斯按照斯巴达克思的嘱咐,把他们的建议详细地告诉了卡提林纳。他生动、真实而且令人信服地形容了角斗士大军的威力。他指出:如果卢齐乌斯·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能够担任他们的首领,这六万名久经战斗考验的角斗士将会大大增加勇气,而且起义大军的人数也会在很短时期内增加一倍。以这一切为基础,可以毫不夸大地说,他们有极大的把握取得一连串巨大的胜利,而且在一年之内卡提林纳就可以率领一支不可战胜的大军来到罗马的城门口。
  卡提林纳一听到这番话两眼就充满了血。在他那富有表情的残忍的脸上,一条条的肌肉顿时牵动起来了。他不时可怕地握起强有力的拳头,一阵阵满意的叹息,从他的胸中迸发出来,活象一头猛兽在咆哮。
  当阿尔托利克斯的话结束以后,卡提林纳激动地断断续续地说:
  "你可打动了我的心……啊,小伙子……我,真的,我不知道……我不愿向你隐瞒,对我这个罗马贵族来说……一想到我担任奴隶军队的统帅,我就感到厌恶……就算你们都很刚毅、勇敢……究竟都是造反的奴隶。但是,我一想到如果我能统率这样强大的军队,我就一定能够领导它走向胜利……因为我是为了干大事业而降生到世上的,但我从来没有可能得到某一省总督的职位,因此我没有机会完成伟大的事业,我觉得这像法……"
  "不要让自己陶醉于这样的想法。不要让你的理智受到丝毫麻痹,使你忘记你是一个罗马人,而且生下来就是贵族。统治我们的豪门贵族必须用自由人的手和罗马的武器加以消灭,决不能仰赖野蛮人和奴隶的罪恶的援助!"
  这番话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三十来岁的人说的。那是一个气派尊贵、神情骄傲的人。他早已跟在卡提林纳后面,当阿尔托利克斯和卡提林纳谈话的时候,他躲在贞节女神庙的墙角后,直到这紧要关头方才挺身出来说话。
  "伦社鲁斯·苏勒!"卡提林纳惊诧地叫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跟着你来的,因为我发现这个可疑的人仿佛在跟踪你。我曾经不上一次地对你预言过,命运之神指定三个考尔涅里乌斯统治罗马。考尔涅里乌斯·钦纳和考尔涅里乌斯·苏拉是其中的两个,你就是第三个统治罗马的人。因此我要阻止你犯错误:任何似是而非的步骤,不但不会使你接近这一目标,反而会使你离它更远。"
  "但是,伦杜鲁斯·苏勒,你是不是认为以后我们还能获得象斯巴达克思所建议的那样有利的机会?这就是说,你是不是认为,我们将来也能够聚集一支象角斗士军队一般的大军,用来实现我们的计划呢?"
  "我认为,如果你接受了斯巴达克思的建议,我们不仅会招来我们拉丁族人民的厌恶和全体意大利人的诅咒,同时也不能为罗马和我们这批被剥夺了财富和权利的负债贵族造福;这只是对这些野蛮人、对这些罗马人民的敌人有利。如果他们在我们和我们朋友的影响和帮助之下统治了罗马,难道你认为他们还会服从任何法律,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控制他们?难道你认为他们会把管理和统治国家的大权交给我们?每一个罗马公民在他们的眼中都是他们的敌人,他们会使我们陷入屠戮和暗杀的混乱局面。但是,你得明白,按照我们这批心地纯洁的人的计划,我们本来只准备消灭一小撮豪门贵族啊!"
  伦杜鲁斯·苏勒说话的态度坚决而又镇静,极其激动的卡提林纳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他的每一个反应都显出了他的热情在迅速地消退。所以当苏勒说完了他的话时,这位暗杀葛拉季齐昂的凶手便垂下了头,长叹了一声,说:
  "你的逻辑太厉害了,好象一把磨得极其锋利的西班牙短剑。"
  阿尔托利克斯正想对伦杜鲁斯·苏勒说话,苏勒却做了一个命令式的手势;坚决地说:
  "走吧,回到斯巴达克思那儿去吧。你可以告诉他,我们对你们的勇敢精神非常钦佩,但我们首先应该尽到罗马公民的责任。当我们的祖国遭到重大危险的威胁时,第伯尔河畔的一切纷争就会平息的。告诉他,叫他利用这一于他有利的时机,率领你们越过阿尔卑斯山,让你们回到各自的故乡去吧:继续在意大利境内进行战争那会使你们遭到致命打击的。走吧,愿神保信你一路平安。"
  伦杜鲁斯·苏勒说完了话就一把挟住了还站在那儿沉思、阴郁而又沉默的卡提林纳的臂膀,拉着他向牲畜市场那面走去。
  阿尔托利克斯继续站了好一会儿,他用惊惶失措的眼光望着逐渐远去的两个人的背影。但是恩狄米奥使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原来它已经跳起来扑在他的身上,开始舐他的手了。于是这个乔装的耍把戏的艺人决定离开罗马,他开始慢慢地向盖尔玛里乌斯祠堂走去,想从那儿取道到古老的摩吉奥门去。
  当阿尔托利克斯走近了同样地挤满了欢乐人群的盖尔玛里乌斯祠堂的时候,太阳快要下山了。苏勒那番话使年青的高卢角斗士陷入悲哀的沉思之中,他甚至没有发觉梅特罗比乌斯已经在他后面跟踪了很久。那个老戏子一会儿落到后面,一会儿跑到前面,仔细地观察着这个乔装耍把戏艺人的角斗士。直到他们来到盖尔玛里乌斯祠堂前面的广场上,阿尔托利克斯这才一下子认出了梅特罗比乌斯;因为高卢小伙子曾经在苏拉的库玛别墅中住了很久,他认得这个常常到苏拉处作客的老戏子。阿尔托利克斯一看到梅特罗比乌斯就感到非常激动,他恐怕他会认出他是苏拉别墅中的角斗士。
  阿尔托利克斯考虑了一会儿,决定设法脱离这-困窘的局面。他加紧脚步向前走去,希望梅特罗比乌斯在他附近出现只不过是偶然的事,希望这个老戏子不认得他;万一发生最坏的情况,他也可以一下子钻进人群溜走,不让这个追踪他的老家伙再看到他。
  命运之神似乎在庇护阿尔托利克斯。在某一个贵族宅邸的大门口聚集了一大群门客,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支蜡烛:他们按照谷神节的风俗一把蜡烛送给他们的保护人——那是一位元老也是这幢房子的主人。
  不消一分钟,阿尔托利克斯就跑到这一大群门客那儿,他挥动两肘挤进了人群,和他们一起走进了这幢贵族的住宅。看门的奴隶问他为什么在里面走,阿尔托利克斯就回答他,说是想替主人耍几套把戏,使他能用他的表演来酬谢这批送礼品的门客的盛情。
  看门人把他主人的门客和耍把戏的人一起放了进去,他们就从门房里来到前厅。阿尔托利克斯对罗马富家住宅千篇一律的格局是很熟识的。他立刻从前厅跑进内院,院子中央砌着一座附有香案的祭祀宅神拉尔的神坛,他开始在那儿找寻有没有经过花园出去的道路;这样的通路果然找到了。他利用府邸中庆贺谷神节的喧闹和混乱——混乱的程度由于大批门客的到来变得更加显著了——,偷偷穿过柱廊走进正厅,循着狭长的走廊来到花园里,接着又穿过花园来到开在府邸另一边的小门旁边。他一告诉那儿的第二个看门人,说是他已经在他主人前面耍过把戏,现在他急于去赶生意;他的时间很宝贵,好几个地方都等待着他去表演。因此,他非常希望能从小门里出去,因为大门那儿现在挤满了很多很多的人。看门人认为他的要求非常合情合理,就打开了栅门,浮起最殷勤的微笑送这个耍巴戏的人出去。于是阿尔托利克斯发觉自己已经处在一条通新街的巷子里了。
  暮色愈来愈浓了。阿尔托利克斯决定尽可能迅速地穿过最近的城门。出城。他取捷径来到从大斗技场直通第伯尔河的新街。终于,他又从新街来到第伯尔河左岸那条从法鲁曼德里街到特洛伊门的气象宏伟的长街,阿尔托利克斯立刻转弯向特洛伊门走去,因为那是最近的一道城门。这条长街由于远离中心区,显得非常荒凉,这个假扮的耍把戏的人走得很快,一路上只碰到几个匆匆向大斗技场和大议场走去的公民;在极度沉寂和宁静的气氛中,只听到由于不久前下过雨正在上涨而且变得混浊不清的第伯尔河流水的奔溅声,以及从那巨大的城市中心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喧闹声。
  阿尔托利克斯在那条街上还没有走上三百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停下来倾听了一会儿,只听见那脚步声显得愈来愈清楚、愈来愈近了。于是他把右手伸到短衣下面,拔出了一把匕首,迅速地向前走去。
  但是,跟在后面走的那个人显然想竭力地追上他,沉重的脚步声显得更近了。于是阿尔托利克斯利用街道的弯曲,在那一长列遮蔽行人道的古老橡树中的某一棵树下停了下来。他躲到橡树粗壮的树干后面,屏住了呼吸。他想确定一下:那是梅特罗比乌斯还是某一个急匆匆地赶路的、与他不相干的公民。一会儿,阿尔托利克斯就听到一个愈来愈近的人发出来的沉重喘息,于是他看见……果然是梅特罗比乌斯。
  梅特罗比乌斯忽然看不见前面的阿尔托利克斯就停了下来,向四面察看了一会儿,诧异地说:
  "他躲到哪儿去了?"
  "我在这儿呢,最可爱的梅特罗比乌斯!"阿尔托利克斯从藏身的地方跳出来,大踏步上前说。年青的高卢角斗士决定结果这老戏子的性命,一方面是为了他自己受到的一切屈辱向他报复,另一方面也是跟这个曾经暗中破坏起义者密谋,使角斗士的事业蒙受重大损失的老贼算总帐;同时也是立刻消除目前这一威胁他生命的危险。
  梅特罗比乌斯向街道另一边大约只有半人高的护岸石墙倒退了几步,接着,他用最甜蜜的声音对阿尔托利克斯讨好地说:
  "啊,原来真的是你,英俊的角斗士!……我认出了你……因此我跟上来了……我们在苏拉的库玛别墅里已经彼此认识了……我想请你先跟我去吃一顿晚餐……让我们一起痛饮醇厚芬芳的法烈伦陈葡萄酒……"
  "你是想请我上玛梅金纳斯率狱中吃晚餐去,老奸贼!"阿尔托利克斯一面向他逼近,一面用威胁的口气低声喝道,"你们就可以立刻把我钉上十字架,然后把我的尸体抛到埃斯克维林的冢地上喂乌鸦去!……"
  "你怎么了!你怎么会有这种怪念头?"梅特罗比乌斯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一面朝他原先追过来的方向斜着退回去。"如果我扯谎,就让朱庇特用雷火把我烧成飞灰!我准备用最好的法烈伦葡萄酒款待你!……"
  "不,可恶的酒鬼,我今天应当请你痛饮第伯尔河中污浊的河水!"角斗士喃喃地说,他把小折梯、绳子和猴子都掷得远远的,然后向老戏子冲了过去。
  "救命啊!快来帮助我啊……朋友们……他要杀死我了!……快到这儿来啊!救——"梅特罗比乌斯尖叫道,一面转易向新街那边逃去。但是,他那喊救命的声音还没有完,牙齿咬着匕首的阿尔托利克斯已经追上了他,扼住了他的咽喉。梅特罗比乌斯的声音顿时中断了。
  阿尔托利克斯透过齿缝喃喃地说:
  "啊哈,坏蛋,你请我吃的这顿晚餐原来还有这么多的陪客!……对啊,对啊,他们来了……跑过来了……"
  接着,他用右手紧紧握住了那把巴首,于是梅特罗比乌斯又开始狂叫救命。跑过来的那群人,原来就是刚才阿尔托利克斯进去躲避的元老府中的奴隶和门客。他们在梅特罗比乌斯的唆使下,跟着阿尔托利克斯的踪迹追了上来。在追逐的人高举着的火把的映照下,阿尔托利克斯和梅特罗比乌斯看见:一大群人正从第伯尔河沿岸的新街那边,向梅特罗比乌斯惊叫的地方赶了过来。于是阿尔托利克斯举起匕首对准梅特罗比乌斯的胸膛猛烈地刺了几下,愤怒地喘息着说:
  "他们已来不及救你了,他们也休想捉住我,你这卑贱的老混蛋!……"接着,他用双手举起了半死不活的梅特罗比乌斯,这戏子由于流血过多只会发出一阵阵微弱的呻吟。阿尔托利克斯把他一下子掷到河中,叫道:
  "老酒鬼,今晚你可以痛饮你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到的好酒了!"
  这句话刚说完,扑通的溅水声和绝望的哀叫就同时从河中传了上来。接着,梅特罗比乌斯就在第伯尔河汹涌混浊的波涛中沉没了。
  "我们来了!……梅特罗比乌斯!……"
  "你不要怕!……"
  "我们要把那下贱的角斗士送上十字架活活打死!"
  "他决逃不出我们的掌心!"那群听见喊声跑来的门客和奴隶一齐叫道。他们现在离开阿尔托利克斯统共只有五、六十步远了。
  于是年青的角斗士甩开了罩袍,一把抓住大花狗恩狄米奥把它挪到河里。接着,他爬上护岸石堤,自己也纵身跳到第伯尔河中去了。
  "救命啊!……我要淹死了!……救……"梅持罗比乌斯又一次发出哀叫,那时候他冒出了水面,但是混浊的波涛却把他迅速地冲到特洛伊门那边去了。
  赶来援救的人赶到刚才发生流血惨剧的地方,便都喘呼呼地在石堤旁跑来跑去,发出一阵阵的叫喊,但谁也没有办法援救这个快要淹死的人。
  那时候,阿尔托利克斯已迅速地横度汹涌的河面,直向对岸泅去了。
  聚集在这边河岸上的人纷纷对他发出诅咒。同时哀悼着梅特罗比乌斯的厄运;因为他再也不能在波涛汹涌的河面上出现了。阿尔托利克斯泅到对岸以后,迅速地大踏步向雅尼古里山走去。一会儿,他就在那愈来意浓密地笼罩着"永恒的城市"的夜幕中消失了。
  
 
一八、执政官出征·卡梅陵之战·埃诺依之死  当争取卡提林纳来领导角斗士大军的一切希望消失以后,起义者就接受了斯巴达克思的建议:角斗土大军决定在明春向阿尔卑斯山移动,在越过该山以后便自动把队伍分散,每个人回到自己的故乡,竭力鼓动当地的人民起来反对罗马。斯巴达克思具有过人的智慧和深谋远虑,因而他成了他的军队的最好的统帅,他清楚地懂得:继续在意大利境内对罗马进行战争,结果只能由奎林神的子孙获得胜利。
  罗马纪元六百九十二年二月底,斯巴达克思率领大军从阿普里亚省出发。他所率领的十二个军团中的每一个军团有五千名战士,除此之外,还有五千名轻装步兵和八千名骑兵,全军人数共达七万名以上。而且,所有战士都受过优越的训练,具有精良的装备;斯巴达克思就率领着这样的一支大军循着海岸向沙姆尼省进发。
  他经过整整十天的行军,来到了毕里格尼人的地区,他在那儿得到了消息:执政官伦杜鲁斯·克洛狄昂纳斯在乌姆勃里亚省集结了一支拥有三万名兵士的军队,准备切断角斗士大军到巴德斯河流域去的道路;同时,另一个执政官海里乌斯·普勃里科拉率领了三个军团和好些辅助兵从拉丁省出发,准备从后方进攻角斗土的军队,切断他们回阿普里亚省的道路,也就是说,使他们无法逃脱毁灭的厄运。
  在罗马元老院中,原先那种波奴隶起义激起的愤怒情绪以及尊严受到侮辱的感觉,现在已被恐慌的情绪和危险的感觉所代替了。元老们已把这一战争当作最危险的战争看待,决定叫两位执政官亲自出马去征讨角斗士的军队。他们委托两位执政官率领两支大军出发,准备一下子结束讨伐角斗士军队的战争。
  过了几天,两位执政官接受了元老院的委托,就聚集了他们的军队一个向拉丁省进军,另一个向乌姆勃里亚省前进。但是,这次战争中瓦利尼乌斯将军、考西尼乌斯副将、奥莱施杜斯将军等所遭到的失败经验,既没有使伦杜鲁斯·克洛狄昂纳斯也没有使梅里乌斯·普勃里科拉从中获得教训,他们毫不考虑联合起来进攻斯巴达克思;那也许是由于他们渴望个人的荣誉,因此产生彼此竞争的情绪,也许是由于他们缺乏正确的战略观念,总之,他们决定分头进攻斯巴达克思了。这就使斯巴达克思有可能战胜并打垮这两支互相分离的军队,象他过去两年中所进行的几次战役一样。
  但无论如何,在罗马城中大家对这两位执政官的出征却抱着很大的希望,并且认为:这次远征一定可以一劳永逸地结束这一使罗马蒙受奇耻大辱的、讨伐造反奴隶的战争。
  斯巴达克思知道了敌人的意图以后,就率领他的军队急速地穿过萨姆尼省。他决定首先攻打海里乌斯,因为那位执政官可能从拉丁省出来进攻他的军队。色雷斯人希望在考尔菲尼和阿米台尔纳之间的大路上遇到执政官的军队。
  但是,斯巴达克思到了那儿以后,从当地奴隶——他们虽然不敢逃到角斗士的营垒中去,但却为角斗士们做了许多事情,告诉他们好些重要的消息——的口中知道海里乌斯仍旧留在阿纳格尼没有动。他在那儿等待着他的骑兵,至少也要到两星期以后方才出发。
  角斗士的首领决定继续前进,向毕采恩人的地区进军。他希望在那边碰上从乌姆勃利亚省出来的伦杜鲁斯,先把他彻底击溃,接着回过头来打垮海里乌斯,然后向巴德斯河前进,或者就这么不跟哪一个执政官交战,一直向阿尔卑斯山前进。
  他来到脱鲁恩特河旁的阿斯古尔城,从他许多忠心耿耿的侦察员口中知道:伦杜鲁斯已经率领三万多人的军队从华鲁西亚出来,现在正向卡梅陵进发,准备攻打他的军队。斯巴达克思就选择了一处形势险要的阵地,在那儿建造了一座防务巩固的营垒。他决定在这儿耽搁四、五天,那也就是执政官伦杜鲁斯到达这儿所需的时间,他决定在卡梅陵与罗马军队作战。
  就这样,角斗士大军在阿斯古尔筑下了营垒。第二天早晨,斯巴达克思率领了一千名骑兵出去侦察地形。他一个人骑着马走在队伍的前面,陷入忧郁的沉思之中,那可以从他阴沉的脸上看出来。
  他在想什么?
  自从爱芙姬琵达做了埃诺玛依的情人以后,日耳曼人在这个希腊妓女的煽惑下,变得愈来愈阴沉、愈来愈忧郁了。他曾经不只一次露骨地表示:他对斯巴达克思再没有以前那样的爱戴和尊敬了。尤其在上一次葛纳季亚营垒中召开的指挥官会议上,当大家知道了卡提林纳拒绝担任角斗士首领的消息以后,一致接受斯巴达克思提出的、越过阿尔卑斯山然后分散到各自故乡去的那一建议的时候,只有埃诺玛依一个人表示反对。他不但反对这一决议,而且对斯巴达克思进行了粗鲁而又激烈的攻击。他喃喃地发出一连串神秘的、含糊不清的威吓语句。他提到了难堪的专制统治,提到了使人再也不能忍受的滥用权力的骄横态度,而且也提到了平等的权利。他说角斗士们就是为了争取这一权利才手执武器参加起义的,他公然宣称这一属于全体角斗士的仅利,已在某个独裁者的权力下变成了空洞的叫喊,最后他说:"现在已到了不必再服从这一权力的时候。谢谢神抵,大家已不是害怕教师戒尺的孩子了!"
  当时斯巴达克思从他的座位上跳起来了。他被日耳曼人荒谬的言论深深地激怒了,但接着他又坐了下来,开始和颜悦色而又亲切地说话,他竭力想使他心爱的战友镇静下来。但是,埃诺玛依看到克利克萨斯、葛拉尼克斯和别的指挥它都站在斯巴达克思那一边,就在狂怒中奔出了营帐,再也不愿意参加他的战友们的会议了。
  日耳曼人的行动使色雷斯人非常不安:埃诺玛依有好几天工夫都避免跟斯巴达克思见面。如果他们偶然碰到了,日耳曼人也不肯开口,只是惶惑地不作声,虽然斯巴达克思竭力问他,他也不向斯巴达克思作任何解释。
  事情是这样的:埃诺玛依在爱芙姬琵达的影响下,虽然变得非常莽撞而且极易发怒,但当他面对面地碰到色雷斯人时,斯巴达克思那一贯的、即使在他威名显赫的时日中也丝毫不变的谦和、真挚以及无限质朴的精神,就会使他的怒火顿时熄灭。日耳曼人的正直的良心,就会自动起来反抗爱芙姬琵达的奸恶谗言。当他碰到伟大的领袖时,他会感到羞惭万分。而且会不由自主地承认斯巴达克思在道德与智慧上的优越性。他一向热爱和尊敬斯巴达克思,因此现在也不能对他怀着敌意。
  斯巴达克思对埃诺玛依有着极其真挚、深厚的友情。他苦苦地寻找着埃诺玛依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但结果还是找不出来。
  原来爱芙姬琵达自从记埃诺玛依变成一只对她百依百顺的驯服羔羊以后,她就竭力把她与日耳曼人之间的罪恶关系掩盖与隐瞒起来。但具有正直、崇高的品性的斯巴达克思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一切都是由于这个希腊妓女的诡计和阴谋。她已经极其巧妙地把埃诺玛依勾引过去了。斯巴达克思连做梦也想不到:日耳曼人那奇特的不可解释的行为,竟完全是爱芙姬琵达庄暗中捣鬼。角斗士的领袖已完全忘记了她,她也竭力避免与他见面。
  斯巴达克思刚刚从阿斯古尔近郊察看地势回来,就进了自己的营帐叫一个传令官去邀请埃诺玛依到他那儿来。
  传令官立刻出发执行领袖的命令,斯巴达克思独自留在营帐里陷入一沉思之中。传令官回来得非常快,他报告道:
  "我碰到了埃诺玛依,他已自行到你这儿来了,他已经来到了这儿。"
  于是传令官退到一旁,让埃诺玛依进来。日耳曼人皱眉蹙额地走近了斯巴达克思。
  "你好,角斗士的最高首领,"他说。"我要跟你谈一谈……"
  "我也想跟你谈谈呢,"斯巴达克思打断他说。角斗士的首领从凳子上站起来,问传令官摆一摆手叫他离开。接着,他转过身子对埃诺玛依和善而又亲切地说:
  "你好!欢迎你,我的好兄弟埃诺玛依,把你想跟我说的话说出来吧。"
  "我要……"日耳曼人显出轻蔑的态度用威胁的口气说,但在斯巴达克思的跟前他却不敢抬起眼睛来。"我已感到厌倦,我厌恶做玩具……不愿意受你那任性的念头的播弄……即使要做奴隶……我也宁愿做罗马人的奴隶……我愿意战斗,却不愿意侍奉你……"
  "啊,我对朱庇特的雷火起誓!"斯巴达克思喊道,他悲哀地拍了一下手,怜惜地望着日耳曼人。"埃诺玛依,你莫非疯了……"
  "我对神后佛莱雅神奇的辫子发誓!"日耳曼人突然抬起头来,用他那对闪闪发光的小眼睛望着斯巴达克思,并且打断他的话说。"我的神志目前还很正常呢。"
  "但愿神保佑你!你说什么'任性的念头'?我在什么时候使你或者别的跟我们患难相共的战友变成我的玩物?"
  "我没有这样说……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埃诺玛依窘迫地说,他又不敢抬起眼睛来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只知道,归根结蒂我也是一个人……"
  "自然罗!你是一个正直、刚毅、勇敢的人!你过去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斯巴达克思用锐利的、炯炯发光的眼睛注视着埃诺玛依,好象想看透他的最隐秘的思想似地说。"可是你刚才说的,跟你想与我谈的事情有什么关系?我在什么时候怀疑过你在我们营垒中的威信?你怎么会忽发奇想,认为我不仅轻视你而且不信任你呢?你得知道,你的大胆,你的勇敢,已经引起每一个略微知道你的人的尊敬!你怎么能把我想象成这个样子?你的怀疑是从哪儿来的?是什么原因使你对我的态度起了这种莫名其妙、无可解释的变化?有什么事情触犯了你啊?……我个人在你面前,或者在我准备使之实现而且准备献出我全部生命的共同事业中,犯过什么错误啊?"
  "你触犯了……你犯了错误……不,老实说……并没有……说真的……你并没有触犯过我……也并没有在我们共同的事业中犯过什么错误……相反的,你是一位富有经验的、老练的统帅……你曾经不上一次地证明了这一点……成功永远跟随着你,你是一位常胜将军……你把成群结队地来到这儿的角斗士们训练成一支纪律严明的大军,那已使敌人感到恐怖……还有什么说的呢……我对你毫不抱怨……"
  埃诺玛依回答的时候,起先是粗暴的、挑衅的,但渐渐地,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口气变得又和缓、又柔顺了;说到最后,竟与开始的时候完全相反,他的态度已变得非常友爱而且亲切。
  "那么你为什么突然改变对我的态度呢?为什么你把我说得这么坏呢?你得明白,我永远只关心角斗士们的幸福和胜利。我丝毫也没有就要取得最高首领的头衔,虽然大家还是好几次选中了我。我对所有患难相共的同志,特别是对你,永远是友爱的。至于我跟大家的关系,我只认为我是大家的一个真挚的朋友和同事。"
  斯巴达克思这样说过以后,他那使人肃然起敬的脸顿时显出悲哀和痛苦的表情。他一面和埃诺玛依谈话,一面竭力想渗透到他心灵的秘密中去。
  "慢一点说下去,斯巴达克思,你不应当对我这么说,也不要用这样的眼光注视我!"埃诺玛依故意怒冲冲地说,但从他的声音中已经可以听出,他非常感动,好容易才抑制住了激动的感情。"我并没有说过……我连这种想法都没有……我并不想说……"
  "纵使我坚持要每个人回到各人故乡去,那只是因为我经过长久而成熟的考虑以后,认为在意大利一个地方作战永远战胜不了罗马。罗马!……征服罗马,粉碎它的实力……消灭它的暴虐统治!难道你以为这样的念头没有使我晚上睡不着,没有使我在梦中也想着它吗?……那会使我胜过勃伦纳斯、皮洛士和汉尼巴!……完成最有名的统帅所不能完成的伟大事业!……难道这对我不是极大的荣誉吗?但是你得明白,如果在意大利境内限罗马作战,罗马人就是安泰:当这个巨人被赫克里斯打败而且摔倒在地上,他再站起来的时候,就会变得比以前更有力量。就算我们花了极大的力量,流了不少鲜血打垮了罗马的军队,过不了几天罗马就会征集新的军队来攻打我们。它还会派出六十个、七十个军团,直到她最后彻底打垮而且消灭我们才止。神勇非凡的赫克里斯为了战胜安泰,他没有把他摔倒在地上,而是用强壮的臂膊把他举到空中扼死。我们要征服罗马,就必须发动一切被压迫民族同时起义来反对罗马。我们必须从各方面把这个帝国包围起来,然后一起向意大利进攻,一步又一步地紧缩包围圈,直到紧紧地箍住赛尔维乌斯·杜里乌斯王的城墙,用六十以至七十万大军摧毁这一使世界遭劫的城市,扼死这一使人类遭灾的民族。这是唯一可能征服罗马的办法,这也是唯一可以摧毁它的力量的道路,如果我们这一代不能完成这一任务,我们的孙子,我们的玄孙就一定能做到这一点。但这也只有通过这样的斗争道路才能实现,除此之外,决不能有别的办法。米特里达梯斯王将要象汉尼巴、莱茵河各民族、帕提亚人、迦大基人、希腊人和伊比利亚一般被罗马人征服;只有一切被压迫民族反抗共同敌人的统一大联盟,才能战胜这-庞大的怪物,战胜这-用它可怕的触须缓慢地、逐渐地、但是不可抗拒地伸展到世界各个角落中去的吸血恶魔!"
  斯巴达克思变得非常激昂。他说话时浑身发烧,话语中充满了喷发的热情,他的两眼也炯炯发光。因此,听他说话的埃诺玛依——一位正直、真挚而又忠诚的人,同时又是斯巴达克思的战友——感到他差不多在不知不觉之中被色雷斯人所吸引了,也被他的雄辩征服了。爱芙姬琵达好容易用狡猾、诡诈的手段在他心灵中激起来的怒火也顿时熄灭了。当角斗士的首领沉默下来的时候,日耳曼人已不知不觉地走近了斯巴达克思,向这位在这时候头上好象显出了灵光的、威武而又伟大的奴隶救主,哀恳地伸出双手,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叫道:
  "啊,饶恕我,斯巴达克思,饶恕我……你不是人,你是半神半人的英雄!……"
  "不……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我发觉你又变成了我的兄弟!"激动的斯巴达克思一面伸开双手,抱住了奋身向他扑来的埃诺玛依,一面喊道。
  "啊,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我爱你,我比以前更尊敬你!"
  两个朋友不作声了,他们好象亲兄弟一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斯巴达克思首先挣脱了日耳曼人的拥抱,他用依旧相当激动的声音问他道:
  "埃诺玛依,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你为什么到我这儿来?"
  "我……可是……我甚至不知道……"日耳曼人困窘地答道,"为什么还要提起它呢……那已不值得说了!"
  他沉默了一会,接着热烈地说:
  "既然我已来到了这儿,你一定认为我有事情来请求你,那么我就请求你允许我和我的日耳曼军团在这次痛击执政官伦杜鲁斯的战斗中扼守最险要的阵地。"
  斯巴达克思对他友爱而又亲切地叫道:
  "你真是一个富有自信心的好汉子!正富而又勇敢!……就让你在最险要的阵地上作战吧!"
  "你是不是确实允许了我这一请求?"
  "是的,"斯巴达克思向埃诺玛依伸出了手。"你得知道,在我的灵魂中是不能容纳谎言和恐惧的。"
  于是,埃诺玛依和斯巴达克思一面谈话,一面离开营帐来到将军法场。角斗士的首领想把日耳曼人一直送到他的营帐旁。
  但是,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还没有走上离将军法场四分之一斯太提乌司,阿尔托利克斯已经匆匆地赶上了他们。年青的高卢人奉了斯巴达克思的命令,在三天之前率领了一千名骑兵向莱埃特的方向出发,搜集有关海里乌斯军队的消息。他在司令帐中知道了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刚刚离开,就跟了上来。他在日耳曼人的营帐附近追上了他们。
  "你好,斯巴达克思!"阿尔托利克斯说。"海里乌斯的一部分骑兵已经赶到了,因此他们已经从阿纳格尼向卡尔赛奥里出发,明天黄昏将从那儿向莱埃特行军,大约在五天之内就要赶来攻打我们了。"
  斯巴达克思开始考虑这些消息。他想了一会儿之后,说:
  "明天晚上我们就拔营出发,向卡梅陵进军,我们必须经过十小时艰苦的行军,在后天午前几小时到达那边。伦杜鲁斯很可能在后天晚上赶到那儿,最迟也不会超过再下一天的早晨,他的军队到达时一定非常疲劳,而我们在那时侯已经充分地休息过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用生气勃勃的力量攻打海里乌斯,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获得胜利。我们打垮他以后,就可以毫无阻碍地继续向阿尔卑斯山前进。你以为怎么样,埃诺玛依?"
  "出色的计划,不愧为伟大的统帅,"埃诺玛依回答。
  当斯巴达克思让阿尔托利克斯离开以后,日耳曼人就邀请他的朋友到他的营帐里去,请斯巴达克思和传令官们一齐同桌进餐。在日耳曼人所有的传令官中,唯有爱芙姬琵达没有出席作陪:她不在斯巴达克思眼前出现的理由实在太多了。
  他们亲切地谈着话,痛饮着略带涩味、但非常醇厚的葡萄酒,时间就这样迅速地溜过去了。当斯巴达克思走出埃诺玛依的营帐时,夭色已经黑下来了。日耳曼人因为按照一向的习惯毫无节制地痛饮,已经喝醉了,他想把斯巴达克思送到将军法场,但是色雷斯人不准埃诺玛依这样做,他只允许埃诺玛依的那些传令官陪他回司令帐去。
  斯巴达克思刚刚离开日耳曼军团司令官的营帐,只留下埃诺玛依一个人的时候,爱芙姬琵达就在日耳曼司令官为她特设的那个小房间的门槛上出现了。她的脸色惨白,浓密的红发技散在肩上;她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开始站到那坐在凳子上思念着角斗士领袖的埃诺玛依的跟前。
  "原来如此……"爱芙姬琵达用愤怒而轻蔑的目光注视着埃诺玛依说。"这么说,斯巴达克思又象牵他的马一般,把你牵到他想要你去的地方去了?他又可以利用你的力量和勇气,来为他个人增加威望了?"
  "啊,你又来了?"埃诺玛依对她恶狠狠地瞧了一眼,带着威胁的口吻含糊地说。"你究竟准备到什么时候才收起你那卑劣的谗言啊?你究竟到什么时候,才不再用你那邪恶的思想毒害我的灵魂啊?可恶的女人,你比巨狼苏利斯还要凶狠呢!"
  "好,好!……我对奥林比斯山上所有的神起誓!你这蛮汉、野人、发疯的畜生,现在竟把你所有的恶气都发泄到我的身上来了……而我这个笨虫、轻骨头的女人,非但不毫不理睬你,轻视你,竟然会爱上了你……我真是活该如此!"
  "但是,你如果爱我,为什么又不断地激起我对斯巴达克思这个最高贵的、具有伟大灵魂和超特智慧的人的憎恨呢?他所具有的那些高贵品质,我连一种也没有啊!"
  "啊,愚蠢的人,你得明白,虽然我比你更聪明,也比你更有教养,但我也被他那可疑的崇高品质和道德迷惑过。我也认为他不是人,而是什么半神半人的英雄。有很长的一个时期我都相信他的心灵中有着最崇高的感情,但是,使我遗憾得很,结果竟发现他是一个伪君子,他的每一个行动每一句话都是假装的和伪善的,他的心中只燃烧着一种感情——野心!我已经知道、已经明白、而且相信这一点,而你却是一个笨蛋,比山羊还要蠢笨……"
  "爱芙姬琵达!"埃诺玛依浑身发抖说,他的声音好象雄狮的低吼。
  "你比山羊还要蠢笨,"爱芙姬琵达继续重复了一句,她的两眼间闪烁着愤怒的光芒。"不论是过去和现在,你什么也没有看见。你刚才开怀痛饮的时候,就象一个最可怜的奴隶一般拜倒在他的面前,对他高唱颂歌。"
  "爱芙姬琵达!"日耳曼人好容易捺住性子重复叫道。
  "我不怕你的威胁,"希腊姑娘轻蔑地回答。"我过去为什么相信你那求爱的话呢,现在我要拿我轻视你一样狠狠地憎恨你!"
  "爱芙姬琵达!"埃诺玛依用雷一股的声音喊道。他在狂怒之中跳了起来,威胁地举起拳头走近了希腊姑娘。
  "只要你敢!"爱芙姬琵达骄傲地昂起了头,一面挑衅地把脚蹬了一下,高傲地望着埃诺玛依答道:"来吧,勇敢些。打吧,杀吧,用你的兽爪扼死一个可怜的姑娘吧……这会给你带来比在斗技场上杀死你的同胞还要大的光荣……喂,勇敢些!你怎么不敢!……"
  埃诺玛依一听到爱芙姬琵达这几句话就向她猛扑过去,准备立刻扼死她。但是,当他走近他的心爱的姑娘,却突然清醒了过来。他愤怒地喘息着,挥舞着拳头,含糊地吼叫道:
  "走吧……爱芙姬琵达……当我暂时还没有失却我的最后一丝理智……为了你的神,快走吧!……"
  "这就是你用来报答世界上唯一能爱你的女人的一切吗?你就用这样的行动酬谢我的爱情吗?原来这就是我对你的无限关切所取得的代价,原来这就是几月来我心中只想念你一个人、只想到你的荣誉和你的威名所取得的恩惠!好啊!好极了!这原是意料中的事!这就是我这傻瓜用好心好意对待别人的下场!"爱芙姬琵达一看到埃诺玛依在凳子上坐下来,就用比较缓和的口气自己对自己说,一面开始在营帐中焦躁地踱来踱去。"我一心只想到我的亲爱的人的幸福和安宁,结果却获得了这样的报酬!我多蠢啊!为什么我一心一意地只想念着你,只关心着你的荣誉呢?为什么你要把你那野兽一般的怒气发泄到我的身上,为什么你要向我发出这些可怕的咒骂?为什么?你得明白,我是竭力想把你从别人策划的奸恶阴谋中救出来啊。"
  于是,她沉默了一会,然后用颤抖而激动的声音继续说:
  "不,我这样做是白费力气。这事情本来就用不到我来插手干涉。让他们来践踏你好了,让他们把你引到灭亡的道路上去好了……啊,我如果能够对这事情漠不关心就好了!至少我可以不必受到今天这样的痛苦和耻辱,这对我比死还要难受……叫我忍受你的侮辱,叫我忍受你的咒骂……你是我心爱的人,我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啊,这太难受了!……我多么痛苦啊……不论我过去的罪孽是多么深重,我也不应该遭受这么大的痛苦!"
  爱芙姬琵达哭起来了。
  这一哭就使可怜的埃诺玛依完全糊涂了。他心头的怒火顿时熄灭了。代之而起的是怀疑和犹豫,接着来的是怜惜与温柔的感情,最后,爱情完全征服了他;当爱芙姬琵达用双手拖着脸向营帐的门口走去时,埃诺玛依就突然跳了起来,拦住她的去路,温和地说:
  "原谅我,爱芙姬琵达……我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事……不要就这样离开我……我请求你!"
  "让开,看在雅典的保护神的份上!"希腊妓女骄傲地昂起头,轻蔑地望着日耳曼人说。但她的眼睛却变得更加泪汪汪的了。"让开……让我独个儿安静下来,让我远远地离开你度过我的残生,让我的耻辱和痛苦逐渐消退,让我以后沉浸在我的被抛弃而且被踏得粉碎的爱情的甜蜜回忆中吧。"
  "啊,不……不……我决不允许你离开……我决不放你走,我决不允许你这样离开我……"日耳曼人一面说,一面攫住了希腊姑娘的手,温柔地把她拉到营帐中间去。"你必须听一听我的解释……原谅我……原谅我,爱芙姬琵达……如果我侮辱了你,你也得原谅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仿佛没有说过什么……我因为怒火失掉了理智……听我说,我求求你。"
  "难道我还要再来倾听你的咒骂和侮辱吗?放了我,埃诺玛依,放我走吧,我不愿再遭受最可怕的痛苦:眼看着你再一次向我扑过来。我不愿意死在你的手里,我决不愿意怀着这样可怕的念头死去:你竟是杀死我的凶手!"
  "不,不,爱芙姬琵达,不要认为我能干下这样的罪行,不要利用我的横暴行为给你的权利来轻视我,也不要利用我那野兽般凶恶的行为所造成的对你有利的地位来蔑视我……听我说,要不,我对神圣的巨蛇米特迦尔特起誓,我就在你的眼前割断我的喉管!"
  埃诺玛依拔出挂在他腰带上的短剑。
  "啊,不,不!……我对朱庇特的雷火发誓!"希腊妓女故意装出一副极其恐怖的神情叫道,拼命地拉住了日耳曼巨人的手。
  她用有气无力的声音悲哀地说:
  "你的生命对我太宝贵了……太有价值了……啊,我的心爱的埃诺玛依,啊,我的心爱的人啊!"
  "啊,爱芙姬琵达!啊,我的爱芙姬琵达!"埃诺玛依温柔地叫道,在他的声音里蕴含着真正的爱情。"饶恕我,饶恕我那无理的怒火,饶恕我,饶恕我……"
  "啊,你有黄金的心,你有高贵的灵魂!"希腊姑娘故意激动地一面说,一面微笑,而且用两臂搂住了俯伏在她前面的日耳曼巨人的脖子。"你也要饶恕我,我刚才逼得你发了怒,逼得你暴跳如雷。"
  日耳曼人把爱芙姬琵达紧紧地搂在胸前,不断地吻着她的脸,希腊姑娘便柔声说:
  "我是多么爱你啊!没有你我就活不成了!让我们互相原谅,大家忘掉刚才发生的一切吧。"
  "我的好心的……宽宏大量的爱芙姬琵达呀!"
  于是两个人都不作声了,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埃诺玛依跪在爱芙姬琵达的前面。
  爱芙姬琵达第一个打破这-沉默的局面,她偷偷地问道:
  "我爱你,你相信吗?"
  "相信,好象相信我们万能不朽的神王奥定一般,好象相信他会允许我上天一般。当我的灵魂必须脱离我的躯壳的那一天来到时,他就会允许我从七色的虹桥上过去,进入幸福的城堡,在巨大的棕树'伊达拉齐尔'的绿荫下休息。"
  "那么为了狄爱娜的金箭你就告诉我,你怎么会突然怀疑我对你的好意?"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如果你在过去和现在对我的好意都没有怀疑过,那你又为什么要抛弃我的忠告,为什么去相信你那背信弃义的朋友,而不相信我这个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而且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变成一个伟大人物的女人呢?"
  埃诺玛依叹了一口气。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站了起来,开始在营帐中踱来踱去。
  爱芙姬琵达偷偷地观察着他。她坐在凳子上,两肘支着桌子。她用右手托着头,用左手玩弄着一个从她手上脱下来放在桌上的白银手镯。手镯是蛇形的,蛇的嘴咬住了它自己的尾巴。
  这样过了两分钟。两个人都默不作声。接着,爱芙姬琵达好象是自己在责问自己也似地说:
  "也许我警告他的动机是出于自私吧?我预先警告他,是由于他高贵的心过分坦率,是由于他那忠实的天性易于盲目信任别人。因此,我向他揭露了所有的奸恶阴谋!因为这些阴谋的本身就是准备对他和那批怀着自由的希望而起义的可怜角斗士——他们已经用勇敢的行动创造了奇迹——的奸恶叛变,那会使他们陷入比他们以前的命运还要糟糕千百倍的厄运中……但也许,我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我个人的私利,是不是这样呢?"
  "谁说过这样的话?谁的脑子里也不曾出现过这样的念头!"埃诺玛依突然在爱芙姬琵达前面停下来叫道。
  "你!"希腊妓女严厉地说。"你!"
  "我?!"惊诧的埃诺玛依把两手向胸前一扪,反问道。
  "是的,就是你。你必须走这两条路中间的一条:或者相信我对你的爱情和好意,那你就必须相信我,相信斯巴达克思一定会叛变和出卖你们;或者就相信斯巴达克思是正义和一切美德的化身,那你就必须把我当作一个说谎的女人和奸贼!"
  "啊,不,不!"可怜的日耳曼人险些儿要哭出来。他是不擅于推理和争论的,因此他想逃脱那折磨人的、叫人进退两难的论辩。
  "真叫人不明白,我为了什么原因要出卖你呢?"爱芙姬琵达逼着问道。
  "饶恕我,我的神圣的爱芙姬琵达。我不仅不明白,而且甚至不能想到你可能出卖我。你用你的爱情给了我这许多证明……但是,原谅我……我看不到,而且也不明白,斯巴达克思又为什么会出卖我呢?"
  "为什么?为什么?"爱芙姬琵达一面说,一面跳起来,走近了埃诺玛依。可怜的日耳曼人低下了头,好似害怕她的回答似的。
  "啊!……"希腊姑娘过了一会儿叫道。她叠起她纤小的手,抬起炯炯发光的两眼望着天上。"你还问哩?瞎了眼睛的蠢货!"
  于是,她沉默了一会儿,接下去说:
  "告诉我,你这轻信的家伙,难道在芬提战役以后斯巴达克思没有对你们谈起?执政官瓦尔洛·卢古鲁斯曾经来访问他,而且向他提出了建议:如果他能抛弃你们,任凭你们遭受命运之神的摆布,他就能在西班牙军队中担任很高的军职,或者获得阿非利加提督的职位!"
  "不错,他说过这件事,但你也知道斯巴达克思是怎样回答执政官的……"
  "唉,你这可怜的蠢货!大概你还不懂得为什么他要这样回答执政官吧?那是因为他觉得罗马人许给他的好处跟他们要求他效力的事情比较起来,实在大少了。"
  埃诺玛依一声不响地低着头踱来踱去。
  "斯巴达克思说为副将或者提督的职位对他来说还嫌太卑微……"
  埃诺玛依继续默默地踱来踱去。
  "现在罗马人向他提出了新的建议,把许诺给他的好处增加到两倍三倍,关于这一点他却什么也没有对你们说过。"
  "你怎么知道的?"埃诺玛依在爱芙姬琵达跟前停下来问道。
  "你对这一点怎么想,为什么卢提里乌斯要化装成一个农夫上罗马去?你以为他是到卡提林纳那儿去叫他接受指挥角斗士大军的建议的吗?"
  "是的,我认为……"
  "斯巴达克思自然能够使你们这些人相信这-点——他是-个狡猾而又明险的家伙……但他却骗不过我,我非常清楚:派到罗马去的使者,只是去重新恢复那由执政官瓦尔洛·卢古鲁斯在芬提营垒中开始了的谈判罢了。"
  埃诺玛依又在营帐中徘徊起来。
  "如果不是这样,那又为什么要派卢提里乌斯去,为什么恰恰派这个原来是自由公民的拉丁人去呢?"
  埃诺玛依一声不响。
  "而且,在卢提里乌斯神秘地死亡以后,斯巴达克思为什么不跟你们这批和他差不多、甚至比他更高贵、勇敢的军事指挥官们商量一下呢?为什么他要擅自派遣忠于他的阿尔托利克斯化装成一个耍把戏的人上罗马去呢?为什么他恰恰选中了阿尔托利克斯——他的妹妹密尔查的情人呢?为什么恰恰选中他而不是别人呢?"
  爱芙姬琵达沉默了一会儿,便一面望着从营帐的一个角落踱向另一角落的埃诺玛依,一面继续说:
  "亲爱的,告诉我,这些变化是由于什么原因?而且,阿尔托利克斯刚刚从罗马回来,斯巴达克思又为什么坚决主张大家采取他的建议,叫大家离开意大利回到色雷斯、高卢、伊利里亚和日耳曼去呢?"
  埃诺玛依停了下来。他低着头,用动也不动的狂野的目光注视着一个小铁环——那个小铁环把绷得紧紧的篷布扣在一个钉在地上的铁钩中。他不断地咬着右手的指甲,用他的左手机械地叉着腰。
  "难道这一切都是自然的吗?是合情合理的吗?是公正而又光明磊落的吗?……"爱芙姬琵达过了一分钟说。接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了下去:"什么话!精疲力竭的罗马已经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哪儿去征集兵士,用什么办法去对付西班牙的塞多留和亚细亚的米特里达梯斯王的常胜大军了!但是在这一罗马最倒霉的时期,我们这一支武器精良、训练有素、获得许多次胜利的七万人的大军,不但不进攻敌人的京城、轻而易举地占领它,反而逃开了它!难道这是合乎情理的吗?难道这是自然的吗?"
  埃诺玛依呆呆地站在一个地方,只是慢慢地、不时地摇着头。
  "至于执政官伦杜鲁斯和海里乌斯的两支军队……这只是斯巴达克思虚构出来的荒唐话,这只是他用来胡乱地辩白和解释他那可耻的、莫名其妙的、逃窜的主张。他想用这一点来掩盖被他欺骗的人的眼睛,使他们看不到这可怕的、十分明显的叛卖行为!海里乌斯!……伦杜鲁斯!……他们的军队!"爱芙姬琵达好象在跟自己商议似地继续考虑道。"但是,为什么他要亲自率领一千名骑兵去侦察那捏造的伦杜鲁斯的军队呢?他又为什么要派遣阿尔托利克斯到莱埃特会监视那虚构的海里乌斯的军队呢?为什么阿尔托利克斯老是一会儿往那儿一会儿在这儿呢?为什么斯巴达克思不是派你们中间任何别人呢?"
  "你说得对!……真可惜……你说对了!……"埃诺玛依用好容易才能听到的声音咕哝道。
  "啊,我对天上所有的神发誓!"爱芙姬琵达喊道。"你赶快从致命的昏睡症中醒过来吧,叛乱会使你毁灭的。快为了你们的神清醒过来吧。睁开你的眼睛,仔细看一下,人家已经把你拖到无底深渊的边沿上,快要把你推下去了。这就是你的朋友的手想把你推下去的地方……如果你还需要叛卖的证据,还想知道一些推动这个家伙叛变的原因,那你就回想-下:斯巴达克思早已狂热地爱上了罗马的贵夫人,苏拉的寡妇范莱丽雅·梅萨拉了。他为了她和他之间的爱情,将要把你们全部出卖给罗马元老院。而元老院方面为了报偿他的叛卖行动,就会让他和他那心爱的范莱丽雅结婚,另外还要再加上别墅、财富以及荣誉……"
  "别说下去了!这是确实的!千真万确!……"埃诺玛依叫道,希腊姑娘最后的那番推论不但使他大吃一惊,而且终于使他对那些凑集起来的罪证深信不疑了。他觉得,这些证据互相贯串起来就明显地证实了色雷斯人的叛卖罪行。"斯巴达克思——该死的叛徒!但愿可怕而又污秽的恶狗玛尼迪尔摩尔在尼夫里海姆的深渊中永远地折磨他!"
  爱笑姬琵达一听到日耳曼人的诅咒,她的眼睛里就迸射出狂野的幸灾乐祸的光芒。她走近了埃诺玛依,而且一面喘息,一面急促地低声说:
  "你还犹豫什么?难道你还要使你自己和拥戴你的日耳曼弟兄,被他领到某一个不可能展开战斗的峡谷中去,而后可耻地放下武器投降吗?那时候,你们就会统统被送到十字架上去,或者送到斗技场上给猛兽活活咬死!"
  "啊,不,我对雷神托尔的闪电发誓!"气得发昏的日耳曼人用轰雷一般的声音叫道。他拿起堆在营帐角落上的一袭巨大的铠甲,披在身上,接着又戴上头盔,把短剑系在佩带上。最后他拿起了盾牌叫道:"不……我决不许他出卖我和我的军团……我要迅速地……我要立即离开这奸贼的营垒。"
  "明天,大家都会跟着你来的:高卢人、伊利里亚人和沙姆尼特人。跟着他的将只有色雷斯人和希腊人……大家会推举你做我们的最高首领。占领罗马的光荣就会属于你,属于你一个人……走吧……走吧……叫你的日耳曼弟兄悄悄地拔营……你也要使所有的高卢军团不声不响地起来……走吧……让我们今天晚上就走……听我的忠告吧。你得明白,我是多么爱你,崇拜你,希望你威名远扬,变成一切人中间最伟大的人物!"
  于是,爱芙姬琵达一面说,一面也披上了盔甲。她看见埃诺玛依从营帐里走出去,就在后面叫道:
  "走,我去命令他们为你备马!"
  过了几分钟,日耳曼军团的号兵就吹起了弯弯的军号,不到一小时,埃诺玛依部下的一万名日耳曼战士,已经卷起帐幕,列成战斗队形,准备离开营垒了。
  日耳曼军团扎营的地区,靠近营垒的右营门附近。埃诺玛依对守门的卫兵交换了口令,命令他的军团静悄悄地从营垒中开出去。日耳曼军团的号兵也唤醒了高卢人和他们的邻人。有的人认为全体军队都拔营出发了,有的人则认为那一定是敌人迫近了营垒。大家都纷纷跳起来,匆匆披上盔甲,钻出他们的帐幕。各军团的号兵,虽然没有奉到命令也都吹起了警号。很快,全营垒的人都起来了。所有的军团在慌忙和混乱中拿起了武器,那情形正如宿营的军队逼到敌人突然夜袭一般,即使是最有纪律的军队也是免不了的。
  斯巴达克思是最先跳起来的几个人之一。他从营帐中向外面一望,接着就问站在将军法场上守卫的战士发生了什么事。
  "好象是敌人迫近了。"战士回答他说。
  "怎么会这样?从哪儿来的?什么样的敌人?……"斯巴达克思问,他对战士的回答感到非常诧异。
  斯巴达克思马上回到营帐中去,因为在战争中什么都可能发生,他就想——虽然这使他非常诧异——也许是执政官中的一个从阿斯古尔循着一条谁也不知道的捷径用急行军迫近了他们的营垒;他进了营帐就匆匆地披戴了盔甲,立刻向营垒的中心出发。
  他到了那儿,才知道埃诺玛依已经率领他的军团穿过右营门离开了营垒,而且其余的军团也已武装起来,准备仿照日耳曼人的榜样出发,他们完全相信那道命令就是斯巴达克思发布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斯巴达克思用手掌向自己的前额上面一拍叫道。"我并没有下过命令,这不可能!"
  于是他借着几把在这儿或者那儿出现的火炬的光亮,快步向右营门赶去。
  当他到达那儿时,第二个日耳曼军团已经离开了营垒。
  斯巴达克思用他强有力的臂膀在人群中给自己推开一条道路;他穿过了日耳曼军团的最后几排战士,来到了右营门外面。接着,他追了上去,跑了四、五百步远的距离,才赶到埃诺玛依那儿。埃诺玛依骑着马站在他那些传令官们的圈子里,等待着他的第二军团的队伍完全通过他的跟前。
  另外一个全副武装的人追上了斯巴达克思,色雷斯人立刻认出了他:那是克利克萨斯。当他们两个人一起跑近了埃诺玛依的时候,斯巴达克思听见跑得喘吁吁的克利克萨斯用响亮的声音叫道:
  "埃诺玛依,你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为什么惊动了全营人?你现在上哪儿去?"
  "我要远离叛徒的营垒,"日耳曼人答道,他的声音是洪亮的,态度是沉着的。"如果你不愿意让你自己和你所有的军团变成卑劣的欺骗与叛变的牺牲品,我劝你也采取同样的行动。跟我走吧。让我们一起向罗马进军!"
  克利克萨斯正准备答复那使他大吃一惊的话,但这时侯斯巴达克思已经赶上来了。角斗士的首领一面吃力地喘息着,一面问道:
  "埃诺玛依,你说的是什么样的叛徒?你指的是谁?"
  "我说的是你,指的也就是你。我要跟罗马人作战,我要向罗马进军,我可不愿意上阿尔卑斯山,在狭窄的山峡中遭到敌人的毒手,自然,事后你会说那是由于'不幸的偶发事故!'"
  "我对全知全能的朱庇特发誓,"气得发昏的斯巴达克思叫道。"你大概是在开玩笑吧,但你这玩笑却是最恶毒的,那只有疯子才想得出来。"
  "我并不是开玩笑,我对万神之后佛莱雅起誓……我决不开玩笑……我说的是真话,而且我的神志非常清醒。"
  "你认为我是叛徒?"斯巴达克思叫道,激怒得喘息起来。
  "我不仅认为而且可以完全肯定,我可以大声疾呼地当众宣布这一点。"
  "你让谎,喝醉酒的野人!"斯巴达克思发出轰雷一般的声音,从剑鞘中拔出了沉重的短剑,直向埃诺玛依扑去,埃诺玛依也拔出了短剑纵马向斯巴达克思赶来。
  但是,埃诺玛依的传令官们立刻拉住了他们的指挥官,站在埃诺玛依旁边的克利克萨斯也一把拉住了马勒子,高卢人一面向后退,一面叫道:
  "埃诺玛依,你的行动证明你发了疯,如果你不是发了疯,那我相信叛徒不是他,而是你!你一定收受了罗马贿赂你的黄金,因而按照他们的秘密命令行事……"
  "你说什么,克利克萨斯?……"日耳曼人浑身发抖叫道。
  "啊,我对贝伦全能的阳光起誓,"怒气冲天的高卢人叫道。"只有某一个罗马的执政官处在你的地位,才会采取跟你一模一样的行动!"
  那阿候斯巴达克思也被葛拉尼克斯、阿尔托利克斯、鲍尔托利克斯、菲萨朗尼乌斯以及别的二十来个高级指挥人员围住了,但是怒火使斯巴达克思的力气和肌肉的力量大大增加了,他推开了所有围绕他的人,来到埃诺玛依跟前。
  斯巴达克思走到日耳曼人前面,镇定地把短剑插进了鞘,接着拾起眼睛注视着埃诺玛依。他的眼睛在一分钟之前还燃烧着憎恨的怒火,可是现在却含满下泪水,他一面注视着埃诺玛依,一面用发抖的声音说:
  "不会是别的,一定是复仇女神在借你的嘴巴说话。是的,是的,我对这一点毫不怀疑……埃诺玛依,我的同志,你曾经和我一起经历过种种危险从罗马赶到加普亚去,象你这样从起义开始就与我一起经受恐惧与欢乐的老伙伴,是不会说出象你今天所说的话来的。我不明白……我不懂得……也许,你和我都是某一可怕的阴谋的牺牲品,这根阴谋的黑线一定可以通到罗马人的手里,只是我不知道它是怎样钻进我们营垒来的……但这是无关重要的。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一向跟我象兄弟一般亲爱的你,而是另一个人胆敢说出你刚才说过的话,他早已活不成了……但是现在,你走吧……抛弃你的弟兄们的事业和你的旗帜吧……在这儿,在你的弟兄们的前面,我对我父亲的骨灰、我母亲的遗爱、我妹妹的生命和天上与地狱中的一切神灵发誓,我并没有用任何你所妄加在我身上的卑劣行为玷污我自己。你所说的许多话我甚至一点儿也不明白。如果作为你们兄弟和领袖的我,有过虽然是片刻的,虽然是极细微的违背自己职责的地方,那就让朱庇特的雷火把我烧成飞灰,让我的名字被一代又一代的后人咒骂直到千万代,让我的名字打上不可磨灭的可耻的叛徒的烙印,让它受到万世咒骂的重压,让我的名字比杀死的提耶思特斯、杀子的美狄妞和卑劣的陀伦的名字更卑贱好了!"
  斯巴达克思的脸色是惨白的,但他的态度是镇定的,对他自己的正义行动充满了信心。他坚定而又庄严地发了誓,使所有听他说话的人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很明显,甚至连狂野而又执拗的埃诺玛依也感动了。但突然,在右营门附近,第三军团(高卢人的第一军团)的号兵又吹起了军号,那使站在垒墙外面的人都惊呆了。
  "什么事情?"鲍尔托利克斯问。
  "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阿尔托利克斯惊奇地说。
  "我对地狱里的一切神灵起誓!"斯巴达克思叫道,他那苍白的脸突然涨红了。"也许高卢人也要走了?"
  大家都向右营门跑去。
  爱芙姬琵达戴着卸下了护眼甲的头盔,骑着一匹小巧的骏马,站在埃诺玛依身边。她躲在日耳曼人巨大的身躯后面几乎看不出来。她拉住了他的马缰,迅速地把他领上了大路。那时候第二个日耳曼军团已经打这条路上过去了。接着,埃诺玛依的别的传令官也跟着他们的指挥官和希腊姑娘一起走了。
  当克利克萨斯和斯巴达克思很快地向右营门赶回去时,从那儿出来了一队最后留在营中的三十来个日耳曼骑兵兼弓箭手,他们循着大路飞也似地跑过来,想追上他们的同胞。他们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就愤怒地乱哄哄地叫道:
  "斯巴达克思来了!"
  "就是他,这叛徒!"
  "杀死他!"
  每一个骑兵都举起了们们的弓,整队人用箭对准了那两个角斗士的领袖。领队的十夫长叫道:
  "你,斯巴达克思,还有你,克利克萨斯!两个叛徒领受我们的礼物吧!"
  接着,三十枝箭一下子离开了弓弦,在空中发出呼啸,直向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飞来。
  他们赶忙用盾牌遮住了头部,才没有被箭射中。克利克萨斯举起盾牌,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斯巴达克思,叫道:
  "看在我们事业的份上,快跳过路沟!"
  斯巴达克思立刻纵身窜过路沟,来到了大路旁边的一片草地上,克利克萨斯也顺利地跟着他跳了过去,他们两人就这样离开了那队骑兵。那队骑兵呢,也不再注意他们两个,只是自管自地继续飞跑,去追赶前面的两个日耳曼军团。
  "该死的逃兵!"克利克萨斯叫道。
  "但愿执政官海里乌斯把你们消灭掉,"斯巴达克思怒冲冲地说。
  两个人继续沿着路沟走去,一会儿就到达了右营门前面。阿尔托利克斯和鲍尔托利克斯正在那儿极其困难地向第三军团的战士们一会儿请求一会儿责骂,竭力阻止他们离开营垒,因为他们也要跟着两个日耳曼军团出去。
  但是克利克萨斯拦住了他们。他用洪亮的高卢话痛骂他们,恐吓他们,把他们叫做"不中用的流氓""成群结队的强盗""整批的叛徒",他很快就使一批最急躁的人安静下来了;最后,他对高卢战神海苏斯起誓,说是等到天-亮他就要找出接受叛徒贿赂的罪犯和叛乱的唆使者,把他们送上十字架钉死。
  高卢的战士们渐渐地镇静下来了,接着,他们悄悄地好象一群羔羊那么柔驯地回到自己的营地上去了。
  但是,克利克萨斯刚结束他的演说,他的脸就突然变得惨白了。他的声音在开始时又清脆又洪亮,到后来却变得嘶哑而又衰竭了。当叛乱的高卢军团的先头部队刚刚开进营垒,他又突然摇晃起来了。他觉得自己非常衰弱,就一下子向斯巴达克思的臂弯里倒了过去。站在旁边的斯巴达克思刚好把他扶住。
  "啊,我对神灵起誓,"色雷斯人悲哀地叫道。"你一定是在用身体遮蔽我的时候,被他们的乱箭射伤了!"
  果然,克利克萨斯的大腿上中了一枝箭,另一枝箭穿过铠甲的圆环,射中了他的腰部,嵌在他的第五根肋骨和第六根肋骨之间。
  克利克萨斯被抬到营帐里去了,大家开始关切地照顾着他。虽然他流掉了许多血,外科医生还是安慰站在战友床边、脸色苍白而又激行的斯巴达克思,说是那两处箭伤并不危险。
  斯巴达克思整夜不合眼地守候在伤者的床边,沉浸在那一天发生的所有的不幸变故的回想中。他对埃诺玛依以及他那不明不白的脱离营里逃走的行动感到非常愤怒,但同时对那一万个日耳曼人必然会遭到危险的处境感到极其震恐。
  第二天拂晓,斯巴达克思按照那由克利克萨斯的催促而拟定的计划命令部下的军团拔营,向卡梅陵出发。他们按照计划在当天深夜赶到那儿。执政官伦杜鲁斯和他的三万六千名兵上,却几乎要比他们迟到整整一天。
  这位执政官对于军事太没有经验了,因此,这个充满了拉丁民族的傲慢和妄自尊大的感觉的贵族,认为由两万四千名兵士组成的四个正规军团,再加上一万两千名辅助兵,在二十四小时内就可以打败毫无荣誉感和信心、武器既拙劣训练又很差的七万角斗士的乌合之众;不错,他们曾经打败过将军统率的队伍,但这并不是由于他们的勇气,而是由于那些将军的愚蠢无能。
  因此,当伦杜鲁斯在几座丘岗的斜坡上占领了有利的阵地以后,就在他的队伍前面发表了一通大言不惭、激励士气的热烈演说,到了第二天,他就跟斯巴达克思交战了。但具有英明远见的角斗士首领立刻利用了起义大军数量上的优势,双方的战斗还不到三小时,角斗士的军队就差不多把敌军包围起来了。罗马兵士虽然英勇地奋力战斗,但由于恐怕对方从后面袭击他们,不得不开始撤退。
  斯巴达克思巧妙地利用了敌人的混乱情况,他亲自在战场上好些地方出现,用他非凡的英勇行动作为战士们的楷模,激励他们的勇气。于是角斗士们猛烈地向罗马人扑去,在几小时之内就完全打垮了他们,占领了他们的营垒,夺取了他们的辎重。
  伦杜鲁斯的残部逃散了。一部分逃到赛诺人那儿去了,另一部分则向伊特鲁里亚省逃去,执政官伦杜鲁斯本人就跟这部分人在一起。
  但是,不管这一新的光辉的胜利是多么使人高兴,尤其光荣的是因为这-战竟打败了一个执政官,斯巴达克思却惊恐地想到了另一个执政官海里乌斯,因为他可能攻打埃诺玛依,把日耳曼军团消灭掉。
  因此,在卡梅陵战斗的下一天,斯巴达克思就下令拔营,向后转,朝阿斯古尔的方向出发。同时,他按照他以往的习惯,向前面派出了好几支由最审慎的指挥官率领的骑兵队。他们远远地向前挺进,不断地给他送来敌军的消息。
  斯巴达克思和他的军队在阿斯古尔城下充分休息以后,就向特莱布拉进发。黄昏时分,他们赶上了各骑兵侦察队的总指挥官玛米里乌斯。他报告他们,说是埃诺玛依在努尔西亚附近的山边扎了营,而海里乌斯在知道这-万名日耳曼人是由于跟斯巴达克思不和,不信任斯巴达克思而从起义军队中分裂出来的以后,便准备攻打和消灭他们。
  斯巴达克思让他的战士们休息了六小时以后,就在半夜里从特莱布拉出发,从峻峭的阿平宁山的山岩中穿过去,直趋努尔西亚。
  但是,就在斯巴达克思向努尔西亚进发时,执政官海里乌斯·普勃里科拉却率领了二万八千名兵士趁着黑夜赶到了那儿。拂晓还没有到,他已经倾全力进攻埃诺玛依的军队,日耳曼人竟轻率地迎接了这一实力悬殊的战斗。
  这一次血战是极其残酷的。最初两小时的战斗是在胜负互见的情况中过去的,双方以同样勇猛与顽强的精神战斗着。但是,海里乌斯很快地扩展了他军队的战线,包围了那两个日耳曼军团。接着,他为了紧缩这一包围圈,命令与日耳曼人正面交战的两个罗马军团微向后撤,但这一点险些儿毁灭了罗马人。日耳曼人在埃诺玛依的英勇行动的激励下,一看到执政官的军团向后退却,就以不可阻遏的力量向敌人猛扑,这使罗马人的队伍动摇了,他们不得不从原来狡猾的军事行动,转变为真正的退却,这在海里乌斯的队伍中引起了极大的混乱
  但那时候,罗马人的轻装步兵开始向角斗士军队的侧翼进攻,接着,由达尔马西亚步兵组成的掷石部队又从后方向角斗士们猛扑,两个日耳曼军团很快就陷入了这一致命的重围。日耳曼战士们在认定了他们没有脱离险境的可能以后,就决定勇敢地战死。他们以从来未见的勇猛气概继续奋战了两小时以上。他们全部牺牲了,但也使罗马人受到了惨重的损失。
  埃诺玛依最后才倒下去。他亲手刺死了一个统领,一个百夫长以及许多罗马兵土,接着又显出了非常的英勇气概,站在叠在他周围的死尸堆中奋战。他已经浑身负了重伤,最后,几把短剑同时刺进他的背部,他发出一声狂野的呻吟,一下子倒在早已装死倒在地下的爱芙姬琵达身边。
  战斗就这么结束了,海里乌斯在这次战斗中歼灭了一万名日耳曼战士——没有一个逃命的人。
  但是战斗刚刚结束,号兵们却吹起了尖厉的警号,他们警告胜利者:大队新的敌人赶来进攻他们了。
  这就是斯巴达克思,他刚刚赶到战场上。虽然角斗士的军团已被艰苦的行军累得精疲力竭,他还是立刻把他们列成了战斗队形,鼓动他们为惨遭灭亡的被压迫弟兄复仇。于是,角斗土们象熔岩一般地向执政官海里乌斯慌乱不堪的军队扑去。
  但海里乌斯竭尽一切可能使他的军队迎接战斗。他迅速地井然有序地重新部署了兵力,迎击新来的故人。猛烈的战斗开始了,那比上一次更加残酷更加惨烈。
  快要死去的埃诺玛依呻吟着,不时地叫唤着爱芙姬琵达的名字。
  新的战斗把罗马人吸引到另一边去,原来日耳曼人的战场上就空了。在这片广大的战场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死尸,只听见受伤的和将死的人发出一阵阵忽儿很重忽儿好容易才能听出来的哀号和呻吟。
  鲜血从埃诺玛依身上的无数创口中流出来,几乎流满了他那巨人一般的躯体,但他的心脏还是继续在那儿跳动。他在这临死的时刻,不时地呼唤着他心爱的姑娘,但那时候爱芙姬琵达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她从躺在她身边一个死去的传令官的衣服上面撕下一幅布来,扎住了她的左臂。她的盾牌已经裂成碎片,她的臂膀上面有一道又深又长的淌着鲜血的伤口。由于海里乌斯的突然袭击,爱芙姬琵达已来不及逃到罗马人的营垒中去或者脱离战场,因此她觉得最安全的办法还是倒在埃诺玛依身边的十来具尸体中间,假装死去。
  "啊,爱芙姬琵达!……我的心爱的人啊!"埃诺玛依用衰弱的声音轻轻叫道,在他那惨白的脸上渐渐地罩上了死亡的阴影。"你活着吗?……活着吗?……好运气!现在我可以放心死去了……爱芙姬琵达,爱芙姬琵达!……我渴得多难受啊……我的喉咙干燥极了……嘴唇也开裂了……快给我几口水……给我最后的一吻!"
  爱芙姬琵达苍白的脸上显出奸恶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尤其是在这堆满了尸体的、无边无际的旷野上,她那表情就显得更加残忍。这个希腊妓女的绿眼睛发出了猛兽一般满足的光芒,她对这个快要死去的人的哀求甚至理也不理。她只是在尽情欣赏了这幅可怕的惨景以后,才向埃诺玛依躺着的地方回过头去。
  埃诺玛依透过那罩住临死的人眼睛的薄雾,看见了希腊姑娘。她的衣服已经被她自己的和躺在她身边的人的鲜血染红了。日耳曼人恐惧地以为她也快要死了,但是从她阴狠的眼光以及用脚踢开周围尸首精力充沛的行动看来,他知道她只是受了伤,而且很可能只受了一点轻伤。突然,一个恐惧的念头在日耳曼人的脑中闪过,但他竭力把它从他的脑海中驱逐出去,同时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喃喃地说:
  "啊,爱芙姬琵达!……只要吻一下……赐给我最后的一吻……爱芙姬琵达!"
  "我可没有空闲的工夫!"希腊妓女一面打他的身边走过去,一面向这快要死去的人冷淡地瞥了一眼答道。
  "啊!但愿托尔的雷火……打死她!"埃诺玛依叫道,他使出最后的力量撑起了身子,睁圆了眼睛,发出他最后的喊叫:"啊,我现在-切都明白了!……这下贱的妓女……斯巴达克思完全是无辜的……你诽谤了他……从过去到现在你-向就是个女罪犯……你这该死的女人……该……"
  埃诺玛依一子倒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而且再也不能动弹了。
  爱芙姬琵达一听见日耳曼人第一句诅咒她的话就回过头来,两眼充满了威胁的表情愤怒地注视着他。她甚至向他走了几步,接着,她见到他快要死去就停住了,但是她立刻向他伸出染满了鲜血的纤小白手,残忍地诅咒道:
  "滚到地狱里去吧!……我可终于看到了你绝望地死去的情景!但愿伟大的神灵保佑我,使我能看到可恶的斯巴达克思也和你一样痛苦地死去!……"
  接着,她向传来新的战斗哄响的那片旷野走了过去。    
 
一九、摩季那之战·叛乱·克拉苏的阴谋活动  斯巴迪克思和海里乌斯之间的战斗结局是不难猜测的。当爱芙姬琵达在将近正午时分穿过堆满了尸体的战场时,她远远地看到,罗马人对角斗士军团的不可遏抑的攻势的抵抗已经非常微弱,斯巴达克思的军队已开始向执政官军队的左面和右面伸展;他们的目标显然是想攻击执政官军队的侧翼。
  勇敢的希腊姑娘观察着战况。当她想到罗马人的溃败将使她失去她所渴望的复仇机会时,一匹铺着天蓝色鞍垫、而且马具极其漂亮的白马,突然打她身边窜了过去。那匹吓得要死的马,正高耸两耳,显出狂野的神态,发疯一般在战场上疾驰,一会儿向东窜,一会儿向西突。它踏到了死尸就会突然后退或者跳过去,可是它的蹄子又会在无意间踏到另一具尸体上去。
  爱芙姬琵达认出了那匹马,它是属于埃诺玛依年青的传令官乌齐亚古斯的。希腊姑娘曾经亲眼看见它的主人在早晨的血战中和第一批战死的勇士们一起倒下去。爱芙姬琵达的战马中有一匹也是白马,因此,具有洞察一切的聪明远见的希腊姑派立刻想到:捉住这匹白马对她奸猾的阴谋会有某种好处。
  她-面小心翼翼地向那匹惊窜的马儿走去,一面呼唤着它,大声地咂着舌头,拧弹着手指,千方百计地要它安静下来,而后把它引诱到她跟前来。
  但是那匹惊悸万状的高贵战马,好象已经预感到等待着它的厄运,它不仅没有安静下来,走近妓女,反而对她的叫唤更感到恐惧,因而愈来愈远地窜开去了。突然,白马在死尸上绊了一交倒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了,爱芙姬琵达跑了过去,一把拉住了它的马勒子,帮助它站了起来。
  白马站起来以后,努力想挣脱爱芙姬琵达的掌握。它发疯一般地抖动着头,牵动着爱芙姬琵达拉着它的马勒子。它一会儿乱蹦乱跳,一会儿提起前蹄站立起来,一会儿又疯狂地扬起后蹄乱踢一阵。但是希腊姑娘紧紧地拉住了它,竭力用手势和声音使它安静下来,终于,烈性子的战马回复了理性,向命运低头屈服了。它不再感到惊恐,它让希腊姑娘抚摩它的脖子和脊梁,接着就驯服地跟随拉着马勒子的爱芙姬琵达走去。
  这时候,海里乌斯的军队在人数占优势的角斗士军队的包抄和攻打之下。开始向他们歼灭日耳曼军团的那片战场混乱地退却。斯巴达克思的战士们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狂野的、"巴尔拉拉"的呼喊。有的紧追溃退的罗马人,有的从后方狠狠地向敌人猛扑。他们的心中燃烧着同一个愿望,那就是想在这次血战中为一万名惨遭歼灭的被压迫弟兄复仇。盾牌的碰击声、短剑的铿锵声和交战者可怕的呐喊声,愈来愈迫近了。激战的图景起先是模模糊糊的,接着就愈来愈鲜明了。爱芙姬琵达用憎恨而凶恶的眼光,注视着战事的进行,在愤怒中紧紧咬着她雪白的牙齿,自言自语地低声叫道:
  "啊,我对奥林比斯山上伟大的朱庇特起誓!正义在哪儿啊?我费尽了心机才使日耳曼人离开了角斗士的营垒……我本来以为高卢人一定会跟着他们离开,可是高卢人却留在营垒里了……我好容易使海里乌斯歼灭了这-万名日耳曼人,满心希望这两个执政宫会同心协力把斯巴达克思包围在铁箍之中,谁知道斯巴达克思竟率领了全部人马立刻赶到这儿,打垮了海里乌斯,接着,他一定会赶去进攻伦杜鲁斯,把这个执政官也打败,也许,他已经打败了伦杜鲁斯。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难道他真的是一个不可战胜的人吗?啊,复仇的朱庇特,难道他真的是所向无敌的常胜将军吗?"
  四面被围的罗马人一面抵挡着敌人的攻打,一面愈来愈近地溃退到早上发生过可怕屠杀的地方。由于狂怒、失望和愤激变得脸色惨白的爱芙姬琵达,离开了她站着观察战局的地方,拉着那匹驯服地跟在她身后的传令官的白马,走到冷冰冰的断了气的埃诺玛依躺着的地方。她在好几具牺牲者的尸体之间停了下来,从剑鞘中拔出了短剑——那还是当她躺在这儿装死时拾到的——突然向那匹可怜的白马胸前猛烈地刺了两下。受伤的畜生发出一声绝望的长嘶向后一跳,竭力想逃开去,但是爱芙姬琵达紧紧地拉住了马缰不放。白马跳了两下以后突然跪了下来,接着就倒在被那从它身上两道又闹又深的伤口中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的地方,不大一会儿,它浑身颤抖,痉挛地掣动着整个身子,终于死了。
  于是,爱芙姬琵达躺在死马旁边的地上,把她的脚插到马脖子下面去,使走过来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骑士和马是被敌人攻打以后一起倒下来的——主人受了重伤,马儿被敌人刺死了。
  战斗的喧闹声变得愈来愈大,离开爱芙姬琵达躺着的地方也愈来愈近了。高卢人对拉丁人的咒骂和拉丁人可怜的哀号声也愈来愈清楚了。于是爱芙姬琵达更加相信:罗马人完全打败了。
  爱芙姬琵达想起了斯巴达克思那出人意料的不适时的出现,她自己的希望怎样由于海里乌斯的溃败而落了空。她想到她那没有成功的复仇计划,想到她所考虑的新的、一连串的复仇阴谋——这些背信弃义的阴谋将要最后毁灭斯巴达克思和全部起义事业。最后,她又想到那些新计划将要遭到的困难和危险。这一切都使她心中感到相当慌乱。互相矛盾的感情的剧烈斗争,消耗了她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力量,她觉得非常虚弱。某种说不出的病态的感觉攫住了她,削弱了她那憎恨的心情和莽撞的勇气。
  突然,她觉得太阳好象被浓雾遮住了,她的眼前变成一片昏暗,她觉得她的左臂上面发生剧烈的疼痛。她用右手去一摸,才知道左臂已完全被鲜血浸湿了。于是她用右肘微微撑起身子,向受伤的左臂瞥了一眼:包扎伤口的布已完全被血浸透了。爱芙姬琵达苍白的脸开始变得和白蜡一般,她的目光模糊了。她想喊救命,可是她那惨白的嘴唇只能发出一阵轻微的呻吟,她想爬起来,却无法做到这一点,接着她把头向后一仰,朝天倒了下去。她死死地躺在那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而且再也不会动弹了。
  那时候罗马人已开始乱七八糟地溃逃,角斗士们猛烈地进行追击,他们一看到在早晨那惊人的屠戮中牺牲了的同志们的尸体,就开始发疯一般地消灭敌人。海里乌斯的军队已经彻底打垮了。角斗士们可怕的砍杀,歼灭了一万四千名以上的罗马兵。海里乌斯本人也负了伤,他只是仰赖着他的那匹快马才逃了命。执政官军队的残余部队开始四散奔逃。这一支本来显得强大而又可怕的军队,溃败得很惨,竟连辎重和军旗都保不住了。他们再也顾不到军事队形,而且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但起义者这一光辉胜利所引起的兴奋情绪却由于惨痛的损失而显得暗淡了。斯巴达克思命令大家不要把这一天当做胜利的节日,而是当做悲悼牺牲者的日子。
  到了第二天,角斗士们开始火葬战死的弟兄们;附近的田野上,升起了一堆堆巨大的篝火,每一堆篝火上面叠着成百具准备火葬的角斗士的尸体。
  那个只放着埃诺玛依一具尸体的柴堆周围,悲哀的指挥员们和列成方阵的四个军团的战士们,正默默地站在那儿。
  在英勇的日耳曼巨人的躯体上,有二十七处创伤。角斗士们先把他的尸体洗净了,然后搽上了香油和香料。那些香料是由附近的努尔西亚城中恐慌万状的居民们在斯巴达克思的要求下派人送来的。接着,尸体用极薄的裹尸布包扎起来放到柴堆上面,而且在上面撒满了鲜花。斯巴达克思走到埃诺玛依的尸体旁边,对战友吻了好几次。角斗士首领的脸是苍白的,他怀着极其悲痛的心情,发表了常常被痛哭打断的演说。他颂扬了埃诺玛依的不屈不挠的刚毅、正直和勇敢的精神,然后拿起一个火把,首先点燃了柴堆。紧跟在他后面的几百个指挥官和战士,同时用火把点燃了那个柴堆。柴堆顿时迸发出几千道鲜红的火舌,穿透芳香的浓烟,熊熊地燃烧起来。
  埃诺玛依的尸灰用入火不燃的石棉织成的布包起来,放到努尔西亚居民送来的青铜骨灰瓮中去。斯巴达克思把它留在自己营帐里,作为最可珍贵的纪念品保存起来。
  在一万名跟着埃诺玛依奋战的日耳曼战士中间,只有五十七个人还活着,他们是在战场上找到的,统统受了重伤,但其中只有九个人活了命。九个人中间的一个就是爱芙姬琵达。大家都认为她曾经英勇地战斗过,由于左臂受了重伤才倒下的。而那匹白马,无疑是在爱芙姬琵达骑着它把埃诺玛依的命令匆匆地传达给别的指挥官时被敌人打死的,因而它那沉重的躯体压住了它的女主人
  角斗士的军团中,到处都在赞扬这个品质高贵的姑娘的英勇事迹,大家都很钦佩她的刚毅精神;具有宽厚而又崇高的品性的斯巴达克思本人,一向尊敬高尚可贵的行为,他给了希腊姑娘极大的荣誉:奖给她一个公民桂冠。给奖仪式是在努尔西亚近郊的战斗发生以后的第二十二天,在她受伤的战场上,在全体角斗士热烈的掌声下举行的。
  爱芙姬琵达接受那宝贵的奖品时显得非常激动,她竭尽全力想克制它:她的脸色象夏布那样惨白,浑身战栗。角斗士们以为这种激动是谦逊和困窘的表现。怎么知道也许是尾悔所引起的啊!
  爱芙姬琵达接受了那由于她的"自我牺牲与勇敢精神"而获得的奖品。她的创伤还没有完全痊愈,她的左臂还用从脖子上挂下来的绷带吊在胸前。她当众宣称她愿意追随被压迫者的军队。她请求上级让她光荣地担任克利克萨斯的传令官,她的要求获得了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的同意。
  斯巴达克思让战士们恢复了力量,便在努尔西亚近郊的战斗发生以后第二十五天,率领全军向阿平宁山前进。他们越过了阿平宁山,然后循着毕赛恩人的省份向赛诺人的省份进发。斯巴达克思准备沿着艾米里乌斯大道抵达巴德斯河畔,然后渡河进入高卢。
  斯巴达克思经过两天行军来到拉文那附近,他在离城几英里路的地方建筑了营垒,准备再建立三个新军团;因为在他经过赛诺人的地区时,投奔到军队中来的角斗土和奴隶有一万五千人左右。
  那三个新的军团也委派了三个指挥官:自由人出身的角斗士凯乌斯·康尼克斯,高卢人卡斯杜斯和色雷斯人伊杜梅乌斯;因为他们在卡海陵和努尔西亚的战斗中显得特别英勇。这样一来,斯巴达克思的大军就达到七万五千人,他率领着他的大军向巴德斯河进发。
  这时候,去年担任执政官现在担任阿尔卑斯山南高卢总督的凯乌斯卡西乌斯,在知道了执政官伦杜鲁斯和海里乌斯遭到惨败、斯巴达克思领着可怕的大军向高卢进发的消息之后,就尽可能匆匆聚集起罗马人组成的守备部队和辅助兵。他很快地获得了一万守备军和同样数目的辅助兵。接着,他就率领这支两万人的队伍,在帕拉森季亚附近渡过了巴德斯河,想阻止角斗士们继续前进。
  角斗士的军队经过两次行军,来到了鲍诺尼亚,而且在当天晚上按照老习惯在城外建筑了营垒,因为他们不准备包围这个城市。斯巴达克思准备在这儿等待几天,直到他派出去的骑兵侦察员把他们探得的敌人意图、计划以及敌军和他们指挥官行动的确切可靠的情报送来。
  第二天拂晓,角斗士们在营垒中进行规定的操练。那一万五千名新战士,由一批原来在拉文那或者加普亚角斗学校充任角斗士、现在已成为斯巴达克思军队核心的老战士进行训练。每一个老战士教一个新战士。这时候,爱芙姬琵这就来到角斗士首领的营帐中,请求跟密尔查会面。
  密尔查迎了出来,亲切而又高兴地接待了她。色雷斯姑娘把爱芙姬琵达当作了一个非凡的女人,因为全军的战士都在称颂她的勇敢和强毅。
  于是两人开始谈话,纯朴的密尔查倾吐着真挚的话语,奸猾的希腊姑娘也假意装出一副非常爱斯巴达克思妹妹的样子。爱芙姬琵达告诉密尔查,她一向对她具有极深刻的好感,这是因为全军只有这么两个女人,她认为,在她们之间建立密切温柔的友谊是理所当然的了。
  具有崇高心灵的密尔查,很高兴地把爱芙姬琵达的话当了真。她们对天发誓,永远互相友好,而且用热烈的亲吻保证这一生死不渝的友情的盟约。她们倾心地畅谈了两个多钟点,把各自的秘密心事和种种琐事都告诉了对方。这一阵可爱的闲谈。都是些妇女们的无关紧要的小事,她们的声音跟两只小鸟在一起啁啾弄舌同样的亲切、同样的娓娓动听,而且同样的使人感到莫名其妙。
  最后,爱芙姬琵达决定跟密尔查暂时分手。爱芙姬琵达抱住了密尔查,跟密尔查亲吻告别,而且答应密尔查,如果军队不出发行军,一定再来看她。希腊姑娘走了,她使她的新朋友感到非常高兴,而且整个儿被她迷住了。在这次晤谈中,爱芙姬琵达施展了她的全部魅力,使色雷斯姑娘对她毫不怀疑。
  在这个妓女的头脑中究竟产生了什么成熟的阴谋。究竟是什么使她需要密尔查的友谊来实现她的目标,我们会在以后看到的;但现在,且让我们随着爱芙姬琵达到高卢军团扎营的地方去吧。
  在一行帐幕与另一行帐幕之间的空地上,由赛诺人省份中的角斗士编成的第十四军团的五千名战士,正在那儿进行战斗阵势的操练。原来在康滂尼亚编成的包括十个军团的角斗士军队,后来在阿普里亚又添上了两个军团,不久前在拉文那附近又添上了三个新的军团。这样一来,他们在的诺尼亚附近扎营时,角斗士大军实际上一共是十三个军团;因为完全由日耳曼人组成的第一、第二军团,已经被执政官海里乌斯消灭了。
  他们就这样在营垒申进行军事训练;每一个用木剑武装起来的新战士的对面,站着一个用同样的木剑武装起来的老战士;他按照劈刺的规则,教新战士学习攻打和抵御的动作。在营垒中这片宽广的场地上,五千名教师同时发出了各种不同的命令,这些声音在空中响成一片。
  "站好位置!"
  "把盾牌举高些!"
  "把剑锋放低些!"
  "注视我的眼睛!"
  "把头抬高些!"
  "勇敢地向前看!"
  "用盾牌挡开向你头上攻来的打击!用剑刺!"
  "快些,看在泰拉那的份上!……你的手中是短剑不是纺车!"
  "向前走一步!……向后退一步!……快!看在战神海苏斯的份上,动作要快!"
  "站好位置!"
  "我刺你的头,你赶快挡开这一击!"
  "向右面跳!"
  "劈呀!"
  "用剑向左面挥一个半圆!"
  "站好位置!"
  "向后跳!"
  "快!向前!攻打我!向前!……"
  五千个老战士用坚决的、威风凛凛的声音,生气勃勃地喊着口令。一万个人同时挥舞着两万条臂膀。这种训练使高卢人的营地显得极其热闹,也使站在远处欣赏的人看到一幅奇异而又惊心动魄的图画。
  爱芙姬琵达走到划分第三、第四军团与第五、第六军团营地的大道上,便在那儿站了下来,欣赏这幅不平常的图景、但是突然,她的注意力被她身边的一座营帐中的谈话声所吸引了。爱芙姬琵达根据插在一旁的第五军团的战旗,知道那是第五军团指挥官高卢人阿尔维尼乌斯的营帐。
  爱芙姬琵达听见,营帐中正在进行热烈的谈话,而且更可能是发生了争论;几个声音同时争着说话,接着一齐沉默了。一个比较洪亮的声音,用急促而令人信服的雄辩压倒了其余的人。
  对爱芙姬琵达来说,几乎所有的声音都是熟悉的,他渐渐地愈来愈明确、愈来愈清楚地听出了说话的是些什么人。于是,她装出一副被高卢人军事训练的有趣景象所吸引的天真神情,愈来愈近地向那座营帐走去。
  "归根结蒂,"有人用沙哑的声音叫道(爱芙姬琵达知道这是由努米底亚人和阿非利加人组成的第十军团的指挥官奥尔齐尔的声音)。"归根结蒂,我们可不是随牧羊人摆布的羊群!"
  "他没有我们还算个什么东西?"传来了另一个爱芙姬琵达熟识的声音(说话的人是自由人出身的凯乌斯·康尼克斯,第十三军团的指挥官)。"他以前是个什么家伙?"
  "最普通的人……甚至还比不上普通人……他只是一个受到大家轻视的卑贱的角斗士,"勃烈卓维尔恶狠狠地叫道。
  "我和我的阿非利加入可不愿意上高卢去,我对伟大的瓦埃尔神发誓!……我发誓,我们决不去!"奥尔齐尔高声叫道。
  "埃诺玛依做得对……"卡斯杜斯叫道。他是第十四军团的指挥官,也就是那时候正在帐外受军事训练的五千名高卢小伙子的长官。
  "可怜的埃诺玛依!……他是斯巴达克思明显的反叛行动的牺牲者。现在我们可完全明白了,"沙姆尼特人奥纳齐乌斯说。他是在卢提里乌斯死后被委派为第八军团指挥官的。
  "啊,我要代替万能的大自然的力量说话!"第七军团指挥官爱庇鲁斯人菲萨朗尼乌斯用巨雷一般的声音怒叫道。"斯巴达克思是叛徒吗?……嘿,这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是的,是叛徒,与他同谋的还有克利克萨斯和葛拉尼克斯,他们把我们出卖给罗马元老院了。"
  "你们这-伙都是叛徒,所有想把我们领到远离罗马的巴德斯河北面去的人都是叛徒!"
  "上罗马去!我们一定要上罗马去!"
  接着七、八个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上罗马去!……上罗马去!……"
  "我相信斯巴达克思——他是所有人中间最高贵最正直的人。我也相信克利克萨斯和葛拉尼克斯——他们有崇高的灵魂,那是我们营垒中除了斯巴达克思以外最优秀的人。我要率领付托给我的军团跟斯巴达克思走,而不跟你们走!"
  "还有我!"鲍尔托利克斯叫道。
  "好吧,你们跟他走吧。但是我们这七个军团,"凯乌斯·康尼克斯坚决地说,"明天早晨就开到拉文那大道上,然后从那儿向罗马进军。"
  "啊,没有一向领导我们的斯巴达克思的智慧和经验,你们也能够完成伟大的有价值的事业!?"鲍尔托利克斯嘲笑说。
  "第一个碰到你们的罗马将军就会把你们都剁成肉酱!"菲萨朗尼马斯附和道。
  "我们拿起武器起义,本来是为了争取自由,"凯乌斯·康尼克斯反唇相讥道。"但现在却变成了一个象你我一样的奴隶的奴隶,而且你们所崇拜的偶像斯巴达克思,也许比你们还要卑贱呢。"
  "如果你们认为无秩序、无纪律和混乱就是自由的话,这样的自由我们的确不需要!"菲萨朗尼乌斯叫道。"我们认为纪律和秩序要比你们那种自由好得多。我们一定要跟着这位英明而又刚毅的统帅走,两年来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这时候,命令第三军团角斗士拿起武器的激越号声,打断了双方的争吵,也使爱芙姬琵达从快乐的情绪中清醒了过来,因为她已经被这许多军团指挥官对斯巴达克思的憎恨和不满激动得欣喜万分。
  希腊妓女哆嗦了一下,向发出警号声的营垒那面回过头去,接着,她就向那边走去。这时侯聚集在阿尔维尼乌斯营帐中的各个军团的指挥官,已经听到了出人意料的警号声,大家一起拥出了营帐,急匆匆地向各个军团的扎营地赶去。
  第四军团的号兵很快地重复了一次警号,第五军团的号兵又接了上去,一会儿整个角斗士营垒中所有的军号都吹起来了。
  战士们跑进自己的帐幕,披上铠甲,戴上头盔,抓起武器,然后排列成中队和大队。
  接着,传来了一阵新的号声。那也是第三军团发出来的,而且立刻被其余各军团的号兵重复了一次。那是命令大家拔营的信号。
  两小时以后,角斗士们已经卷起了帐幕,所有的军团都秩序井然地遵守着严格的纪律准备出发了。这时候,又一阵新的号声,命令各军团的指挥官聚集到角斗士的首领那儿去。
  所有的指挥官都骑着马匆匆赶到将军法场。斯巴达克思向他们报告;总督凯乌斯·卡西乌斯已经领兵向他们赶来,将在这-天黄昏到达摩季那。因此,角斗士的军队必须立刻出发,趁总督的后续部队尚未到达,在明天就攻打他,以防他妨碍他们渡巴德斯河。
  当斯巴达克思结束了他的演说,却没有人响应他的号召。凯乌斯·康尼克斯踌躇了一会儿,终于打破了这一沉寂的局面。他低头望着地面,用极其惶恐的声音轻轻说:
  "我们愿意出发与卡西乌斯交战,可是不愿意渡巴德斯河。"
  "什么?"惊诧的斯巴达克思叫道,接着,他仿佛不明白凯乌斯·康尼克斯说的是什么话,紧皱双眉,用炯炯发光的眼睛注视着沙姆尼特人重复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说我们不愿意跟你上巴德斯河北岸去,"努米底亚人奥尔齐尔大胆地望着斯巴达克思答道。
  "七个军团的战士,"凯乌斯·康尼克斯说。"都拒绝回到他们的祖国去,他们要求我们向罗马进军。"
  "啊,原来是这样!"斯巴达克思愤怒而又悲哀地叫道。"又发生了叛乱?不幸的人啊,难道埃诺玛依的悲惨结局对你们还不够吗?"
  传来了一阵乱哄哄的不满声,但是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
  "我对所有的神灵起誓,"斯巴达克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坚决地说。"你们不是疯子就是叛徒!"
  叛变的指挥官们都不作声了,经过一阵短促的沉默,色雷斯人说:
  "现在敌人将要对我们发动进攻,因此你们必须服从我,直到我们打垮卡西马斯的军队。然后,我们再举行一次会议,让大家来决定,究竟采取什么办法对我们的事业最有利。但是现在,一起出发。"
  斯巴达克思用不容争辩的手势,命令各军团的指挥官回去。接着,正当他们骑着马准备离开,他又用洪亮的声音向他们叫道:
  "你们必须注意,在行军和作战的时候,你们绝对不能有丝毫不服从命令的行为;否则,我对万神之王朱庇特发誓,哪一个首先用言语和行动表示不服从命令,他就要在我这把从来不落空的短剑下丧命。"
  接着,他又用手势命令那些指挥官回去。他们被斯巴达克思的威势慑服了,默默地回到各自的军团里去。
  角斗士的大军开始向摩季那出发,经过一夜的行军在拂晓前一小时到达了目的地。卡西乌斯已经在两座高高的丘岗中间建成了营垒,用坚固的防栅和宽阔的外壕牢牢地围住了营垒。
  将近正午的时候,斯巴达克思率领了六个军团出发攻打阿尔卑斯山南高卢总督的部队。卡西乌斯已经把他的军队领到营垒外面,在丘岗脚下布成阵势,占领了相当有利的阵地。但是角斗士军队数量上的优势和进攻敌人的热情,很快地压倒了两万罗马兵的强毅精神。虽然总督那些大都在马略和苏拉麾下作过战的老兵的军队拚命抵挡敌人的进攻,可是经过两小时的激战,他们不但被角斗士们打垮,而且被他们团团围住了。于是罗马兵开始四散奔逃,但结果却遭到攻势愈来愈猛烈的角斗士部队的转歼。
  在这一次只持续了几小时的战斗中,几乎有一万名罗马兵死在战场上,其余的人都纷纷溃散,向附近的郊野逃去了。总督的坐骑打死了,总督本人却侥幸地逃了命。罗马人的营帐和辎重都落到胜利者的手中,但角斗士们在这次战斗中的损失并不大。
  这一次胜利已是斯巴达克思在一月来连续获得的第三次胜利。在获得这次胜利的第二天,角斗土的军团在斯古尔顿纳河畔的平原上列成了方阵:他们奉令在这儿集合,是为了决定要不要继续前进渡过巴德斯河回到各自的祖国,还是回过头来向罗马进军。
  斯巴达克思热烈地演说,向角斗士们生动地描绘第一种主张的利益和优点以实现第二种主张的不可避免的毁灭的后果。他提起自己对被压迫者的神圣事业的功绩,他为了这一事业已经奋不顾身地苦斗了十年。但是斯巴达克思提起这一点并不是由于虚荣,而是为了更好地说服他那些不幸的弟兄们和共患难共欢乐共胜利的战友们。他想说服他们:如果他主张离开意大利,那只是因为这一个国家将要成为角斗士大军的坟墓;正如它在过去成为勃伦纳斯的高卢人、皮洛士的希腊人、迦太基人、条顿人、森布里人以及别的许多侵入它的国土想在它的国土内征服它的许多异族的坟墓一般。斯巴达克思发出庄严的誓言说,角斗士们的幸福不论是过去和现在都迫着他为这一计划辩护:但现在可以让大家自己决定,他准备服从大多数人的意见。不论他是个军事指挥官也好,普通的战士也好,他将永远与同志们一起并肩作战,而且以此为幸福,如果命运注定他要灭亡,他也甘愿和他们死在一起。
  轰雷一般的掌声,回答斯巴达克思的演说。如果他的建议在当时立刻提付表决的话,那是很可能彼大家接受的。但是,这两年来角斗士们对罗马人接连获得的好多次光辉的胜利(虽然这得归功于斯巴达克思的领导),却使他们产生了粗率的过分自信的情绪;还有好些角斗士,虽然在他们内心深处对色雷斯人是忠心耿耿的,却常常反对他在军队中建立的铁的纪律——因为纪律不允许偷盗和劫掠。不满和怨言产生了。起先只是很少几个人,而且是秘密的,但渐渐地,它们象瘟疫一般地蔓延开去,一直深入到各军团的战士群众中去了。那曾使爱芙姬琵达觉得她复仇和胜利的时机已经到来,现在她可以利用这许多人的不满情绪,煽动各军团起来反对斯巴达克思。我们已经看到,她为了这一个目的,怎样巧妙地使埃诺玛依这样重要的人物服从了她,因为好多起义者都可能承认日耳曼人是斯巴达克思的适当继承人,至少就勇敢和刚毅的精神来说是如此。但是,克利克萨斯用他无穷的精力控制了高卢人的军团,他们并不出去追随日耳曼人,那就使爱芙姬琵达的阴谋遭到了失败。
  但是,日耳曼军团被敌人歼灭的教训,不但没有使其余的军团清醒过来,反而激起了好些人进军罗马的愿望:一部分人想为死难的日耳曼弟兄复仇,另一部分人却渴望着劫掠,因为那会给他们带来丰富的财物。最后,还有一大部分人认为这一进军罗马的计划曾经是大家爱戴的埃诺玛依和他的日耳曼军团所拥护,而且为之牺牲生命的计划,赞成这一计划就可以表示对他的敬爱,进军罗马不但会使他的灵魂感到欢悦,而且也是可贵的纪念他的实际行动。
  凯乌斯·康尼克斯利用了各军团中战士们的沸腾欲望和刹那间的热情。康尼克斯在卖身为角斗士之前,常常在大议场逛荡,结交五花八门的朋友,因此他能言善辩,往往能说得使人信以为真。现在他在斯巴达克思演说之后出来向大家说话。他为了避免别人怀疑他对色雷斯人怀有恶意因而削弱他的话语的作用,一开始就故意赞扬斯巴达克思的远见和勇敢,可是接着他就开始有声有色地描绘罗马人的悲惨情况,说明他们在目前的局势下,对这支七万名英勇的执剑战士组成的可怕起义大军,不可能进行有效的抵抗,他号召各军团的战士们赶决进军占领罗马,不要放过这一千载难逢的有利时机。最后,他建议被压迫者的大军明天就全部出发向第伯尔河前进。
  "上罗马去!上罗马去!……"当康尼克斯结束了他的演说,五万人的吼叫就象滚动的雷声一般爆发了出来。
  "上罗马去!上罗马去!"
  表决的结果是:七个军团一致支持康尼克斯的建议,其余六个军团以微弱的多数否决了这一建议,只有骑兵队几乎异口同声地拥护斯巴达克思的建议。因此,一共有五万多角斗士表示愿意进军罗马,而拥护斯巴达克思建议的人只有两万还不到。
  不难明白,斯巴达克思对这出乎意料的表决结果感到多么悲哀。那摧毁了他的全部计划。他明白,那不但不能使他们接近推翻罗马暴虐统治的起义目标,反而使他们远远地离开了它。
  斯巴达克思阴沉而又抑郁地默默站了好久,最后拾起头来,把他惨白的脸转向默不作声站在一旁、震惊的程度不亚于他的克利克萨斯、葛拉尼克斯和阿尔托利克斯。
  "啊,我对奥林比斯山上所有的神发誓,"他苦笑着说,"我为了全体角斗士弟兄们遭受了这么多的困难、危险、焦虑和考验,结果只在他们中间争取到这么一小部分拥护我的人!……说真的,如果不是责任感和良心控制了我的意志,我现在真该为了拒绝玛尔古斯·台伦齐乌斯·瓦尔洛·卢古鲁斯的建议而感到后悔呢!好啊……真好啊!我对赫克里斯起誓!
  他又陷入沉思之中,接着,突然惊醒过来,用他的眼光向默默地等待着会议结果的各个军团扫射了一遍,然后大声说:
  "就这样吧,我服从你们的决议:你们可以向罗马进军,只是得由另一个人来领导你们。请你们免除我最高首领的称号,请你们收回你们赐予我的光荣,请大家另外选一个更好的领袖。"
  "不……看在神的份上!"第十二军团的指挥官沙姆尼特人里维乌斯·葛朗台尼乌斯叫道。"你将永远是我们的最高首领,因为在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你。"
  "让我们再一次确认斯巴达克思是我们的最高首领!"鲍尔托利克斯用全力叫道。
  "斯巴达克思——我们的最高首领!斯巴达克思——最高首领!"周围七万名角斗士高高地摇着盾牌叫道。
  最后,叫声平息了,斯巴达克思用尽所有的力量叫道:
  "不……决不!……我反对进军罗马,因此不能领导你们!……选举一个相信进军会胜利的人吧。"
  "你是领袖!……你是领袖!……斯巴达克思!……你是领袖!"三、四万个声音重复地叫道。
  克利克萨斯为了使喧哗停止,做了一个想跟大家说话的手势。当喊声静下来的时候,他就说:
  "不论我们有十万个手执武器的角斗士……不论我们只剩下一百个人……不论如何,只有一个人可以做我们的领袖……那就是在阿昆纳、芬提、卡梅陵、努尔西亚和摩季那战斗中获得胜利的统帅,只有他才能够做我们的领袖!……我们的大元帅斯巴达克思万岁!"
  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声,循着那个角斗士们聚集在它边缘上的斯古尔顿纳河的河谷向远处冲去:
  "大元帅斯巴达克思万岁!"
  惶惑的色雷斯人竭力推辞、抗议,不愿意接受角斗士们给他的称号他竭尽一切可能拒绝战友们的执拗的请求。但他终于被大家说服了。所有军团的指挥官,其中首先是阿尔维尼乌斯、奥尔齐尔和凯乌斯·康尼克斯,一起过来包围了他,而且苦苦地劝他;另外还有全部六个五名统领、百夫长和十夫长,他们受了中队和大队的委托,坚决要他继续充任角斗士军团的总指挥。终于,斯巴达克思被同志们对他的暴风雨一般热烈的爱戴和尊敬感动了,虽然他们的意见跟他不一致,而且反对他的计划。他说:
  "你们一定要这样吗?……我就答应你们的要求吧。我接受指挥权,因为我明白,另外选一个人不可避免地会引起我们内部的纠纷,我同意和你们一起并肩作战,死也要率领着你们一起战死。"
  他在大家对他表示感谢、吻他的衣服和手、颂扬他的勇敢和功绩时,露出了悲哀的苦笑说:
  "我不能许下领导你们走向胜利的诺言,因为在这一轻率地决定的战争中,我对胜利没有把握。但是,我们无论如何还是要向罗马进军。明天我们就向鲍诺尼亚出发。"
  斯巴达克思不得不着手执行他认为不可能实现的计划。到了第二天,角斗士们拔营出发了,他们经过鲍诺尼亚向阿利明纳前进。
  但是在角斗士大军的队伍中,开始出现了愈来愈多的不服从命令和破坏纪律的行动。这一支可怕的、曾经在英明的统帅斯巴达克思领导下好几次战胜世界上最强暴的民族的讨伐队的大军,由于纵欲和抢劫开始腐化和削弱了。
  不论斯巴达克思怎样努力禁止这些行动,还是毫无效果:在他们经过的赛诺人的地区中,一会儿是这一个军团,一会儿是那一个军团,有时甚至是好几个军团合起来攻人赛诺人的城市,然后对他们进行抢劫。害处是双重的:放肆的抢掠欲望使角斗士军团丧失了过去所获得的组织严密的威望,现在居民看到他们的时候,就象看到大队的强盗一般,因为他们激起了被他们凌辱过的居民们的仇视和诅咒。另一方面,经常的停留阻滞了行军的速度,而这一点却一向是斯巴达克思获胜的主要条件。
  这纪律的败坏使斯巴达克思十分难受。这是用不着说的,只要想象一下就行了。起先他非常恼怒,把凯乌斯·康尼克斯指挥的第十三军团痛骂了一顿,因为他们首先给别人做出了抢劫的坏样子。角斗士的首领对他们大声地叱骂,对他们发出了诅咒;的确,他曾经使他们略微安静了一阵子,但却无法消除犯罪的根源。过了两天,当斯巴达克思上法文齐亚去时,替大军作后卫的第五军团和第六军团又冲进了考尔涅里乌斯大议场,把它抢掠一空。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急忙率领了三个色雷斯军团赶回来,想制服那批抢掠的人。可是,正当他执行这样悲惨的任务时,阿非利加人组成的第十一军团又擅自离开营垒,冲进了赛诺人住的小城倍尔蒂诺尔,并且把它洗劫了一番。斯巴达克思不得不在赶到那边以后又赶回这边,惩办那些不守纪律的战士。
  那时候,两位执政官和阿尔卑斯山南高卢省总督被击溃的消息,已经先后传到了罗马。元老院和罗马居民都大起恐慌,尤其是当角斗士的军队决定进军罗马的消息传采时,所有的人都吓坏了。
  选举下一年执政官的公民大会还没有召开,自从伦杜鲁斯和海里乌斯被击溃以后,自愿候选这一高贵官职的人数已大大地减少了。但是罗马人最近的溃败正好鼓舞了凯乌斯·安菲狄乌斯·奥莱施杜斯,驱使他去猎取执政官的职位。按照他的意见,他所率领的兵力薄弱的军队在芬提附近被斯巴达克思以优势兵力打败并不是他的过错,因为两位执政官统率的六万大军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卡梅陵与努尔西亚之战,按照他的说法,同样可以作为他失败的理由,因此,他那曾经被不公平地斥责而且不被承认的功绩,应当重新予以肯定和承认;因为,他断言道,跟执政官的大军被斯巴达克思迎头击溃的卡梅陵与努尔西亚之战比较起来,芬提之战对罗马人来说损失较小,而对角斗士们来说,他们所遭受的损失就要大得多了。
  安菲提乌斯·奥莱施杜斯的见解不但非常奇特,而且违背了常识;因为,他所说的当时曾使祖国比较少受损失的情况,并不足以证明他对所有别的惰况都能应付裕如。但当时罗马的民心对征讨角斗士的战争感到非常失望,大家觉得安菲狄乌斯·奥莱施杜斯的推论似乎极有理由,何况猎取执政官职位的候选人又是出奇的少。这就是为什么公民大会要把上面提起的这位安菲狄乌斯·奥莱施杜斯和另一位普勃里乌斯·考尔涅里乌斯·伦杜鲁斯·富勒(他是那个被斯巴达克思在卡梅陵击溃的执政官伦杜鲁斯·克洛提昂纳斯的亲族)选举为下年执政官的缘故。
  但那时候斯巴达克思并不能继续向罗马挺进,因为恰恰就是那些要求他率领全体角斗士进军罗马最激烈的军团,用他们胡乱的不服从命令的行为妨碍了大军的移动。他们不得不整月地滞留在阿利明纳附近。斯巴达克思不愿意继续担负指挥的责任,他不管别人怎么恳求,接连好几天不出营帐一步,直到最后,全军的指挥人员和战士一起来到将军法场上。他们在斯巴达克思的营帐前排列起来,开始大声忏悔他们所犯的卑劣罪行,请求他饶恕他们。
  于是,脸色苍白、身体消瘦、精神疲惫不堪的斯巴达克思,在他的军队前面出现了。他那坦率而又崇高的脸上,留下了痛苦的烙印。那是他的战士的可耻行为促成的。他的眼睛是红的,眼皮是肿的,那是长久地痛哭的结果。斯巴达克思一出现,忏悔的呼喊和对他表示敬爱的叫声就变得格外响亮了。
  斯巴达克思做了一个想跟大家说话的手势。当大家静下去以后,他开始严厉地斥责各军团违法乱纪的行动。他说,由于他们卑劣的行为,他们已经不是追求自由的真正的人,而是一批最下贱的专干坏事的盗匪,如果他们不能把无限制的全权付托给他,使他能用任何刑罚处置抢劫和叛乱的教唆者,他坚决不愿意继续负起指挥的责任,而且也不愿意再随着他们一起前进了。
  最后,直到所有的军团一致同意了斯巴达克思的要求,他才重新负起了指挥的责任。接着,他开始用严厉的手段使角斗士心中快要熄灭的责任感重新燃烧起来,而且使他们自觉地认识到在军队中建立严明纪律的必要性。
  他判处努米底亚人奥尔齐尔死刑,因为他是所有军团指挥员中最蛮横最不服从命令的人。他在倍尔蒂诺尔犯下了可耻的罪行,玷污了他自己的身分。斯巴达克思当着所有的军团,命令奥尔齐尔军团中的努米底亚战士,把他们的指挥官钉上十字架。接着,色雷斯人又命令战士们鞭打另外两个军团指挥官,把他们逐出营垒,那两个指挥官就是:高卢人阿尔维尼乌斯和沙姆尼特人凯乌新·康尼克斯。除此之外,斯巴达克思又下令把两百二十名角斗士钉上十字架,因为他们的同伴证实,他们在劫掠居民的时候,曾经犯下了野兽一股残酷的罪行。
  斯巴达克思执行了这些刑罚以后,便解散了所有军团,予以重新改编。但不再按照民族区分,相反地,现在的每一个中队和每一个大队中,包括了适当数量的不同民族的战士。这样,在一百二十人的中队中,现在包括四十个高卢人,三十个色雷斯人,二十个沙姆尼特人,十个伊里利亚人,十个希腊人和十个阿非利加人。
  这样一来,改编了的大军一共划分为十四个军团,下列各角斗士被委派为新军团的指挥官:
  第一军团——勃烈单维尔,高卢人。
  第二军团——菲萨朗尼乌斯,爱庇鲁斯人。
  第三军团——卡斯杜斯,高卢人。
  第四军团——奥纳齐乌斯,沙姆尼特人。
  第五军团——梅赛姆勃利乌斯,色雷斯人。
  第六军团——里维乌斯·葛朗台尼乌斯,沙姆尼特人。
  第七军团——伊杜梅依,色雷斯人。
  第八军团——鲍尔托利克斯,高卢人。
  第九军团——阿尔塔克斯,色雷斯人。
  第十军团的指挥官委任了勇敢的马其顿人埃罗斯顿。
  第十一军团的指挥官是努米底亚人维斯巴尔德。他是一个严厉、认真、外貌威风凛凛、蔑视一切危险的人。第十二军团的指挥官是埃里亚尔,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无畏的高卢角斗士,五十岁的他身上就有五十处剑伤。率领第十三军团的指挥官是-个年青的伊里利亚人,他只有二十五岁,名叫台乌洛比克斯。他的出身很高贵,生在里布尔尼亚一个富裕家庭里,后来沦为罗马人的奴隶,被出卖为角斗士。这个伊里利亚人跟葛拉尼克斯有深挚的友谊,以惊人的勇敢著名;被委派为第十四军团也是最后一个军团的指挥官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相貌粗野、满生着大胡子的高卢人。他的名字叫做印杜提奥玛尔。他在军中以非凡的力气和勇敢著名,那使他在他的同族人中间负有很大的威望。
  斯巴达克思把所有这些军团分成三个军:第一军包括最前面的六个军团,它的司令官由克利克萨斯担任;第二军包括第七、第八、第九、第十军团,由葛拉尼克斯统率;第三军包括最后的四个军团,由阿尔托利克斯担任司令官。
  那支包括八千人的骑兵队,仍旧由玛米里乌斯继续担任指挥官。
  斯巴达克思在完成了改编军队的工作以后,坚决认为必须在进军罗马之前加强和巩固这些新的军团。他率领着它们从阿利明纳经过薛帕朗尼乌斯大议场和阿莱季亚,用短程的行军向乌姆勃里亚省进发,使战士们有时间互相熟识,也同样地让他们逐渐熟识他们的新指挥官。
  这时候,角斗士军队抢劫赛诺人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罗马,那些消息被大大地夸大了,因而罗马人一听到角斗士的名字,就感到极其憎恨,而且也感到非常害怕。居民们的恐惧和波动愈来愈厉害了。护民官们也开始在大议场上大喊大叫,说是考虑怎样把祖国从危难中拯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
  元老院召开了会议。一部分人对过去元老院把一些庸碌无能的统帅派去征讨角斗士表示遗憾,正是由于这一原因使他们到现在不得不认真地重新考虑对付角斗士叛乱的办法。这一叛乱本来是不值一笑的,但到了现在已转变为真正的战争,威胁了罗马本身的生存。另一部分人却高喊,"局势既然已经发展到这么可耻的地步,发动全共和国的武装力量去讨伐角斗士的时候已经到了。"
  但从另一方面说,元老院明白:两个吃败仗的现任执政官,曾经可耻地被斯巴达克思迎头击溃,而两个新近当选的下一年的执政官,其中的一个也曾被角斗士打败,另一个也由于不懂军事不能对他有过高的希望。因此元老院在考虑了这一切情况以后就发布了"约束令"("SenatusConsultum"),禁止执政官干涉这一战争。他们准备把进行战争的任务交给一位经验丰富的统帅,让他统率一支强大的军队,而且赋予他无限的大权,使他可以迅速地打败斯巴达克思——这个大胆的角斗士对他过去获得的好多次胜利还不满足,现在竟敢来威胁罗马的城墙了。
  因此,元老院决定把征讨斯巴达克思的任务,付托给在最近几天内就要选出来的新任西西里总督。可是逐猎这一官职的竞争者一知道元老院有这样的决议,就赶忙从候选人的名单中把自己的名字撤消了,因为他们害怕这一近在眼前的真正的严重战争。召开选举西西里总督的公民大会的日子近了,大家都感到惶惑万状,因为候选人都逃光了。
  大部分罗马公民对梅台拉和庞培不在本国感到可惜:前者具有丰富的军事经验,而后者以他的勇毅闻名于时,如果他们在这儿就很可能顺利地解决这一战争难题。另一部分人却建议当局从亚细亚召回卢古鲁斯,因为他是当时有名的英明而又勇敢的统帅,征讨角斗士的任务可以付托给他。
  朱理乌斯·恺撒的朋友们竭力怂恿他出去领导这一战争,他们答应替他向元老院和罗马公民要求八个军团。他们向恺撒证明,当他拥有一支包括四万八千名正规兵士和两万或者两万两千名轻装步兵以及同盟军骑兵的军队时,他就可以毫无困难地打败角斗士。
  但是恺撒,这-看到庞培的胜利与凯旋夜里会睡不着觉的人,竟坚决地拒绝参与这一战争。因为这一战争的困难程度并不下于在阿非利加征讨马略派贵族陀米齐乌斯和雅尔巴王的战争(葛涅乌斯·庞培恰好就是由于阿非利加的战争获得了凯旋的荣誉),但同时它的好处却很小;胜利者不但不能获得凯旋的荣誉,而且会连公民们的欢呼声也听不到,因为骄傲的罗马人绝对不肯承认卑贱的角斗士可以成为他们交战的对手。
  "不,如果由我来领导战争,那就只能是使我在胜利以后能够获得凯旋荣誉的战争,因为那可以成为我获得执政官职位的阶梯。"
  恺撒就这么回答他的朋友们。但是很可能,在他的心中还隐藏着使他拒绝别人建议的另一种原因。恺撒那山鹰一般的高瞻远瞩的目光,已经看到了在当时腐蚀共和国根基的痈,他发现了过去造成这些灾害的原因,同时也估计了它们未来的可能后果。他清楚地看到:手执武器起义的角斗士,投奔他们的不幸奴隶以及聚集在起义旗帜下的沙姆尼省的贫苦牧民,刚巧代表了三个贫苦的被压迫阶级,而他们的意愿和力量恰巧是他想利用的。他准备利用他们的力量永远消灭骄傲的豪门贵族的暴政。他明白,如果他想获得这些不幸的人的同情和爱戴,并且企图在他们面前以救主的面目出现,他就不应当让自己的双手染上角斗士的鲜血。因此,当召开公民大会的那一天到来时,玛尔古斯·里齐尼乌斯·克拉苏代替恺撒在大议场上出现了,他披着白色的宽袍来到会上,把自己提名为西西里总督的候选人。他之所以这样做,可能是因为许多最有势力的元老和他手下无数门客的怂恿和劝说,但事实上,主要的原因还是那使他日夜不安的个人野心的推动:他的财富和势力在罗马居于第一位的情况已经不能再使他满足了,象庞培一样获得胜利桂冠的贪婪欲望不断地折磨着他。
  这时候玛尔古斯·里齐尼乌斯,克拉苏将近四十岁了。正如我们在前面曾经说过的,他曾经在苏拉的麾下打过好几年仗——首先在内战时期,然后在叛乱时期——他在那些战事中不仅表现了惊人的顽强、非常的英勇和超特的智慧,而且还显露了卓越的统帅才能。
  当克拉苏披着总督侯选人的宽袍在大议场上出现时,全场的公民立刻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来欢迎他。这阵掌声表现了他们在这骚乱而又恐慌的时日中,对他无上的信任和极大的希望,那也就是把未来征讨角斗士的军事行动的重大责任放在他的肩上了了。
  最后,大议场上变得一片静寂。护民官卢齐乌斯·阿克维里乌斯。列诺开始演说。他号召元老和公民们一致投克拉苏的票,因为在这一危急的局势中,在讨斯巴达克思的统帅不可能希望有比克拉苏更好的人选。但是无论如何,护民官继续指出,必须尽可能保证克拉苏获得足够的武装力量,使他有可能结束这一持续了三年的可耻战争。
  所有的人对阿克维里乌斯的演说都表示同意,接着克拉苏就在轰雷一般的掌声中当选为西西里总督。他具有征集六个军团和相当的辅助兵的权利,而且还可以收集和改编沦杜鲁斯和海里乌斯被打垮的军团的残余。这些残部经过改编以后又可以编成四个新的军团。这样一来,克拉苏就有了一支包括六万名正规兵士和两万四千名辅助兵的军队,总数共达八万四千人。这是一支战斗力极其强大的军队,这样的大军,自从苏拉与米特里达梯斯王作战后回到意大利以来还不曾有过。
  克拉苏在当选以后的第二天出了一个布告,号召公民们武装起来,参加讨伐斯巴达克思的战争。元老院也通过了一个特殊的决议案:过去马略与苏拉的老兵,如果愿意参加这次远征,元老院将予以崇高的褒奖。
  元老院的决议和克拉苏的布告,使原来沮丧万分的罗马公民们振奋起来了。公民们的心被战斗的热情所燃烧,在最有名望的世家子弟之间引起了崇高的竞赛:他们争先恐后地赶到克拉苏那儿,要求他把他们登记为他的兵士。
  克拉苏开始紧张地用全副精力从事编练军队的工作,他认全罗马最有名的军人中间,不管他们的社会地位如何,挑选了一批能干的副将和统领。就这样,他委任了普勃里乌斯·艾里乌斯·斯克罗发为副将。斯克罗发本是第伯尔近郊的一个地主。他是一个老兵,曾经参加过十一次战争,一百三十余次大小战斗。他身上有二十二个伤疤。他曾获得无数次褒奖和好多个桂冠,现在他正太太平平地住在家里。
  克拉苏不惜亲自屈尊去拜访他,请求他参加这次一劳永逸地消灭角斗士的战争。斯克罗发被克拉苏的拜访感动了,他很愿意地答应在克拉苏的军队中担任副将。他抛弃了安宁的生活,离开了第伯尔近郊美丽的丘岗,跟着克拉苏来到了罗马。克拉苏在当选为西西里总督兼将军以后,过了二星期就率领了四个由他从罗马和附近地区挑选出来的老兵组成的军团,从罗马出发到奥特利古尔去。奥特利古尔是爱奎人和乌姆勃尔人区域交界处的城市,克拉苏的一个代理人奥鲁斯·库米乌斯正在那儿征集和编练另外两个军团和辅助兵。
  当克拉苏从罗马出发时,全城的公民都来欢送。他们一直把他送到拉杜曼门外的营垒里。克拉苏将军不但受到各阶层公民们的祝福,根据祭司们按照祭神畜牲的内脏占卜的结果,他本人和他的事业似乎也得到了所有罗马保护神的庇佑。
  他的第一个军团有两个大队,其中有成千个精选的战士;这些年青的小伙子都出身于富裕有名的贵族之家,他们甘愿以普愿兵士的身分追随克拉苏出征。其中有:玛尔古斯·波尔齐乌斯·卡因,季杜斯·卢克列梯乌斯·卡鲁斯,凯乌斯·尤金努斯·卡西乌斯,苏拉的儿子法乌斯特,阿尼乌斯·米洛,考尔涅里乌斯·伦杜鲁斯·克鲁苏斯,普勃里乌斯·瓦梯尼乌斯,考西尼乌斯·勒比普斯,维比乌斯·庞萨,玛尔齐乌斯·曾卓林,诺尔巴·法拉古斯,葛涅乌斯·阿齐尼乌斯·波里奥等几百个出身于执政官之家。而且以后自己也当选为执政官的小伙子,以及几百个出身于骑士之家的青年。
  这些青年的亲友和门客,一直把克拉苏的军团送到米里维乌斯桥。军队过了桥从法拉米尼乌斯大道来到卡西乌斯大道上,向巴庚那方面前进。克拉苏经过四天的行军,来到了奥特利古尔,并且在这儿扎了营。他决定在这儿训练他的军队,因为他相信在这儿可以保护罗马,并使罗马不致受到角斗士军队的攻打,不论斯巴达克思直接从乌姆勃里亚出发或者穿过毕赛恩人的地区都一样。
  几乎整整一个月,克拉苏在奥特利古尔,斯巴达克思在阿莱季亚都按兵不动。双方只是在准备作战。两人都在考虑新的计划、新的巧计和新的捕捉敌人的陷阱。
  终于,斯巴达克思认为行动的时机已经到了,他在一个漆黑的暴风雨的夜晚命令自己的军队拔营出发,保持极度的肃静前进。他只留下了玛米里乌斯统率的七千名骑兵在营垒中,其余一干名骑兵就派到大军前面去进行侦察。他利用暴风雨整夜地行军,第二天又整天地向前行军,来到了伊古维亚,他想从那儿率领大军经过卡梅陵、阿斯古尔、苏里莫、富青湖和苏布拉克威直捣罗马。
  留在阿莱季亚附近营垒中的骑兵,继续他们奔袭和侦察的工作。他们按照原来规定的计划,向附近的城市征集七万大军所必需的粮食,使惊慌万状的居民们相信角斗士的大军仍旧驻扎在阿莱季亚附近。斯巴达克思认为一定会有人把这情形报告克拉苏,这样就可以使这位将军陷入错误。
  这时候斯巴达克思已经用疲劳的行军沿着阿平宁山脉前进:他的军队每天至少要走二十五——三十英里路。他们在穿过毕赛纳省以后又向罗马疾进,如果不是一桩偶发的变故使玛尔古斯·克拉苏发现了斯巴达克思的战略计划,他们就会出人意料地在罗马城墙边出现。
  角斗士军队离开阿莱季亚之后的第四天,克拉苏相信敌人仍旧没有离开他们的营垒,他就想突然进攻敌人,经过这次决定性的战斗一下子结束战争。
  他用最快的行军速度从奥特利古尔出发——有远见的克拉苏明白:对付斯巴达克思必须以其人之道还诸其人之身的办法才能消灭他——过了四天就赶到了阿莱季亚营垒附近。玛米里乌斯得到了罗马大军迫近的消息,就按照角斗士最高首领的命令,在半夜里率领着全部骑兵悄悄地从营垒中撤走了。当克拉苏的探子在第二天早晨到达起义者营垒的壕沟旁时,他们不得不相信斯巴达克思的军队已经离开了营垒。
  这消息使克拉苏大吃一惊,接着,他为了探取斯巴达克思所选择的进军道路,就立刻派遣部下的骑兵从阿莱季亚出发,向周围三十英里地区内的所有道路进行侦察。
  克拉苏很快就知道,当他逼近阿莱季亚时就离开的角斗士骑兵经过伊古维亚上卡梅陵去了,当他经过伊古维亚时,探子又报告他,在几天之前斯巴达克思和他的全部军队曾在这儿经过。于是,克拉苏以卓越的统帅所具有的远见想出了对策。因为斯巴达克思是沿着阿平宁山东面的道路行军的,克拉苏就决定立刻循着阿平宁山西面的道路赶回罗马。这样一来,克拉苏与斯巴达克思虽然都是在平行地前进,但是克拉苏的路线差不多是直线,因此他的行军就要比斯巴达克思的短得多。克拉苏一次行军抵得上斯巴达克思三次行军的路程,克拉苏就利用这一优势来夺回角斗士军队在这之前所取得的时间与空间上的优势。
  罗马军队以令人赞叹的热情进行了五天极其疲劳的行军,终于到达了莱埃特,克拉苏让大军在这儿休息了一天。
  这时候,斯巴达克思以极大的速度前进到达了富青湖附近的克里台尔纳。但是,不幸得很,他在这儿遇到了不曾预见的阻碍:由于滂沱大雨接连不断地下了好几天,维林纳斯河泛滥了。为了建造一座横跨河面的浮桥,他不得不停留两天,接着又花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让所有的军队过桥到达对岸。
  这时候,克拉苏经常掌握着一万名骑兵。他把他们远远地派遣到营垒所在地以外的地区去。于是探子就来报告他,斯巴达克思的军队已经逼近了克里台尔纳。克拉苏就命令奥鲁斯·摩米乌斯率领两个正规军团与六千名辅助兵,在莱埃特附近渡过维林纳斯河,循着左岸用急行军赶到阿里发布采尔,在那儿渡河到右岸,然后向克里台尔纳前进。但是克拉苏将军命令他的代理人摩米乌斯千万不可与斯巴达克思交战,而要不断地退却,直到克拉苏本人率领大军赶来进攻斯巴达克思的后方才止。
  摩米乌斯确切地执行了克拉苏的命令,他在第二天早晨就来到了阿里发布采尔。但是他不能在这儿扎营而且不得不被迫离开,因为斯巴达克思已经临近了。
  虽然兵士们已经被急行军折磨得疲劳不堪,摩米乌斯还是率领他们穿过阿平宁山的峡谷,来到了苏布拉克威。他在峻峭的、岩石嶙峋的山坡上占领了极其有利的阵地,准备在下一天离开这儿。
  但是他手下的两位统领过来劝他,说不能再在敌人的面前退却了。他必须利用命运之神赋予他的好机会,可以不要克拉苏的帮助单独打垮斯巴达克思。因为在狭窄的峡谷中,斯巴达克思是无法利用他军队数量上的优势的;摩米乌斯被他们说服了,就开始在这一极其险要的阵地上等待着斯巴达克思的到来。两位统须代表他们的军团对他预言,说他一定会获得胜利。
  摩米乌斯充满了胜利的希望,他觉得那是极有把握的事。到了第二天,斯巴达克思到来的时候,摩米乌斯就开始与他交战。色雷斯人已经发觉,在这-阵地上作战,他的十四个军团并不能为他取得任何优势,因此他命令第十三军团与第十四军团与敌人交战,另外抽调一个军里面的全部轻装步兵与掷石兵,命令他们爬到周围山峰顶上,从后方攻打罗马人,用巨大的石块投掷他们,用箭射他们。
  一队队轻装的角斗士极其认真地执行了斯巴达克思的命令。战斗开始后三小时,正当双方以同样顽强的精神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罗马人突然又惊又怕地看见周围的山头都已布满了敌方的掷石兵与轻装步兵,各种弹丸象-片乌云那样飞下来,接着,那批角斗士从山峰顶部冲下来,迂回到罗马人的后方和侧翼来了。罗马人一看到这情形就开始溃逃,为了逃窜时可以快一些,他们把武器、盾牌以及所有的盔甲都在路上抛弃了。
  但这时候,与他们交战的两个角斗士军团却开始向他们猛攻。轻装的角斗士步兵也已从周围的岩石后面和山峰上下来了。战斗顿时变成了流血的杀戮。罗马人在这场杀戮中阵亡了七千人以上。    
 
二○、从迦尔冈山死战到火葬克利克萨斯  不论苏布拉克威之战给罗马人带来了多么惨重的损失,也不论克拉苏暂时无法弥补这一损失,斯巴达克思还是不能从这一次胜仗中获得什么重大的利益。他打垮了罗马人以后,从侦察维林纳斯河沿岸回来的玛米里乌斯口中知道克拉苏的主力已经在当天渡了河。色雷斯人明白:克拉苏在后面钉着他,在这情况下向罗马进军是不利的。因此,他立刻在当天晚上离开苏布拉克威,渡过里利斯河上游向康滂尼亚省进发。至于克拉苏,他只是在角斗士的军队放弃苏布拉克威的那天晚上才开始出发。而他的副将遭到惨败的消息直到第二天黄昏他才知道。
  克拉苏将军的愤怒达到了极点,不但摩米乌斯的行动使他大为不满,摩米马斯手下的两个军团尤其使他感到怒不可遏,因为溃败的兵士竟一直逃到了罗马城下。当这一新的失利消息传到城中时,居民们顿时大起恐慌,慌乱的情形一直继续到克拉苏的使者出现以后才平静下来。那几个使者终于使罗马人相信:苏布拉克威之战并不具有足以引起恐慌的重大意义。他们把战事的实际情况报告了元老院,并且建议元老院火速把所有摩米乌斯军团中的逃兵送回克拉苏将军的营垒。
  过了几天所有的逃兵都回了营,不难想象,他们是多么的羞惭,而且是多么的沮丧啊。
  克拉苏在将军法场上聚集了全部军队,把他们列成了方阵。在方阵中间,就站着那批已经解除武装、满面羞惭、垂头丧气的摩米乌斯军团中的逃兵。具有演说天才的克拉苏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责备他们的演说。他激烈而又严厉地斥责逃兵们的懦怯行为,说他们用这种行为玷辱了自己,象一群胆小的婆娘那样从战场上脱逃,抛弃了他他祖先曾经在困难百倍的环境中用来征服全世界的武器。他证明,必须彻底消除这种愚蠢的惊慌心理,正是由于这一点,卑贱的角斗士和奴隶的军队三年来才能自由自在地在意大利全境横行,也正是由于这一点,才使他们获得了不应有的英勇显赫的声名,而罗马军队在过去以它不可战胜的威力争得的荣誉,现在却变成了全世界的笑柄。
  克拉苏宣布,以后决不能再蒙受溃逃的耻辱:创立英勇事业和光辉胜利的时期已经到来了。既然自尊、自重的感觉和罗马人的光荣还不足以消除这一耻辱,那就要用铁的纪律以及在最残酷的刑罚的胁迫下保全生命的恐惧心来取得胜利。
  "我现在要重新恢复我们祖先极少采用的什一格杀令,"克拉苏下结论道。"阿庇乌斯·克劳提乌斯在罗马纪元三百零四年首先在他的军队里采用了这一刑罚。从那时起几乎已有整整两世纪不再采用这-悲惨的刑罚了。但是,既然你们犯了这样的罪行,从敌人那儿、特别是从这样卑贱的敌人手中逃走,而且还可耻地抛弃了自己的武器;我对和平女神发誓,我从今天起就要把这-刑罚应用到你们身上。大家听着,我要把这一刑罚应用到这九千名懦夫身上!他们站在大家前面,他们的良心正感受到耻辱的重压!瞧啊,他们的脸已经白了,他们的头惭愧得抬不起了,他们的眼睛里淌下了已经太退了的悔恨泪水。"
  不论营垒中最受人尊敬的统领和许多最有名的参军贵族怎样恳求克拉苏不要采用这一酷刑,克拉苏还是铁面无私地毫不留情。他不但拒绝撤消这一他已采取的严酷决定,而且立刻下令必须在黄昏之前予以执行。九千个人必须进行抽签,每十个人中间有一个人抽到那张注着倒霉命运的签,就得交给仪仗宫。他们先把他鞭打一顿,然后砍掉他的头。
  但是这-可怕的刑罚常常会偏偏落到那些曾经英勇地进行战斗,对他的同伴们的溃逃毫无过失的勇士身上,这就使全营垒的罗马人产生了深刻的、极其沉痛的印象。在这一悲惨的、几小时之内就砍下了九百个头的执刑过程中,曾经发生过四、五次伤心的插曲。四、五个摩米乌斯军团中最勇敢的战士,为了别人的懦怯而献出了生命。这些人在苏布拉克威战斗中的勇敢战斗精神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在这四、五个勇土中,特别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艾米里乌斯·葛拉布利奥引起了所有人极度的同情和悲悼。他曾经英勇地抵抗角斗士们的猛攻,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分钟。他受了两处伤,却没有离开阵地。但是总崩溃的人潮,把这位受伤的勇士冲了开去。使他远离了战场。这情形是大家都知道的。大家都大声为他证明这一点。但是铁面无情的命运之神打击了他——他抽签失败了,必须遭到惨死。
  这个勇敢的青年在所有人的哭泣声中来到了将军的前面。他的脸变得死一般白,但是他那极其镇静和坚定的神情,简直比得上摩齐乌斯·斯采伏拉和朱尼乌斯·布鲁脱斯。他大声说:
  "你所采用的什一格杀令,对共和国不仅必要,而且有益:我们这两个军团在最近这次战斗中表现了可耻的行动,我们是应该获得这一刑罚的。命运之神没有眷顾我,我应当死。但是克拉苏将军,你跟我的战友一样,知道我不是一个懦夫。我并没有逃走,而是英勇顽强地象一个罗马人那么作战。虽然我受了你也看到的这些伤(他说到这儿指着自己那经过包扎的左手以及他外衣里面捆住整个胸部的血痕斑斑的绷带),我还是抵挡了敌人的进攻。因此,你如果承认我的勇敢,我请求你赐恩;不要让仪仗官鞭打我,只让他们把我的头砍下来!"
  将军周围的人都哭了。克拉苏本人也显得苍白而又激动。他回答那个勇敢的青年说:
  "我同意你的要求,英勇的艾米里乌斯·葛拉布利奥。可惜我们祖先的严酷刑罚不准许我保存你的生命,虽然你是应该获得这一权利的……"
  "死在战场上敌人的手里,或者死在这儿将军法场上仪仗官的斧头下面,都是一样,因为我的生命属于我的祖国。我很高兴,在这儿大家已经统统知道,住在罗马城里的我的母亲、整个元老院和所有的人民也会知道:我并不是一个懦夫……只要我已经拯救了我的荣誉,死亡是毫不可怕的。"
  "你死不了,年青的英雄!"一个兵士从摩米乌斯军团的行列中挺身出来叫道;他向将军前面跑来,流着泪用颤抖的声音高叫道:
  "光荣的克拉苏将军,我叫范莱里乌斯·阿塔鲁斯。我是罗马的公民,也是参加保卫苏布拉克威的战斗溃败的第三军团第三大队的兵士。当时我恰巧在这位极其勇敢的青年的旁边。我亲眼看见,他虽然受了伤还是继续抵抗敌人,直到我们大家一齐转身达命,使他不由自主地被人潮拥离了战场。既然仪仗官的利斧只要砍死十个逃兵中的一个,那就砍下我这个逃兵的头,决不能砍他。我对所有罗马的保护神起誓,因为他的行动完全符合真正的罗马战士的刚毅传统。"
  这个曾经在恐慌中逃命的兵士,现在显出了崇高的品质。他那高贵的行动,使大家激动得更厉害了;但是,不管阿塔鲁斯和葛拉布利奥之间的竞争多么使人感动,不论两个人中间的每一个都要求将军砍下自己的头,克拉苏仍旧铁面无私地不为所动。葛拉布利奥还是被押送到仪仗官那儿去了。
  受到什一格杀令酷刑的两个军团的兵士的叹息声,愈来愈大了;别的军团中成千个战士的脸显出怜惜的表情,他们的眼睛含满了泪水;那时侯,葛拉布利奥对他的战友们大声叫道:
  "如果你们认为我的死是不公道的,如果我的厄运引起了你们的同情,如果你们愿意使我的灵魂快乐、使我在安静的爱利赛极乐世界中获得甜蜜的希望和安慰,我对和平女神起誓,我希望你们宁可死,不要在可恶的角斗士前面转身逃命!"
  "我们发誓!……我们发誓!"
  "我们对所有的神发誓!……"六万人同时怒吼道,好象一阵比天动地的滚动的雷声。
  "但愿伟大的神保佑罗马!现在我死也是幸福的!",这个厄运临头的青年高叫道。
  于是他把光光的脖子伸到仪仗官的斧头下,那个行刑的仪仗官就用迅速而又精确的手法,对准它砍了下去;鲜皿一下子喷射到地面上,那颗金发的头在六万人恐怖而又惋惜的叫喊声中滚下来了。
  玛尔古斯·克拉苏立刻转过身子,遮掩着从他脸上扑籁簌地滚下来的泪珠。
  死刑的执行结束了。玛尔古斯·克拉苏重新把武器分发给苏布拉克威战斗中逃跑的两个军团的兵士们。他发表了一通简短的训话,希望他们在他们的一生之中再不要有第二次逃跑的行为。
  他下令埋葬九百个死人。第二天就拔营出发,开始去追击斯巴达克思。色雷斯人确信进攻罗马是不可能的,他已经率领着他的军队迅速地越过康滂尼亚省和沙姆尼省,重新来到阿普里亚省。他希望把这个将军引得离罗马更远些,因为罗马城每小时都可能给克拉苏增派援军。斯巴达克思打算与克拉苏大战一场,彻底击溃他所有的军团,然后再向第伯尔河进军。
  斯巴达克思的行动非常迅速,但克拉苏的军队的行军速度也不比角斗士的军队差;因为在什一格杀令执行以后,他们不但甘愿忍受一切困苦,而且渴望着新的战斗。
  过了十五天,克拉苏将军在达乌尼亚追上了角斗士的军队,他们已经在西滂特附近扎了营。克拉苏到了那儿想把角斗土的军队压缩到海边去,因此他在阿尔比和西滂特之间替自己的军队选择了一处营地,准备等待有利时机攻打斯巴达克思。
  自从两军对垒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有一天深夜,当罗马人的营垒里静下来的时候,有一个传令官走进了克拉苏的营帐叫醒了他,向他报告,说是从角斗士那儿来了一个使者,要和将军商谈一件极其机密的要事。
  克拉苏跳起来了:他是非常警觉的,每天晚上只睡很少时间。他命令传令官把那个角斗士使者领到他跟前。
  那个使者的个子并不高,披着一副漂亮的铠甲,戴着一顶放下了护眼甲的头盔。他刚刚看到将军,就拉起了护眼甲,于是克拉苏看到了他那雪白的、女人一般的脸。
  这就是爱芙姬琵达,她特地来见克拉苏,准备出卖她的战友。
  "你不认得我了吗,玛尔古斯·里齐尼乌斯·克拉苏?"她嘲笑地问。
  "唔……真的……你的脸我很熟……可是……"将军喃喃地不相连贯地说,一面不断在自己的记忆中发掘,竭力回想许多人的名字,唤起这些人的形象。"可是你并不是小伙子,我对万能的神发誓,你是女人!这可能吗?我对地狱中的维纳斯女神起誓!爱芙姬琵达!是你吗?……"
  "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忘掉爱芙姬琵达的热吻,难道你竟这么快就忘记了?"
  "爱芙姬琵达!"惊异万分的玛尔古斯·克拉苏叫道。"我对朱庇特的雷火起誓!爱芙姬琵达!……你竟在这儿?你从哪儿来?在这样的辰光?穿着这样的铠甲?……"
  突然,他向后退去,把两手交叉在胸前,显出不信任的眼光在视着爱芙姬琵达。他那对灰黄色的朦胧的眼睛,突然发出了光芒,好象火焰一般地燃烧着。
  "如果你想来对我撒网,"他严厉地说。"我要警合你:你可就认错人了。我不是克洛提乌斯,不是瓦利尼马斯,也不是安菲狄乌斯·奥莱施杜斯……"
  "但这并没有妨碍你也成为一个大傻瓜,可怜的玛尔古斯·克拉苏。"希腊妓女向将军迅速而又恶毒地瞥了一眼,大胆地嘲笑他说。"你是最富的罗马人,"爱芙姬琵达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但无论如何不是最聪明的罗马人。"
  "你来干什么……你有什么企图?……快说。"
  爱芙姬琵达沉默了一会,摇着头,显出嘲讽的笑容仔细地观察着这位罗马将军,接着说:
  "我对奥林比斯山的朱庇特起誓,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我给你带来了胜利的希望,反而遭到你这样的款待!谁还会替你们服务呢!……我对所有的神灵起誓,你们获得胜利以后一定也会同样地对待我的!……"
  "你究竟说不说,你为什么到这儿来?"克拉苏不耐烦地说,同时仍旧用不信任的眼光注视着她。
  于是,爱芙姬琵达对克拉苏有声有色地、热烈地说明了她对斯巴达克思具有不共戴天的仇恨的原因;她又叙述了罗马人在她的帮助下怎样消灭了一万名日耳曼角斗士的经过;她告诉将军,她怎样在那一次战斗以后,在角斗士中间获得了英勇的战士的荣誉,而且现在对她非常信任。最后,她说她深深地相信,这一信任以及她所担任的克刊克萨斯的传令官的职务,都可以用来帮助罗马人消灭现在已分为两部分的角斗士军队,使他们获得光辉的胜利。
  克拉苏极其注意地倾听着爱芙姬琵达的话,一面用刺探性的目光注视着她。当她说完了话,他就慢吞吞而又冷静地对她说:
  "但也许,你所有的废话并不是别的,只是一个陷阱:你一定是想把我拖到斯巴达克思张设的罗网中去。是不是?美丽的爱芙姬琵达,你对这一点怎么说呢?谁能够向我担保你说的话和你所表示的心意都是真的呢?"
  "我自己。我把我的生命交到你的手中:这就是我所许诺的一切丝毫不假的保证。"
  克拉苏似乎在考虑什么,过了一会他又说:
  "但也许,这也是一种军事上的狡猾计策?……也许,你对你的生命并不珍惜,你甘愿为这批卑贱奴隶的事业而牺牲呢?"
  "我对你的神起誓,克拉苏,你太不相信人了。这是不聪明的。"
  "可是,难道你不认为,"这位西西里的总督兼将军慢吞吞地说,"过分的不相信,要比过分的相信好得多吗?"
  爱芙姬琵达什么也没有回答。她只是望着克拉苏,在她的眼光中含着又象是嘲笑又象是探询的表清。她沉默了一会,说:
  "谁知道呢?也许,你是对的。可是无论如何,你听我说,玛尔古斯克拉苏,我刚才已经向你说过,我可以利用斯巴达克思、克利克萨斯以及别的角斗士首领对我的信任。我知道这该死的色雷斯人从你来到阿尔比以后准备用来对付你的奸计。"
  "你说的话是真的吗?"克拉苏半认真半讽刺地说。"他想了些什么诡计呢?不妨让我们听一下。"
  "明天可能有个很大的谣言传来,而且可能很快地传到你这儿:葛泣尼克斯和阿尔托利克斯指挥的两个军(包括八个军团以及骑兵队,一共四万人)在斯巴达克思的统率下离开了西滂特向巴尔莱特前进,仿佛企图进入毕赛恩人的地区,而克利克萨斯和他的那一个军(包括三万名战士)却留在西滂特;克利克萨斯将在附近的居民中间散播谣言,说他与斯巴达克思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互相对立的意见,因此分裂了。当你知道斯巴达克思已经走了,你自然会去攻打克利克萨斯。但是斯巴达克思和他的军队却藏匿在西滂特通巴尔莱特大路两旁的森林里;当你开始与克利克萨斯交战,他就从后方来攻打你,把你这支勇敢的军队彻底击溃……"
  "啊——啊!"克拉苏叫道,"原来他们有这样的一个计划!……"
  "是的。"
  "那还得看我是不是肯钻到陷阱里去。"
  "如果没有我的警告,克拉苏你得相信我,你一定会落到陷阱里去的。但是你除了避开他们的陷阱之外就不想获得更进一步的成就吗?难道你不要在他们为你张设的罗网中捕捉他们吗?难道你不想先彻底击溃和歼灭克利克萨斯的三万军队,然后用几乎是双倍的优势力量攻打斯巴达克思吗?"
  "唔,好吧!我该怎么办才能做到这-点?"
  "明天拂晓前,你就离开这儿向西滂特出发;当你到达那儿时斯巴达克思可能已经离开该城十五——二十英里路了。他将等待我去报告关于你的军队行动的情报:你是否已经出发,是否很快就落到他所张设的罗网中去(他把这一重要的任务信托了我);但是,那时候我却要告诉他,你并不想拔营出发。接着,我就回到克利克萨斯那儿,说斯巴达克思命令他出发上迦尔冈山:如果碰到罗马人攻打他时,他必须竭力防守自己的阵地。只要克利克萨斯一离开西滂特接近迦尔冈山,你就突然向他进攻。到了那时候,即使斯巴达克思皆知道克利克萨斯将要遭到危险急急赶来增援也来不久了。"
  克拉苏惊诧地倾听着这个罪恶的女人向他说的话,她那由巧妙的军事艺术和老练的谋略交织而成的作战计划,要比他本人所能设想的还要完善得多。
  克拉苏对这个有名的妓女注视了好久,她的脸颊由于极度的激动已经泛起了红晕。突然,克拉苏叫道:
  "我对万神之王朱庇特起誓,你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这是男人把我造成的,"爱芙姬琵达激烈地反驳道,但她突然抑制了自己,浮起一阵苦笑,用平静的口气答道:"我们不用谈论这一点,你对我所有的计划和想法怎么说?"
  "即使是地狱里最可怕的深渊中的恶鬼,也想不出比这更可怕、更精细而且更含有血腥气的计划。可是,我再对你说一遍,我不能相信你,不能信赖你……"
  "好吧,听我说。你可以在明天午前两、三小时从营垒中出发。为了审慎起见,你可以派一批探子到西滂特去,那对你有什么危险呢?如果我背叛了你,在最坏的情况下你也不过是碰上了斯巴达克思的全部军队。难道你不愿意和他决战吗?如果我对你说的都是谎话,你没有单独退到克利克萨斯而是遇到了他和斯巴达克思,那对你又能算是什么祸害呢?"
  克拉苏又考虑了一会,接着说:
  "好……我相信你……更正确些说,我愿意相信你。我可以应许你,如果一切都按照你那巧妙而又聪明的想法实现了,我就要重重地赏你,而且我要向元老院报告你为他们和罗马人民立下的大功,元老院就会赐给你更大的奖赏。"
  "谁要你们的奖赏?罗马的人民对我又有什么关系!"爱芙姬琵达对克拉苏恶狠狠而且轻蔑地瞥了一眼,愤怒地叫道;她的两眼迸射着怒火。"我来帮助你取得胜利,并不是为了罗马人也不是为了你——这只是为了替我自己复仇。你能懂得我由于我那可恨的敌人遭到灾祸而感到的、无可形容的出奇的快乐吗?斯巴达克思的泪水,斯巴达克思的鲜血!这对我是多大的安慰和欢乐啊!但愿我能在堆满了角斗士尸体的战场上,跪在快要死去的斯巴达克思的胸膛上面,倾听他临死的喘息!谁企罕你的赏金!谁要你们元老院的什么奖赏啊!"
  希腊妓女的脸是惨白的,她的眼睛好象发热病一般地闪耀着,她的嘴唇在颤抖;她用低微而阴沉的声音说出了上面这番话,她的声音里面蕴含着无比的憎恨和渴血的欲望;她的脸扭歪了,她的神态是可怕的;她使克拉苏产生了一种极其憎厌的感觉,一阵痉挛掠过这位将军的身体,好象他也害怕起来了。
  但是,克拉苏认真地考虑了战局,决定不惜采取任何手段争取胜利。
  爱芙姬琵达跳上了马,悄悄地离开了罗马人的营垒。接着,她让那匹烈性子的骏马撒开了大步,直向角斗士的营垒飞跑。
  第二天拂晓,克拉苏下令拔营出发。他派出了五千名骑兵在大军前面出发,吩咐他们在离开大队人马三英里路的地方小心地前进,同时侦察周围的地区,使他们不致遇到出人意料的危险和埋伏;日出后不久,他就向西滂特进发了。他的军队走得很慢,那也许是因为他害怕落入陷阱,但也许是因为他不愿意使他的军队过分疲劳,以便随时应付敌人的突然袭击。
  这时候,斯巴达克思也已拔营出发,他率领着八个军团和一队骑兵向巴尔莱特的方向前进。克利克萨斯和他的六个军团却留在西滂特。有一种谣言在西滂特附近的地区传播着,说是由于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意见不合,经过争吵以后,起义大军已经分裂为两部分:一部分想攻打阿尔比附近的罗马人营垒,另一部分则决定经过贝纳文特向罗马挺进。
  这样的谣言真的到处传播着,因此那些探子立刻把这情况报告了克拉苏。
  "就目前的情况看,爱芙姬琵达的报告是确实的。她没有欺骗我,"这位罗马将军暗自想道。"这是一个很好的预兆。"
  事实的发展也确实是这样。
  第二天晚上,正当克拉苏的军队来到离西滂特四英里远的迦尔冈山的一个林木茂密的峡谷中,肃静无声动也不动地设下了埋伏,爱芙姬琵达已骑着马倾全力向巴尔莱特飞跑,把克利克萨斯的命令传递给斯巴达克思。命令中说:敌人已经离开阿尔比落到陷阱中了,要斯巴达克思赶快回到西滂特来。
  爱芙姬琵达来到了斯巴达克思跟前。色雷斯人和他的军队正隐藏在从西滂特直通巴尔莱特的那条大路两旁的森林中。他惊恐地问她:
  "喂,怎么样?"
  "克拉苏还没有从阿尔比出发。虽然他把他的探子一直派到西滂特,可是我们的侦察员报告克利克萨斯,说罗马军队并不想拔营出发。"
  "我对所有的神发誓,"斯巴达克思叫道,"克拉苏这家伙比我所想象的要聪明和狡猾得多!"
  他考虑了一会,接着回过头来对爱芙姬琵达说:
  "你回到克利克萨斯那儿去,告诉他,叫他不论发生什么变故都不要拔营出发;但是,如果克拉苏突然出现开始攻打他时,那末一待战斗开始,叫他每隔一刻钟接连派遣三个传令官到这儿来警告我;这样,不论发生什么变故,至少有一个可以赶到我这儿。真奇怪,克拉苏居然不愿意利用这一好机会先后打垮我和克利克萨斯,我觉得,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个好兆头。"
  于是色雷斯人用手在前额上面抹了几下,好象想把什么悲惨的念头从头脑中驱除掉似的。接着,他问爱芙姬琵达:
  "你从我们的营垒中跑到这儿需要多少时间?"
  "两小时不到。"
  "你是用全力飞跑的吗?"
  "你瞧我那匹马的样子呀。"
  斯巴达克思又想了一会儿,然后说:
  "那末你现在回去也用全力飞跑。"
  爱芙姬琵达与斯巴达克思告了别,接着,拉转马头默默地向西滂特疾驰。
  她来到西访特营垒里告诉克利克萨斯,说斯巴达克思命令他从西滂特出发到迦尔冈山,竭力在那儿占领一处地势险要的阵地。
  爱芙姬琵达在拂晓前两小时骑马来到克利克萨斯军团的营垒,高卢人立刻下令拔营。在太阳还没有出来以前,他们已静悄削地向迦尔冈山进发了。
  过了四小时,他们来到了巍峨的迦尔冈山的山麓。在他们的眼前展开了清澈明朗的亚得里亚海的广阔画幅,沿岸渔民的帆船,正在波涛上慢慢地摇晃着。克利克萨斯来到了迦尔冈山伸向海滨的最后的一道山坡。正当他选择了一处便于防守的阵地下令建筑营里的时候,角斗士们突然叫道:
  "罗马人!罗马人!"
  这就是克拉苏的军团:他们为了攻打克利克萨斯这支离开斯巴达克思主力足足有七小时路程的三万名战士,早已来到了这儿。
  但是克利克萨斯在这一出人意料的攻打下并没有惊惶失措;他以一个英勇统帅的镇静和坚强,把他的六个军团按照高低不平的地势列下了战阵。他把四个军团面对着敌人展开了队伍,但是为了对付敌人,他尽可能地拉长了战线,让他的军队的右翼伸展到原来准备扎营的丘岗边,同时把第五、第六军团留在那儿作为后备军。他又让战线的左翼伸展到一座不可攀援的悬崖附近。海水正在崖脚下轻轻地泼溅着。
  一会儿,六个罗马军团用密集队形向角斗士们冲了过来。交战者的狂暴呼喊,无数短剑与盾牌的铿锵碰击声,震破了这一荒凉的林木茂密的海岸的永恒的静寂;回声不断地重复着这一阵阵非常悲惨、阴沉的激战声,从一个岩窟传到另一个岩窟,从一座悬崖传到另一座悬崖。克利克萨斯骑着马在他的队伍中跑来跑去,克拉苏也一样。两个指挥官都在激励自己部下的士气。战斗是可怕的。不论是罗马人和角斗士都不肯后退一步,他们的冲杀并不是为了求生存而是在决死战。
  由于罗马人用密集队形进攻,克利克萨斯军队的左翼没有遭到敌人的攻打。所以角斗士第四军团的三千多名战士,虽然在展开了战斗阵势以后急不可耐地想参加战斗,却变成了按兵不动站在那儿的战斗的旁观者。第四军团的指挥官沙姆尼特人奥纳齐乌斯一看到这清形,就急匆匆地赶到队伍前面,站在三千名战士前面发出命令:"向右转!"接着就率领他们向罗马人的右翼进攻。这队角斗士对敌人的攻势非常猛烈,他们在敌人的队伍中不断撒播死亡的种子,不久,罗马人最右面的那个军团在对方正面与侧面的夹攻下完全渍散了。但这只是短时间的胜利;罗马军队的右翼司令官斯克罗发副将,刺着马飞也似地赶到罗马骑兵后备队所在地去,命令骑兵队指挥官葛涅乌斯·昆杜斯率领七千骑兵进攻角斗士军队的左翼——由于奥纳齐乌斯的急躁行动,它现在己暴露在罗马人的眼前而且无人防守了。斯克罗发嘱咐昆社斯先绕过角斗士的左翼,插到他们的后方去。昆杜斯立刻纵马疾驰去执行命令。过了一会儿,角斗士第三和第四军团的后方就遭到了罗马骑兵的攻打,这使他们的队伍混乱了,战士们起了恐慌,他们遭到了罗马人可怕的屠杀。
  这时候,克拉苏又派出了两个军团和六千名掷石兵,命令他们包抄克利克萨斯的右翼;在角斗士后备队隐蔽的那个丘岗后面有一座山峰。这批罗马部队立刻怀着无可形容的旺盛斗志,极迅速地爬到山峰顶上;接着,列成半圆形冲下山来,向角斗士的第五、第六军团猛攻;但是,克利克萨斯命令右翼在地形许可的范围内向右伸展,形成一道新的战线,这样角斗士军队的两道战线就形成了三角形的两条边,三角形的底边是海岸,它的顶点就是那座丘岗。
  在新的战线上也发生了残酷的战斗。
  克拉苏看到了角斗士第五、第六军团的指挥官梅赛姆勃利乌斯和里维乌斯·葛明台尼玛斯那巧妙的军事行动,知道他那包抄角斗士右翼的计划没有获得成功,便决定加倍利用奥纳齐乌斯那已被斯克罗发很巧妙地利用过的错误,因而,克拉苏不仅派出了其余的骑兵而且把两个后备军团也投入了这-缺口,命令他们从后方猛攻角斗士军队。
  就这样,不管这三万名角斗士在抵抗八万罗马大军的战斗甲显示了怎样奇迹似的勇敢精神,不到三小时,克利克萨斯的六个军团便在敌人近三倍的优势兵力包围下被消灭了;他们甚至丝毫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生命,只是怀着绝望的英勇心情,在这片广大的战场上光荣地战斗牺牲。
  克利克萨斯以他原有的英勇精神奋战到底,而且到了最后一刹那还希望斯巴达克思的援军到来。当他看到他的大部分同志已经牺牲,他就勒住了战马——(那已是他在当天骑的第三匹马,因为另外两匹早已被敌人剌死了)——并且对他前面那可怕的大屠杀的惨景投去难以形容的痛苦的一瞥;热泪从他的两颊流了下来,他凝视着斯巴达克思可能到来的那个方向,用那由于充满了对他战友的伟大的爱的颤抖声音叫道:
  "啊,斯巴达克思!你竟不能及时赶到这儿!现在你既不能帮助我们,也不能为我们复仇了!……当你看到三万名英勇的同志惨遭覆灭,你的心会感到多么痛苦啊!"
  克利克萨斯把左手举到了眼睛上,坚决地擦去了泪水,用镇定、洪亮的声音对他的传令官们——爱芙姬琵达已经不在其内,因为战斗一开始她就溜走了——说:
  "弟兄们!现在该轮到我们牺牲了!"
  他握住了那把染满了罗马人鲜血的短剑,刺着马,直向整整一中队围住了八、九个角斗士在那儿厮杀的罗马步兵冲去。那几个角斗士虽然已经浑身负伤,还是竭力地抵抗着。克利克萨斯挥舞着短剑用洪亮的声音
  "喂,你们这些'勇敢'的罗马人,当你们用三个人对付一个人的时候,你们总是大胆的!站好了,我来跟你们拚一下!"
  克利克萨斯和他那四个传令官把罗马人冲倒在地上,用他们的马践踏敌人,用他们的短剑砍杀敌人。虽然罗马人有八、九十个之多,却很难抵挡他们那冰雹也似的猛烈攻打。罗马人的队伍甚至有些混乱了,而且微微向后退却。但是,由于他们看到新的伙伴两个、四个、十个、成群结队地赶来助战,他们就愈来愈密地把这五个勇士团团围困起来了。他们的五匹战马已经都被罗马人用短剑刺死了,现在这五个骑士正显出无比的勇猛精神徒步厮杀着;罗马人从前面,从两侧,从后面向他们冲刺吹杀,一会儿就用几百下致命的打击结果了他们。
  克利克萨斯也倒了下去,他浑身布满了可怕的创伤;正当他倒下去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来用短剑刺穿一个砍伤了他背部的罗马兵,但是短剑就这么留在那个兵士的胸中,因为克利克萨斯已经没有力气拔出他的剑了;一枝利箭从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射中了他的前胸,他轻轻地叫道:
  "斯巴达克思,但愿你获得……胜利……"
  他闭上了嘴唇。但这时候另一个罗马兵一面用投枪刺中了他那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胸膛,一面叫道:
  "可是现在你却应该以你的失败为满足。死吧!"
  "我对灶神和宅神起誓,"一个老兵叫道,"我在苏拉麾下身经百战,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凶猛的人!……"
  "这样刚强无畏的战士,我跟着马略征讨条顿人和森布里人的时候也没有见过,"另一个老兵附和道。
  "难道你们没有看见,我对战神马尔斯发誓!"第三个兵士指着克利克萨斯周围一大堆罗马人的尸体说。"瞧,他杀死了我们多少人啊,但愿地狱吞灭他的灵魂!"
  持续三小时的迦尔冈山附近的激战,就这么结束了;罗马人阵亡了一万名,三万名角斗士却完全消灭了。
  只有八百名身受重伤的角斗士做了罗马人的俘虏。克拉苏命令把他们全部活活钉死在十字架上,而那些十字架就竖立在当天晚上罗马人行军的大道两旁。到了午后,克拉苏很快地下令吹集合号,为阵亡的罗马人的尸体举行火葬。他命令部下不用扎营而且警告所有的统领和百夫长,叫他们的军团和大队准备在午夜前出发。
  斯巴达克思怀着无法形容的惊恐心情,整整地等待了一天一夜。他等待着克利克萨斯的传令官,等待着他们带来的关于罗马人的行动消息,但结果却连人影儿也不见;到了拂晓时分,他派他自己的两个传令官,每一个率领一百名骑兵,每队相隔半小时向西滂特进发。他命令他们火速带回有关敌人和克利克萨斯的情报。尤其糟糕的是,他部下的战士离开营垒时只带了三天干粮,若是超过了这个期限就没有东西吃了。
  当斯巴达克思的第一个传令官来到西滂特附近营垒旁的时候,他感到十分吃惊,因为在那儿看不到一个角斗士。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决定等待第二个传令官来到后一起商量。但是,两个传令官还是非常怀疑,而且犹豫不决。突然,他们看见几个骑士骑着几匹浑身大汗频频喘息的战马向着营垒没命地跑来;这是克利克萨斯一看到罗马人出现就立刻派到斯巴达克思处来的几个传令官:克利克萨斯根据爱芙姬琵达的报告,认为斯巴达克思早已向西滂特进发了,因此他派人来催促色雷斯人火速前进。
  不难想象,当斯巴达克思的几个传令官明白了爱芙姬琵达的叛逆阴谋以及克利克萨斯所处的可怕境地,他们是多么的惊惶啊。在这样严重的情势下,他们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竭尽全力飞跑,赶快去警告斯巴达克思。
  他们就按照这个办法去做;但是,当他们赶到斯巴达克思和他的军队藏匿的地方,迦尔冈山的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
  "啊,地狱里的神啊!"斯巴达克思一听到这个不幸消息,立刻变得脸色惨白,并且明白这一卑鄙的叛变会引起什么样的可怕后果,他衷叫道。"赶快行军,向西滂特前进!"
  他纵身上马,叫来了葛拉尼克斯,用哽咽的声音对他说:
  "我命令你率领八个军团强行军出发:要让每一个人的脚上都象长出翅膀似的……今天是我们极其不幸的日子……让每一个人的心好象金刚石一般坚硬……你们要飞……要飞过会……克利克萨斯快要覆灭了!……我们的弟兄已经在成千地死亡……我得立刻去援助他们;我先带着骑兵队出发……为了我们的神圣事业,你们要飞过去,飞过去!……"
  他这样说过以后,就率领了八千名骑兵,倾全力循着通西滂特的大路飞跑。
  过了一个半钟头,这队骑上终于骑着浑身大汗而且极其困乏的战马来到了目的地;但是,当斯巴达克思赶到克利克萨斯不久前扎营的地方,他只看到七、八个鲜血淋漓半死不活的角斗士,不知是什么奇迹使他们从可怕的地狱里逃了出来!
  "看在复仇之神朱庇特的份上,你们快告诉我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斯巴达克思喘息着问。
  "我们被打垮了……我们被歼灭了……我们的军团只留下了一个番号!"
  "呵,我的不幸的弟兄们啊!……我的心爱的克利克萨斯啊!……"斯巴达克思哀叫了几声,就用两手掩住脸哭起来了。
  骑兵队的指挥官和传令官们默默地围住了斯巴达克思,与他一起经受那崇高而又神圣的悲痛;在所有人的脸上都显出了惶惑和惊慌的神色,尤其是当他们看到他们那位精神和肉体都十分坚强的首领竟然哭泣起来,他们惊惶的程度就更加厉害了。
  大家沉默了很久,最后,站在斯巴达克思身边的玛米里乌斯抑制了激动的感情,用充满热爱和尊敬的声音说:
  "理智一点吧,高贵的斯巴达克思……在不幸的境况中必须坚强……"
  "啊,我尊敬的克利克萨斯!……我的可怜的克利克萨斯啊!……色雷斯人绝望地叫道,他搂住了玛米里乌斯的脖子,把自己的头靠在骑兵队长的肩上又哭起来了。
  他这样地痛哭了几分钟;然后抬起他惨白的、流满了泪水的脸,用自己的手背擦了擦眼睛。玛米里乌斯对他说:
  "鼓起你的勇气来,斯巴达克思!……我们必须考虑,怎样才能挽救留下来的八个军团。"
  "是的,你说得对!我们应当竭力避免可能会使我们全军覆没的厄运,对这个卑劣的复仇女妖用她无耻的叛卖行为造成的后果,我们应当竭力减低它的危害程度。"
  斯巴达克思开始陷入沉思之中,他好久默默地不作一声,他的眼光穿过附近垒墙上的防栅,死死地注视着那一边的大营门。
  最后,他清醒过来说:
  "必须撤走!……克拉苏的军队经过这场屠杀我们弟兄的流血战斗,至少得经过八、九小时的休息才能从迦尔冈山出发;我们必须争取时间,改变我们的处境。"
  接着,他回过头来对一个传令官说:
  "你得飞也似地跑到葛拉尼克斯那儿,告诉他不要继续前进,叫他赶快率领军队从原路回去。"
  当那个传令官纵马疾驰时,他又对玛米里乌斯说:
  "我们要用一天三十英里的速度,在五、六天之内循着山路经过密妮尔瓦和维纳西亚进入鲁康尼亚省。到了那儿,将有新的奴隶弟兄来投奔我们。那时候如果我们还没有力量与克拉苏作战,我们可以进入布鲁丁省,再从那儿渡海到西西里,使那边还没有熄灭的奴隶起义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
  他让那些由于疯狂奔驰疲乏不堪的战马休息了半小时之后,就命令骑兵队带着那八个从迦尔冈山屠场中逃出来、受尽折磨的受伤角斗士,一起回到八个军团在半路上逗留的地方。
  斯巴达克思叫来了葛拉尼克斯。他把葛拉尼克斯叫到一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伊里利亚人觉得这个计划很好;斯巴达克思就把执厅这一计划的任务交给了他,并且嘱咐他在十二小时之内不停地向海尔顿尼亚进军,而斯巴达克思本人则决定率领三百名骑兵上迦尔冈山给克利克萨斯收尸去。
  葛拉尼克斯竭力想说服斯巴达克思,向他指出可能遭到极大的危险;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他可以不顾这一切,但他是起义者的首领,是这一伟大而又神圣的事业的灵魂,他就没有权利冒险。
  "我相信我不会遭到危险,而且最迟不超过三天就可以在阿平宁山赶上你们。如果我竟然牺牲了,我的英勇刚毅的葛拉尼克斯,你具有足够的经验、智慧和威望,可以继续顽强而又坚决地领导我们这些被压迫的弟兄反抗压迫者的战争。"
  不论葛拉尼克斯怎样劝阻斯巴达克思,角斗士的首领还是不肯改变他的决心。
  斯巴达克思叫来了那队骑兵,拥抱了葛拉尼克斯和阿尔托利克斯,叮瞩年青的高卢人必须绝对执行勇敢的伊里利亚人的命令。沉默而又凄惨的斯巴达克思并没有跟他的妹妹密尔查告别,只是把她托付给他的战友们。就离开大队人马走了。角斗士的军队就按照他的命令离开了司法官大道,从田野和葡萄园之间穿过去,向海尔顿尼亚出发。
  当天晚上,斯巴达克思来到西滂特的郊外。他向迦尔冈山的方向派出一小队骑兵,叫他们去侦察敌人的行动。他在得到确实的令人放心的消息后,就命令他的骑兵们下马。他自己首先拉着马缰,率领他们一起进入由西滂特经过迦尔冈山直到海滨的那条大路旁的森林中去。他们为了隐伏到密林深处去,不得不用短剑砍掉灌木丛和树木的丫枝。他们缓慢而又艰苦地开辟道路前进,经过两小时的努力,终于来到树林深处一片围绕着橡树与枞树的空地上;那片空地上有几所樵夫的茅屋,住在屋子里的那些樵夫差不多是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座树林中度过的。
  斯巴达克思首先扣留了所有的樵夫,派卫兵监视他们,使他们不能向罗马人报告角斗士的骑兵已经来到这儿的消息;接着,他向樵夫们说明,他决不会有任何不利于他们的举动。他下令熄灭所有的篝火,以免引起敌人的注意,又叫大家保持极度的肃静,倾听极微细的响声。
  一切事情正如斯巴达克思所预见那样地产生了。在第一枝火炬燃着后一小时,克拉苏就命令他的军队离开战场循着通西滂特的大路出发;天边刚出现熹微的晨光,被夜寒冻得麻木、但还是在树林深处倾听着司法宫大道上动静的角斗士们,突然听到了步兵的脚步声、马蹄的得得声和千万个人的喧闹和哄响:罗马人的军队并不十分小心地循着大路过来了;罗马的兵士认为他们是胜利者,而且知道敌人已经逃走了,他们相信角斗士的军队已经离开他们很远很远了。
  可是,角斗士的骑兵队的战马,因为感到罗马人战马的逐渐接近突然高声嘶叫起来了;幸而,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罗马人正得意洋洋闹吵吵地行进着,否则他们一定会很快地发现树林里的敌人。
  在迦尔冈山血战中获得全胜的罗马军队,一直走到太阳出来才走完。苍白而又沮丧的斯巴达克思和他的三百名骑兵,终于能够从树林里出来了。他们纵马飞跑,过了两小时才来到那片从迦尔冈山的山麓一直伸展到海滨的战场上。
  斯巴达克思一看到这可怕的情景,他的心一下子收缩了。他觉得他的眼前发黑了:在这片广阔的战场上,不论你怎样纵目远望,到处都布满了三万名角斗士的尸体;一大堆一大堆的篝火还在冒烟,散发出刺鼻的焦肉臭味,这证明了不久之前这儿同样地散布着几千具罗马兵士的尸体。在这片凄惨而又荒寂的战场上,在这片不久前无数生命曾经沸腾和活跃过的地方,现在却已被冷酷而又缄默的死神统治了。可怕的疑虑一下子攫住了斯巴达克思;他是否有权利夺去这许多人的生命,虽然他们的生命是痛苦的,而且被剥夺了人的尊严,但究竟也是生命,他是否有权利把它们投到死神的怀抱里去呢?他有这一权利吗?他过去的行动是否正确呢?
  当他的同志们沉浸在悲哀和痛苦中时,他的心被这一突然攫住他的残酷的怀疑感觉压榨得发痛,他觉得连气也透不过来了。
  他竭力想从这一痛苦的念头中挣扎出来,就猛烈地刺着他的马向战场上飞跑,直到成堆的尸体使他不能再前进才止。于是他下了马,把马交给身边的一个骑兵。他命令骑兵队中的一半人继续跟随着他,其余一百五十个人留在战场的边沿看守马匹。斯巴达克思怀着绝望的心情在这一悲惨的原野上走,每一步他都看到他所熟识的、但是已经罩上了死白色而且毁伤得不象样子的战友们的脸。他的两眼不禁含满了热泪。
  他看到了可怜的菲萨朗尼乌斯,这个生气勃勃的忠厚的伊壁鸠鲁派学说的信徒:他的身体被许多创口中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正侧着身子僵卧在那儿,他的手中还紧紧地握着短剑。
  斯巴达克思好容易才认出了勃烈卓维尔,他的胸前插着八、九把短剑,脑袋已被马蹄踏烂了。在另一个地方,色雷斯人碰上了勇敢的沙姆尼特人第六军团指挥官里维乌斯·葛朗台尼乌斯的尸体,敌人的死尸几乎把他的尸体给盖没了;接着,他看到了奥纳齐乌斯的尸体。再过去些,他发现了浑身负伤的第三军团指挥官卡斯杜斯还活着躺在那儿。卡斯杜斯发出微弱的声音向同伴们求救。角斗士们把他扶了起来,尽可能包扎她他的伤口,然后把他扛到看守马匹的一百五十个同伴那儿去。大家围在了卡斯杜斯,尽心竭力地照顾着他。
  斯巴达克思怀着绝望的心情,在这片铺满了死尸的战场上又徘徊了两个钟头,终于,找到了鲜血淋漓、几乎被剁成肉酱的克利克萨斯的尸体;只有他的脸没有受到伤害,这张脸虽然毫无生气,却还是保持着他生前那种出类拔萃的高傲而又勇敢的神情。
  一看到克利克萨斯的样子,斯巴达克思的心又由于痛苦和热爱而突然收缩了。他猛地扑到地上,发狂一般地吻着他的战友的脸,哽咽地叫道:
  "我的心爱的朋友呀,你做了最卑贱的女叛徒手中的牺牲品!克利克萨斯,你牺牲了,我竟不能及时赶来救你!你倒下了,到现在还没有人替你报仇,我的高贵的、心爱的克利克萨斯呀!……"
  他不作声了,他把英勇牺牲的高卢角斗士的手压到了自己的胸部上。突然,斯巴达克思发出了一阵诅咒,怒冲冲地把脸涨得通红,高声叫道:
  "我在这儿对天堂与地狱中的一切神灵发誓,我对傅林娜复仇女神和地底下的海葛特女神发誓,我的兄弟,我对着你没有呼吸的尸体发誓,我一定要为你的死亡,找到那个万恶的女叛徒复仇,不论她躲进大海的深渊或者钻到地狱的无底洞穴里去,我都要找到她!……我对所有的神灵发誓,请他们替我作证,为了使你的灵魂安息,我要带三百个最有名望、最光荣的罗马人到你的火葬场上来,把他们当作牺牲祭你!……"
  他站了起来,他的两眼充着血,迸射出愤怒的光芒。接着他抬起头来,把两手伸向天空。然后,他抱起克利克萨斯的尸体,在骑兵们的陪伴下一直走到海滩上;他在同伴们的帮助之下,脱去尸体上血淋淋的衣服和砍得粉碎的铠甲,把尸体浸到海浪中洗净了,然后脱下他披在自己铠甲外面的黑色宽袍,把高卢角斗士的尸体包起来。他命令战士们把尸体扛到正在战场边缘等候他们的、看守马匹的伙伴们那儿去。
  卡斯杜斯的伤势非常严重,不可能用马在崎岖的山路上运送,因此斯巴达克思把他托付给西滂特附近一个贵族别墅的管家。那个管家对角斗士们的事业是极其同情的,他答应竭力照顾卡斯杜斯。接着,角斗士们把仔细包扎好的克利克萨斯的尸体捆到色雷斯人身边另一匹战马的背上,由斯巴达克思自己拉住了那匹马的马缰。这队骑兵就开始向阿尔比和海尔顿尼亚进发。
  斯巴达克思来到阿尔比以后,知道克拉苏已经率领大军向卡内前进,色雷斯人就立刻急行军向梅尔顿尼亚进发。但是,他离开阿尔比才一英里路,他前面就展开了一幅可怕的图画:在大路两旁的树上,吊着克拉苏在迦尔冈山战斗中俘获的角斗士的尸体。
  斯巴达克思的脸,顿时由于极度的愤怒变得惨白而且扭歪了。他用燃烧着怒火的两眼,望着这一新的可耻的屠杀。他终于不得不相信,沿路的每一棵大树上都吊着一具角斗士的尸体:原来克拉苏把八百名俘虏全部吊死了。
  斯巴达克思在吊死的人中间认出了他的同乡,英勇的色雷斯人梅赛姆勃利乌斯,他的身体是血淋淋的,而且满是伤痕。斯巴达克思一看到他不禁用手掩住了眼睛,咬着牙发出一阵好象狮子吼叫一般的呻吟;角斗士的首领刺着马想赶快脱离这一可怕的惨象,一面高声叫道:
  "啊,玛尔古斯·克拉苏!你竟吊死俘虏?好啊,玛尔古斯·克拉苏!你不愿意让你的军队在行军时负担额外的辎重!……啊,我对一切神灵发誓,你们罗马人是军事艺术的大师,别人可以向你们学到很多东西,我索性向你们学全……现在我要把你们这一点也学会!……好一个深谋远虑的克拉苏,以后我也要把俘获到的你的兵士全送上十字架钉死!……"
  他默默地想了一会,接着用轰雷一般的声音叫道:
  "啊,罗马人是不把我们角斗士当作受法律保护的人的!……他把我们当作野兽,当作卑微的爬虫和供人屠宰的畜牲!对我们来说,法律是不存在的,因为我们不是人!好啊,我对地狱中吞灭一切的火焰发誓,就这样好了!我们角斗士也要宣布罗马人是不受任何法律保护的人,我们要把他们当作肮脏的畜牲!……就这样!以泪还泪,以血还血,以屠杀对付屠杀!"
  整整一夜,斯巴达克思毫不怜惜马儿的力气,循着崎岖的山路疾驰。当他们经过海尔顿尼亚时,知道角斗士的军队已经经过那儿,就毫不停留地向阿普里亚一阿斯古尔疾驰,直到第二天正午赶到那儿,他们的马经过十二小时接连不断的飞跑,都变得疲乏不堪了。
  角斗士的军队已经在阿普里亚-阿斯古尔城外扎了营,他们兴高采烈地出来欢迎他们的首领。
  但是到了半夜里,四万个角斗士又拔营向密妮尔瓦出发了。他们到那儿后只休息了四小时,又立刻向维纳西亚出发。在艰困的长途行军之后,角斗士的军队已累得人疲马乏,他们终于在黄昏时分赶到了那儿。
  第二天,斯巴达克思命令他的战士拔营出发,离开了前一天晚上他们在维纳西亚附近一座形势险要的丘岗上建成的营垒。他率领他们爬到附近山峰的顶上。色雷斯人说,为了不让克拉苏追上和打败他们,他们必须在山上忍受一下寒冷和困苦。
  当角斗士开始行军的时候,罗马将军也随后迅速地赶到阿尔比,接着又经过卡内和卡努西亚到达鲁比,在那儿设立了他的司令部,他在安德利亚留下四个军团、一万名辅助部队和五千名骑兵给副将斯克罗发。按照克拉苏的计划,斯克罗发必须领兵循着大路向维纳西亚进发,而克拉苏本人则从另一条路向角斗士进军。他派出使者到巴利、布隆的西和附近别的城市中去征集兵士,至少要用这些兵士再组成一个军团,以便弥补迦尔冈山战斗中阵亡了的一万名兵士。
  他在他送给元老院的信中报告了他的胜利,大大地夸张了它的重要性。他使元老们相信,角斗士们已经丧了胆,逃到鲁康尼亚去了。他准备在那儿分兵两路包围角斗士的军队,把他们彻底消灭。
  斯巴达克思让战士们休息了两天,然后派出骑兵探听敌人的消。过了两天,他得到了确实的情报,就在黑夜里离开了维纳西亚,整天整夜地向东行军,突然出现在鲁比城外。在那儿,他把他的军队严密地隐蔽在树林中,只让战士们休息了六个钟点。他在正午时分突然攻打克拉苏,这时候那位将军还以为斯巴达克思仍旧在维纳西亚。色雷斯人猛烈地攻打克拉苏,在三小时的激战中打垮了罗马人的军队,强迫他们乱纷纷地向安德利亚退却。罗马人在这次战斗中阵亡了六千多人,还有三千多人做了角斗士军队的俘虏。
  八小时以后,斯巴达克思到了葛拉维纳附近,接着又向美塔旁待前进,他下令把鲁比战斗中俘获的两千六百名罗马兵吊死在大路两旁;却让四百个最有名的贵族活了命。
  他释放了其中的一个贵族,命令他转告克拉苏,说是斯巴达克思已经仿照罗马将军的榜样处置了俘虏,而且保证以后还要这样做。除此之外,斯巴达克思还托这个年青的贵族向克拉苏提出,说是斯巴达克思愿意用留在角斗士军营中的四百个贵族中的一百个来交换希腊女人爱芙姬琵达,因为色雷斯人相信她一定躲在罗马人的营垒里。
  过了四天,斯巴达克思来到了美塔旁特,又从那儿向修利爱城进军,一下子占领了它,在那儿设下了巩固的防务。他在修利爱驻扎了一个时期,征集和训练新的奴隶军团。
  一星期还不到,就有一万六千多个奴隶投奔到他的营垒中来。他收受了他们,开始匆匆地对他们进行军事训练。然后,他从八个军团的每一个军团中抽调了两千名战士,成立了四个新的军团,使军团的总数达到十二个;那一万六千名新战士就平均分配到各个军团中去;这样,每一军团就有了四千七百名战士;聚集在斯巴达克思战旗下的全体战士的总数,又上升到五万六千名步兵和八千名骑兵。
  斯巴达克思刚刚这样改编好他的军队,就立刻把他们领出了修利爱城。他让他们在城外宽广的山谷中围成一个圆圈,接着下令在圆圈中间架起一个很高的柴堆,把克利克萨斯擦过香油和香料的尸体放到柴堆上。
  斯巴达克思下令把三百个罗马贵族领到火葬场上。他们已经改换了装束,一半穿着色雷斯人的衣服,另一半穿着沙姆尼特人的衣服;角斗士的首领命令他们在他的前面列成队伍。他的脸色惨白,眼睛闪烁着怒火,嘴唇被怒气激动得发抖。他穿着大元帅的服装,站在火葬克利克萨斯的柴堆旁的一个高墩上。
  那批年青的罗马贵族的脸由于羞惭而变得惨白。他们站在那儿,把头直垂到胸前。其中的大部分都怀着绝望和怨恨的心情默默地哭泣着。
  "喂,高贵的青年们,"斯巴达克思辛辣地嘲讽道。"你们出身最有名的罗马大族,你们的祖先曾经用他们赫赫有名的掠夺、高贵的叛卖、规模宏大的抢劫、出奇制胜的欺骗、光辉的卑劣手段和崇高的无耻行为,征服别的民族、烧毁城市、抢光一切,使们自己名闻世界。他们用其他民族的血和泪,用对别人的大规模屠杀,使罗马变成一个伟大而又不朽的城市。而现在,高贵的青年们,你们竟摆脱了你们那荒淫城市的亚细亚式的柔弱风气,用你们光滑润泽的手握起了对你们来说实在太沉重的短剑,出来征讨我们这批卑贱的、在你们的眼中比畜生还不如的角斗士;高贵的青年们,在你们美丽的祖国的圆剧场和斗技场上,你们曾经纵情地欣赏流血的角斗,而被迫参加这些角斗的就是我们角斗士——一群可怜的人形野兽;当盲目的蒙面角斗士用致命的流血角斗娱乐你们时,你们快乐地纵声大笑;当追击角斗士的短剑刺伤了鱼网角斗士的时候,你们就高声狂叫,一齐把大拇指向下弯,要求追击角斗士结果鱼网角斗士的生命:当一百个色雷斯人和一百个沙姆尼特人只是为了满足你们的欲望,象野兽一般残忍地在角斗场上互相角斗流血时,你们就欣赏他们临死前的痉挛;倾听他们痛苦的呻吟,陶醉在这一悲惨的景象之中;现在就让你们来向我们证明你们那赫赫有名的勇敢精神,来娱乐一下这批已经娱乐了你们这许多年的人吧,即使是一次也好:你们互相角斗吧,互相杀戮吧,不愧为罗马人那样地倒毙吧。就在这个可怜、卑微的角斗士的火葬堆旁倒毙吧。他那下贱、可恶的灵魂要求平静与安宁,因此渴望着高贵、纯洁的罗马贵族的鲜血!"
  斯巴达克思的话变得愈来愈有力量、愈来愈激昂了。他那愤怒的表情是可怕的。他的心中沸腾着复仇的渴望,那仿佛使他的脸罩上了一圈神奇的灵光;似乎,他的两眼正进射出一股股愤怒的火焰;他在六万个角斗士和几千个被迫参与葬礼的修利爱公民的心目中,充分地显露了他那英勇的、高傲的美。
  斯巴达克思结束了他的演说,六万角斗士的胸中顿时进发出一阵粗犷、有力的狂暴呼喊;他们的眼睛发出喜悦的光辉。他们这样做虽然是残酷的,但同时也是公正的,因为他们可以用这场角斗替他们以前所遭受的一切侮辱和轻蔑复仇,替他们以前为了娱乐罗马人在斗技场上流血角斗所受到的耻辱和痛苦复仇。
  斯巴达克思的抱负是伟大的:他把奴隶们从他们不应遭受的屈辱地位提升到人的地位,它使被压迫者变成反抗压迫的起义战士,使弱者变成了强者和勇士。他目前这一举动对角斗士们来说也是具有重大意义的;使他们的刽子手降到野兽的地位,也就是替他们过去被蹂躏的人的尊严复仇;他们可以在一小时之内,以观众的身分来欣赏这些贵族互相残杀的情景,正如那些贵族在以前欣赏他们的角斗一般;但他们之间的位置突然颠倒过来了——奴隶一下子变成了主人,角斗士们可以欣赏这些高傲、骄横的贵族以奴隶的身分互相杀戮,而亲眼欣赏这批发明荒谬而又残忍的娱乐节目的人自相残杀,又是多么痛快啊;让角斗士们亲自坐在由他们自己周成的斗技场里,欣赏这批一向坐在斗技场上看他们角斗的人进行角斗,那又是多么快乐啊;欣赏这些贵族在这场角斗中怎样流泪,欣赏他们怎样流血,倾听他们怎条发出临死的呻吟,怎样发出绝望而又痛苦的惨叫……啊,这一切对可怜的角斗士简直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简直是奇迹……这样痛快的复仇,也许只有万能的神才能办到!
  角斗士们对斯巴达克思那番演说的反应,就是他们那粗野而又疯狂的呼喊以及他们的鼓掌声,那情景简直是无法形容的。他们那狂喜的程度是空前的,那好似角斗士们在庆贺三年来打垮罗马人的许多次胜仗中最光辉的一次胜仗。
  三百个罗马人中间,有三十多个是属于元老阶级的贵族,一百多个是一普通贵族,其余一百多个是骑士阶级的子弟.他们默默地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眼睛看着地面,站在这片野地上,站在这个由人群围成的圆圈中间。
  "喂,勇敢些,名门大族的光荣子孙,高贵的后裔,法拉维乌斯、傅利乌斯、杜伊里乌斯、海努齐乌斯、法乌尼乌斯、里维乌斯、摩齐乌斯和普洛齐里乌斯族的子弟们!"斯巴达克思甲轰雷一般的声音叫道。"勇敢些!拿起短剑来角斗啊!……我马上就要把火葬的柴堆点燃了!……快搏斗啊!……我对一切神灵发誓,我们很需要娱乐一番呢!"
  斯巴达克思说完了话,就从传令官的手中接过一支火炬,点着了那个柴堆;接着,所有的指挥官、统领和百夫长立刻按照他的样子行动起来。
  当那座用含松脂和干燥木柴架成的火葬柴堆熊熊燃烧起来的时候,罗马人还是站在人圈中间不动。他们并不拒绝角斗,但是也不愿意自动地服从这一他们觉得极其耻辱的命令。
  "啊!"斯巴达克思叫道。"原来你们只愿意欣赏角斗士们的玩意儿,轮到你们自已站在角斗士的位置上就不高兴了吗?嘿,那有什么关系!"斯巴达克思转过头来向角斗士的军团叫道,"让充任打手的同志们出来,强迫他们角斗!"
  九百名用长长的梭标和烧红了尖刃的长枪武装起来的角斗士,按照斯巴达克思的命令从军团的队伍中出来了。他们向那批罗马人扑去,开始用梭标去刺他们,用烧红了的枪失去烙他们。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把他们赶过去,赶到一块儿去。
  不论罗马人怎样不愿意执行这一残杀同胞的可耻角斗,他们在枪刺的驱迫之下还是愈来愈近了;烧红的枪尖强迫他们扑到自家人的身上去,残酷的自相残杀的流血角斗就这么开始了。
  从四周角斗士队伍中发出来的喊声、笑声和轰雷一般的鼓掌声,交织成一片无法形容的哄闹声。这无比的欢乐就是复仇欲望得到满足的证明。
  "冲上去啊,冲上去啊!"
  "杀死他!……杀啊!……"
  "砍啊,刺啊,杀啊!"
  "砍得好!……打得有劲!……杀得痛快!……"
  "杀得好!一个也不留!……杀啊!"
  六万四千个人的喊声,六万四千个人的咒骂,交织成一阵阵可怕的怒吼和恐怖的嚎叫,交织成一阵惊天动地的诅咒声!
  过了半小时,火葬克利克萨斯的柴难终于化成了灰烬。三百个出身高贵的罗马青年有的伤,有的死,有的断手缺腿,有的半死不活,也统统横七竖八地躺在这堆灰烬旁的血泊中了。
  "啊,我们的复仇是多么的公正啊!"斯巴达克思满意地叫道,他在罗马人流血角斗的时候,没有放过角斗者的一个动作。"这样的复仇,真有说不出的甜蜜和痛快!"   
 
二一、在鲁康尼亚山民中活动
的斯巴达克思·自投罗网的捕鸟人  "密尔查,你应当告诉我,你应当向我渴露这一使你极其悲痛的秘密你已经苦苦地隐瞒了我两年。你应当让我分担你那秘密的哀痛,因为它不但折磨了你,也同样地折磨了我。啊,密尔查!……如果你的心灵中还有一丝慈悲的话……如果你高贵的品性和宽宏的器量跟你非凡的美貌十公相称的话,今天你就一定会向我公开你的秘密;因为这一秘密使你拒绝接受我的忠诚和热爱,抢走了我跟你的热吻。密尔查,你得明白,我是全心全意地爱你的。我对你的爱情是温柔而又热烈的!"
  上面这番话就是阿尔托利克斯在克利克萨斯火葬后第二十天说的。这位年青的角斗士正站在斯巴达克思的司令帐门口,背朝着将军法场,头伸到营帐里,拦在了密尔查的去路。
  角斗士军队的营垒己经从修利爱转移到鲁康尼亚省葛鲁门特城近郊来了。大批奴隶投奔到营垒中来,现在每一个军团的兵额已达到了六千名。这样,角斗士步兵的总数已增长到七万二千人。
  斯巴达克思已经率领两千名骑兵离开了营垒。他们是去侦察葛鲁门特与符尔杜尔山之间的道路的,据说,克拉苏将军已经率领七万罗马兵从符尔杜尔山那边过来了。
  两年来阿尔托利克斯竭力想把自己心中的爱情压抑下去,但是它反而变得愈来愈强烈了。他为了要知道密尔查的秘密,曾经好几次白费心思地企图说服她,使她吐露她的心事。可是密尔查也和阿尔托利克斯一样,她变得悲哀而又忧郁,常常孤零零地躲在一边。这天早晨,阿尔托利克斯显然下了决心:他无论如何要使色雷斯姑娘向他解释明白;因为密尔查的行为不但使他感到悲伤,也使他感到惊惶不安。
  密尔查自从跟爱芙姬琵达交了朋友以来,就开始学习使用武器的使巧。她的骑马的本领,还是在角斗士起义的初期由斯巴达克思亲自教她的;因为这样一来,就可以使可怜的姑娘不必徒步跟随大队战土,经受那艰苦的,接连好几天的行军。
  当起义大军在拉文那附近扎营的时候,密尔查从她哥哥那儿得到了一副他叫拉文那城中名师为她特制的铠甲;这副铠甲和爱芙姬琵达的那一副同样精巧;色雷斯姑娘自从穿上它以后就再也不脱掉它了,因为她明白:威胁她哥哥的危险增大了,而且比以前严重得多了。因此她决定和她的哥哥永远在一起。为了帮助他,即使在作战的时候她也要尽她的力量。而且要在极险恶的情况下和他一起承受悲惨的命运。在头盔下面,她那白嫩的脸,在金色鬈发的衬托下流露出一种柔和而又悲哀的表清。密尔查穿戴了这副盔甲显得分外美丽。女人的服装虽然也能够衬托她那魅人的容貌,但她现在的姿态却要比她穿便衣的时候英俊得多了。
  "你为什么要拦住我,阿尔托利克斯?"密尔查问高卢小伙子。她的声音中好象蕴含着惊诧,又好象蕴含着责备的意味。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高卢小伙子脉脉含情地注视着色雷斯姑娘,温和地答道。"也许我没有使你感到不快,也没有使你对我感到憎恶和轻蔑吧;这一点你已经不仅在口头上,而且用反映你内心感情的行动和目光肯定了。你不是曾经亲口对我说过,斯巴达克思好象爱亲兄弟一般地爱我,如果你做了我的妻子,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你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我发誓,说你不爱别人;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执拗地拒绝我的热烈、深挚而且不可遏抑的爱情呢?"
  "可是你,"色雷斯姑娘激动地回答。她那对天蓝色的大眼睛注视着高卢小伙子,在她的眼光里她不由自主地流露了对他的爱情。"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来缠我呢?为什么还要来折磨我?为什么还要使我遭受莫大的痛苦?难道我不曾告诉你这一点?我不能……我不能成为你的人,永远不能……"
  "可是我要知道原因,"阿尔托利克斯回答。他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他的蓝眼睛里含满了泪水,他好容易才没有让它流下来。"我要知道原因,这就是我对你提出的、恭敬而又温和的请求,我要知道原因……除此之外,我再不向你要求别的了。你得明白,一个本来可能获得世界上最大幸福但结果反而比所有人更不幸的人,是有权利提出这一要求的。我对万能的战神海苏斯的短剑发誓,这样的一个人有权利提出这一要求,而且至少有权利知道,为什么他必须从幸福的顶峰一下子坠到绝望的深渊中去?"
  阿尔托利克斯的话是打心坎里发出来的。它蕴含着一种由热烈的感情所进发的力量,因此密尔查觉得她已经被他战胜和征服,被他打动了心,而且被他迷住了。因此,她的眼睛里顿时闪耀着爱的光辉……她默默地注视着高卢小伙子,她的眼光里蕴含着极其猛烈的、能将征服一切的爱情。阿尔托利克斯感到这爱情的热流正不断地向他倾泻,把他整个儿淹没了,他觉得它不但已渗透到他的骨髓里去了,而且一直渗透到他的灵魂深处,使他的灵魂也燃烧起来了。
  他们俩浑身战栗,互相注视着,好象是被同样的魔法迷住了。就这样,他们默默地动也不动地站了几分钟,直到最后才由阿尔托利克斯首先打开了这一沉默的局面。他的满眶热泪慢慢地循着他苍白的脸颊滚了下来,他用颤抖的、断断续续的、微弱的声音说:
  "听我说,密尔查!我不是懦夫……也不是孱头……这一点你是明白的……在战斗的时候我永远站在前面,撤退的时候我永远留到最后才走……我有一个坚强不屈的心灵,我的心中不能容纳卑劣、下贱的感情。逢到最危险的紧急关头,我并不珍惜生命……我不怕死,我的母亲曾经教导过我,要把死亡看作是我们灵魂的真正生活的开始,我觉得这是对的……这-切你也都明白……但是,你瞧,现在我却象孩子一般地哭泣起来了……"
  密尔查挨近了阿尔托利克斯,好象想对他说什么。
  "不要打断我的话,我的神圣的、可敬的密尔查啊!听我说,是的,我哭了……我珍惜这些泪水,但那是从我的心坎中流出来的,这是由于我对你的爱……相信我,这些泪水对我来说是亲切的……我感到非常幸福……在这儿,跟你在一起……我注视着你那悲哀的天蓝色眼睛——那好象镜子一般反映着你那高贵的灵魂,你这对眼睛正脉脉含情而又亲切地注视着我呢……"
  密尔查突然觉得一阵热血涌上了她的两顿,那儿就一下子出现了两片红晕。她低下了眼晴。
  "不,我对你发誓,密尔查,"阿尔托利克斯激动地说。他在姑娘面前合起手掌,好象在向她祈祷。"如果你的心中存在着怜惜我的感情,那就不要剥夺掉在我身上的神圣的灵光,因为它们的发源地就是你的眼睛!看着我,快看着我,好象刚才一样地看着我!……你那温柔的充满了爱情的注视征服了我,吸引了我,俘虏了我,使我忘掉了世界上的一切……把这纯洁的无可形容的快乐赐给我吧……我无力用言语对你表达这爱的欢悦,但是我的灵魂中充满了无限的柔情蜜意;那使我在这一刹那间愿意祈求和召唤死神,因为我觉得在这一刹那间死去,真是极其神圣而又痛快的幸福!……"
  阿尔托利克斯不作声了,他注视着姑娘,心中充满了狂喜。于是浑身战栗的密尔查断断续续地说:
  "为什么……你要说……死呢?……你应当活……你年青……勇敢……你得活……竭力做一个幸福的……和……"
  "我怎么能幸福呢?"角斗士绝望地叫道。"怎么能啊!……没有你的爱情叫我怎么活得下去啊?……"
  沉默持续了一分钟之久。色雷斯姑娘又低下了眼睛,她默默地站着,显得非常窘困。高卢小伙子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胸前,用极其激动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说:
  "我的神圣的心爱的人啊,不要剥夺我这甜密的幻想吧……告诉我,你爱我……让我相信,你是爱我的……用你神圣的目光抚慰我吧……但愿这幸福的光芒从此以后永远在我的眼前闪耀……使我可以认为你已经允许我,想象我俩最幸福的日子……"
  阿尔托利克斯说完了这番话,就拉起密尔查的手,凑到他的发烫的嘴唇上,开始纵情地亲吻。色雷斯姑娘顿时象一片叶子那样颤抖起来,她断断续续地低声说:
  "啊,不要这样……不要这样,阿尔托利克斯……离开我……走吧……如果你知道我是多么伤心……如果你知道你的话使我感到多么痛苦……如果你知道这痛苦是多么的难受……"
  "也许,这只是我的幻觉……也许,你的温柔的注视是虚假的……如果的确是这样……那就告诉我……老老实实告诉我……坚强地告诉我:'你的想望是白费心思,阿尔托利克斯,我爱的是另一个人……'"
  "不……我不爱别人,我从来也没有爱过别人,"姑娘热烈地说,"我将来也不会爱上任何人,除了你!"
  "啊!"阿尔托利克斯怀着无可形容的狂喜高叫道。"我被你爱上了……被你爱上了!……啊,我的神圣的人啊!……难道万能的神曾经感受过和我同样的快乐?!"
  "啊,神啊!"色雷斯姑娘从高卢小伙子的怀抱中挣出来说,原来他已经用双手搂住了她。"啊,神不仅知道爱,还陶醉在爱的欢乐中,可是我们注定只能默默地相爱,我们那无可压抑的热烈爱情不可能在我们的热吻中发泄出夹,不可能……"
  "但是,那是谁?是谁在禁止我们?"阿尔托利克斯问道,他的两眼迸射出喜悦的光辉。
  "不要追问谁在禁止我们,"姑娘悲哀地回答。"你也不要再向我探听……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不能属于你,你也不能属于我……啊!无情的……残忍的……不可克服的命运啊!……你离开我吧……走吧……,不要再问我了!"
  密尔查一面痛哭,一面又说:
  "你看不出我是多么难受吗?你不明白我是多么痛苦吗?……啊,你该知道,我是多么以你的爱为骄傲啊!你该知道,我认为我是世界上所有人中间最幸福的人……但是……这不可能。我不可能成为一个幸福的人……命运永远禁止我实现这一点……走吧,不要再用你的问话来刺痛我的创痕……走吧,让我带着我的悲痛的心独个儿留下来吧。"
  密尔查说着把她的盾牌向营帐的角落上一丢,用手掩住了脸,大声哭起来了。
  当吓慌了的阿尔托利克斯跑到她跟前,并且开始吻她的手时,她又轻轻地推开了他,同时固执地对他说:
  "快离开我,阿尔托利克斯,如果你是一个正直的人,而且真正爱我你就快走,离开这儿愈远愈好。"
  她抬起了眼睛,从营帐中看出去。只见采杜里正循着将军法场向司令帐走来。采杜里本来是一个努米底亚女奴隶。她在二十天前从大兰特逃到角斗士的营垒中来;因为她的女主人——从雅比干亚迁移来的一个贵族的妻子——嫌采杜里过分饶舌,竟命令仆人割掉了她的舌头。密尔查喊她道:
  "采杜里!采杜里!"
  接着,姑娘又转过身子对阿尔托利克斯说:
  "她到这儿来了……阿尔托利克斯,我希望你现在就走开!"
  高卢小伙子拉起她的手,热烈地吻了一下说:
  "无论如何你必须向我揭露你的秘密!"
  "你不用指望这一点,这是永远不可能的!……"
  这时候采杜里已经走近了斯巴达克思的营帐。极其激动的阿尔托刊克斯觉得十分高兴同时又感到非常悲哀,只得慢慢地离开营帐走了。他的心中充满了甜蜜的回忆,但悲哀的念头却又在他的脑中象蜂群那样乱纷纷地飞舞。
  "我们走吧,采杜里,把这只小绵羊奉献给鲁康尼亚的马尔斯吧,"密尔查指着那只系在营帐一角木柱上的小绵羊说。她竭力想掩盖自己激动的感情。
  可怜的采杜里因为被她那残暴的女主人割掉了舌头,只能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刚刚披上铠甲,准备找你一起上神神庙去,"年青的色雷斯姑娘解释道,她从地上拾起不久前丢在那儿的盾牌,套到手臂上去。
  密尔查向营帐角上拴小绵羊的地方走去,竭力不让努米底亚女人看到她由于扯谎而涌现在脸上的红晕。
  密尔查解下了绳子,把它交给采杜里,然后一起出了营帐。采杜里牵着羊向前走,色雷斯姑娘和她并肩走去。
  营垒的前门朝着葛鲁门特城,后门朝着阿尔奇河。两个女人很快地穿过后营门出了营垒。
  她们在离营垒一英里远的地方爬上了阿尔奇河附近的一座小小的丘岗。丘岗上面矗立着鲁康尼亚人崇奉的马尔斯的神庙。在这儿,密尔查并不按照拉丁人的规矩而是按照希腊人的风俗把那只绵羊奉献给战神,祈求他保佑角斗士的军队和他们的首领。
  那时候,一清早就出去侦察的斯巴达克思已经率领着骑兵回来了。他们在那边碰到了敌人的侦察队,互相攻打了一阵。他们不但把那队罗马人打得大败而逃,还俘获了七个人。他们从那七个俘虏的口中知道克拉苏已经率领大军向葛鲁门特前进。斯巴达克思就做好了跟克拉苏作战的一切准备工作。过了两天,克拉苏和他的军队在中午时分赶到了葛鲁门特。他在角斗士军队的前面列成了战斗阵势。
  双方的军号吹过以后,交手战就开始了。接着,这一战斗很快转变为一场大规模的可怕的战斗。那次战斗一共持续了四个钟点。双方都以同样的顽强和勇敢互相厮杀,但是到了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由阿尔托利克斯指挥的角斗士军队的左翼突然动摇了。角斗士军团中的新战士,不但缺乏作战经验,而且没有经过充分的军事训练,因此不能抵挡罗马人的攻势;尤其是在克拉苏颁布了什一格杀令以后,罗马兵士的勇敢和大胆已经到达了拚命的程度。在角斗士军队的左翼,混乱和无秩序的情形愈来愈显著了,不久,角斗士军队的中央也开始动摇了。下马与敌人作战的阿尔托利克斯胸部和头部已经受了伤。他的头盔已经劈裂了,鲜血染红了他的脸,但他还是不肯放弃武器;但是,不管他多么英勇,他的军队还是继续向后退却,而且变得愈来愈混乱了。这时候,怒冲冲的斯巴达克思出现了,他用雷鸣般的声音斥责战士们:
  "我对所有的神灵起誓!你们的后退已经使罗马人变成凶猛的雄狮,使你们自己变成了胆怯的兔子!站住,看在希帕尔波里的马尔斯的份上,快跟我来,和我一起战斗。我们要象过去一样把他们打得大败而逃。我们打败他们已不止一次了;如果你们能象勇士一般战斗,我们这一次就一定能够打败他们!"
  斯巴达克思把他的盾牌向进攻他的敌人一掷,用左手抓起一把受伤的角斗士的短剑,就跟他以前在角斗士学校中教角斗的时侯一样,拿着两把短剑向罗马人扑去。他迅疾地挥舞着短剑,给敌人以极其猛烈的打击,不到一会儿就有一大批罗马人倒在地上:有的已经死去,有的受了重伤,发出一阵阵的痉挛。罗马人被迫退却了。在斯巴达克思那猛烈的、强有力的打击下,不论是盾牌和铠甲都失去了作用,一切都在他的剑锋下粉碎,他的两把短剑不断地在他的周围散播着毁灭和死亡。
  角斗士们一看到这情形顿时士气大振,他们鼓起了新的力量,毫无惧色地投入战斗。接着,斯巴达克思又赶到邻近的军团的队列中去,那儿也产生了同样的效果;就这样,他几乎快要使角斗士军队获得胜利。
  但是,克拉苏正亲自指挥他最心爱的六个军团用全力猛攻角斗士军队的中线,那六个军团是完全由过去苏拉和马略麾下的老兵组成的。角斗士们抵挡不住这批老兵的可怕攻打,已开始向后退却了。
  当斯巴达克思看到中线的角斗士们纷纷退却的悲惨情景时,他正在左翼。他连忙赶到刚好处在中线后面的后备骑兵队那儿。一个努米底亚人正牵着角斗士首领的战马,站在骑兵队长玛米里乌斯的身边。斯巴达克思纵身上马,下令吹起军号,使骑兵队列成十二行,组成了第二道战线;这样,向后溃退的角斗士军团的战士们,就可以穿过骑兵队的战斗行列躲入营垒;接着,号兵们又向全体步兵吹起了退兵号。
  但是这一切措施并不能挽救角斗士军队的中线与左翼:他们开始乱七八糟地撤退,遭到了重大的损失。只有葛拉尼克斯指挥的右翼,秩序井然地开始退却。为了阻遏敌人的猛攻,并使全军不致遭到完全覆灭的厄运,十二纵队骑兵就在斯巴达克思的率领下向罗马人的队伍猛扑。罗马的军团被打乱了,而且被迫仓皇地向后退却。他们组成许多圆圈、正方形和三角形,以免被角斗士的骑兵消灭。骑兵们就开始砍死那些在仓卒之间选散的零星的罗马兵士。
  克拉苏想把自己的骑兵队也拉上去,但他不敢冒险下令,因为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一切都已变得模糊不清,在已经降临的黄昏中融合成黑压压的一大片。双方都吹起了收兵号,接着交战的军队各自回营,战斗就中止了。
  罗马人损失了五千个人。起义者的军队阵亡了七千名战士,另外有一千二百名角斗士被敌人俘去。
  斯巴达克思回到营垒里,开始在各指挥官、统领和百夫长的帮助下整顿他的军队。同时,他派人去照顾和医治受伤的阿尔托利克斯,但结果,医生认为阿尔托利克斯伤势并不严重。角斗士的领袖下令在营垒中照常燃起营火。到了半夜,斯巴达克思率领自己的军队悄悄地离开了葛鲁门特向涅鲁里进发。他们在第二天中午到达那边,只休息了四小时又赶到拉维尼亚,在那儿过了夜。第二天拂晓,他们向潘多西亚出发;色雷斯人准备从那儿进入布鲁特人的地区,然后赶到科森齐亚去。
  克拉苏派来的一个使者在潘多西亚赶上了斯巴达克思。克拉苏拒绝了色雷斯人用一百个罗马贵族换取爱芙姬琵达——(她自从离开了克利克萨斯的军队,并使他们在迦尔冈山覆灭以后就躲在将军的营垒里)——的建议,克拉苏现在叫他的使者告诉斯巴达克思,他愿意用他在葛鲁门特俘获的一千二百名角斗士来交换那一百个贵族。
  斯巴达克思把这桩事情与葛拉尼克斯和另外三个军团指挥官商议了一下,决定接受克拉苏的建议。他与那个使者约定:三天之后双方在罗斯齐昂交换俘虏。
  当克拉苏的使者离开以后,斯巴达克思考虑到交换俘虏的事情不是没有危险的。那可能是那位罗马将军想用这一建议来阻滞角斗士军队的行动以赢回他所失去的时间;因此他决定命令一千二百名骑兵另外带一千二百匹战马和一百名罗马俘虏到罗斯齐昂去。他叮嘱负责交换俘虏的玛米里乌斯:非等罗马人把一千二百名角斗士确实地交给他,千万不能把一百名贵族交出去;当那一千二百名俘虏交给他以后,他应当立即让他们骑上他带去的那队战马向台梅斯疾驰,斯巴达克思将率领大军在四天以后到达那里。他们将在那里扎营,住上几天:如果玛米里乌斯发觉罗马人企图欺骗他们,他可以杀死那批被俘的罗马贵族,逃到斯巴达克思的地方来,而那一千二百名角斗士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当斯巴达克思从潘多西亚向台梅斯行军时,他在半路上遇到了一支武装部队。角斗士军队的侦察员错把他们当作了罗马人。但他们却是凯乌斯·康尼克斯统率的五千名奴隶;他把他们聚集和武装起来,组成了一个支队。康尼克斯在斯巴达克思面前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忏悔了过去的行为。现在他领着他的队伍重新投入起义者的营垒。他发誓以后要绝对服从斯巴达克思领导,而且要永远严格地遵守军纪。
  色雷斯人象对待亲兄弟一般接收了康尼克斯和他的战士,而且立刻下令用最精良的武器把他们武装起来,分别把这些战士补充到原有的十二个军团中去,而且把其中的一个军团交给凯乌斯·摩尼克斯指挥。
  这事情发生以后的第五天,玛米里乌斯带着一千二百名被俘的角斗士回来了。斯巴达克思对他们发表了一通简短的、斥责的演说,让他们明白:营垒中不会永远有一百名罗马贵族可以用来拯救被敌人俘去的角斗士的主命的,如果没有这样的幸运,这-千二百名角斗土早已吊死在从葛鲁门特到罗斯齐昂的大路两旁的树上,变成阿平宁山森林中乌鸦和雕的食品了。因此,以后他们应当战死在战场上,决不能让敌人活活俘去,然后被可耻地吊死。
  克拉苏在台梅斯附近出现了。他迟到了二十几天。但在这以前,他早已发信给鲁康尼亚、阿普里亚、卡拉勃里亚和雅比干亚四省的各自治市要求增援。他对前两个省提起斯巴达克思的角斗士军队使他们遭到的损失,竭力证明彻底剿灭这批叛乱的匪帮对他们有多大好处,他对后两省的人就夸大他的战功,向他们暗示:如果不是由于他的帮助,他们一定会在这"人类之鞭"的抽打下遭受到重大的损失。
  克拉苏采取这一办法以后,援兵就从四面八方赶到他那儿来了。他在十五天之内聚集了四个军团以上的兵力。于是,克拉苏开始进军攻打斯巴达克思,因为他的大军的总数已达到了十万人。
  同时,色雷斯人开始跟一批在第勒尼安海沿岸出没的西里西亚海盗进行谈判;他要求他们把他的军队装载到西西里,答应用三十泰伦脱作为酬劳;虽然罗马人把"空前的劫掠"的罪名妄加在角斗士军队的头上,事实上这个数目已是角斗士库存中的全部财富了。
  这批海盗答应了斯巴达克思的要求。他们甚至从进行谈判的葛拉尼克斯那儿取得了预付的十泰伦脱。但是,就在准备装载角斗士大军的那天晚上,他们偷偷地离开了台梅斯,欺骗了色雷斯人。很可能,海盗害怕帮助了罗马的敌人会遭到罗马人的报复。
  正当角斗士的领袖们从他们的营垒中瞧着海盗船的船机离开了海岸,在海面上逐渐缩小,终于消失在水天一色中时,一小队侦察员飞也似地赶到营垒里,报告了玛尔古斯·克拉苏的军队已经迫近的消息。
  角斗士们拿起了武器,列成了战阵,等待迫近的敌人。接着,斯巴达克思的第一线军队的六个军团,趁着罗马人还没有做好战斗准备,开始狠狠地向罗马人猛扑。这使克拉苏的队伍引起了极大的混乱。
  色雷斯人的第二线军队有四个军团。斯巴达克思在他们的右翼和左翼分别配置了四千名骑兵.
  斯巴达克思留两个军团在台梅斯城中,以便万一失利时,由他们掩护全部军队入城,然后等待有利时机向敌人进行报复。也许,他已经想好了未来的计划,在必要时就可以率领全军脱离危局。
  斯巴达克思在领兵出战之前,曾经命令第一线六个军团的指挥员们:在退却时他们必须下令吹收兵号,而且必须预先在口头上命令百夫长和十夫长转告战士们,叫他们穿过第二线队伍的间隙退到后方来。
  战斗已经延长了好几个钟头,罗马人和角斗士互有胜负。双方的军队以同样勇敢和错烈的精神互相厮杀着,但是到了今后一点钟,克拉苏把一大批主力军投入了战场而且拉长了战线;指挥第一线军队作战的葛拉尼克斯为了避免被敌人包围就决定下令退却;由于战士们的努力,这一穿过第二线队伍间隙而撤退的军事行动,完成得相当迅速而且很有组织。因此,当罗马的兵士举起短剑决定消灭溃败的敌人时,他们却碰上了角斗士的新的战线。这些生力军用迅疾有力的冲击打得罗马人大败而逃,使他们遭受了惨重的损失。
  玛尔古斯·克拉苏不得不吹起退兵号。他把八个后备军团拉了上来,准备开始一次新的更可怕的战斗。他又把另外两个军团分布在他战线的左右两边,准备迂回敌人的侧翼,但是斯巴达克思的骑兵突然在战线的左翼和右翼出现了,这就使罗马统帅的计划遭到了挫折。
  那时候葛拉尼克斯已经使第一线军队的六个军团做好了战斗准备。他把他们分布在环绕台梅斯城的丘岗的坡地上;当克拉苏决定下令叫骑兵投入战斗时,斯巴达克思就率领他的军队退到由葛拉尼克斯指挥的第一线军队的后方,于是早已有了准备的六个军团又开始和罗马人厮杀起来了。
  就这样,角斗士的军队用攻击和退却交叉进行的办法,在黄昏间接近了台梅斯的城墙。克拉苏的军队虽然在数量上占优势,却没有能给他们的统帅带来预期的战果。这位将军不得不下令停止战斗。他站在台梅斯城外的丘岗下面,对他的副将斯克罗发说:
  "这下贱而又卑劣的角斗士,不论你怎么叫他都可以……但是必须承认:这该死的斯巴达克思具有好多卓越的统帅才有的特征。"
  "老实说,"斯克罗发压低了声音悲哀地说。"斯巴达克思是一位无畏、英明而又卓越的统帅。"
  这一足足持续了七小时的战斗就这样结束了;角斗士方面损失了六千人,罗马人则阵亡了七千名。
  但是,这并不妨碍克拉苏宣布自己是胜利者,因为斯巴达克思究竟败退到台梅斯城中去,并且躲起来了。将军写信给元老院,说他指望再过一、二十天就结束战争,因为角斗士已经被封锁在城中,那当然逃不出他的掌握了。
  这时候,斯巴达克思已把城墙周围的壕沟掘得非常宽阔。他随时戒备着敌人,关心着防务,同时默默地考虑能帮助他脱离困境的行动计划。
  色雷斯人绝对禁止城中的居民出城,不论他们用什么借口都不行;角斗士们日日夜夜地在守卫城门、巡逻城墙。
  斯巴达克思的禁令,把台梅斯城中的居民吓坏了。他们认为这一措施会使克拉苏立刻采取长期围困和封锁的办法来对付角斗士,那就会使居民们遭到极大的危险和灾祸。居民们已经预见到缺粮和饥饿所引起的一切恐怖。
  斯巴达克思就利用了这种恐怖的心理。因此,当台梅斯城当局的代表愿意用武器、粮食和大量钱财作为报酬请求角斗士首领率领军队离开的时候,斯巴达克思就回答他们: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他们免除围城的恐怖和饥饿的威胁,他们必须收集城中所有的渔船、划子以及各种小船,尽可能迅速地把它们集中到他的骑兵队和三个军团驻扎的海岸边。此外,他们也必须把城中所有会造船的工匠和一切造船的材料派遣和运送到那边去,以便色雷斯人建造一整队船舶,把他的部下渡到西西里海岸边去。只有这样,才能使城中居民免除长期封锁的威胁和战争的恐怖。
  台梅斯城的当局、贵族和全体居民对这一条件立刻表示同意。于是,几百名工匠很快地来到海岸边,他们在几千名角斗士的帮助之下开始建造船舶——那队船舶虽然不大,它们的数量却是很可观的。
  这时候,克拉苏为了封锁起义大军,占领了城外一些最重要的阵地,同时派使者到修利爱、梅塔旁特、赫拉克里亚、大兰特和布隆的西去,要求那些城市把大批弩炮和破城锤等攻城器材赶快运来。因为他明白,没有那些攻城利器的帮助,战事就会拖延下去。
  正当这位统帅命令他的军队准备对台梅斯进行残酷的围城战,而另一位统帅准备渡海到西西里以便在那儿掀起比现在更可怕的战争时,愤怒而又焦躁的爱芙姬琵达,正怀着一颗复仇的心,孤零零地在罗马人的营垒中逛荡着;由于她那勇敢而又大胆的性情,她想到城墙附近去察看一次。她想尽可能接近起义大军的前哨阵地,以便她在丘岗上找到一条虽然极其困难但是可以接近城墙的通路,让罗马人出其不意地冲到城里去。她从大兰特带来的两个奴隶,已按照她的嘱咐配好了一种褐色的油膏。做好几天以来都用它擦手、脸和脖子;现在爱芙姬琵达已变得认不出来了,她很象一个道地的埃塞俄比亚黑种女人。她换上了一身女奴隶的装束,用一条宽阔的带子把她那头微微盖住了耳朵的红发束了起来。那一天爱芙姬琵达不等天亮就出了营垒,她的手中捧着一只双耳水瓮,那就使她很象一个出去取水的女奴隶。她向一座小山走去,台梅斯的城墙一直蜿蜒到那座小山的顶上,附近的农夫告诉她,泉水就在那座小山的山腰里。
  这个假扮的埃塞俄比亚女人在拂晓的昏暗中小心地向前走去,一会一儿就来到农夫们告诉她的那道泉水附近;突然,她听到一阵隐约的低语和短剑碰击盾牌的铿锵声;她明白那道泉水大概已经被一队角斗士看守起来了。
  于是她悄悄地向左拐弯,循着小山的山脚走去,察看那儿的地势。
  爱芙姬琵达大约走了半英里路光景,发觉她绕着走的那座小山突然向外伸展,与另一座比它更高的小山连接起来了。从那儿向她的左边望去,可以看到海面。这个年青的女人停了下来,开始在高傲的晨曦下察看四周的地形。她发觉在前面一大片黑魍魍的树林中隐约地耸立着一座建筑物。于是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它,终于断定那是一座庙宇。
  她站在那儿考虑了一会儿,接着用力挥了一挥手,那说明她已下了决心。她向那座离开城墙很远的神庙很快地走去。在这儿,城墙循着小山的坡势向上婉蜒,她认为那座小山一定已被角斗士们占领了。
  过了几分钟,爱芙姬琵达来到那座庙宇跟前。这座庙宇不十分大,但却非常美丽和优雅。那是一座用大理石造成的多利安式的建筑物。她很快就揣度到那是奉祀赫克里斯的神庙。但那儿并没有看守的角斗士,他们的前哨阵地只伸展到离神庙两箭远的一个小庄院那儿。爱芙姬琵达决定走到庙里去。那座庙宇是空的,她绕着它走了一周,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忽然发现了一个老头子;根据他的装束看来,他大概是庙中的祭司。他正扶着神庙的一根柱子站在那儿沉思,在他前面不远矗立着一座精美的赫克里斯大理石像,石像的手中拿着一根橄榄树的大头棍,这就是这座神像叫做奥列佛利乌斯·赫克里斯的由来。
  爱芙姬琵达转身回去。她走到祭司身边,操着拙劣的拉丁话对他说,她是一个本地农民的女奴隶,她想从神庙附近的泉里汲一瓮水;她的主人知道了军队逼近的消息逃了出去,躲在山谷深处一座倒坍的雅努斯神庙里,可是那儿连一滴水也没有。
  这个波季提乌斯族的后裔,陪着女奴隶向可似汲水的泉边走去,一面跟她谈论着可悲的时局、战争所产生的种种恶果。他特别提到宗教——人类幸福的唯一源泉——也被人们抛弃了。爱芙姬琵达唯唯诺诺地表示同意,同时装出一副天真纯朴的态度,不时发出惊叹声或者提出好些狡猾的问题来鼓励这个饶舌的祭司。老祭司确信:古代的意大利人从来就是以虔诚敬神著名的,因此萨杜尔纳斯、朱庇特、马尔斯、朱诺、采莱尔、赫克里斯、雅努斯等神就慷慨地赐福给他们,庇佑他们,但到了现在,怀疑主义与伊壁鸠鲁主义愈来愈深入人心,人们非但不再祭祀大神而且还要嘲弄祭司;神被人们这些不信神的行为激怒了,因此使他们遭受公正的天谴。因此,按照这位最仁慈的波季提乌斯的后裔的说法,近三、四十年来把意大利搅得昏天黑地的一切战争、屠杀和叛乱,并不是由于什么别的原因,恰恰就是由于这些愤怒了的神的意旨的明显表现。
  老祭司还向女奴隶诉说了他的厄运。自从斯巴达克思的角斗士军队占领了台梅斯以后,他不得不和另外两个祭司躲在这个神庙里;他哭诉着台梅斯城遭到封锁的悲惨结果。由于斯巴达克思禁止居民出城,不论什么人,包括那些虔敬的信徒在内,就都不能到庙里来敬神或是给神带来牺牲和祭品了。这一点使老祭司最为痛心,因为每一次奉祀赫克里斯神的结果就是酒宴,而祭神的牺牲和礼品总是归祭司们享用的。
  事情很明显,不论是当时或者现在,也不论是一切时代、一切宗教、一切民族中的祭司们,都是为迷信服务的伪善者;祭司们对那些愚蠢无知、受骗的善男信女的虔敬程度,完全是根据他们带到庙中祭神的牺牲和祭品的多寡来判断的;因为不论是奉献给这一位或者那一位神的祭品,都是落到那些祭司喂不饱的肚子里去的。
  "我们这所奥列佛利乌斯·赫克里斯神庙在鲁康尼亚、布鲁丁一带是非常有名的,但是已经有整整二十天没有一个人到这儿来祭神了……"老祭司叹着气说。
  "我去告诉我的主人,如果他想使他的房子和田地不受兵士们的抢掠,就让他亲自或者派人把祭品送到这儿来奉祀奥列佛利乌斯·赫克里斯神。"爱芙姬琵达装出一副恭顺的态度,同时用极有把握的口气操着拙劣的拉丁话对祭司说。
  "但愿请克里斯神保佑你,好心的姑娘,"祭司答道。
  他沉默了一会,接着说:
  "是啊,的确是这样……信徒必须在女人中间找,妇女们常常有一颗虔诚的心。我刚才对你说过,已经有整整二十天没有人到庙中来参拜,也没有人给我们的神送牺牲来了……但事实上并不是完全如此,角斗士营垒里的一个姑娘,好象是希腊人,曾经带了牺牲到这儿来过两次……她非常诚心,非常虔敬,而且长得非常美貌!"
  爱芙姬琵达的两眼顿时迸发出喜悦的光芒,一阵痉挛掠过她的身子,热血突然涌到她的脸上;幸而,搽在皮肤上的棕黑色颜料,使祭司看不到那使她的容貌突然改变的红晕,也使他无从觉察这是另一类型的女人,完全不是一个普通的黑种女奴隶。
  "啊,"她一面竭力控制住自己,压抑着激动的感情,一面说。"你说,敌人的营垒里有一个年青女人到这儿来过吗?"
  "是啊,是啊,她披着铠甲,佩着短剑,每一次都由一个象你一样的黑种女人陪伴着……可怜的黑女人,是个哑巴,她的主人下令把她的舌头割掉了。"
  爱芙姬琵达做了一个对这事情感到非常恐怖的手势,接着故意做出一副天真而又善良的表情,说:
  "从角斗士的营垒中来……我的主人说过,角斗士是我们的敌人……但是,甚至敌人,也崇敬伟大的神……明天我一定到这儿来……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来……我非常害怕角斗士……如果我不能说服我的主人给赫赫有名的赫克里斯神送牺牲来,那我就把我自己的微薄礼品带来奉献给他。"
  老祭司大大地赞扬了她一番,鼓励她的虔敬精神,说是赫克里斯神一定会庇信她。当他们分别的时候,他又捐给她从神庙通向两座小山间的山谷中去的小路,因为循着那条路走下山比较容易,上山的时候也不会被人家发现。
  奸猾的希腊妓女回营时的那股高兴的劲儿是难以形容的。她的心好象要从胸腔中跳出米了;她居然找到了这样出色的一个帮手,那简直是他所想象不到的;那个祭司喜爱贿赂和贪婪的特性非常显著。收买他是毫不困难的;很可能,在他的帮助之下去找到一条隐蔽的接近城墙的秘密通路;无论如何——这就是她的心所以要狂跳的原因——如果她没有办法用利剑刺穿斯巴达克思的胸膛,那么杀死他的妹妹对他也一样是致命的打击。祭司和神庙会帮助她达到这一目的。
  爱芙姬琵达一回到营垒里,就进了自己的帐幕,她在那儿呆了一整天没有出来。到了晚上,她来到将军的司令帐前,立刻被卫兵放进去见克拉苏。她告诉他所发现的一切,并且认为她可能获得极大的成功。她告诉将军,她需要钱,克拉苏就允许她到副将管理的财库中任意支取。爱芙姬琵达说她一共需要五泰伦脱的钱。斯克罗发就照这一数目把钱付给了她。
  半夜一点钟的时候,爱芙姬琵达又离开了营垒。她赶来了一只羔羊,两只小猪。而且还带来四只白鸽;她循着祭司指示的小路上山,在拂晓前两小时到达赫克里斯神庙前面。她在那儿等待了一个多钟点,直到祭司替她开了庙门。老祭司和另外两个祭司一起接受了可怜的女奴隶的祭神礼品,三个祭司都异口同声地赞扬她。
  爱芙姬琵达和前一天碰到的那个老祭司——他的名字叫做艾乌斯·斯顿狄乌斯——谈了一会,接着告诉他说,如果她的主人不怕从他藏身的破庙中出来的话,他可能会亲自到这儿赫克里斯神庙中来参拜,他将给神带来丰富的祭品。万一他不能亲自到这儿来,她一定可以说服他,使他把这一崇高的使命付托给她。
  到了第二天,爱芙姬琵达真的牵了一头耕牛来了,牛背上驮着葡萄酒和谷物;这一切她都是以她主人的名义带来祭神的。
  在五、六天之内,爱芙姬琵达每天都去拜访赫克里斯神庙;她巧妙地摸透了艾乌斯·斯顿狄乌斯的脾气,就准备向他提出叫他去执行重大任务的建议。希腊妓女向老祭司说明,她并不是他一向所想象的人。她叫他与罗马人合作而且为罗马人服务,如果他和另外两个祭司能够给罗马军队指出一条可以从城墙的某一点出敌不意地突入城内的通路,克拉苏一定会重赏他们。
  老祭司对这样的谈话其实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认为有必要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他说:
  "这么说,你……无论如何,你扮得太象了……这么说,你并不是一个黑种的女奴隶?……你是一个忠于罗马人的希腊姑娘?……你装扮得多么巧妙啊!"
  "我的乔装是由于军事机密的需要。"
  "我并不是在责怪你。伟大的神公正地庇护着罗马人……他们对神的虔敬是有名的。赫克里斯的祭司应当站在罗马人的一边,因为他们对我们这位大神非常尊敬,在他们的城市里,足足有六座奉祀他的宏伟壮丽的神庙。"
  "你可以替克拉苏的计划效力吗?"希腊妓女问,她的两眼闪耀着喜悦的光辉。
  "我愿意效劳……就我力所能及……尽力去做……"祭司答道。
  他们很快地商量妥当了。老祭司答应,在密尔查再到庙里来的时候,他决定不顾任何危险,用适当的借口跟她一起往城边去一次;他说,他只知道一条经过峻峭山坡通到一段几乎倒塌的城墙边的小路;如果角斗士们并没有把它修筑得十分牢固,就很容易从那儿冲到城里去。最后他建议爱芙姬琵达每天晚上到他这儿来听取跟角斗士的"军事机密"有关的消息——就这样,这位虔敬的祭司把他和爱芙姬琵达一起策划的阴谋换了一个好听的名称。斯巴达克思的妹妹很可能在几小时之内到庙里来,因此,当他在下一次与爱芙姬琵达碰头时,他就可能把自己的侦察结果报告她了。
  爱芙姬琵达跟祭司这样商量好以后,又告诉他,大功告成后克拉苏一定会慷慨地酬谢他,但除此之外,她将先送给他十个泰伦脱。第二天晚上,爱芙姬琵达好容易才洗净了脸上的黑色,回复了原来的面貌。然后,她披上铠甲来到赫克里斯神庙里。虽然老祭司暂时还不能报告她什么消息,她还是把十个泰伦脱交给了她。
  第二天晚上,爱芙姬琵达又来到庙里,但是艾乌斯·斯顿执乌斯却不见了;她从另外两个祭司口中知道密尔查在白天来过了,她带来了奉献给赫克里斯神的牺牲;艾乌斯·斯顿狄乌斯在祭伸的仪式举行以后就与密尔查一起到城里去了。
  爱芙姬琵达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觉得非常怀疑,她希望事情成功,但同时又害怕遭到失败;她为了等待老祭司回来,第二天又在庙里等待了整整一天。但老祭司直到那天黄昏才回到庙里。他告诉她,那段倒塌的城墙已被斯巴达克思修筑得非常牢固;原来这位极具远见的统帅早已巡视了全部城墙,把不很牢靠的地方统统修复了。
  爱芙姬琵达听到了老祭司的这一消息非常生气,不禁对英明而又极具远见的斯巴达克思大声咒骂了一阵。
  她坐在那儿苦苦地想了好久,最后,她问祭司:
  "那么密尔查……斯巴达克思的妹妹,她准备什么时候再到这庙里来呢?"
  "我不知道,"老祭司犹豫不决地说。"也许……她会在……后天……上这儿来……因为后天是安提玛赫节,那是庆祝持克里斯神的节日,纪念他穿了女人衣服逃出库奥岛的事迹;在那一天,信徒们应该带一套女人的衣服来献给我们的神。密尔查告诉我,她准备在后天带祭品到这儿来,以便祈求赫克里斯神保佑起义的奴隶弟们,特别是保佑她的哥哥。"
  "啊,朱庇特,你真公道!……还有你,赫克里斯也很公道!……啊,奥林比斯山上伟大的神啊,你们都是十分公道的!"希腊妓女抬起两眼望着天空叫道,在她的眼光中流露出兽性的欢悦;当她逐字逐句仔细地倾听着老祭司说话时,她的脸上浮起了复仇女神一股的微笑,同时流露出无可形容的紧张表情。她接着又说:"我这一次复仇要比过去几次还要可怕:这将是一次真正的流血的复仇!"
  "你说的是什么样的复仇?"老祭司惊奇地问。"你也明白,神是决不允许也决不鼓励凡人复仇的!"
  "但是,如果那是由不应得的侮辱而产生的,如果复仇的意愿是由于受到别人无缘无故的凌辱而引起的……啊,那就不仅是地狱中的神,就是天上的神也一定会庇护受辱的人,鼓励他去复仇!"爱芙姬琵达从肩上卸下那把用很粗的金链子挂着的小巧短剑。剑把子上嵌满了宝石和青玉。她把金链子和短剑一起交给老祭司说:"啊,斯顿狄乌斯,难道不是如此么?"祭司贪婪的眼光立刻开始在那件到手的礼物上滴溜溜地打转,而且暗暗地估量着它的价值。爱芙姬琵达又添上一句说:"即使是住在天上的神,对正当的复仇也会觉得高兴,对吗?"
  "自然罗……毫无疑问……如果复仇是正当的,而且受到的侮辱又是没有理由的……"祭司答道,"奥林比斯山上的神自然会赞许的……这样的复仇,难道不会使天上的神觉得痛快高兴吗?"
  "这是真的吗?"爱芙姬琵达问,一面从头上取下那顶银盔,盗顶上镶着一条纯金的小蛇,小蛇的眼睛是两颗极其珍贵的红宝石。她把那顶头盔交结祭司,又追问了一句:"这是真的吗?"
  当祭司的贪婪目光炯炯地庄视着那些值钱的礼物时,爱芙姬琵达又说:
  "我把这些微薄的礼物奉献给可敬的赫克里斯神。明天我还要带十个泰伦脱来……献给我所尊敬的赫克里斯神,"接着她把最后的一句话说得特别响:"使他的祭司,也就是你,能够帮助我复仇。"
  "卡斯托尔和皮鲁克斯呀!"祭司叫道。"但是,那如果是正当的……我自然应当帮助你……我对普罗赛尔宾娜女神的令杖发誓!伟大的神的祭司应该帮助神亲自所庇护的人!"
  "明天晚上你应该让两位勇敢而又可靠的武士藏在这儿。"
  "这儿?神庙里?亵渎伟大的赫克里斯的神圣住所吗?叫我冒这么大的风险,让角斗士们把我当做和罗马人同谋的杀人犯吗?万一他们在这儿发现了你派来的两个武土,无疑他们会把我吊死的。"老祭司吓得倒退了两步说。
  "那么你怎么能帮助我复仇呢?你刚才不是答应我的吗?"爱芙姬琵达责问老祭司。
  "是的……但是我不能允许他们……不能允许他们在这儿杀死密尔查……在她到我的神庙来时去杀死她……这一点,我做祭司的决不能允许!但如果……唔,如果她做了他们俘虏的话……由他们把她交给你……"
  爱芙姬琵达的绿眼睛象电闪一般地进射出磷光,她的嘴唇顿时被奇特的微笑扭歪了。
  "对啊,对啊!"她叫道。"俘虏!……落在我的手中……如果我不能使斯巴达克思本人为了救她而落到我的手中,我就要亲手杀死她!"
  "你准备怎么处置她,我可不应该而且也不愿意知道……我只要求一点,那就是不要使我参与这一流血的事件和杀人的阴谋。"老祭司假仁假义地说。
  "对啊,对啊,"爱芙姬琵达说。"就这样吧,明天晚上在这儿动手。"她说着又把套在左手中指上的一个戒指脱了下来送给祭司,嵌在戒指上的那颗大黄玉正在闪闪发光。
  "不在这儿,不在庙里,"祭司连忙接过戒指说。"我要指给你那两位可靠的武士藏身的地方……离这儿并不远……在路旁的冬青树丛中……那树丛真象是老天爷为了这事情特地创设的……"
  "她不会从那儿逃走吗?"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那真是一处使鸦鸟进笼的天造地设的好地方。"
  "好吧,就遵照你的意思办理……就让你这位正直的祭司充分保持你那丝毫不苟的精神吧,"爱芙姬琵达暗暗嘲讽道。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但是,这样做是不是会发生什么危险呢……"
  "什么危险?"艾乌斯·斯顿狄乌斯问。
  "如果在这-昼夜之内你那丝毫不苟的精神又突然抬头了呢?它不但惊扰你的灵魂,激动你的良心,而且挑起了你对角斗士的恐惧心,害怕被他们吊死;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是不是就可能,譬如说,收拾起你的武器和用具逃进台梅斯城呢?"
  当爱芙姬琵达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直注视着老祭司的眼睛,察看他的反应和表情。
  "你说什么?"艾乌斯·斯顿狄乌斯毫无惧色地反驳她的假定,同时故意提高了声音,做出自己的尊严受到别人侮辱时的愤怒表情。"你的脑子里又钻出什么怪念头来了?"
  "一个极其出色的念头,我的高贵而又虔诚的祭司。"
  "什么念头?"
  "你不必对你的两位同伴说明,可以和我一起把我带来奉献给赫克里斯神的微薄礼物藏在可靠的地方;然后你跟着我到罗马人的营垒中去,我要在那边安排酒宴款待你……我们可以享受一桌丰盛的酒菜……因为我不仅尊崇奥列佛利乌斯·赫克里斯神的高贵祭司,而且要对你这位正直而又善良的公民表示敬意!"
  "天啊!"祭司故意装出非常生气的样子叫道。"这么说,你不相信我了,是不是?"
  "并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那洁白无瑕的良心使我感到不安。"
  "但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
  "你是不是应该跟我一起去吗?但你不是应该帮助我把我们说妥的十五个泰伦脱带到这儿来吗?……还是象你刚才所说的是十个泰伦脱?"
  "十五个泰伦脱!我刚才说的是十五个泰伦脱!"老祭司慌忙纠正道。
  "不论怎么样。即使你刚才说错了,说成了十个泰伦脱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为了替自已复仇,还是要带十五个泰伦脱来献给赫克里斯神的。我们走吧,光明磊落的艾乌斯·斯顿认乌斯,你对今天这个日子会感到满意的。"
  老祭司不得不领着爱芙姬琵达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藏起了头盔、短剑和戒指,然后跟着她一起进了罗马人的营垒。
  玛尔古斯·克拉苏现在对爱芙姬琵达已完全信任了;他允许她自由出入营垒,不论是独个儿或者是带着由她挑选的不论什么人。
  爱芙姬琵达用丰盛的酒席款待了老祭司;这位客人喝了八、九杯醇厚的采古勃葡萄酒以后,就把希腊妓女曾经对他加以怀疑的不快遭遇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爱芙姬琵达在那时候叫来了她的心腹奴隶席诺克拉特,很快地对他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让他离开。
  到了下半夜,将近拂晓时分,爱芙姬琵达戴上了铁盔,佩上一把小巧而又锋利的短剑,和祭司一起出了营垒。这位波季提乌斯的后裔,由于痛饮了采古勃葡萄酒,已经连站也站不稳了。
  在离开爱芙姬琵达和艾乌斯·斯顿执乌斯几步远的地方,跟着两个全副武装、身材魁梧的卡帕陀西亚人。他们是玛尔古斯·里齐尼乌斯·克拉苏的奴隶。
  当这一伙人向奥列佛利乌斯·赫克里斯神庙走去时,让我们暂时回过头来看看台梅斯城中的情形。斯巴达克思的船队建造工作已经完成了三天,他只等待看一个黑夜,以便把一万五千名角斗上装上几千艘想尽种种方法建造和聚集起来的大小船只。
  被天空中愈来愈密的灰黑色云块遮蔽了一整天的苍白色的太阳刚下山,斯巴达克思预见到那正是他所需要的黑夜,就命令三个军团拔营出发。他们在海岸边列成队伍,然后分头装载到碇泊在海港中的几千艘船舶上去。色雷斯人命令葛拉尼克斯和那三个军团一起上船。天一黑斯巴达克思就发出命令,有帆的船把帆升起来,没有帆的用桨划,船队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角斗士的军队严守秩序,保持极度的肃静,乘着船从台梅斯的海港中。驶到广阔的海面上来了。
  但是,白天里把乌云吹集在一起的地中海热风,继续执拗地从阿非利加海岸那边吹来,而且,不管那批航海者如何努力,还是把他们吹回布鲁丁半岛,不让他们有驶近西西里岛沿岸的可能。
  角斗士们不知疲倦地划着桨,总算前进了好几英里路。但是到了拂晓时分,海面上的波涛显得分外汹涌了,地中海的热风又极其狂暴地吹刮起来。角斗士的脆弱不堪的船队已经面临覆灭的厄运,于是葛拉尼克斯不得不遵照从台梅斯来到船上的渔夫、水手以及熟谙航海的角斗士们的劝告,下令叫船队向岸边驶去。一万五千名起义的角斗士,在尼科台拉附近荒凉的海滩上登了陆。葛拉尼克斯决定把队伍开到附近山里去,同时他派了一个百夫长率领八、九个战士乘了一艘决艇赶到斯巴达克思那儿去报告他们的遭遇。
  这时候,两个卡帕陀西亚奴隶已经跟着老祭司和爱芙姬琵达来到奥列佛利乌斯·赫克里斯神庙中。老祭司就在黑夜里领他们到那条从神庙通到城里去的大路上,叫他们在路旁的冬青树丛中埋伏起来。在冬青树丛前面两箭远的地方,有一座不大的庄院。那儿就是角斗士们前哨的哨所,而且,不管哨兵们怎样小心地保持肃静,两个卡帕陀西亚人还是时时刻刻可以听到被狂风吹送过来的低语声和脚步声。
  "喂,艾尔齐顿,"一个奴隶用卡帕陀西亚土话对另一个低声说。"我们必须活捉那个女强盗。"
  "如果可能,我们就照办,阿斯古巴尔,"艾尔齐顿答道。
  "我也这么说……如果可能就照办。"
  "因为,老实说,如果她用短剑或者匕首抵抗,我只要两下子就可以解决她;但是,我们既然可以在这儿听得见角斗士们的话声,他们也一定可以听到这个女强盗喊救的声音。"
  "自然,他们一听见喊声,只要几秒钟就可以跑到这儿,那时候我们就完蛋了;从这儿到角斗士的哨所统共只有两箭远,可是从这儿到我们的营垒里却要远上一千倍。"
  "我对朱庇特发誓,你说得对!这可使我害怕起来了。"
  "我对这一点已经考虑了一个多钟头。"
  两个卡帕陀西亚奴隶都沉默了,他们苦苦地在那儿想。
  突然,在风吹树丛的瑟瑟声中传来了一阵清楚的脚步声;在离开他们埋伏的地方不远的灌木丛中,有一个人走过来了。
  "哪一个?"阿斯古巴尔拔出短剑低声喝道。
  "哪一个?"艾尔齐顿跟着问道。
  "不要作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是我,爱芙姬琵达……我正在附近察看……你们用不到注意背后,只要留心前面的大路。"
  爱芙姬琵达走到两个卡帕陀西亚人附近低声说了几句,接着就一直向冬青树丛里走去。过了一会儿,两个奴隶除了一阵阵喧闹的风声之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阿斯古巴尔和艾尔齐顿沉默了好久,最后阿斯古巴尔用很轻的声音对他的同伴说:
  "艾尔齐顿!"
  "怎么样?"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是不是这事情比我们起先所想象的困难得多。"
  "我也这么想,但是我刚才想的是怎样才能使我们从这危险的境地中安全地脱身。"
  "你说得对!你已经想出了办法吗?"
  "似乎想出来了……"
  "好啊,说吧。"
  "当那女强盗走到离开我们十五到二十步远的地方,我们就对她射去两枝箭。一枝对准她的胸口,另一枝对准她的脖子……你可以相信我,她连喊也不会喊一声的。你对这办法觉得怎么样?"
  "好汉子阿斯占巴尔……这办法不坏……"
  "如果她还挣扎,那就让我们再加上一箭。"
  "想得真好。"
  "我们就这么办。"
  "就这么办。"
  "艾尔齐顿,你在二十来步远的地方完全有把握射中她的胸口吗?"
  "完全有把握。那么你能射中她的脖子吗?"
  "你瞧吧。"
  两个卡帕陀西亚奴隶都紧张地倾听着,而且在准备好了弓箭以后,便默默地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
  这时候焦急不安的爱芙姬琵达仿佛在催促曙光女神赶快降临人间似的,正在附近逛荡。她迫切地希望密尔查会在这时候出城到神庙里来。爱芙姬琵达觉得时间简直是无穷无尽的;她曾经从冬青树丛中出去五、六次之多,几乎每一次都一直走到角斗士的哨所跟前才转回来;她发觉,地中海的热风经过整夜的吹刮风势渐渐地减弱了,最后完全平息了。她向远处纵目望去。遥远的阿平宁山连绵不断的岗峦峰岱已经显现了轮廓,她发觉山后面浓密的乌云已微微地染上了极淡的橘黄色。她轻松地吐了一口气:那是预报曙光女神将要来临的最初的一批使者。
  她又向通庄院的大路瞥了一眼,接着,小心翼翼地向角斗士的哨所走去。但是,她还没有走上两百步,突然听到有人用低沉、可怕的声音迫使她停了步,然后对她喝道:
  "哪一个?"
  这是角斗士的巡逻队。他们按照军队中的老规矩,在拂晓时出来巡查哨所附近的地区。但是爱芙姬琵达并不回答,她转过身子准备悄悄地很决地溜到树丛中去。巡逻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就向爱芙姬琵达隐没的地方跑来。逃的人和追的人-会儿就接近了两个卡帕陀西亚奴隶埋伏的冬青树丛,他们正拉着弓在那儿紧张地等候着。
  "你听见脚步声了吗?"阿斯古巴尔问艾尔齐顿。
  "听见了。"
  "快准备。"
  "我立刻要射箭了。"
  刚降临的曙光已经开始驱逐黑夜的昏暗,但是两个奴隶还是分辨不清来人的面目。他们只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的战土装束的人很快地向他们跑来。
  "正是她,"阿斯古巴尔用好容易才能听得出的声音对艾尔齐顿说。
  "不错……身上披着铠甲……还有头盔……身材又这么矮小,那一定是个女人。"
  "一定是她……是她。"
  于是两个卡帕陀西亚奴隶对准那个女人同时放开原先紧扣着的弓弦。两枝箭嗖嗖地飞了出去,一枝穿透了爱芙姬琵达雪白的脖子,另一枝穿过了白银铠甲,正中她的胸脯。
  一阵尖厉而又长久的撕人肺腑的惨叫,紧接着传了过来。同时,阿斯古巴尔和艾尔齐顿听到了好多人跑来的脚步声和哨所中传来的雷鸣股的喊声:"准备武器!"
  两个卡帕陀西亚奴隶立刻转过身子,向罗马营垒那边飞也似地逃去。追来的十夫长和四个角斗士被爱芙姬琵达的身子挡住了去路。她一下子倒在地上,现在正伸开四肢躺在一大摊鲜血中。那些血是从她的伤口中流出来的,尤其是从她脖子上流出来的特别多;因为阿斯古巴尔的箭刚巧射中了她的颈动脉,把这根大血管射断了。
  爱芙姬琵达大声呻吟着,发出嘶哑的响声,却不能说一句话。
  角斗士们连忙弯下身子察看这倒在地上的人,然后把她扶了起来。五个人就一起问她是什么人,是怎么受伤的。
  这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角斗士们把爱芙姬琵达扛到路旁,让她的背靠着一棵橡树的树干。他们拿掉她的头盔,只见浓密的红发纷纷地披散到她的肩上,他们立刻异口同声地叫道:
  "是个女人!"
  他们一起向她弯下身子,察看她的死白的脸,那就立刻认出了她。因此,他们又异口同声地叫道:
  "爱芙姬琵达!……"
  这时候哨所里一中队角斗士也赶到了。大家团团围住了受伤的人。
  "既然她受了伤,那就是附近有使她受伤的人,"指挥那个中队的百夫长说。"快派五十个弟兄去搜查凶手,他们不会逃得很远的。"
  五十个角斗士立刻朝着奥列佛利乌斯·赫克里斯神庙的方向跑去。
  其余的人围着快要死去的希腊妓女。她的铠甲已经完全染红了,鲜血象泉水一股向外迸流。角斗士们显出阴沉的脸色,注视着这个曾经给他们带来这么多的灾难和不幸,而现在正在作垂死挣扎的女人。这个有名的妓女的脸已经变成青色。她不安地转动着,把她的头一会儿扭向左肩,一会儿扭向右肩,同时发出一阵阵疯狂的呻吟;她举起两手,好象要摸自己的脖子,但她的手却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她的嘴痉挛地一开一闭,似平竭力地想说出什么话来。
  "爱芙姬琵达!该死的叛徒!"百夫长沉默了一会儿,严厉而又阴沉地叫道。"你在这儿干什么?这么早你来干什么?谁射伤了你?我简直什么也不明白……但是根据已经发生的这些情况看来,我想你一定又在布置某种新的可怕阴谋……可是你自己怎么反而成了这一阴谋的牺牲者。"
  从爱芙姬琵达紫色的嘴唇上发出了更可怕的呻吟;她用手指着角斗士们,想叫他们走开。
  "不!"百夫长一面咒骂她,一面叫道。"你用你的反叛行为使我们四万个弟兄送了性命……我们必须指出你所犯的狠毒罪行;必须使你的痛苦变得更加可怕——我们要用这一点来安慰我们弟兄的没有复过仇的冤魂!"
  爱芙姬琵达的头垂到了胸前。如果不是听到她那急促的呼吸,人家还以为她真的死了呢。
  这时候派去追逐凶手的五十个角斗士,统统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他们抓来了艾尔齐顿;这个卡帕陀西亚奴隶大腿中了箭倒在地上,因此做了角斗士们的俘虏;但是阿斯古巴尔却逃脱了。
  卡帕陀西亚人供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这时候角斗士们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说话的人就是密尔查。她象以往一样披着铠甲戴着头盔,正由采杜里陪伴着上赫克里斯神庙去。
  "狠毒的爱芙姬琵达替你准备的箭,由于神的干涉——也许就是赫克里斯庇佑了你——反而射死了她自己,"百夫长一面回答,一面给密尔查让路,以便她能走到人圈中来。
  爱芙姬琵达一听到密尔查的声音立刻抬起头来,用她临死的、充满了憎恨和绝望表情的眼光注视着色雷斯姑娘。爱芙姬琵达的嘴唇痉挛地扭歪了,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她伸手张开五指向密尔查抓去,好象想抓住密尔查似的;她施出最后的力量奋身向前一扑,随即发出一阵临死的呻吟,闭上了眼睛;她的头直撞到树干上,接着,这个已经断气的毫不动弹的希腊妓女,就一下子扑倒在地上了。
  "这一次捕鸟人反而自己投入了罗网!"百夫长一面叫密尔查和其余的同伴跟着他回去,一面叫道。于是大家抛弃了那具使人切齿痛恨的死尸,默默地走了。  
 
 
二二、最后几次战斗。布拉
达纳斯河畔大血战·斯巴达克思之死  当爱芙姬琵达受到她自己罪恶的报应,在台梅斯通赫克里斯神庙的大路上密尔查眼前死去时,葛拉尼克斯派来向斯巴达克思报告消息的快艇已驶进了海港。色雷斯人接到了葛拉尼克斯在布鲁丁半岛沿岸登陆的消息后,对自己应该采取什么步骤考虑了很久最后,他对阿尔托利克斯说:
  "嘿,那有什么……既然葛拉尼克斯和一万五千名战士已经在尼科合拉登陆……那就让我们把全部军队统统运到那里去,然后再以更大的力量进行战斗吧。"
  他把那艘快艇派回到船队碇泊的地方,命令他们在第二天晚上回到台梅斯海港。
  过了整整一星期,斯巴达克思终于把他的军队统统运到尼科台拉去了。在这一时期内,除了他自已和骑兵也乘船离开的最后一个晚上之外,他每晚都要命令四个军团去袭击敌人;这样,就吸住了罗马人的注意力,使他们以为角斗士们才并不准备离城到任何地方去。
  当斯巴达克思和玛米里乌斯的骑兵队乘着船驶到离海岸好几英里以外的地方,台梅斯的居民方才把消息报告了克拉苏。
  克拉苏愤怒极了。他咒骂台梅斯的居民们,说他们竟怯懦得不敢派一个人来把角斗士军队准备逃走的消息预先通知他;而现在斯巴达克思都脱离了他的掌握,战争的火焰将以新的力量熊熊燃烧起来;尤其糟糕的是:他本来认为战争马上可以结束,而且已经使罗马也相信了这一点。
  他在强迫怯懦的台梅斯城的居民缴出一大笔罚款之后,就在第二天命令大军拔营向尼科台拉进发。
  但是,斯巴达克思到了尼科台拉以后,在当天拂晓就率领角斗士的军队出发了。他们经过二十小时的行军来到了斯齐拉,在斯齐拉城附近扎了营。
  第二天,斯巴达克思又向勒金出发;他一路上号召奴隶们武装起来,并且在勒金附近占领了险要的阵地。他命令角斗士们用整整三天三夜的工夫挖掘外壕和树立防栅,以便在克拉苏到达之前筑成一座角斗士的不可接近的坚固营垒。
  这时侯,克拉苏决定强迫斯巴达克思自动出来决战,否则就叫他绝粮饿死。他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决定构筑一道不愧是罗马人建造的、规模极其巨大的长垒。这样的长垒,如果不是普卢塔克、阿庇安和弗洛尔一致予以证实,简直很难使人相信它确实存在过。
  "克拉苏到了那儿,大自然的形势暗示他应该怎么办,"普卢塔克说。克拉苏决定建设一道横越布鲁丁半岛地峡的长垒,以免他的兵士空闲无事,同时使他的敌人绝粮饿死。这一工程是艰巨而伟大的,但克拉苏终于在出人意料的短时期内完成了它。他掘了一条贯穿地峡通第勒尼安海和亚得里亚海的壕沟,足足有三百斯太提乌司长,十五步阔和深,沿着这条壕沟是一道极其惊人的又高大又巩固的长垒。
  当克拉苏的十万名兵士以空前未有的勤奋精神建造规模宏大的工事时,斯巴达克思把投奔他的布鲁丁省起义奴隶组成了两个新的军团,而且进行了军事训练;同时,他也想出了如何突破这道封锁的长垒,使克拉苏的努力和远见成为笑柄。
  "告诉我,斯巴达克思,"当罗马人的工程进行到第二十天时,色雷斯人心爱的战友阿尔托利克斯问他道。"告诉我,斯巴达克思,难道你没有看见罗马人已经把我们关进了捕笼吗?"
  "你怎样想?"
  "我看到他们建造的那道长垒已经完工了,因此我这么说,而且我觉得我有根据这么想。"
  想当年在维苏威山的时侯,可怜的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也以为他已经把我们关在捕笼里了。"
  "但是再过十天我们就要绝粮了。"
  "谁绝粮?"
  "我们。"
  "在哪儿?"
  "这儿。"
  "可是谁又对你说过十天以后我们还要呆在这儿呢?"
  阿尔托利克斯低下头不作声了。他好家在为自己竟敢下决心对这位目光远大的统帅提了意见而感到惭愧似的。斯巴达克思温柔地望着这个羞得红晕满面的小伙子,拍拍他的肩膀亲切地说:
  "你这样提出意见很好,阿尔托利克斯,那使我记起了我们粮食储备的情形。但是你可以不必担心,我已经决定了一个我们可以采用的对策,那会使克拉苏留在他那可怕的长垒旁做一个大傻瓜。"
  "可是我们必须承认,这个克拉苏是一个老练的统帅。"
  "他是这三年来与我们作战的统帅中最老练的一个。"斯巴达克思答道: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加上一句说:"可是他也不能够征服我们。"
  "只要你还活在世上,他就不可能征服我们!"
  "阿尔托利克斯,我也不过是一个人罢了!"
  "不,不,你是我们的理想,我们的旗帜,我们的力量!你是我们理想的化身:你使被压迫者开始觉醒,使不幸的人获得幸福,使奴隶们获得了解放。你是一个光荣而又伟大的人物,从你身上发出的光辉,感化了我们同志中间敢任性的人,使他们获得了新的力量,也使他们对你产生了无限的信心;大家完全信任你,因为大家尊敬你,对你的能力表示惊异,承认你是一位英明而又勇敢的统帅。只要你活在世上,我们永远愿意执行你的命令,也永远愿意跟随你到任何地方去,我们将要克服种种似乎完全不可克服的困难。只要你活在世上,我们就能一天行军三十英里,忍受不幸和饥饿,象狮子一般战斗;但是,如果你觉不幸牺牲了,我们的旗子也就倒了,不出二十天战争就会结束,我们就会全部被敌人消灭……啊,但愿神保佑你长命百岁,我们跟着你前进一定能获得彻底的胜利!"
  "你相信我们能获得彻底的胜利吗?"斯巴达克思问,同时垂着头浮起悲哀的苦笑。
  "为什么我们不能获得胜利?"
  "因为在全意大利系着铁链呻吟的一千多万奴隶中,我们还征集不到十万名手执武器投奔我们的人;因为我们的理想还不能深入到被压迫的群众中去,还不能使他们的心燃烧起来;因为罗马的专制统治还没有使被压迫民族失去最后的忍耐心;因为罗马的力量还很强,而我们的力量还太弱……这就是我们不能取得胜利也不会取得胜利的原因。如果我们有胜利的希望,那也只能在意大利境外,但在意大利境内我们是注定要灭亡的,我们一定会死在这儿。"
  他沉默了一会,长叹了一声,接着大声说:
  "但我们为神圣事业而流洒的鲜血决不会白流,我们的行动将给我们的后代留下崇高的榜样!"
  这时候,一个百夫长进来报告,说是三千名由达尔马西亚人和伊里利亚人组成的掷石兵队伍,从罗马的营垒里来到角斗士营垒的中军营门前面,坚决要求斯巴达克思把他们编入他们同国人的军团。
  斯巴达克思考虑了一会,没有立刻回答这三千名逃兵的要求:也许,他怀疑他们,但也许,他认为把这批投降的人当作勇敢的战士接受下来,对角斗士们来说是一个很不好的例子。因此,他走到营垒前对他们说,抛弃自己旗帜的兵士是可耻的,帮助敌人阵营中的逃兵,并把他们编入自己的队伍,对一个可敬的统帅来说是不光荣的;同时对他的战士们来说,如果把背叛自己战旗和军队的人编到被压迫者的队伍中来,就是开了一个很糟糕的例子,那对起义军队是有害的。因此,他拒绝了这批兵士的要求。
  在这事情发生后一星期,那天十夫长和百夫长们在黄昏时分走遍了所有角斗士的帐幕,传达了斯巴达克思的命令:叫大家不听号声就静悄悄地拔营。骑兵队早就奉了角斗士首领的命令带着斧头到附近的树林中去砍伐树木了。他们已经在黄昏时用战马驮了许多树木来到营垒里。
  第一支火炬燃着后一小时,斯巴达克思下令在营垒巾燃起一堆堆的髯火;接着,他就利用恶劣的气候——这一带已经下了整整两天的滂沦大雨,到了那时候又不断地下起夹雪的雨来——在漆黑的夜和尖厉的风声中,静悄悄地接近了克拉苏下令掘壕的地方——这段壕沟的前沿,垒墙还没有建筑起来。斯巴达克思就下令把他的骑兵队运来的树干统统投掷到壕沟里,接着,六千名战士又把早就准备好的六千袋泥土投到这些树干上面。这样一来,就有很长的一段壕沟完全被填没了,角斗士的队伍就无声无息地从上面溜了过去;他们奉到斯巴达克思的命令,不管风雪怎样狂暴,还是毫不停留地直向考隆尼亚前进。
  斯巴达克思亲自率领骑兵队埋伏在罗马人营垒附近的树林中。到了第二天中午,当几个罗马军团从营垒中出来到附近的村子里去征粮时,他们就突然冲到罗马人的队伍中,在半小时之内消灭了四千余名敌兵。
  罗马人不禁大吃一惊,他们发觉那在前一天似乎已被他们封锁在大海与长垒之间的敌人,竟突然在他们的眼前出现,威胁了他们的后方。但是,当大批罗马军队拿起武器赶上去援救那几个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军团时,色雷斯人早已率领他的骑兵队向考隆尼亚飞也似地跑去了。
  "啊,我对地狱中所有的神发誓!"玛尔古斯·克拉苏用拳头敲着他的脑袋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仿佛已经眼看他落到铁箍中了,瞧,一下子又溜出了我的掌握!我打垮和歼灭了他的好些军团,他却聚集起新的军团,用更大的力量向我进攻。我公开宣布战争就将结束,战争的火焰却反而比以前燃烧得更旺了!……伟大的神啊!这家伙是一个恶魔,不是人,是一个渴血的吸血鬼!是一只不知餍足的、用活人当点心的人形恶狼!"
  "不,他完全是一位伟大的统帅,"年青的传令官卡图说。原来小卡图在作战时严守纪律,表现了顽强、坚忍而又勇敢的精神,因此克拉苏命令他担任了这一职务。
  愤怒得忘掉了一切的玛尔古斯·克拉苏斜睨着这个大胆的小伙子,很想激烈地训斥他一顿,但是将军终于渐渐地控制住自己,恢复了他平素的声音说道,虽然那声音还是夹杂着愤怒的颤抖:
  "勇敢的小伙子,我认为你是对的。"
  "如果你把说老实话的习惯叫做勇敢,那么无论是贝尔修斯。无论是耶松,无论是狄奥米德斯以及世界上任何别的勇士就都不能比我要勇敢了,"小卡图骄傲地回答。
  克拉苏沉默了,斯克罗发、昆杜新、摩米乌斯和别的指挥官也统统沉默了。所有的人都显得阴沉而又忧郁,他们仿佛被某种忧愁的念头攫住了。首先打破沉闷局面的是克拉苏,他仿佛说出了他内心中的思想:
  "我们可以追逐他,却不能捉住他;他的行动神速极了,他不是人,他简直是一头猎犬或者是一头牝鹿!……如果他竟率领七万大军在罗马城下突然出现了呢?啊,伟大的神啊!……那会多么出人意料啊!……多么危险啊!……怎样才能避免这一点?怎么办呢?"
  大家都不做声。他们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回答统帅的问话。他们也与克拉苏一样,对战争的结果表示怀疑。
  大家都认为克拉苏有必要写信报告元老院:这一战争已经变得更残酷更可怕了;为了彻底结束这战争,除了克拉苏的军队之外,不但必须把不久前征服西班牙回到罗马的葛涅乌斯·庞培的大军派来进攻角斗士的军队,而且还必须把卢齐乌斯·里齐尼乌斯·卢古鲁斯统率的那支曾经与米特里达梯斯王作战,最近也回到意大利的大军调来对付斯巴达克思。只有用这三支由共和国最英勇的统帅指挥的各包括十万名以上精兵的大军,从三方面把斯巴达克思包围起来,才能够在几天之内根本结束这一讨伐角斗士的可耻战争。
  虽然克拉苏很不高兴发出这样的报告,但结果还是派了使者到罗马去。接着,他命令大军拔营出发,追踪斯巴达克思。
  那时侯色雷斯人打算从考隆尼亚出发穿过山区长途行军,经过斯齐拉基乌姆向诺伏埃斯特尔山和波列奥卡斯特尔山进发。
  但是,过了五天,当他到达那两座高山附近时,凯乌斯·康尼克斯那顽固的叛乱习气又发作了。他闹吵吵地离开了营垒,还带走了另外五个军团。他公然宣布:他们必须首先打垮克拉苏,然后进军罗马。他对斯巴达克思的恳求和恫吓毫不理睬。他和卡斯杜斯一起脱离了角斗士的营垒,在八、九英里路以外的地方另外扎了营。
  斯巴达克思派了葛拉尼克斯和阿尔托利克斯到叛军的营垒中去。但康尼克斯和卡斯杜斯斩钉截铁地回答这两位使者,说他们已经占领了有利的阵地,一等克拉苏到来就要与地开战。
  斯巴达克思对这些军团的荒谬行动虽然感到极其悲痛,他的天性却不允许他听凭这批叛乱的弟兄遭受命运之神的播弄:他们是必然会遭到失败的。因此,色雷斯人决定继续留在营垒中不走,希望这批叛乱的弟兄醒悟过来,但是这样一来,他却把他向克拉苏赢得的时间和空间上的优势统统丧失了。
  于是,角斗士们留在原地不动,克拉苏却用急速的行军在第四天到达了凯乌斯·康尼克斯扎营的波列奥卡斯特尔高地。他开始用全力向这支脱离斯巴达克思的角斗士军队猛攻。康尼克斯和卡斯杜斯的三万名战士进行了英勇的抵抗。但是,如果不是斯巴达克思迅速赶来援救,他们就一定会遭到全部被歼的厄运。
  色雷斯人的援军一到,激烈的战斗立刻就展开了;因为双方都不肯后退一步,直到黑夜把作战双方给分开了,战斗方才中止。角斗士方面损失了一万二千名战土,罗马的兵上阵亡了一万名。
  斯巴达克思因为兵力少于敌人,便在当天晚上拔营离开。他说服了那批脱离他的部队,叫他们跟着他前进,接着向毕齐尼扬出发。克拉苏的军队紧紧地跟着他们,却不敢贸然向他们进攻。
  斯巴达克思在峻峭的高山上扎了营,决定在那儿等待有利的时机。他说服了康尼克斯和卡斯杜斯,使他们明白团结一致的必要性,并且告诉他们,在目前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免与克拉苏作战;对付克拉苏最好是用旋磨打圈的行动困惫他,然后突然进攻和打垮他。
  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跟斯巴达克思谈话以后似乎安分了许多,他们不再对色雷斯人采取敌意,而且尊敬和赞赏起他来了;但是这两个人还是不能忍受纪律的约束,而且都急不及待地想与敌人进行轻率的战斗。
  斯巴达克思利用山岭的掩护在毕齐尼扬附近驻扎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晚上,暴风雨逞起凶威来了。斯巴达克思和他的军队就在雷声霹雳大雨滂沱之中,在炫目的锯齿形的闪电的照耀下,瞒着克拉苏,悄悄地循着峻峭的山路向克拉罗蒙特强行军。
  克拉苏在八天之后才追上了角斗士的军队。这位将军占领了一处险要的阵地,把斯巴达克思和他的营垒封锁在山中;但这时候,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又脱离了色雷斯人,他们把自己的军团领到离开斯巴达克思的大营六英里远的地方单独扎了营。
  克拉苏花了两天时间,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势和敌人的阵地。接着,他在黑夜里派出了一个军团,命令他们在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的营垒后面的山上埋伏起来。那个军团的所有兵士,都在树木和灌木丛中完全隐蔽起来了。他们躲在那儿,一待斯克罗发率领三个军团发动正面进攻,他们就从后方向敌人猛扑。克拉苏企图在一小时之内彻底消灭这一万二千名角斗士,叫斯巴达克思增援也来不及;接下去他就可以放胆进攻斯巴达克思。因为色雷斯人在经过诺伏埃斯特尔之战的消耗以后,如果再加上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的一万二千名战士的惨重损失,他剩下的军队就只有五万名战士了;因此克拉苏认为就可以用自己的九万大军把这五万人完全包围而且消灭掉。
  克拉苏派去埋伏的那个军团的指挥官,就是里维乌斯·玛梅尔古斯。他瞒过了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的耳目,巧妙地把部下领到指定的山岗上。玛梅尔古斯害怕兵士们的铠甲会在太阳下面发出闪光而使敌人发现他们,就命令他们用树枝盖住头盔和铠甲。兵士们立刻执行了他的命令。
  玛梅尔古斯紧张地等待着黑夜的降临,因为第二天晨曦出现时,就是预定从后方袭击敌人的时间。但是,不利于罗马人的命运之神却出来干涉了。就在那座山岗下面,有一所小小的、迎合周围居民家教热狂的朱庇特神庙。虽然这所庙宇在最近这一时期内已经荒废,密尔查还是不时地给庙中的万神之父带去牺牲。密尔查对她的哥哥极其尊崇,时时刻刻担心着他的命运;因此,由于她的宗教信仰和对最高的神的崇拜,她从来不错过用牺牲为斯巴达克思祈求大神庇佑的机会。
  这一天,密尔查就利用适当的空暇,在忠心的采杜里陪伴下,向朱庇特神庙走去。她牵了一头白色的小山羊,准备把它献到那无人过问的朱庇特的祭坛上去。
  当密尔查走近神庙时,她发现了山岗上面的罗马兵士:有的蹲在那儿,有的躺在草丛中;就这样,"罗马兵被两个为敌人带来祭神礼品的女人发现了。"密尔查既不叫喊也毫不流露出惊慌的姿态;她暗暗庆幸这一由她的祭神愿望所引起的幸运的发现,她认为那是极其明显的神灵的庇佑;她悄悄地往回走,迅速地穿过山谷,赶到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的营垒中,警告他们山上有罗马的伏兵,接着,又和采杜里一起跑回大营去警告斯巴达克思。
  当天午后一点钟,凯乌斯·康尼克斯命令他的两个军团拔营出发。他们怀着无比的愤怒向玛梅尔古斯的伏兵猛扑。玛梅尔古斯一面对这出人意料的袭击竭力进行抵抗,一面立刻派出传令官向克拉苏求援。
  这位罗马将军立刻派出了两个军团,但斯巴达克思也派出了他的两个增援的军团。战斗持续了好几小时,小规模的战斗变成了一场大战。最后,斯巴达克思和玛尔古斯·克拉苏率领他们所有的军队几乎同时赶到交战的地点。这一场血战比以前任何一次战斗都残酷。
  双方的战士极其英勇而又凶猛地激战了一整天;黄昏降临了,夜幕笼罩着战士们,最后战斗被迫停止了。
  罗马兵阵亡了一万一千余名。角斗士方面牺牲了一万二千三百个人,这中间还包括了三位英勇战死的军团指挥官:康尼克斯、卡斯杜斯和印杜提奥玛尔。
  大战结束四小时后,斯巴达克思立刻召集了他的军队继续行军。他们沿着极其峻峭的、长满了树丛的山路,向毕台里亚山区进发。
  在这次战斗以后,克拉苏变成了胜利者,他下令火化战场上罗马兵士的尸体。可是出乎他和他的部下的意料之外,他们发现:那一万二千三百具角斗士的尸体,只有两具是背部负伤的,其他人的创伤统统在胸前。
  克拉苏经过这次战斗以后,特别是当斯巴达克思退到山中去的时侯,他不禁后悔起来了。他觉得他不该这么匆忙向罗马元老院求援,叫他们把废培和卢古鲁斯派来,因为这时候他已经大大消耗了角斗士的力量。而现在胜利的光荣就可能归给另外两位统帅。因此,他决定趁卢古鲁斯还没有回到意大利、从罗马出发的庞培也还没有赶到鲁摩尼亚之前,赶快结束这一讨伐起义角斗士的战争。克拉苏把六万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了副将斯克罗发,命令他紧紧追踪斯巴达克思,既不让角斗士们喘息,也不让他们获取任何时间,他自己就率领其余两个军团——大约两万人——和所有的车辆、辎重日日夜夜地向修利爱赶去,但到了修利爱他又向波顿梯亚出发。同时他派遣了好几个统领向附近地区征集兵士,组成了新的军团。他对所有参加他军队的人都许下了重赏。
  这时候,斯巴达克思正在旋磨打圈地行军。他从克拉罗蒙特赶到诺伏卡斯特尔,从诺伏卡斯特尔赶到泰纳格尔,接着又从泰纳格尔赶回克拉罗蒙特。他用这样的办法来消耗克拉苏军队的力量。他认为克拉苏依旧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却不知道在他后面只有斯克罗发。斯巴达克思打算把克拉苏引诱到一个优势兵力不能发挥作用的地方,到了那时候再与他进行战斗。
  斯克罗发对退却中的斯巴达克思的军队紧追不舍,但是他常常选中有利的时机攻打色雷斯人的后卫部队。曾经有整中队的角斗士不止一次地向这位副将投降,可是斯克罗发总是下令把他们吊死在路旁的树上。
  斯巴达克思从克拉罗蒙特循着丘岗的山坡向赫拉克里亚前进。
  他在来到卡茹恩特河畔的同时,知道过河非常困难;因为暴雨使河水猛涨,渡河就不可能了。罗马的骑兵队追上了角斗士的大军,从他们的后方猛袭。
  斯巴达克思的心中燃起了狂暴的怒火;他命令他的军团列成战阵,向他们发表了演说。他告诉他们,这一次战斗只许胜利不许失败,否则就是全军覆没,因为他们的后方就是河水。于是角斗士们就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向罗马人进攻。
  他们的攻势十分猛烈,还不到两小时就打垮了敌人,使罗马兵仓皇奔逃;接着,角斗士们又在追击的时候歼灭了无数敌人。
  昆杜斯想竭力阻止溃逃的兵士,结果却毫无用处。斯克罗发的努力也同样落了空:他的大腿和脸部受了伤,好容易才由骑兵队把他从狂暴的敌人手中救了出来。
  罗马人遭到大败:他们在卡茹恩特河畔的战斗中阵亡了一万人,而角斗士们只死了八千。罗马的兵士们大起恐慌,他们急匆匆地渡过了阿尔奇斯河,结果在汹涌的波涛中又淹死了不少人。他们不停地逃跑直到跑进了修利爱的城门才止。"
  不难想象,这一胜利大大提高了角斗士军队的士气,他们的勇气也恢复了:他们纷纷推派十夫长和百夫长到他们的首领那儿,竭力要求他率领他们重新攻打敌人,他们发誓一定能消灭所有的罗马人。但色雷斯人认为进攻克拉苏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将军即使在这一次失败以后,他的军队力量还是比角斗士的军队强大得多;而且,斯巴达克思已经接到消息。知道这个罗马将军又征集了好几个新的军团。
  克拉苏接到了斯克罗发吃败仗的消息,就急忙从波顿梯亚率领三万八千名兵士——他匆匆编成的几个新的军团也在内——向修利爱赶来。他到了修利受以后,对斯克罗发的军队进行了严厉的训话。他对天发誓,说是如果他们下一次再敢逃走,他就要重新施行什一格杀令了。克拉苏在修利爱逗留了几天,整编了那批在卡茹恩特河畔遭到惨败的军队。接着,他就率领大军去追赶斯巴达克思。因为他的探子已经探听确实:色雷斯人已在离西里维亚不远的布拉达纳斯河畔扎了营。
  自从角斗士的军队在卡茹恩特河畔打了胜仗以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天。那天晚上,在那座建筑在布拉达纳斯河旁高地上的营垒中,阴郁而又愁闷的斯巴达克思正在将军法场和副将法场之间的那条大路上散步。卫兵们过来向他报告,说有三个乔装改扮的角斗士骑着马从罗马赶来,给他带来了一封极其重要的书信。
  斯巴达克思立刻向他的营帐走去,在那儿接见了那三个角斗士。他们把范莱丽雅·梅萨拉写给他的一封信交给了他,同时说明他们是奉了她的命令,特地把这封信送到他的营垒中来的。
  斯巴达克思一接到那封信脸色就变得惨白。他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心,仿佛想抑制它的跳动。他遣开了那三个角斗士,命令卫兵好好地款待他们,然后拆开那封信,念了起来:
  不可战胜的英勇的斯巴达克思,请你接受范莱丽雅·梅萨拉的崇高敬意。
  啊,我的心爱的斯巴达克思,虽然你已为了奴隶的解放献出了你那极其高贵的心灵中的全部宝藏,但是横逆多乖的命运和居心险恶的神却不愿保佑你的事业。由于你那非凡的勇敢、英明的远见和真诚的精神,这三年来光辉的胜利一直没有离开过你们的旗帜;但是,即使是你,也无力抵抗险恶的命运和罗马的威力:罗马即将从亚细亚召回卢古鲁斯向你进攻;而现在,当我写这封信给你的时候,西班牙的征服者,"伟大的人"庞培已经率领他的全部军队从罗马穿越沙姆尼省,向你进军了。斯巴达克思,对命运让步吧,结束战争吧,为了我对你那永不熄灭的热烈爱火,保持你的生命吧;为了我们可爱的小波斯杜密雅保全你自己吧,不要把你那父亲的抚爱从我们可爱的孩子身上剥夺掉。你得明白,如果你固执地继续进行这一现在已毫无希望的战争,就会使她变成一个孤儿。
  一个热爱斯巴达克思的女人,决不应当也决不能够允许自己去怂恿他做出卑劣的行为来。但是,这三年来你已经使罗马在你的面前战栗,使整个意大利对你感到畏惧,你已经用光荣笼罩了你的名字,你已经取得了好几次值得戴上桂冠的光辉胜利;你放下武器,那决不是因为害怕你的敌人,而是屈服在命运之前,屈服在这一神秘的、看不见的、不可抗拒的力量之前。因为不论是过去、现在和将来,决没有一个人能抵抗命运之神的打击。在她的跟前,即使是意志是坚强的伟大历史人物的一切努力也会化为泡影:从居鲁士到皮洛士,从泽尔士到汉尼巴莫不如此。
  你得乘庞培赶到战场之前,赶快跟克拉苏进行结束战争的谈判;克拉苏害怕战胜你的荣誉被他的政敌抢去,一定会接受对你来说是光荣的停战条件。
  抛弃这一现在已不可能实现的事业吧。躲到我的杜斯古尔别墅中来吧。我怀着最纯洁、最温柔最热烈、最忠诚的爱情在这儿等待着你。你的一生将要充满幸福,你的一生将要在世界上的女人所能给予的、最热烈的亲吻和最温柔的抚爱中度过。你将远离人群,隐居起来,与一切世事相隔绝。可敬的丈夫和父亲啊,你将生活在永远不会间断的欢乐爱情之中。
  啊,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我的亲爱的人儿啊。我这可怜的女人在恳求你,我这不幸的母亲和你的女儿都在哀求你,你听见没有,斯巴达克思;你的可爱的孩子和我都抱着你的两膝,流着泪,狂吻着你的手;我们母女两个都流着痛苦的泪水、发出悲哀的呻吟、苦苦地哀求着你,希望你保全你那珍贵的生命,因为你的生命比世界上所有的财富都要珍贵。
  我写字的手在发抖,热泪哽住了我的咽喉;它们不断地从眼眶里涌出来落到这信纸上,使上面好几处的字迹都模糊了。
  啊,斯巴达克思,我的斯巴达克思,可怜可怜你的女儿,也可怜可怜我吧!因为我只是一个脆弱的不幸女人,如果你牺牲了,我就会在绝望和悲痛中死去……
  啊,斯巴达克思,可怜可怜我吧……我是多么的爱你,多么的崇拜你,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要比最高贵的神还要高出万倍!啊,斯巴达克思,可怜可怜我吧!……                       范莱丽雅
  可怜的斯巴达克思在念这封信时的感情简直无法形容。他哭了。从他的眼眶中涌出来的热泪,滴到了纸上,与范莱丽雅留在那儿的泪痕渗到一块儿去了。他念完了信;就把它凑到嘴唇上开始狂热地、发疯一般地亲吻;他一面哭,一面把那封信上上下下地印满了热吻;然后,他垂下了两手,动也不动,紧紧地捏着那封信,接着他又把那封信紧紧地贴在胸前。他那含满了泪水的眼睛注视着地面,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站了好久;他陷在甜蜜而又悲哀的沉思之中了。
  谁知道,他的思想在这一刹那间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啊?谁知道他的眼前闪过了什么样虹彩也似的幻景啊?谁知道他沉浸在什么样奇特的妄想中啊?……
  他那充满了柔情和痛苦的思想正在飞驰。但是最后,他清醒过来了。他擦干了眼睛,又在那封信上面吻了一下,然后把它折叠起来藏在胸前。接着,他披上铠甲,戴上头盔,在腰间系上短剑,把盾牌套上了手臂/他叫来了他的传令官,命令他准备好马匹,同时命令他转告骑兵队,叫他们准备跟随他出发。
  过了半小时,斯巴达克思对葛拉尼克斯交代了一下军务,接着就率领三百名骑兵出了营垒疾驰而去。
  角斗士的首领离营后几分钟,密尔查就进了他的营帐,她的背后跟着阿尔托利克斯。
  高卢小伙子苦苦地哀求色雷斯姑娘,要求她揭露那妨碍她做他的妻子的秘密。可是密尔查还是跟过去一样,重重地叹着气,流着眼泪,默不作声。
  "相信我,密尔查,这样的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了!"高卢小伙子说。"我再也不能活下去了,我用斯巴达克思的生命对你起誓,因为他的生命对我是极其神圣的,他的生命在我的心目中要比我自己的生命更为宝贵。我对你发誓,我对你的爱情丝毫没有卑劣庸俗的成分。它已变成了一股伟大的力量,攫住了我的一切感情,攫住了我的全身,攫住了我的整个灵魂。也许,当我知道了那阻止你属于我的原因……但是谁知道呢?……也许,我会相信这是由于绝对的必要;也许,这种必要对于我是无可争辩的,我会承认那是无可避免的……那时候我可能会向残酷的命运之神屈服。但是,如果我不知道那阻止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原因——虽然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如果就这样叫我自动放弃我一生的欢乐,默默地甘心向命运之神屈服……不,你决不能相信这-点,你绝对不要认为这是可能的!……"
  阿尔托利克斯怀着狂热的爱和真挚的感情,极其激动地诉说着;他的声音发抖,脸色苍白;他向密尔查倾诉的话,都是真正从他的心坎中发出来的。
  密尔查被他感动了,她陷在说不出的莫大的痛苦之中了。
  "阿尔托利克斯,"她哽咽着说,"阿尔托利克斯,我求求你,看在你的神灵的份上,看在你对斯巴达克思的爱的份上,你再不要逼迫我,也不要再追问我了。我是多么的痛苦啊!如果你知道你问我的话所给予我的痛苦,阿尔托利克斯,你就决不会再追问我了!"
  "听我说,密尔查,"高卢小伙子叫道,他在狂热的爱情的冲击下已经失去了自持力。"听我说。叫我的灵魂处在这样悲惨的情况和绝望的痛苦中,我对你起誓,我是再也不能活下去了。我常常看见你那美丽的脸,时刻欣赏着你那照亮和抚爱着我的灵魂的目光,我每一分钟都看到你那亲切而又温柔的微笑;但是,当我知道我可能获得这一切、获得这善与美的全部宝藏时,你却强迫丝毫也不知道原因的我放弃这一切——这绝对不是我的力量所能办到的。如果你不对我吐露你的秘密,如果你不让我知道其中的原因,我就宁可死掉。因为我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痛苦和折磨了。由于你那固执的不可解释的沉默,如果我不是立刻在你的眼前倒毙,就让雷神塔伦发出他所有的电火把我殛死好了!"
  阿尔托利克斯说到最后那句话,就扭歪激动的脸一下子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把它高高地举起,准备向自己的胸口刺下去。
  "不,不,看在一切神灵份上!"密尔查伸出两手哀求道。"不!不能死!"她用激动得断断续续的声音叫道:"我宁可……宁可在你的眼前……揭露我的耻辱行为……我宁可失去你对我的尊敬,决不愿意看着你死!停下来!……听我说……阿尔托利克斯……我之所以不能属于你是因为我不配做你的妻子……就让我羞死吧……我的亲爱的、神圣的阿尔托利克斯,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一切!"
  姑娘用两手掩着脸哀哀地哭起来了,接着,她用由于哭泣而变得断断续续的声音急促地说:
  "当我做女奴隶的时候……我在我那逼良为娼的主人的压迫下……在他的皮鞭的抽打下……我曾经被迫出卖肉体……"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我曾经做过……做过妓女!……"接着她又低下头,用两手蒙住脸痛哭起来。
  阿尔托利克斯一听到这些话,他的脸就变得极其阴沉可怕,他的两眼闪烁着不可遏抑的怒火:突然,他举起紧握匕首的手高叫道:
  "我诅咒这批卑鄙无耻的人贩子……我诅咒万恶的奴隶制度!……我诅咒人类的残酷行为!"
  接着,他把匕首插到鞘里,扑到密尔查的脚前,拉下她的手来狂吻。他在伟大的初恋的爱情的激荡下大声叫道:
  "啊,亲爱的,貌蛔趴蕖灰蓿∧怯惺裁垂叵的兀磕训勒庋嫠吡宋乙院螅?你在我的眼中不比以前更纯洁更美丽吗?你只是野蛮的罗马奴隶制度的牺牲者。他们虽然用他门的暴力蹂躏了你的肉体,但却绝对不能玷污你那纯洁的灵魂!"
  "离开我,离开我,让我躲开所有的人吧……"密尔查喃喃地说,又想用手遮住她的脸。"我现在必须躲开你的眼光,我忍受不了你的注视。"
  于是,她逃到营帐角落上用帷幕遮起来的那个小房间里,投到采杜里的怀抱中去了。
  阿尔托利克斯怀着无限的敬意注视着那幅帷幕,因为色雷斯姑娘就在它的后面。接着,他走出营帐,极其满意地吐了一口气:原来那密尔查认为不可克服的障碍,在阿尔托利克斯的心目中是丝毫也不存在的。
  第二天,朝霞才显现的时候,在离开角斗土营垒一天行军路程的奥庇达·玛梅金纳的罗马大营里,克拉苏接到了一块小小的涂蜡木板。那是一个角斗士骑兵奉了斯巴达克思的命令送来的。
  木板上写着希腊文。克拉苏念道:
  玛尔古斯·里齐尼乌斯·克拉苏大元帅,请接受斯巴达克思的敬意。我觉得有必要跟您在离双方营垒各十英里的地方会晤。在奥庇达通西里维亚的大路旁有一座属于维纳西亚贵族季杜斯·奥西里乌斯的别墅。我已带了三百名骑兵在别墅里等候您了。您能带领同样数目的骑兵来这儿吗?我诚挚地向您提出这一建议,希望能获得您同样诚挚的同意。                     
斯巴达克思
  克拉苏接受了角斗士首领的建议;他召见了那个送木牌来的骑兵,命令他回去转告斯巴达克思,说玛尔古斯·克拉苏将在四小时以后带着他的三百名骑兵来到指定会面的地点,他将和斯巴达克思信赖他一样地信赖斯巴达克思。
  就在那一天午前两小时,克拉苏带领了一队骑兵来到季社斯·奥西里乌斯的别墅。斯巴达克思的骑兵队长玛米里乌斯,领着一个百夫长和十个十夫长,在别墅的栅门旁迎接了罗马的将军。
  他们向他表示了应有的敬意,然后领着他穿过别墅的前院和穿堂,循着走廊来到一个小小的画廊里。斯巴达克思一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就在门旁出现了。他做了一个手势命令其余的人离开,接着,举起右手在嘴唇上一按表示欢迎,说:"您好,光荣的玛尔古斯·克拉苏!"他一面说一面就退到画廊里,让路给这位罗马的统帅。克拉苏恭恭敬敬地回答了角斗士首领的敬意,一面走进画廊一面说:"您好,英勇的斯巴达克思!"
  两位统帅面对面地站着,互相默默地打量着对方。
  角斗士首领的身材比这位罗马贵族高出整整一个头;斯巴达克思的脖子、头和巨人也似的身躯是强壮而又威武的,克拉苏却是一个略微发胖的中等身材的人,这一对比对罗马将军是很不利的。
  斯巴达克思仔细地观察着克拉苏那纯粹属于罗马人的轮廓分明的粗骨骼的黑脸,他的短短的脖子,宽阔的肩膀和膝盖微向外弯的结实的腿;克拉苏也欣赏着斯巴达克思的庄严风貌,灵敏的举动,好象赫克里斯一般的完美的体格,他那敏慧的宽广的前额,那对美丽的、闪耀着忠诚坦率光芒的眼睛以及流露出同样表情的英俊脸庞。
  最使克拉苏感到惊奇,同时也使他对自己感到非常恼怒的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驱除那不由自主地从心坎中涌现的、对这个角斗士的极其深切的尊敬感觉。
  斯巴达克思首先打破了这一沉寂的局面,他用温和的声音问克拉苏:
  "克拉苏,您说说看,您不觉得这战争拖延得太久了么?"
  这位罗马将军顿时窘住了。他一下子答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答道:
  "是啊,拖延得太长久了。"
  "您不觉得我们应该结束这一战争吗?"斯巴达克思重新问道。
  克拉苏那盖着厚眼皮的灰黄色眼睛突然迸射出一阵光芒,立刻问道:
  "用什么办法结束呢?"
  "议和。"
  "议和?"克拉苏诧异地反问。
  "为什么不能议和呢?"
  "晤……因为……那么用什么方式来议和呢?"
  "赫克里斯神呀!就跟以往交战双方的议和方式一样。"
  "啊,"克拉苏浮起嘲弄的微笑叫道。"就象与汉尼巴将军、安调古斯大帝以及米特里达梯斯王议和的方式一样吗?……"
  "为什么不能这样呢?"色雷斯人用暗含讽刺的口气反问。
  "因为……因为……"这位罗马统帅用轻蔑而又惶惑的口气答道,"因为……难道你们能算是跟我们交战的对方吗?"
  "我们有好多聚集在一起和罗马暴政作战的民族。"
  "原来如此!"克拉苏用左手拉住佩剑的金链子,然后用讥讽的口气叫道。"我对讨伐之神马尔斯起誓,我一向认为你们是一大群妄想对你们合法的主人造反的卑贱奴隶。"
  "我们必须纠正你的说法,"斯巴达克思镇静地回答。"刚才你不是说我们是卑贱的奴隶吗?不,我们是你们那不公正的、荒谬的暴力的奴隶,但决不卑贱……至于你们奴役我们的所谓台法权利,那还是以不提起为妙。"
  "那么,"克拉苏说,"你要象汉尼巴或者米特里达梯斯王一般跟罗马议和吗?你想获得哪些省份呢?你想得到什么样的军事赔款呢?"
  斯巴达克思的两眼闪烁着愤怒的火花;他已肟诨卮穑芽死蘸煤媒萄狄幌拢?但结果却举起左手们住嘴唇,把自己的怒火按捺下去了。他用右手在前额上抹了好几次,然后说:
  "我不准备跟你吵嘴,克拉苏,我不愿意侮辱你,但也不愿受到你的侮辱。"
  "难道你不觉得叫伟大的罗马和叛乱的角斗士议和是极大的侮辱吗?只有诞生在第伯尔河畔的人才能体会你那建议的极度耻辱!不幸你生来不是罗马人——虽然你是应当做一个罗马公民,斯巴达克思,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因此不会完全懂得和估计你加在我身上的极大侮辱。"
  "可是你那不是出乎本心的,只因为生在罗马而承袭下来的拉丁民族的骄傲,使你不能懂得:你的话不仅是加到我个人和我的战友身上的极大侮辱,而且是对整个类和所有的神的极大侮辱;因为你认为除了你们自己之外,世界上一切民族都是下等的民族,他们几乎不是人,只是一种与动物相似的东西。"
  于是画廊里又出现了沉默的局面。
  克拉苏在考虑了几分钟以后,抬起头来,望着斯巴达克思说:
  "你的力量已经耗竭了,再也不能抵抗了,因此要求议和。好吧,那你的议和条件是什么呢?"
  "我有六万名战士,你和全罗马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勇敢……被你们用铁链锁住的几百万奴隶都在意大利境内呻吟着;他们正不断地补充而且以后还要不断地补充我的军团。战争已经拖延了三年,可能还要再拖上十年,这战争也可能变成冲天的大火把罗马烧成飞灰。我感到了疲倦,但决不是没有力量。"
  "你一定忘记了,征服塞多留的庞培已经率领他的军队从沙姆尼省向这儿赶来了,和米特里达梯斯王交战的卢古鲁斯也将率领大军在几天之内在布隆的西港登陆。"
  "卢古鲁斯也来了!"斯巴达克思叫道,他的脸顿时白了。"我对所有的神灵起誓。罗马使我们角斗士获得了极大的荣誉!你们已不得不集中全国的力量来对付我们,但同时却不肯和我们议和!"
  斯巴达克思沉默了一会,问道:
  "如果你愿意议和,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你和你所挑选的一百个人可以获得自由,但其余的人必须放下武器向我投降,他们以后的命运将由元老院决定。"
  "这样的条件……"斯巴达克思刚开口,克拉苏却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下去:
  "或者,如果你感到疲倦,你可以抛弃他们;你不但可以获得自由和公民权,而且可以在我们的军队中担任副将的官职;角斗士的军队失去了你的英明领导就会秩序大乱,不出一星期就会被我彻底打垮。"
  斯巴达克思顿时气得满面通红。他皱起眉毛恶狠狠地向克拉苏跨了两步,接着,按捺住自己的怒火,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叫道:
  "临阵脱逃!……叛变!……我宁愿和所有弟兄在战场上战死,决不愿接受这样的条件!"
  于是角斗士的首领向门口走去,同时对克拉苏说:
  "再会,玛尔古斯·克拉苏。"
  他在门槛边停了下来,转过身子问罗马统帅:
  "我能够在最近这次战斗中看到你吗?"
  "能够看到。"
  "你能与我交战吗?"
  "我一定与你交战。"
  "再会,克拉苏。"
  "再会。"
  斯巴达克思来到别墅前面的广场上,命令骑兵队跟随着他。接着,他纵身上马,飞也似地赶回营垒去了。
  他回到营中以后,立刻下令叫全军拔营出发。他们渡过布拉达纳斯河向毕台里亚前进,他们在深夜时分到达那儿,斯巴达克思就下令扎营。第二天拂晓,侦察队押来了一个罗马十夫长,那是当他率领一队骑兵向克拉苏的营垒疾驰时被角斗士的侦察员们在半路上俘获的。他是卢古鲁斯从布隆的西派来的。原来卢古鲁斯的军队已经乘着大队船舶驶进了海港;这个使者的任务就是向西西里总督兼将军报告:卢古鲁斯的军队很快就要从布隆的西出发,到这儿来参加围攻角斗士军队的战斗了。
  斯巴达克思丧失了一切获救的希望,眼前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与克拉苏进行战斗,打垮他。角斗士们的全部命运,将被这一战的结果所决定。
  斯巴达克思率领全军离开了毕台里亚,重新回到布拉达纳斯河畔去。他们在黑夜里到达了目的地,在离开布拉达纳斯河左岸一英里路的地方扎了营;在河的右岸,离开他们八英里远、他们原来扎营的地方,克拉苏的军队已在他们到达之前几小时赶到那儿扎了营。
  当天晚上,克拉苏又命令他的军队渡过布拉达纳斯河来到左岸,在离开角斗士军营只有两英里远的地方扎了营。
  太阳升起的时候,四大队罗马兵正在自己营垒周围挖掘外壕,但他们被三大队从树林里砍柴回来的角斗士发现了。那批角斗士一看到挖掘工事的罗马人。就纷纷抛下背上成捆的树枝和木柴,奋不顾身地向敌人扑去。受到突然袭击的罗马人发出了叫喊,那使在营地这一角扎营的罗马军团的兵士们统统冲了出来。他们立刻向那批角斗士恶狠狠地赶来;但角斗士营垒中的战士们也听见了喊声和武器的碰击声。他们登上了垒墙,看到他们的同伴与罗马人厮杀在一起,就冲出营垒向作战的地方赶去。战斗也就变得更加激烈了。
  这时候,斯巴达克思已封好了写给范莱丽雅的回信;他用白蜡封了口,又用范莱丽雅送他的那个他永远挂在脖子上男〖湍詈性诜饪诘陌桌厦孓嗌嫌『郏缓蟀研沤桓?范莱丽雅的三个使者(他们现在正站在色雷斯人的营帐中听候他的吩咐)。他对其中的一个说:
  "我把这封信交给你。现在我把这封写给你们极其爱戴的女主人的信完全托付给你们三个人了!……"
  "我们对你也是同样的爱戴,"接信的角斗士打断斯巴达克思的话对他说。
  "谢谢你们,我的亲爱的弟兄们,"色雷斯人说,"你们必须循着荒僻而又峻峭的小路走。不论白天或是黑夜,都必须非常小心,你们一定得把这封信交给她。如果你们中间的一个出了岔子,就让另一个带走这封信,你们一定要竭尽你们的力量,无论如何要把这封信交到她的手中。现在,就出发吧,但愿神保佑你们一路平安!"
  三个角斗士离开了斯巴达克思的营帐。色雷斯人一直送他们到营帐前面。他与他们告了别,又对他们嘱咐道:
  "记住,你们必须从后营门出去!"
  刚巧在那时候,武器的铿锵声和交战双方的呼喊声传到了角斗士首领的耳中。他急忙出去察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在已经准备与敌人决战的克拉苏那儿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形。双方的统帅都把自己的军队领出营垒,列好了交战的阵势。斯巴达克思巡视了自己的战线,对战士们发表了演说:
  "弟兄们!这一战将决定整个战争的命运。在我们的后面是卢古鲁斯:他已经在布隆的西登陆,现在正赶来攻打我们;庞培威胁着我们的左翼:他已经向沙姆尼省进发;我们的前面是克拉苏。今天我们必须战胜,否则就是全部牺牲。不是我们消灭克拉苏、打垮庞培,就是我们被他们全部消灭。但即使是这样,我们也要不愧为好几次战胜罗马人的勇士那样,无畏地战死沙场。我们的事业是神圣的、正义的,它决不会随着我们的牺牲而灭亡。在走向胜利的道路中,我们必须流洒不少的鲜血,伟大的理想只有经过忘我的斗争和牺牲才能胜利地实现。与其苟且偷生,毋宁英勇战死。我们牺牲了,但是我们给后代留下了用我们鲜血染红了的自由与平等的旗帜!我们给他们留下了复仇和胜利的遗产!弟兄们,一步也不要后退!不是胜利就是死亡!"
  斯巴达克思演说以后,战士们给他牵来了他那匹黑色的努米底正骏马;它周身的毛发出了光泽,好象琢磨得乌油油的黑檀木一般。这匹斯巴达克思曾经骑了一年多的骏马,是他最心爱的一匹战马。但是这一次,角斗士的首领却突然拔出短剑向马的前胸刺去,一面叫道:
  "今天我不需要马了:如果我们打了胜仗我可以从敌人的战马中任意挑选最好的骏马;但如果我被敌人打败了,那就不但是今天用不到它,而且以后也永远用不到它了!"
  斯巴达克思的话和行动不啻向战士们表示:今天的战斗将是最后的决定性的战斗。角斗士们用响亮的喊声向他们的领袖致敬,要求他发出进攻的命令。
  号手们奉了斯巴达克思的命令,吹起了军号和弯号,催促战士们向敌人进攻。
  角斗士的队伍就挟着极其猛烈的气势向罗马人冲去。他们就象那由于暴雨和大雪而猛涨的湍流,从山顶往下直泻,淹没周围的地面,把进路上的一切统统冲垮,把一切都卷到自己的旋涡中去。
  克拉苏的军团抵挡不住这可怕的冲击。他们的战线开始动摇,而且不得不在那无可抵御的风暴一般的攻打下退却。
  斯巴达克思在第一线的中心作战。他创造了一连串英勇果敢的奇迹。他的短剑的每一下打击,都要杀死一个敌人。斯巴达克思一看到敌人的队伍开始动摇、退却,立刻命令第三军团,也就是他参加作战的军团的号手向玛米里乌斯发出预先约定的信号。这-信号的意思就是命令骑兵队长立即向敌军右翼或者左翼发动攻势。
  等候在步兵队伍后面的玛米里乌斯和他的八千名骑兵,一听到号声就向旁疾驰,绕过角斗士阵线的左翼,冲了出去。他们在离开自家阵线两斯太提乌司远的地方展开了兵力,然后向右拐弯用全力飞驰,准备对罗马阵线的右翼进行打击。
  克拉苏一面激励着各军团的士气,一面密切地注视着战局的发展;他给昆杜斯下了命令,叫他出发狙击敌人的骑兵。于是,一万五千名罗马骑兵中的一万名骑兵以惊人的速度展开了兵力。这样,向罗马阵线右翼进行突袭的玛米里乌斯的骑兵队,就出乎意料之外地碰上了敌人的优势骑兵。他们不得不首先与昆杜斯的一万骑兵进行血战。
  这时候,罗马的副将摩米乌斯已经率领他的四个军团向角斗士的右翼进行猛烈的攻击。葛拉尼克斯看到这情形就立刻把最后的两个后备军团拉了上来,向罗马人展开了攻势。
  九万罗马大军对五万角斗士军队的数量上的优势,不能不影响到战斗的结局。罗马军团在角斗士们拚命的攻打下,已经开始乱七八糟地退却,但那时候克拉苏把他最后的几个后备军团拉了上来,发出信号,命令溃退的队伍撤离战场。不到一刻钟,那些队伍就迅速地向左右分开,让那批由克拉苏自己和玛梅尔古斯率领的生力军开上前线。他们立刻迅速地进攻斯巴达克思统率的军团——这批角斗士的队伍在追击撤退的罗马人的时候,已经有点儿混乱了。
  战钱中央的战斗变得更加猛烈、更加残酷了。但那时侯,罗马人的其余五千名骑兵,在那批与玛米里乌斯饲锉环娴囊煌蛎蘼砥锉挠乙沓辶顺隼础K侨乒昝?里乌斯骑兵队的左翼,从后方向英勇的角斗士骑兵猛袭。
  不到一会儿,角斗士骑兵的右翼就在敌人的夹攻中溃灭了;不论葛拉尼克斯怎样老练沉着,不论他部下的战士怎样显出了惊人的英勇气概和顽强的战斗精神,摩米乌斯还是完成了迂回敌人右翼的任务。
  起义者已完全丧失了任何获救的希望,他们也不再被战胜的幻想所鼓舞,他们只留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为自己的生命索取最高的代价。现在,引领着他们继续进行战斗的,只是复仇的欲望和绝望的人的拚死的决心。
  这已经不能算是战斗,而是残酷的大流血和大屠杀。角斗士们几乎已被敌人完全包围了,但战斗还是延续了整整三个钟点。
  角斗士阵线的左翼和右翼,在敌人的追击和迂回之下向后退却了。只有战线的中央,在斯巴达克思和离他不远的阿尔托利克斯英勇战斗的地方,还对敌军进行着抵抗。
  葛拉尼克斯看到他的队伍被敌人打垮了,就奋身向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冲了过去。他杀死了敌人的一个统领、两个十夫长和十来个兵士;但他自己也浑身负伤,被二十来把短剑刺穿了身子,流尽了鲜血。葛拉尼克斯牺牲了,他的一生和死亡都不愧为一个英雄。第十军团的指挥官马其顿人埃罗斯顿也同样英勇地战死了。
  在战线的中央,年青而又英俊的角斗士台乌洛比克斯,在他那一个军团的战士前面勇敢地战死了。
  被敌人打得一败涂地的骑兵们,也看到他们刚毅的队长玛米里乌斯身中十箭从马上倒了下去。
  黑夜降临了,但是战斗还没有中止;精疲力竭、负伤流血的角斗士们还在进行抵抗,但他们已不是刚毅、英勇的战士,而是一大群狂野的绝望的人。
  斯巴达克思不肯后退一步。他带着他周围的一千余名战士冲了上去。用短剑杀入罗马第六军团的战阵。那批敌人虽然都是老兵,也抵挡不住他们的进攻,就连忙派人向离色雷斯人所在地不远的克拉苏求援。
  统领玛梅尔古斯带着一大队曾经在苏拉和马略麾下作战的勇敢的老兵,向斯巴达克思冲了过来。但他立刻被他一剑刺死。抵挡角斗士首领的进攻是不可能的;他象闪电一般迅疾地挥舞着短剑,在几分钟之内就刺死了罗马人的百夫长和十来个十夫长。这些该死的家伙竭力想给兵士们做出榜样来,教他们学习怎样抵挡敌人;但他们除了送命之外,什么榜样也没有做出来。
  第十一军团的指挥官努米底亚人维斯巴尔德和斯巴达克思在一起并肩作战。他显出了非凡的刚毅和英勇;在这两个威风凛凛的勇士的周围,堆满了几百具血淋淋的尸体。
  黑暗更浓密地罩住了整个战场。但自认为已经获得胜利的罗马人还是被迫进行着战斗。一会儿,月亮升起来了,它那苍白的光辉照耀着这幅大屠杀的悲惨图画。
  三万多名角斗士牺牲了。在广阔的战场上,还有一万八千名与他们的尸体掺杂在一起的罗马兵的尸体。战斗快要结束了。在持续八小时的血战中活下来的一万六千名左右精疲力竭的角斗士,开始东一队西一队地分散。他们任意地向附近的山岭和丘岗乱纷纷地退却。
  只有一个地方激烈的战斗仍旧沸腾着,双方渴血的欲望还没有获得餍足。这一战斗就在战场的中心进行:千余名角斗士围绕着斯巴达克思,仿照着他的榜样向敌人进厅了极其猛烈的战斗,似乎他们的力量永远不会衰竭似的。
  "克江苏,你在哪儿?"斯巴达克思不时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呼喊。"你曾经答应和我单独交战!……你到哪儿去了,克拉苏?"
  两小时之前,斯巴达克思就已经命令部下把哀哀哭泣的密尔查从战场上带走了;她是被别人用强力拖开去的。
  斯巴达克思知道自己一定会牺牲,但他不愿意亲眼看到他的妹妹惨死,那正如他不愿意他的妹妹亲眼看到他死亡的情景一般。
  战斗又持续了一小时。斯巴达克思的盾牌,在冰雹一般向他掷来的投枪戳剩下,几乎变成了一面筛子。与他并肩作战的最后两个战友——维斯巴尔德和阿尔托利克斯——也在他眼前倒了下去。阿尔托利克斯曾经浑身负伤地浴血苦战,但是一枝箭射中了他的胸膛。他一面倒下去,一面怀着无限的深情对他的战友叫道:
  "斯巴达克思!到爱里赛极乐世界再会吧……我会在那儿碰到你……"
  斯巴达克思一个人对付着七、八百个敌人,他们组成了一个活的人环团团围住了他。浑身负伤的角斗士首领,站在几百具堆积在他周围的尸体巾间奋战。他的两眼闪烁着怒火,他的声音犹如雷霆;他闪电一般迅疾地挥舞着短剑,使所有的敌人都大起恐慌:他不但把他们打退、砍伤,而且把所有胆敢进攻他的人一剑一个地刺死。但是,一枝从离他二十步远的地方掷来的投枪,使他左面的大腿受到了重伤。他用左腿跪在地上,把盾牌转向敌人,继续挥舞着短剑,用非凡的英勇精神击退他们的攻打。他好象一头怒吼的雄狮。他那威武的气概,魁梧的躯体,在罗马兵士中间,就象是受到肯塔乌洛斯人包围的赫克里斯一般。最后,从离开他只有十步远的地方掷来的七、八枝投枪,一齐刺中了他的背部。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发出了他最后的一声呼唤:"范……莱……丽雅!……"接着就断了气。亲眼看见他作降穆蘼砣硕季袅恕K侵换崮匚谱?他。他自始至终是一位英雄,战斗的时侯是英雄,牺牲的时候也是英雄。
  这位非凡的人物就这么结束了他的生命。他具备着种种崇高的品质:卓越的才能,无比的英勇,非常的刚毅和精深的智慧。所有这些品质使他成为历史上最有名的军事统帅之一,他的事迹将会一代又一代地永远流传下去。
  两小时以后,罗马人回到他们的营垒中去了。冷清清的月光照耀着这片悲惨的战场。四周是极度的静寂。只有那些和死尸夹杂在一起的受伤和临死的人的呻吟,才打破了这一沉寂的局面。
  一个人的黑影在这片荒野上移动着。他好容易才从散布在战场上的无数尸体中间穿了过来。
  他小心翼翼而又缓慢地走向那片残酷的战斗延续得最长久的地方。
  当月光落到那个黑影上时,那上面就迸发出晶莹夺目的闪光;那黑影显然是个战士,他的盔甲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了反光。
  那个人很可能是一个角斗士或者是一个罗马的兵士,他在侧隐之心的驱使下,深更半夜来到这片悲惨的荒原上。
  那个战士在荒原上徘徊了好久,最后来到了那死尸堆积得最多、同时也就是斯巴达克思牺牲的地方。他在这儿停了下来;那个战士的身材很矮小,但他的躯体显得非常柔和、匀称;他低下头来,仔细察看着每一具尸体。终于,找到了角斗士首领的尸体,就立刻在尸体前面跪了下来;他好容易才捧起了斯巴达克思那金发的头,好象把它放到枕头上去那样,安放到一具被色雷斯人亲手杀死的罗马百夫长的尸体上去。
  月光照耀着角斗士首领那惨白的脸。但他的脸还是显得和他生前一般英俊。那个矮小战土的脸上流着热泪,发出悲惨的嚎哭,把他的嘴凑到那毫无生气的脸上,开始令人感动地对他热烈地亲吻。
  读者大概已经猜到了这个战士是什么人,那就是密尔查。当角斗士的军队已被彻底击溃,每一个人认为牺牲已经毫无益处,只想到怎样才能逃命的时候,密尔查就从那几个斯巴达克思把她托付给他们的角斗士那儿溜了出来。她立刻回到战场上;她并不希望能看到活着的斯巴达克思和阿尔托利克斯,但她悲哀地相信,她至少能够找到那两个已经断了气、却是她最心爱的人,和他们的尸体永诀。
  "啊,斯巴达克思!……我的哥哥呀!……"色雷斯姑娘一面吻着和抚磨着斯巴达克思的脸,一面用微弱哽咽的声音叫道。"我能看到你多么幸运呀!多么伤心啊!他们毁伤了你威武的躯体!你身上有多少创伤啊!……你流了多少鲜血啊!……"
  姑娘不作声了;突然从附近传来了一阵呻吟;但这阵呻吟比从这悲惨荒寂的战场上不断地传来的别的呻吟更清楚。
  "难道我再也看不到你对我的亲切的注视了吗?我的亲爱的哥哥,难道我再也看不到你那美丽的微笑,以及你那焕发出善良仁慈的光辉来的高贵的脸了吗?我再也听不到你那响亮的声音,你那感谢我对你的微细关顾的亲切笑语了吗?!……啊,我的哥哥呀!……啊!我的哥哥呀!……我再也看不到,听不到你的音容笑貌了!啊,斯巴达克思哥哥,我的亲爱的斯巴达克思哥哥呀!"
  撕人肺腑的哀号使密尔查说不出话来,但她还是抱着她哥哥那冷冰冰的尸体不放。
  这时候,附近的呻吟声又传来了,这一次的声音比上一次更微弱,可是比上一次拖得更长。
  色雷斯姑娘动也不动地伏着,她依旧吻着气息俱无的斯巴达克思的脸。
  于是传来了第三次呻吟声,这一次,在那呻吟声里面仿佛还夹杂着话语。
  姑娘拾起了身子,紧张地倾听着;她听见仿佛有人在极其困难地慢吞吞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这时候,她立刻跳了起来,一阵战栗掠过她的全身,冷汗从她的前额上面涔涔地滴了下来。她吓得睁圆了眼睛。仿佛有人在那儿对她说话,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谁,于是她大声地问道:
  "看在神的份上!……谁啊?……谁在叫我的名字呵?"
  没有人回答。
  密尔查一动也不动地呆住了。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仿佛她已化成了一座石像。
  "密尔查!……我亲爱的密尔查!……"这一次那个快要死去的人清楚地发出声音来了。
  "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姑娘快乐地叫道。"难道是你吗,阿尔托利克斯?"
  她连忙跳过好几具尸体,跑到高卢小伙子那儿。阿尔托利克斯正躺在从他自己身上流出来的一大摊鲜血中。他的脸是惨白的,冷冰冰的。他不时地睁开那被临死的昏迷重重地压下去的眼睑。
  密尔查在他的身边跪了下去。她一面在他的脸上狂吻,一面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叫道:
  "啊!……你还活着!……我尊崇的亲爱的阿尔托利克斯!……也许,我还能救你……我可以用我的呼吸使你暖和起来……我可以把你的伤口包扎起来……把你运到安全的地方去……"
  快要死去的阿尔托利克斯,在色雷斯姑娘温暖的嘴唇的接触和她的热吻的刺激下清醒了过来。他微微睁开两眼,用极其衰弱的声音说:
  "我们……我们已经碰面了吗?怎么……这样快?这么说,我们已经双双来到了爱里赛极乐世界,我的亲爱的密尔查?可是,为什么……极乐世界为什么这么冷?……"
  "不,"充满了初恋的热烈爱情的姑浪一娓λ幻娼械馈!安唬颐遣⒉辉?爱里赛极乐世界里……是我,我,你的密尔查……你还活着……而且还要活下去……因为我要你活……我需要你的生命!我的亲爱的,真的,你不是一定能活下去的吗?……"
  高卢小伙子闭上了眼睛。他害怕这一奇妙的幻象会突然消失;但是姑娘的热吻驱散了他那昏迷的睡意,于是,他又睁开了眼睛。一刹那间,在他的眼睛里迸出了生命的火花。他举起衰弱的手臂勾住了密尔查的脖子,柔起说:
  "这么说,这是真的,我还活着……而且,在我临死的时候……你还把你那……无可形容的甜蜜亲吻……赐给了我?"
  "是啊,是啊,给你,给你,我的阿尔托利克斯!……但是你不能死……我是你的……你的……我的整个心灵都是你的!"
  阿尔托利克斯的声音变得愈来愈轻微、愈来愈衰弱了。他能够积聚起来的最后一点生命力,已经被这阵欢乐的激动完全耗竭了。
  "密尔查!"他吻着姑娘叫道。"我……要死了……"
  色雷斯姑娘感觉到高卢小伙子的嘴唇在她自己的嘴唇上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同时听到了他沉重的喘息,知道她心爱的人就要断气,就低声说:
  "你不要死……等我一下……让我们死在一起,让我们一起到爱里赛……"
  她从悬挂在阿尔托利克斯腰间的剑鞘中拔出了短剑。她毫不颤抖,坚决地举起短剑向自己的颈动脉刺去。鲜血顿时象泉水一股喷射了出来。
  "我和你死在一起,"色雷斯姑娘说,一面紧紧地抱住心爱的高卢小伙子。"我和你一起上极乐世界了!"
  "你……你在干什么?!……"濒死的阿尔托利克斯用好容易才听得出来的声音问。
  "我要分担你的命运……我的亲爱的人儿啊!……"
  但是密尔查说话已经很困难了:锋利的短剑已经割断了那条对生命最重要的大动脉。姑娘更紧地把小伙子搂抱在她的怀里,接着,把她自己的嘴唇热烈地吻着她心爱的人的嘴唇;就这样,他们经过了一阵极短促的临死的挣扎以后,他们俩的灵魂就双双离开了人间。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角斗士小心地穿过战场上的尸体,来到斯巴达克思躺着的地方。他们扶起了角斗士首领的尸体,用一幅宽阔的黑绸被单把他包扎了起来。然后,一个角斗士扛着头,另一个扛着脚,费劲地把他抬出了战场。他们走了两英里路才来到大路上。那儿有一辆牛车等待着他们。牛车前面驾着两头公牛,押车的人是一个老农夫。
  那两个角斗士把斯巴达克思的尸体放上了牛车,又把乱七八糟地堆放在车旁的好多袋谷物搬了上去。这样一来,就把角斗上首领的尸体完全盖没了。
  接着,牛车驶了开去;两个角斗士也跟在车子的后面走了。
  这两个角斗士原来就是阿提里乌斯和阿克维里乌斯,也就是范莱丽雅的老管家李倍狄乌斯的双生子。他们大概是把他们那位英勇牺牲的首领的遗体,运到杜斯古尔那个极其爱他的女人的别墅中去。这样,就可以使他的尸体不致遭受那批蛮横的战胜者的亵渎和侮辱。
  
 
斯巴达克斯结尾  布拉达纳斯河畔血战后两星期,讨伐角斗士的战争终于结束了。从那次大屠杀中侥幸活命的几千名角斗士统统逃到山里去了。但是,他们之间毫无联络,又没有指挥他们的人,再加上克拉苏和新近来到战地的庞培的大军的不断追逐,这些零星部队不到几天就完全被消灭了。约莫有七千名不到的战士做了俘虏,他们统统被吊死在从加普亚直通罗马的阿庇乌斯大道两边了。
  当罗马人埋葬在布拉达纳斯河畔战场上阵亡兵士的尸体时,他们曾经努力搜寻过斯巴达克思的尸首。但是搜寻的结果却是白费力气。于是他们对这一点便产生了形形色色、甚至是非常奇特的推测,但这一切自然都是与事实不符的。
  这-几乎持续了四年之久的战争就这么结束了。角斗士和奴隶们在这-战争中用他们的勇敢精神证明:他们不仅是应当获得自由的人,而且是能够创造伟大功勋的人。斯巴达克思在这-战争中证明:他是世界上有史以来最英勇和最光荣的统帅之一。
  角斗士和奴隶们为之进行斗争的事业,是鼓励人们起来斗争的一切事业中最神圣和最正义的事业。这一事业不但在当时曾使人们流洒了不少鲜血,就在将来也会要求人们付出大量的鲜血。就在我们这-时代,人们也已为它流洒了不少鲜血,但是,捍卫这-事业的斗争,往往只能持续很短的一个时期,而且所得的成就又是微不足道的——它从来不曾获得一次完全的胜利。
  罗马的暴政削弱而且灭亡了。代之而起是许多别的野蛮的暴政和中世纪的黑暗统治;封建制度和天主教用欺骗手段把被压迫民族的镣铐系得更牢固了;因此只有后来人类的智慧一步一步顽强地推进,那象海潮一般上涨的科学的不断进步,才有可能在一百年的流血斗争之后,产生了一七九三年的法国革命。这一革命终于确立了——至少是定下了法律——公民权和人权,而且承认了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虽然还是一些抽象的原则,但这究竟是无可争辩的和不可推翻的原则。这一革命可确定的法律,诸如国家与公民之间的关系以及每一个公民对自己与别人的权利与义务等,还不能算是十分完美的。但我们只要回想一下在最近这一时期中震撼社会的可伯而又急剧的变化,只要倾听一下那传到我们耳中来的、不时地使表面上似乎很平静的世界骚动起来的隐约轰响,就可以明白了;这些阴沉的滚动的雷声,就是将来更巨大的暴风雨的先兆。
  但现在,让我们来结束这部小说吧。我们要把读者领到一个地方,你们将在那儿碰到我的小说中的两个人物。而且你们——恕我用这样的希望来安慰自己——大概也很欢喜那两个人物,因此,让你们知道这两个人物生活中的一些事情,你们大概决不会不感兴趣的。
  自从布拉达纳斯河畔的血战结束以后,已经过去了三星期。那时候,互相敌视和嫉妒的克拉苏和庞培已经率领了他们的大军来到罗马附近。他们互相争功,而且都认为扑灭叛乱大火的功绩应该属于自己,也因此他们要求元老院允许他们充当执政官的候选人。就在这时候,在杜斯占尔别墅里,美丽的范菜丽雅正穿着灰色的丧泡坐在她那间密室中的一个小凳子上。
  梅萨拉的女儿脸色非常苍白,在她的脸上还保留着不久前遭受到的极大悲痛的痕迹。她的眼睑是红色的,已因为流泪过多而发肿;她那柔软而又浓密的黑发,好象乌鸦的翅膀一般,披散在她那优美的肩上;不论在她的眼睛里和她整个脸上,都流露着漠然的忧郁,无可形容的哀愁,深沉得使人心碎的绝望表情。
  她坐在那儿,用左手的手掌托着她那微微倾侧的头。她的右臂的肘弯搁在一个小橱上,右手捏着一张信纸。她那对黑眼睛正凝视着一个骨灰瓮。这位美丽的妇人沉浸在深沉而又缄默的悲痛中的神情,就跟妮奥贝一模一样。她似乎在说:"瞧呀,世界上还能有谁比我更痛苦啊!"
  可爱的、金发的小波斯杜密雅,站在小橱旁的一个凳子上。她也穿着丧服。她一身兼有天生的美貌、小姑娘所特有的天真烂漫的表情和文雅的姿态。她用娇嫩的小手抚摩着那些该在骨灰瓮上的人像、叶子和花纹。她不时地抬起她那对聪明的、黑艳艳的大眼睛,向她悲痛万分的妈妈瞧上几眼,仿佛对她长久的沉默感到非常难受。
  突然,范莱丽雅哆嗦了一下,把那张老是用右手俚着的信纸拿到眼前,重新念了起来。
下面就是这封信的内容:
  神圣的范莱丽雅·梅萨拉,请接受斯巴达克思的问候和祝福。由于对你的爱,我的神圣的范莱丽雅,我会晤了玛尔古斯·克拉苏,并且告诉他我愿意停战。为了对你和对我们可爱的小波斯杜密雅的爱,我本来准备接受一切可能接受的条件;但是这位西西里总督兼将军,却向我建议以叛变作为获取生命与自由的代价。
  我宁愿对你做一个忘恩的丈夫,对我们的女儿做一个狠心的父亲,决不愿出卖起义的弟兄,使自己的名字蒙上永世的耻辱。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不在人世了:决定性的大战立刻就要爆发,在这次血战中我将光荣地结束我的生命。
  这就是我所遭到的厄运的轮廓。在赴死之前,啊,我的神圣的范莱丽雅,我觉得有必要请求你饶恕我带给你的不幸。请你原谅我,而且快乐地活下去;我要在临死之前为你那极其刚强的心和高贵而又可爱的灵魂祝福。
  坚强地活下去;为了你对我的爱而活下去,为了我们这个无辜的孩子而活下去——这就是临死的人的心愿和请求。
  泪水哽住了我的咽喉,我感到窒息、只有一个念头安慰着我,那就是:我将在极乐世界中拥抱你,我将在那儿拥抱你那不朽的灵魂。
  现在我对你作最后的一次亲吻。我要对你作最后一次想念,我的心脏也要为你作最后一次跳动。                   
你的斯巴达克思
  范莱丽雅念完了信,把它按到嘴唇上面,接着大声哭了起来。
  "妈妈,你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小姑娘悲哀地问。
  "我的苦命的孩子啊!"范莱丽雅用夹杂着哭泣的声音叫道,一面抚摩着小波斯波密雅那覆满了金色鬈发的头。接着,她怀着无可形容的柔情注视着自己的女儿说:"没有什么!妈妈没有什么!不要伤心,我的宝贝!"
  她把小姑娘拉到身边,一面流着泪水,一面在她可爱的前额上乱吻。
  "你没有什么,怎么还要哭?"小波斯杜密雅带着责备的口气对她的妈妈说:"我哭的时候,你老说我不是一个乖孩子!那么,妈妈,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乖妈妈!"
  "啊,不要这样说,不要说!……"可怜的女人叫道,一面更加热烈地吻着和抚摩着女儿。"啊,我的宝贝,你知不知道,你的话使妈妈多么伤心!……"
  "可是你哭的时侯,我也伤心得很呐!"
  "啊,我的小心肝,你是多么可爱,对妈妈又是多么残酷啊;从此以后,你是妈妈唯一心爱的人了!"
  不幸的范莱丽雅说完这几句话,在信上吻了一阵,把它藏到自己怀里,然后竭力熬住了哭泣,伸手抱起了波斯杜密雅,把她放到自己的膝上。她吻着、亲着女儿,抚摩着她的头发说:
  "你说得不错,我的小心肝,我不是一个乖妈妈……但是从现在起就不会是这样了。以后我只想到你一个人,我要非常非常喜欢你。我的乖女儿,我多么爱你,你欢喜你的妈妈吗?"
  "唔,唔,我永远欢喜妈妈。非常非常欢喜妈妈!"
  波斯杜密雅抬起了她的小脑袋,用她可爱的小手搂住了她妈妈的脖子,开始跟她热烈地亲吻。接着,小姑娘又伸手去抚弄那个骨灰瓮。
  房间里非常静寂。
  突然,波斯杜密雅问她的妈妈道:
  "告诉我,妈妈,那里面是什么呀?"
  范莱丽雅的两眼顿时含满了泪水。她悲痛地抬起头来对着天空叫道:
  "啊,我的苦命的孩子啊!……"
  过了一会儿,她好容易收住了泪水,用颤抖的声音说:
  "这个小瓮里,可怜的孩子,就是你爸爸的骨灰!"
  她说着又大声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