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为媒》 芭芭拉·卡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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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869年  坟头上的鲜花已经开始调零。  泰丽莎从花圈上摘下了一两朵已经枯萎的居香石竹。她提醒自己,记住明后天要把花圈拿走。  她母亲在世时,最见不得枯花,每当她见到时,就会产生好景不再、如有所失的感觉。她把清晨采摘的一小束报春花摆在坟头上,不由得想起了母亲每当春天来到时讲的那些话:“雪花莲开始吐蕊,报春花也不甘寂寞!严冬即将过去,阳光不久会变得暖和起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户外消磨大部分时光,想到这些真令人高兴啊!”  母亲那种轻松的口吻使泰丽莎感到,待在户外比在屋里更来劲,她现在知道,最难忘的莫过于和母亲在小树林散步度过的美好时光。  她也会怀念母女俩在田野上策马飞奔的情景。她还记得,小时候她们常在溪边野餐,然后她会在冰凉清澈的溪水中戏水玩耍。  如烟往事令她惆怅,尤其难以接受的是此刻她已是干然一身的孤女了。  那位她全身心爱过的人已经磕然长逝。她和逝者曾心有灵犀相通,她从逝者那里得到过新的启示、新的灵感。  “哦,母亲,您能忍心撇下我呢?”她问道。“没有您,我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将涌到眼眶里的眼泪再止住谈何容易,但是母亲在世时总是说,在大庭广众之中,应注意保持尊严和自我控制。  母亲说:“好孩子,以你的地位,你必须起表率作用。你要记住,如果你不自重自爱人家就会学你的样。”  望着坟墓,她心想,未见得会有人将她当成表率。  自从父亲离开她们母女去到国外定居以来,她们一直安安静静地住在道尔屋,一代又一代的居孀的贵妇人等到自己的子息继承了德诺姆园林——村里人叫它为“大宅”——就在道尔屋住下以度余生。  道尔屋造型典雅,它代表着安妮公主时代建筑的式样。泰丽莎过去常常认为它比大宅要可爱得多。大宅是在她曾祖父的早年住宅的地皮上盖起来的一座灰色石头宅第。这座宅第建造得大而不当,即便里面仆从如云,也谈不上舒适。  当她们母女一起住在道尔屋时,那里似乎总是笑声朗朗、屋宇生辉。  但是只有她知道母亲被遗弃后内心的痛苦。早上见到母亲下眼皮上的黑晕,泰丽莎便知道她哭了一夜。  母亲竭力掩饰这一点,因为她仍然思念那个负心人。  只是当泰丽莎长大成人,也就是在母亲去世前,母亲才对她吐露心曲。  “你父亲所以娶我是因为我很有钱,”她母亲说,“当时我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只是以貌取人,因此坠入爱河而不能自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哦,宝贝,即便对你爱的人也不可全抛一片心啊。你要知道,对一个女人来说,倾心去爱一个人而偏遇薄情郎,那打击是太大了。”  母亲的声音充满了痛苦,泰丽莎交叉紧握十指,指关节都变成了白色。  不过她能说什么呢?母亲继续说:“私订终身之前必须慎之又慎,确信他此心不渝才成。否则只凭他的品貌和口才是靠不住的。钱能买到快乐,也能带来祸害。”  停了一会,她放低声音说道:“然而,如果我还有这样的机会,我会感到,即使你父亲对我的情意如昙花一现,我们在一起毕竟很快活,尽管后来我吃了苦头,还是值得。”  泰丽莎有好些个问题想问母亲,但是她知道,不应该再去掏母亲的心里话。但是就象拼板游戏一样,东鳞西爪逐渐拼拢,她在孩提时代不能理解的一些事情现在开始顺理成章了。此外还包括母亲的亲戚们吐露出来的一星半点情况和她记忆中的一些事情,还有老佣人非一吐为快的各种闲话。  “夫人受的委屈可是大了,这是命(明)摆着的。”  “这不我老叨咕,模样俊,心也要正,咱家老爷光模样儿长得俊,就落得现在的下场。娘儿们见了他魂都没了。”  泰丽莎的记忆中储存的这类说法很多,但是直到她长大了,她才知道她父亲乱搞女人是在他和母亲结婚后不久就开始的。  开始时是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伦敦好几次,据他自己说是“出差”,后来他又几次去巴黎。  若干年后,泰丽莎才听到说,父亲这几回去伦敦和巴黎是“在那里同最会花钱的迷人精过花天酒地的生活”。  当时她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不久,在那个花花世界发生的缔闻就传到了英国,她听说一些漂亮女人使得全欧洲富有的大人先生们着了迷,不惜千金买笑。  当初,人家当着在一边玩玩具的泰丽莎的面,只是悄声谈论她的父亲。  有人说:“话又得说回来,上有好之者,下必有甚焉。”  另一个说:“听人说,那些娘们当中拉勃莉娃最能花钱,光是她戴的首饰就抵两万英镑。”  泰丽莎听不明白最能花钱是什么意思,但是在她父亲第一次从巴黎回来时,她听到母亲伤心地哭着说:“你凭什么把我的钱花在那些女人身上?文明社会决不会让她们那样的人招摇过市。”她没有再往下听,但是父亲第二次去巴黎时,她母亲没有哭,只是睑色煞白,双唇紧闭,在屋里踱来踱去。  因此,泰丽莎知道,她父亲又拿走一大笔钱挥霍去了。  当泰丽莎此刻想到她母亲多年来受的苦时,她低下头看着坟墓,悄声说:“我一辈子不嫁人!”  这是誓言,她知道她决不会违誓。她决不会让人欺凌,决不重蹈母亲的覆辙。最后几年情况愈趋越下,父亲简直很少在家。尽管流言蜚语不少,泰丽莎还是过了很久才知道人们议论的这个女人是朝中某一位显贵的妻子。  父亲已移情别恋,这对她来说已是明摆着的事。  虽然她不同意他那样对待她母亲,但是她发现自己不可能不崇拜父亲,与父亲相处时,有痛苦也有欢乐。  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时,她恳求说:“爸爸您别走,和我们在一起过吧,我要和您一起骑马,同您说话我特别来劲。”  父亲看着她说:“泰丽莎,你在一天天长大,很快你就会出落成为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就好象他才明白这一点似的。泰丽莎回答说:“爸爸,正因为如此,就非得有您和我在一起不可。”  “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你也会发现,你有你的生活。不要让别人把生活方式强加于你,你应当自己作主。”说时父亲眼睛一亮。  “我会的,爸爸,”泰丽莎回答说,“但是我有很多东西要学,妈妈和我在这里太冷清了。”  他父亲环视了一下客厅,然后用泰丽莎不能理解的声音说:“这地方太小了,太憋气了,我一向不喜欢做生活在小池塘里的大鱼。我要游到广阔的大海,实现我海阔凭鱼跃的志向。”  他讲话时很激动。  然后,他好象知道泰丽莎在用一双大眼看着他,眼中流露出迷惑不解地神情。他说:“忘了我吧!我最亲爱的孩子,我对你们没有什么用处,没有我你们会过得更好。”“哦,不,爸爸!”  他吻了女儿,然后坐上他从伦敦来时坐的那辆新的敞篷四轮马车,走了。他的帽子斜斜地戴在头上,显得很帅,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老管家看着他消失在公路上时直摇头,对此泰丽莎是能够理解的。  “爵爷人老心不老哩!”管家象是自言自语地说。  泰丽莎去找母亲,客厅里没有,她猜想她准是去了卧室,锁上门哭得好伤心。情况就是这样,几周以后母亲才承认,父亲此行是一去不复返了。  “妈妈,您是不是说他再不会回来了?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他去法国定居了,找到了一个有钱人照顾他,不再需要我了。我们和他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了,”母亲苦涩地说。  “哦,妈妈!”  眼泪涌进了泰丽莎的眼眶,她竭力在克制自己,这时,她听到了母亲象是自言自语地说:“弃妇的命比黄连还苦啊。”  此后,她不愿再提到父亲,虽然泰丽莎希望父亲会给她写信,但是她没有收到过他的片纸只字,连圣诞节礼物也没有收到过。  但是从一些亲戚那里她听到了有关父亲的零星消息。这些人来探望她母女俩,与其说是想助一臂之力,毋宁说是好奇心作怪。  一年后的一天,泰丽莎刚走进客厅,就听见有人说:“没错,她把那男的给‘蹬’了,这不他又找了一个巴黎城有名的狐狸精。为了这婊子,他三日一大宴,五日一小宴,闹的可欢呐!那古时候的罗马人算是够能折腾的是吧,可见了这一位还得磕头拜师父哩!你们说,他花的那些钱打哪儿来?”  这时见泰丽莎走了进来,大家便收住了话头不言语了。  后来,也就是六个月之前,从家庭律师那里传来了一个惊人消息:德诺姆伯爵已在巴黎去世。  他是得了一种巴黎的时疫症热病,当时死的人不少,他也在劫难逃。  伯爵遗体运回之后葬在邻国教堂的家庭墓穴中。  泰丽莎这下才知道她有多少亲戚,这些年来,由于不齿她父亲的行为,他们故意冷落这母女二人。  亲戚多得成堆,讨厌之极,其中大多数上了年纪,她也因此懂得了为什么她父亲对这些人不屑一顾,仍然我行我素,全然不把他们对他的行为指指点点放在心上。她几乎可以听到他们之间在窃窃私语,说由于她是她父亲的亲血脉,将来一定也会惹事的。  她不能原谅的是他们对她母亲的态度。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母亲的法国血统会受到夫家姻亲的猜疑和非难。  这听起来似乎很荒唐,但是泰丽莎这下才了解到,如果清白人同罪人有关系,那么前者与后者同罪。  她的外祖母,在法律上享有肖富尔女伯爵的地位。  外祖母同外祖父是爱情结合,而并非法国很普遍的那种包办婚姻。  外祖父格雷斯通勋爵在巴黎当了很短一段时间的大使,外祖母就是这时同他相识的。外祖父当时鳏居。泰丽莎的母亲常对她说,他和年轻女伯爵怎样一见钟情,彼此难舍难分。  女伯爵的娘家当时要她和一个门当户对的法国年轻人订婚,这个人在卢瓦河流域广有田产,与肖富尔家门当户对。  “但是,除了我父亲比母亲大十六岁这一点以外,简直找个出任何说得通的理由反对这门婚事,我还从来没见过有哪一对伴侣象他们那样幸福。”母亲说。  母亲的声调透着悲哀,流露出的眼神告诉泰丽莎,那化是她曾经有望于良人但终成泡影的幸福。  未能等到女儿成年,外祖父格雷斯通勋爵就占世了,由于他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便由她继承了大笔遗产。  从她讲话的语气女儿了解到,财富事实上成了她遇人不淑的根源。  等到泰丽莎从墓地往回走时,她才猛然想到,她没有兄弟姊妹,母亲拥有的一切,现已由她一人继承。  现在,她怀疑钱对她还有什么意义。她再一次告诫自己,她决不嫁人。  医生说,她母亲死于恶性肿瘤,恶疾给了夫人很大的痛苦。  泰丽莎不相信医生的话。她知道,打父亲去秋过世之后,母亲再也不能指望父亲回头了,因此失去了求生的念头。  那时泰丽莎可以看到她一天天在消瘦,身子越来越虚,对任何事情都漠然置之,她显然不想继续活下去,唯愿速死。  穿过橡树成荫的邻园,泰丽莎在回家途中大声地说:“我决不受母亲受过的那份罪!”她陷入了沉思,以致当她走上通往道尔屋的车道时,她一时竟没有注意到停在门外的那辆四轮敞篷马车。  在她看到了马车时,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叔父的。  她在葬礼上看见过他,当他作为新的德诺姆伯爵被护送到教堂前座时,她知道他长得不像她父亲。  他不如父亲英俊,不那么高大,身材也没有父亲那样修长和优美,而这些都是父亲吸引人之处。  叔叔的体格要笨重得多,还不到四十五岁,他已经谢顶了。  离开墓地时,叔父对她说:“泰丽莎,我很快就要搬到家族屋子里来,当然,我会来看你。”  此刻泰丽莎在极力忍住眼泪,而且决心不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她只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没有想到叔父竟提前来访,她提醒自己,他现在是一家之主,对他决不能露出些许不豫之色。  她走进大厅,看到与他们从大宅一起来的老管家正在等她:“爵爷在客厅里,小姐。”他说。  “就他一人吗?”泰丽莎问道。  “是的,小姐。”  泰丽莎没有再问什么,而是径直走进客厅。  客厅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母亲生平最珍爱的,其中有漂亮的嵌银家具,是母亲在她的双亲过世后从巴黎带来的。  还有一些珍贵的法国画,它们绚丽多彩,光线明亮,与大宅墙上挂的那些粗重的家族画像迥然不同。  叔父站在壁炉前,炉内生着小火,当泰丽莎进屋向他走去的时候,她感到他在打量她,就象一个想买小马驹的人在仔细端详小马那样。  她向叔父走去,行了一个屈膝礼。  “早安,爱德华叔叔,我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来了。”  “我要过个把礼拜才会搬来,”伯爵回答说。“我只是想会见庄园管事,我想,既然来了,我就该和你谈谈,泰丽莎。”  “您真好,爱德华叔叔,您用点点心好吗?”  “我已经吩咐你的佣人给我端一杯红酒来。”  他环视了这间屋子,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些法国家具和一幅弗拉戈纳尔的画上。“我看出来,你把这里安排得舒舒服服。我觉得你母亲从大宅搬到这里来是挺合适,大宅对你们母女俩来说是太大了。”  “可是,”伯爵继续说,“你知道,你母亲已经去世,你不能一个人住在这里。”泰丽莎很快接着话茬说:“这一点我想到过,我打算要我的一个保姆,鲁宾逊小姐来和我一起住,我很喜欢她。”  伯爵表示同意说:“你想得对。”他说:“同时,以你目前的年龄,十八岁,你应当进入社交界,活动活动。”  “那我倒不想,”泰丽莎连忙说,“再说我还没有脱孝啊!”  “这我知道,”伯爵带着点试探的语气说:“但是你总不至于一整个夏天的社交活动都不参加吧!今年秋天你就要满十九岁了,我想同你商量点事儿。”  泰丽莎想,不用他说她也猜得出是商量什么事,她那股犟劲儿上来了。  她不想被介绍到什么“社交界”,父亲当年曾把社交界说成是“婚姻市场”,她心里明白,到了那里人家就会当她是一个身价颇高的女继承人”。  她已经盘算好要出去旅行,如果鲁宾逊小姐也同意,便相伴同行。  她很想看着希腊,也许还有埃及。  “我想你知道,”伯爵相当严肃地说,“你的双亲现在都已去世,我身为一家之主,是你的监护人,经过慎重考虑,我确信对你来说,最好是尽早结婚!”  即使伯爵此时向泰丽莎扔了一枚炸弹,她也不会如此惊慌失措。  “爱德华叔叔,您是说……结婚吗……?”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伯爵回答说。“你是一个漂亮姑娘,今天早晨我向你母亲的律师事务所进行了咨询,知道你名下有一大笔财产,这就是说,你心里要有数,求亲的人会少不了,他们想的是你的钱,而不是你这个人!”  还没有等到他继续说下去,泰丽莎就感到不舒服,觉得她叔叔指的是她父亲。“身为你的监护人,我为你挑选一个丈夫,我想你我都能看得上。”  “您……为我……物色了一个……丈夫!”泰丽莎怀疑地重复说。  “我想你还不认识我的儿子,”伯爵继续说,“但是你会发现,他是一个有魄力的小伙子,他人聪明,又是一个好运动员,由于有朝一日他要继承我的封号,他应当成家,此事非同小可。”  伯爵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我会安排你们见见面,如果你们双方都同意,只要你们的婚礼不大肆张罗,今夏完婚合情合理。”  他的话把泰丽莎吓坏了,她当时很难相信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他的的确确是用他那既干巴又干脆的声音说,仅仅是由于她拥有一大笔财产,她要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  她开始时忍不住想说,她决不同意这门亲事,无论如何,她不打算嫁人,尤其是嫁给家族成员。  但是泰丽莎非常聪明,她知道,同她叔叔对着平没有好下场,因为人家是她的合法监护人,这是既成事实。  因此,她克制住了。能作到喜怒不形于色母亲见了是会高兴的。她把眼睛看着地下,不让叔父看到她眼中的怒火。她低声地说:“您把我吓了一跳,爱德华叔叔!我没想到您会提出这样的想法来!“如果你仔细考虑一下,你就会知道,我是为你的最大利益着想的,”叔父回答说,“事实上,这样做是明智的。你和鲁琥特可以住在大宅,这就是说,你们两口子都可以享受庄园一切舒适条件,当然,我和你婶婶可以就近照顾你,给你们小俩口拿主意。”泰丽莎在葬礼上也见到了她婶婶,从她谈到她母亲时的那种神情,她感觉到,她对她父亲的恶感已经扩大到他的妻子,无疑还扩大到他的女儿了。  泰丽莎现在知道,她对这位爱丽斯婶母已经产生了恶感,她无法想象,这种爹妈生出来的大儿子会有什么讨人喜欢之处。  “我们应当做的是,”伯爵说,“把鲁宾逊小姐——她是叫这个名字吧?——接来,她可以和你住在这里,直到我们把家里的一切整顿就绪为止。”见他在发号施令,泰丽莎肯定,颐指气使叔父大人早已习以为常。  他停顿了一下,象是在掂量要说的话,叔父继续说道:“丧事办完你可以去我们那儿,我们可以照顾你,直到你结婚。你婶母会帮助你准备嫁妆,我刚才说过,只要婚礼不大肆铺张,那六月底或七月初举行都来得及。订婚仪式举行后不久就可以办喜事了。”  在他讲话时,泰丽莎知道,他之所以这样安排,真正的原因是怕她不上钩,这桩婚事在他心目中是最好不过,而对泰丽莎来说,这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火坑。  父亲对她母亲的种种使她对所有男人产生了戒心,她对于与他人的身体接触也非常敏感。  一想到要逼她同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同床共枕,不管他可能是怎么样一个人,她就吓得魂不附体。她真想要冲着叔父大叫,亏他想得出这种坏招子,准是在发疯!不过她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在这个问题上我必须放聪明一点。”泰丽莎告诫自己。  过了一会,她说:“爱德华叔叔,您为我着想,这样关心我的前途,您真大好了,但是,母亲尸骨未寒,而父亲又不在人世,我还必须有一段适应的时间,希望您能体谅,我会感激不尽的。”“这是可以理解的,”伯爵同意说,“当然,你可以和鲁宾逊小姐在这里待几个星期,不管怎样,我们在这几个星期的时间里要把屋子收拾好,重新整理一下。”“对,当然!”泰丽莎同意说。  “好吧,就这么办了,”他说。  这时,门开了,老管家端着一个银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一只杯子和一瓶最好的红酒,泰丽莎知道,这肯定是从地窖里拿来的。  管家把托盘放在靠墙的一张小茶几上,杯子里斟上酒,递给伯爵。  他呷了一口,咂了一咂嘴,说道:“好酒,太好了!我想这是你父亲挑选的。”  “爸爸把好多好酒贮藏在地窖里,等它们酿熟,”泰丽莎说。  “真太聪明了!”伯爵附和说,“鲁珀特象所有青年人一样,必须学习大量有关酒的知识,然后他才能成为一个行家。但是他会学的,你可以放心。”  他的声音中充满满足之感,泰丽莎知道,她叔父日后打算把这种酒喝个够。这更增加了她对叔父的反感,以礼相待真不容易作到呢。  她大声说:“我很高兴这种酒能得到您的赞许,爱德华叔叔。”  伯爵喝完了酒,管家离开后屋里只剩下他们叔侄二人。他说:“你母亲的律师——他叫什么名字来看?梅休?——今天上午会来看你,我告诉他,用不着来,因为遗嘱我已经看过,但是他坚持认为,你应当确切知道你母亲给你留下了什么遗产。”  “我愿意知道。”  泰丽莎很有把握,这笔遗产数目非常大,因为这个缘故,她叔叔想把她蒙在鼓里。他继续说:“当然,我今后会为你出点子、拿主意,告诉你什么钱该花,什么钱不该花。”喝完酒后,他又说:“你是一个幸运的女人,但是不要把这当回事。要知道,你也幸运地有一个家庭做你的后盾,它不会让你犯错误,落入坏人手中。”  泰丽莎知道这是指猎取财富的人,他们为了她的钱而娶她,这正是叔父的儿子想要做的。  她站了起来,平静地说:“爱德华叔叔,谢谢您来看我,事事为我想周全。我下午会派一辆马车去接鲁宾逊小姐。她住的地方离这里只有大约十五英里。我想,在她参加母亲的葬礼时,她就知道她要是来和我住在一起,我会感激不尽的。”  “行!行!”伯爵说,“但是个要忘记,等到你婶婶把家养里一切都安排妥当,有足够的佣人确保我们过得舒服,你就立即到我们那儿,加入我们的家庭,事实上,等你一结婚,你就自然是其中的一员了。”  “谢谢您,爱德华叔叔。”  他拍了拍泰丽莎的肩膀,然后朝门口上人,泰丽莎跟在后面。  他走过大厅,下了台阶,走向正在等待他的马车,那是一辆笨重的老式马车。伯爵爬进了马车,然后,好象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他说:“等我来这里以后,我一定要纵情享受一番,我要给自己买一辆新马车,当然是一辆新的敞篷四轮马车,我想,马厩差不多空了吧。”  他没有等她回答就拿起了缓绳,然后说:“再见,泰丽莎。好好照顾自己!”  他赶着车走了。  她要照顾自己,这就是说,不做叔叔为她算计好的任何事情。  现在他走了,她发现自己气得发抖,因为他连商量都不和她商量,甚至不考虑她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就为她策划好了她的生活。  她穿过大厅,走进了客厅,她知道她得单独待一会,她必须好好想一想。母亲把这间房子布置得非常舒适。她环顾这间房子,感到自己全身心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它仿佛在她耳际回荡。  “我怎么办?哦,上帝,我怎么办?”  她好象掉进了一个陷阶人能自拔,看到自己被人从她和母亲曾经快活地生活在一起的这所房子带走,带到了邸园另一边的那座荒凉的大家宅。  一旦到了那里便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被迫嫁给她的堂兄,仅仅是因为,她的堂兄和他父亲都要她的钱。  她比谁都清楚,他们离开大宅的原因首先是大宅的管理费用极大,再加上庄园的维修费,即使她母亲那样有钱也难以量入为出。  不管怎样,在她父亲遗弃她母女后,母亲就不喜欢那座房子,而住在美丽的安妮皇后时代的道尔大宅里,则感到快活得多。  现在泰丽莎推想,她叔叔一心想在这个祖传的大宅里来当这个一家之长。但是如果没有一笔财富,他就会和她父亲一样,无法维持这个大宅。  于是他想出了这个主意,照叔父看来,这个主意是非常聪明,如果她嫁给了他的长子鲁珀特,他们就可以过好日子了。  但是他根本不考虑鲁珀特并不爱她,因此十之八九会象父亲对待母亲那样对待她。他起初会先到相距不远的伦敦去寻欢作乐,然后恐怕就忍不住要住到巴黎去了。“我宁死也不忍受这个,”泰丽莎对自己说,“即使我不象妈妈爱爸爸那样爱他,但是被甩在家里,包括佣人在内,人人都替我难受,这还不是等于当人下人吗?”“我今后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又在她的耳际回响起来。  她很清楚问题的答案。  她一定得走,至于去哪儿,如何走,这无关宏旨,不过走她是走定了,去安排她自己的生活。  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她自然必须放聪明些才行。  她十分肯定,叔父是不会轻易让步的。  叔父把一切都盘算好了,步步为营,只要有办法,泰丽莎的财产是逃不出他的手心的。泰丽莎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会儿,她的样子显得比她的实际年龄要老多了,那一双灰色眸子变得很严肃。她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凝望着洒满阳光的花园。 
第二章   泰丽莎坐着沉思了很久,然后慢慢走上楼,顺着走廊走到缝纫室,她知道她在那以能找到热纳维叶芙。  热纳维叶芙现年五十多,她是同泰丽莎的母亲从法国来照顾泰丽莎的,打从泰丽莎有记忆以来,她就特别宝贝泰丽莎。  她在英国住得很久了,佣人们忘记了她是法国人,而把她叫做“珍妮”!事实上,这个名字是泰丽莎给她取的,当时她很小,发不出“热纳维叶芙”这个音来。不出泰丽莎所料,珍妮当时坐个缝纫室中央的方形松木桌边,补她的一件睡袍上的花边,她是那样全神贯注地干她手中的活,没有听见泰丽莎走进屋来。  接着,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泰丽莎,便笑了。  这是一张慈祥的脸上露出的慈祥笑容,但是热纳维叶芙的眼神是忧郁的,当泰丽莎走到桌边,在桌子的那一边坐下的时候,她问道:“您叔父来干什么,小姐?”  泰丽莎倒抽了一口气。  “他告诉我,要我嫁给他的儿子鲁珀特,据他说,这样我就不会吃那些专为搜刮财产的人的亏,但是实际上是因为他们想我的财产!”  珍妮的两只手落到了膝上。  “没门!”她喊道。  讲话时,她的法国口音几乎听不出来,毫无疑问,她被她听到的话吓坏了。她两眼直盯着泰丽莎,好象她准是搞错了。  “是真的,”泰丽莎说,“珍妮,你得帮我。”  “我怎么个帮法?”  “我要走,在什么地方躲起来!当年爸爸那样对待妈妈你是知道的,所有的男人都叫我恶心!”  珍妮安慰她说:“你会改变主意的,我的孩子,但是他们不能催得那么急。”“爱德华叔叔根本不打算给我时间,他已经安排好我在六月底或七月初完婚!”泰丽莎提高了嗓门回答说。  “我的天!”  她的话说得非常平静,但是泰丽莎知道,这个老佣人吓得多么厉害,热孝还在身就让她嫁人!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不得不尽快从这里逃走,”泰丽莎继续小声地说,“此时能指望的,珍妮,只有你!”  “您知道,您叫我怎么办都成,”珍妮回答说,“但是,小姐,您太年轻了,不能独立,您得躲到哪家亲戚那里。”  “你以为他们当中会有人违抗爱德华叔叔的意志把找保护起来吗?”泰丽莎问道。“再说,妈妈的钱将会留在家里没法带走,他们正求之不很哩!”  珍妮点了点头,象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泰丽莎肯定珍妮知道:如果伯爵要住在家族大宅里,继续过一种豪华生活,他会需要花泰丽莎母亲的多少钱。  泰丽莎坐不住了,她从桌边站了起来,走到房间的那一头。她说:“母亲因为有钱吃了一辈子苦头。同一个陌生男子结婚我可受不了。这且不说,我要千方百计阻止霍姆家族连个商量都没有就挥霍我的钱财。”  她的声调放低沉了,然后又提高了一点,她说:“爸爸去世前回家的唯一目的就是从妈妈那里榨取钱财。我们那些亲戚对我们母女孤苦无援的处境从不关心,这样一直到妈妈去世。现在他们倒关心起我来了,还不是因为我有钱!”  她走到窗前,尽量个让眼里的眼泪流下来,这是她谈到母亲而引起的伤心泪,也是愤怒的眼泪。  如果她放任自己,她就会又跺脚又喊叫,甚至乱扔东西。但是她从小就受教育要克制,因此她停下来看着外面的阳光,极力不把已经溜到嘴边的话讲出来。  好像过了好一阵,她转过身来,走回桌边,说:“咱们想想该怎么办吧,珍妮?”  “咱们能做什么呢,小姐?”珍妮问道,“再说,您从叔父身边逃走,他决不会让您得到一分钱。”  “这一点我已经想过了,”泰丽莎回答说,“正因为这样,咱们得带一些钱走,多多益善,而且还要挣些钱,使咱俩能过得舒服一点。”  “挣钱?”珍妮尖声叫喊,“您怎么能去挣钱?您一个小姐家,一辈子没干过活!”“这不假,”泰丽莎同意说,“但是我受过全面的教育——这是母亲坚持的,我总能够做点什么事!”  她坐了下来,两手托着她的小尖下巴。  “珍妮,现在让我们放实际些,”她说,“考虑一下我能做些什么。”  她停了一下,接着慢慢说:“第一,我能说地道的法语,这是母亲亲自督促下学会的!第二,我可以做针线活,做得不如你好,但还可以。第三,我的骑术比绝大多数妇女高明,几乎可以赶上爸爸。第四,……。”  她停了一下,“我肯定还有几门本事可以挣饭吃。”  在她讲话时,她望着珍妮,珍妮仍然盯着她瞧,一头雾水。  “小姐,您是不是真的想说您要靠当中一种本事来谋生?这可不成!”  “不,肯定能行!”泰丽莎口气坚决。“说老实话,由了我不打算背上那种有丈夫或者孩子拖累的包袱,所以我总得干点儿什么,不然,我的脑子真会生锈了。”在她讲话时,她想到父亲除了一门心思寻花问柳之外,脑子里就没有别的。一想到父亲,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很快接着说:“有点事可做,我会快活,何况你我即使不能靠财产,也能够过上舒适的生活。”  “您想歪了,不合人情!”珍妮肯定地说,“您必须向爵爷讲明您没法按他的意思去做。就说您至少要为亲娘穿一年孝。”  “听着,珍妮”,泰丽莎口气坚决:“那么咱俩别争了。根据英国法律,爱德华叔叔是我的监护人,一个监护人要被监护人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就中这件事来说,就是要我许配给堂兄鲁珀特,跟他过日子,在这所房子里安家。”  她知道,珍妮身为一个法国人,对于包办婚姻,不象她那样反感,于是她很快接着说:“我发过誓,决不嫁贪图我钱财的男子,如果你不和我一起走,珍妮,那我就只好一个人走了。”  这个女佣人吓得叫起来。  “不,不,决不能做这样的事!那样作不安全,您长得太俊了!”  “那么您就得照看我,”泰丽莎说,“所以,别再同我争了,珍妮,让咱们合计一下眼下的事吧:我怎么办?”  一阵沉默过后珍妮轻轻叫了一声。  “这事说简单也简单,您到巴黎投奔亲戚。您和他们多年不见了,但是我这么寻思,肖富尔家族象所有法国家族一样,会对亲族尽心尽力,而且会欢迎您去”。“我也相信,由于外祖母和母亲的缘故,”泰丽莎回答说,“他们会这样做。但是如果爱德华叔叔一旦发现我失踪,第一个要找的地方可能就是那里。”  “您是说,他会把您带回来吗?”  “法律站在他那一边,法国人怎么也制止不了他。”  珍妮叹了一口气。  “真不近人情。”  讲话时她好象若有所思,泰丽莎明白:珍妮一向想回国。  母亲尽管孤寂和不快活,在她娘家父母肖富尔伯爵和夫人去世之后,从来不曾去访问过她的其他亲戚。  “要是外祖母活着就好了,”泰丽莎柔声地说,“我相信她会把我藏起来,不让爱德华叔叔发现代的行踪。”  珍妮笑了笑。  “伯爵夫人向来敢作敢当,不管什么人,只要有困难,她没有不帮忙的。”她的话使泰丽莎回忆起她最后一次见到伯爵夫人时的样子。  即使进入暮年之后她也是风韵犹存。白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尽管眼睛四周有皱纹,但是她的皮肤仍是白晰的。每当她谈及女儿时,回忆起她和丈夫过的幸福生活时,她的眼睛仍然闪亮,因为爱而充满柔情。  格雷斯通勋爵去世之后,她便回到法国,与家人团圆,仍旧沿用自己原来的姓氏。她的夫婿是英国人,但是她身上的一切仍然是法国式的,这包括她的美貌、她的潇洒、她的仪态,更主要的是她热情奔放和感情丰富的气质。  她使人无法捉摸可又如此迷人,凡是认得她的男男女女无不为之折服倾倒。“是的,外祖母会理解的,”泰丽莎照着自己的思路说。  “我记得她在这里做烹调时,经常逗我们笑,”珍妮说,“那时您还小,她初次教你烹调,你总是笑个没完,厨房的墙壁都有回声了!”  她讲完后,泰丽莎轻轻地叫了一声。  “烹调!”她叫道,“珍妮,我能干这个!我能烹调!”  珍妮两眼瞪着她,她继续说:“人人都要吃好东西!你记得,上次外祖母来小住时,我们两人是怎样做她教我们做的那些菜的,她说,菜做得真好。”  “我还记得那个厨娘特别不高兴,一连好几天都绷着脸,她认为这是瞧不起她。”“爸爸爱吃英国菜,妈妈也只是看他的面子勉强自己吃,可是外祖母是从来不吃的。”泰丽莎然后改变声调接着说:“当然,如果我的烹调技术赶不上外祖母,至少也差不多。外祖母常说,如果她一文不名,她就要自己开一间馆子,这会给巴黎添光彩。”  珍妮还是盯着泰丽莎看,象是要弄明白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泰丽莎往下说:“听着,珍妮,目前马上开一间馆子还不行,但是这是我们两个人将来的打算。一开始我会在某位名人府上找个厨师的活干,咱们在那里会过得舒舒服服,爱德华叔叔怎么也不会上那儿去找我去。”  “您可不能这么干,小姐,这可不行!”珍妮斩钉截铁。  “怎么不行?”泰丽莎争辩说,“我的烹调技术呱呱叫,你也可以像过去那样帮我打下手。不管怎样,如果我在厨房里干活,那些追逐财富的人肯定不会找我!”珍妮看着她,心里想,不管她有钱没钱,男人都会追她。  她口里没有这样说,而只是反驳说:“小姐,你不会去当佣人的!你讲这些话有什么用!”  “这不是废话,我就是要这样做!”泰丽莎回答说,“在英国,烹调是没有用的,因为英国人只吃烤牛肉和苹果饼。我们一定得去法国,你是法国人,我有法国血统,我肯定,我们会在那里落户,过上舒心日子。”  “落户?”  珍妮的嗓门提得很高,差点儿成了尖叫。  “小姐,您是不是打算当一辈子下人,拼死拼活地干,而不是步入上流社会,成为名媛淑女?”  “名媛淑女,你倒不如干脆说是有钱小姐吧。”泰丽莎生气地说。“四个月内我就得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他对我形同限路,仅仅是想从我兜里往外掏钱,如是而已。”她讲话时非常激动,吓得珍妮直往后退,好象害怕她要动武似的然后,她好象意识到了泰丽莎说活是算数的,便央告说:“我的孩子,可不能这么干,您亲娘会怎么说呢?愿上帝让她的灵魂安息。”“妈妈会告诉我不要嫁给鲁珀特。”  两人都没有吭声,珍妮说:“如果爵爷不加阻止,我们就上法国吧。不过等您到了那边,您一定要找到一家法国亲戚,要他们把您藏起来。”  “要是他们不肯怎么办?”泰丽莎问道:“我们又怎么办?回到这里来吗?那我们就休想再逃了。不,珍妮,要走的话咱们就得另起炉灶,我觉得咱们能行。”她微笑着把双手向桌子对面伸过去。  “跟我一起走吧,亲爱的珍妮,象你一贯做的那样,照顾我,看护我。我相信妈妈会同意的,不过说了你也未必相信。”  她看到老佣人已是泪眼模糊,用不着再讲什么了,她知道,她已经赢了。 第二天上午,梅休先生来见泰丽莎。  她在等着。要说的话早已打好腹稿。  她在客厅里接见了律师。接着,他们坐下来谈正事。  “泰丽莎小姐,您母亲的遗嘱很简单,”梅休先生开口了,“她把她所有的一切都遗赠给您,条件是您生前只能动用财产的利息,把本金留给您的后代。”  “但是如果我没有后嗣呢?”  “那么就将遗产分赠给在法国的肖富尔家族成员。”  这证实了她的想法:她母亲从来不曾对霍姆家族、连同她婆家的亲戚有过好感,只不过口里没有说罢了。  “但是也有若干例外,”梅休先生继续说,“如果什么时候您想买房子,您可以从本金中提出这笔钱来;又如果您需要一笔信托基金作为孩子的教育、结婚或这类事情的费用,也可以从本金中提取。”  他停顿了一会,又淡淡一笑,说道;“但是我想,由于令堂极其富有,您会发现,单是利息一项就很可观,足够您的一切需用,不管您的花销有多大。”  泰丽莎知道,她母亲之所以这么规定是为了日后女儿的夫婿不致重蹈她父亲的覆辙,把她当成摇钱树。  这时她心里盘算,如此说来,开餐馆的想法也并非开始想到的那样不可企及。顾名思义,餐馆自然也算一所房子,一旦她摆脱叔父要将她嫁给堂兄鲁珀特的包办婚姻,她就可自作主张做起生意来。  但是她知道这些事不能向梅休先生透露。梅休也许会被这种想法吓一跳,而且肯定会立即去叔父那里汇报的。  于是她温顺地说:“我相信,家母的遗嘱付我本人想得非常周到,我十分感谢。”  “您生活上需要的一切物质条件,当然都将予以满足,”梅休先生说,“令堂还列了一纸佣人名单,为他们留下了遗赠,并说,您还可以将遗漏的名字补充上去”。泰丽莎接过名单,看了一遍,了解到母亲对所有的佣人都很慷慨,特别是不出她所料,对热纳维叶芙尤其如此。  仔细看完了单子后,泰丽莎说:“我想还有一两位应当得到适当数目的钱。我也打算向您,梅休先生,要相当多一笔钱自用,以便到伦敦去采购衣物。”  “当然,泰丽莎小姐,”梅休先生同意说,“您要什么只管告诉我。”  “我要五百英镑作为分给佣人的遗赠,”泰丽莎连忙说,“另外五百英镑用来买衣服。”  “当然这很容易,泰丽莎小姐,”梅休先生说,“您把帐单给我就行了,我给您钱。”泰丽莎笑了一笑。  “我也认为这样办好,”她回答说,“您知道,过去三年中,我和家母深居简出,伦敦的商店都不认识我,我想,如果不多费口舌,他们不一定会让我赊帐,所以如果付现款,那会方便得多。”  “我明白您的意思,”梅休先生说,“但是我不放心您身上揣着很多钱四处走。”“如果您不放心,”泰丽莎说,“那我还有一个办法。”  事实上,她自己也是刚刚想出这个办法来。  “在伦敦开一个银行帐户对我来说并不难,因为我想今后免不了常去那儿。能不能请您尽快在离我将来住的地方近的一家银行存上五千英镑,那样的话,要钱花时开支票就成了。”“当然,”梅休先生同意说,“这对您会安全一些,不致在伦敦街上遭到偷窃或抢劫。”  泰丽莎回答说:“您用不着担心,这件事能马上办好,那我会感激不尽的,因为我后天就要上伦敦了。”  梅休先生把文件放回到公文包里。  “小姐,我会叫我一个助手明天上午把您所需的给佣人的遗赠带过来。”“谢谢您,”泰丽莎说,“您真好,给您添这么多麻烦。”  “泰丽莎小姐,过去我一直照看令堂,我很乐意,我希望今后您也能信得过我,好让我也能照看您的切身利益。”  他讲话的样子使泰丽莎确信他是知道叔父对她的打算的,而且她知道叔父是同另一个律师事务所打交道。  “您尽管放心,梅休先生,我会象家母在世时那样,始终寻求您的帮助和指导。”她知道这位律师此刻交有点受宠若惊,因为前些时候他的心一直惴惴然,唯恐走了这么一家有钱的大客户。  “我想要求您一件事,梅休先生,”停了一会,泰丽莎开口说。  “什么事?”  “不论我们一同办了什么事,都希望您别张扬出去。”  “如果你愿意这样,泰丽莎小姐,我当然遵命。”  “说老实话,我从叔父那里了解到,我本人还没有看到家母遗嘱以前,您就把遗嘱内容透露给叔父了,这使我感到不安。”  梅休先生有点坐不住了。  “如果我这样做冒犯了小姐的话,我只能道歉,”他说,“但是爵爷坚持说,他身为您的监护人,有权确切知道您今后的打算。”  “您这是不是说,将来一切他说了算,即便他并不是贵律师所的客户?”梅休先生象是一下子恍然大悟。他说:“小姐,我可以拒绝向爵爷透露任何保密的东西,除非他作为监护人得到法庭的授命,我这么说没错吧?”  停了一下他又说:“这样做实际上费时、费事又费钱。”  泰丽莎笑了。  不管怎样,叔父现在已经摸清了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她名下究竟有多少财产,而且已经盘算好怎么把她这笔钱抓到自己手里来。  事实上,母亲留给她的钱数目之大也令她大为惊骇。  这笔钱数目实在太大,她父亲居然轻而易举地把利息花个精光,然后时不时回来索取本金,真是岂有此理。  她再次感到一股怒火从胸中升起。然而她的声音依然平静,也未形诸颜色。她说:“梅休先生,我希望在我的财产问题上不致产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我知道,如果有难处时您会助我一臂之力,对此我十分感激。遇到我非讲不可的事,只能是我知您知。”“那敢情,”梅休同意说,“您能信任我,小姐我不胜荣幸。”  在大门口送走律帅时,泰丽莎告诉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她有大笔钱可以带着逃跑.这一点已十拿九稳,足够供她和珍妮过上衣食不愁的生活。她也知道,即使日后真正遇到困难,她也还可以从梅休先生那里再搞点钱,哪怕向他暴露行踪可能有危险。  她想到,只有鲁珀特另娶,她才有望逃脱叔父为她设下的天罗地网。  如果她在三四年之内沓无踪迹,而霍姆家族又急切需要钱的话,叔父也许会同意另觅女继承人,那样,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回英国。  与此同时,梅休先生也会留心使她的财富逐日积累,旁的人不得染指。  泰丽莎奔上楼梯,把刚才同梅休谈好的事—一告诉珍妮,她高兴地说:“什么都妥了,心想事成。”  第二天,梅休先生办公室的一个办事人员给泰丽莎送来了五百英镑。  与此同时还有一封信,提醒泰丽莎要格外小心,切记别把钱丢失,尽快把钱分到各收钱人的手里。  其实,有些人是在她母亲立遗嘱以后才到道尔屋来工作的,泰丽莎也给了他们数目适当的钱,确保他们得到的钱不会超过工作时间比他们长的人。  但是这也足以使那些人感到高兴。她认为,即令叔父找不到她,把他们辞退,这批人也不至于生活无着。  她写了一封信,打算在她和珍妮离开伦敦后,从伦敦寄出。  信中她要求梅休先生在她外出期间,用她的钱来维持道尔屋,并给老佣人们照发工资,等候下一步通知。  信中她没有说明外出的原因以及今后的去向。  她知道梅休迟早会有所闻,他是一个精明人,肯定能猜到她隐世而居的真正原因。无论她对梅休先生多么信任,她仍然担心,一旦叔父得知梅休先生了解她的行踪,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刨根问底的。  身为德诺姆伯爵,叔父现在已是镇上的头面人物,如果他对律师进行报复的话,即使一个地位巩固的律师事务所也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除非实在没有办法,我决不让梅休先生为难。”泰丽莎说。  她满意地想到钱存入伦敦的银行后,她可以从那里取多少款。  第二天,珍妮把泰丽莎的一切东西都收拾好了,只打她母亲的大量衣服除外。“除非绝对必要,否则不要再买东西了,”泰丽莎说,“再说,珍妮,我这么想,到了法国之后我要是还穿孝服,那不大好。”  珍妮带着惊讶的眼光看着她。她解释说:“这会使人产生晦气的感觉,因为谁都不希望自己请的佣人那副打扮。再说,如果爱德华叔叔怀疑我去了法则,到法国找我,他显然会向别人打听,是否见到一个穿孝的年轻妇女,这么一来,找我就更容易了。”__“但是这是对慈母不孝之举!”珍妮持异议。  “我爱母亲,她在我心上是独一无二、别人不能取代的,”泰丽莎回答说.“我知道,她,自然还有外祖母,她们是会理解的。对我们来说,目前最重要的事是逃出爱德华叔叔的手心,摆脱地为我包办的婚事。”  “您母亲刚去世就想这种事,这不好吧。”珍妮喃喃地说。  “迟早都是这么回事,”泰丽莎回答说,“因为我不打算嫁人。因此,我对你说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一旦我们踏上法国国土,珍妮,我就要变成法国人了。”  珍妮显得很惊讶。泰丽莎继续说:“我得给自己选择一个名字。你看叫什么好?叫‘肖富尔’当然不行。”珍妮想了一会,然后说:“这很难,我习惯叫你时把‘小姐’挂在嘴边上。”  母亲曾对她说过,在法国,从最穷的农民到最上层的人,都认为烹调是一种艺术。泰丽莎刚能做蛋奶酥的时候还很小,那种东西体积轻得几乎可以被风刮走。。外婆还教过她如何做肉九子,那玩意地进口就化。此外做糕点也是她的拿手。她还能做野味,做出来的菜不仅色佳,而且味美,英国厨师见了也得甘拜下风。一次泰丽莎问外祖母:“外婆,您从哪里学到这手烹调手艺?”“我生在一个大家庭,”女伯爵回答说,“父亲是一位美食家,他常说,‘要讨男人喜,美食送胃里’。因此,父亲让几个女儿都向厨师学一手,他这个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您嫁给外公以后,他欣赏您做的饭菜吗?”泰丽莎问道。  “你外祖父在外交部门工作,他在国外待的时间比在英国多。希腊、土耳其和一些东方国家的食品他都吃,但总是说,在巴黎的口福是没法比的。他当了大使以后,到使馆来吃饭的人多的是。”  外祖母大笑,接着说:“你可以想象,在他退休后,我必须保证,他的一日三餐的质量要同家里雇了一名特级厨师似的那样水平。因此我经常为我们老俩口掌勺。说实在的,我做得很好,以致于他坚持要我把所有的烹调都包下来,搞得我简直无暇他顾。”  她又笑了,然后说:“你,我的小宝贝,你是一个天生的厨师,就好比花匠天生就长有‘绿手指’一样,你掌握了一门艺术,这就是什么东西经你一模就会变得美味无穷!”  外祖母当初一番话使她受到鼓励,现在她明白了,要想不遭罪、不挨人家白眼,眼下就靠自己这门本事了。  “在这方面我得多长点心眼才是,”她想,“不然,爱德华叔叔会猜到我的打算而阻拦我。” 泰丽莎和珍妮到了伦敦,住在霍姆大宅,打从父亲去巴黎定居后,那栋房户几年来一直闲着。  这是一座大而不雅的大宅,坐落在贝克和广场附近查尔斯大街上。宅子全靠几个老佣人照管,这些年很少有人到这里来住,佣人显然变懒了。  “小姐,如果我们不能留用,那怎么办?”老管家问道。  “你们想留下来吗?”泰丽莎和气地问道。  “如果能行的话,小姐,我们想退休。但是我没地方可去,也没有积蓄。”“没有积蓄?”  “儿子出了点事情,小姐,我们必须拉他一把。”  泰丽莎没有再往下问,但是根据这对老夫妻向她谈的,她知道他们的儿子打小就不成器,把老爹老妈搜括得一干二净。  她坐下来,给梅休先生写了一封信,指示他在庄园里拨给这对老夫妇一座小房子,每周发给他们一笔数目不小的退休金。  然后她又写道:“务请安排妥勿使家叔将渠二人逐出门外,如有纠葛,请代其将房屋买下,房子既归其所有,则家叔当可稍敛气焰也。”  她把对二人的安排告诉了老夫妇,又付给他们一百英镑,说这是她母亲遗赠的安家费。老俩口喜出望外。至少这笔钱会使他们产生安全感。  另外还有一名为父亲生前照管马匹的马倌,这人的妻子专司打扫。  但是他们还比较年轻,所以泰丽莎对他们说,如果叔父辞退他们,他们可以求助于梅休先生,会得到照顾,久他们还没有找到其他工作之前,工资照发。  她对每一个人都关心备至,因为她很清楚,如果叔父找不到与儿子鲁珀特成亲的她,他势必会紧缩家用开支。  叔父为人好虚荣,由于接替了她父亲的伯爵封号而乐不可支,她相信,他一定会平方百计要住在大宅,过去每一代伯爵都是这个老规矩。  同时,如果没有大把钱,那里没法儿住得起,她很清楚,霍姆家族的人手头都不富余。“这批人心狠手辣,人品低下,”泰丽莎气愤地喊道。“我恨父来,也同样恨他们,我恨这个家族中每一名男子!”  她在伦敦时外没有劳神去逛什么商店,只是到银行行看她要的那笔款子是否已经汇来。她很聪明,并不一下子把款子全提走。  她取了三千英镑,这笔钱数目不小,银行经理竟不安地问道;“提那么多钱合适吗?”“对不起,我有些未了的债要还,这我才发现,我特为自己来取,免得惊动梅休先生,”泰丽莎答道。  她知道,她说这番话的模样使经理误认款子用途与她父亲有关,他不便多问便立即同意了,而且是按她的要求,给的大额钞票。  她小心地把一部分钱秘密地藏在行李中,剩余的给了珍妮,要她放在贴身的腰带里。“我决不让小偷摸我的兜,”老女佣人气势汹汹,“小姐,东西给我保管最靠得住。”“我只求没有人认出我是谁,”泰丽莎回答说,“别忘了,我叫波薇小姐,我们只能讲法语,不懂英语。”  “忘不了,”珍妮坚定地说。  一直到她们乘坐的船真的在加来停泊,泰丽莎这才放下心来。  打从维多利亚动身起,一路上她的心一直悬着。  要是活该倒霉,给父亲的朋友碰上了并且认出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要是她遇见厂一个熟人,那人立即通报了叔父,说见她正前往法国途中,该怎么办?盼只盼自己给佣人们留下的口信会使叔父上当。  “等我在伦敦买了一些黑色饱子以后,”她对他们说,“我会带着珍妮往北部去,住在一个朋友那里,时间也就几个星期,但是我非去不可。”  他们以为她的意思是,母亲不在了,住在过去的房子里会感物伤情,因此,他们同情地说:“您这想法很好,小姐,结识一些新人,和年龄差不多的人在一块待待,对您有好处。”  “在我回来之前,你们要把件件事情都料理好,”泰丽莎说,“什么时候回来我会事先通知你们的。”  家里的马车送她去伦敦,中途换了马。当晚她们在旅馆投宿,第二天一清早又上了路。她把同样一套话也对德诺姆屋的那一对老夫妇讲了,她知道,等她叔叔真正起了疑心,肯定会对这两处地方进行核查的。  她希望,除非发生意外情况,她能够有三四个礼拜的喘息时间,那以后叔父才会着急起来。  正因为如此,她十分肯定,无论在火车上还是在横渡海峡的轮船上,她都没有碰见熟人,于是觉得平安无事了。到了加来后,她感到有一种奇妙的自由气氛。  开往巴黎的火车停在码头附近,她和珍妮走进了头等车厢。  泰丽莎所以决定坐头等车厢不仅因为这比较舒服,而且也由于她认为她们两个人可以单独在一起,何况她仍然在打主意:到了巴黎该怎么办。  尽管珍妮不同意她去当厨师,但是她还是执意要在开始时找个厨师的活。“咱们得先顾眼前,”她对珍妮说,“钱总有花了的时候,虽说眼下看来钱不少,但是用一个少一个,临到未了再开口向梅休先生要钱,那就危险了。”  “但是您不能去当下人干力气活,小姐!”  “叫小姐要用法语叫!”泰丽莎纠正她说,“如果我要当佣人的话,我就得当个挺像样的。不说你也知道,厨师干起活来说一不二、八面威风。母亲常同我说,当年她没有出阁时,家里的厨师神气十足,人见人怕。”  “小姐,可人家是男人呀!”  “是男人我也得叫他们怕我!”泰丽莎回答说。“不管怎样,我自有我的主意,你就等着瞧吧!”  她知道珍妮心里还在犯前咕,但这更坚定了她我行我素的决心。  在她们动身来法国之前,她在盖有族徽印记的信纸上伪造了一些满是溢美之词的推荐信。  其中一封是伪造出自她母亲、亦即德诺姆伯爵夫人之手,另一封是出自她外祖母:丽玛·肖富尔女伯爵之手。  她知道,由于她外表太嫩,那些赞誉之词也许有些离谱。  有感于此,她在外祖母名义的推荐信中故意说,在她丈夫,一度任驻巴黎大使的格雷斯通勋爵去世后,她雇用了泰丽莎。波薇小姐做厨师,发现她是一名烹调高手,堪称法国烹任优秀传统的代表。  话说得如此动听,如此极尽夸奖之能事,泰丽莎自己写完后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如果凭这还不能让我添列御厨名单之上,受雇于土伊勒里宫”,她说,“那才叫怪哩!”  “我过去常常听说土伊勒里宫的伙食不好,”珍妮回答说,“欧仁妮皇后是西班牙人,她对法国莱是外行。”  “那么皇帝应该是内行才对!”泰丽莎不由分说。“但是我相信,由于有这两封介绍信,法国的哪位美食家都会找上门来!”  珍妮一脸狐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过泰丽莎没有注意。  事实上珍妮非常肯定,主人是个女子,因此很难被人雇去当厨师。她对前途感到担心,只是不敢明说罢了。  此外她知道泰丽莎少不更事,不谙世故,如果没有她在从旁照应,她决不让她在外边闯荡。  珍妮第一眼见到伯爵夫人,就崇拜她,认为她是世界上绝色佳人。伯爵夫人心地善良、和蔼可亲,对遭际不幸的珍妮,可说足最大的慰藉,珍妮也把自己的心给了受她照料的小女孩,如果泰丽莎结婚,珍妮也会一心跟着她走,即使去北极,只要她开口,也在所不辞。她们终于离开了大宅,内心的欣慰真是无以名状。  伯爵对她敬爱的女主人的所作所为,珍妮始终不能释怀。  如果说泰丽莎恨自己的父亲,那么,谁也不知道珍妮对他的厌恶到了这种地步,简直恨不得杀了他。  早上,每当她看到女主人眼睛下面又出现黑晕,知道她又哭了一整夜的时候,珍妮的心都要碎了。  但是她所能做的是对主家一片耿耿忠心,把泰丽莎照顾好,除此之外她就无能为力了。当初,在泰丽莎出世之后,伯爵好象情愿同妻子生活在一起,做这一家之长。后来,他实在过不了美人关,伦敦纸醉金迷的生活,胜过宁静的乡居和对家庭的责任,于是他又弃家而去。  只有珍妮知道,每次伯爵回家的时候,女主人是怎样求上帝让他留下来,满足于她对他的一片夫妻情份。  至于他为什么回来,原因是明摆着的。一等到他的目的达到了,便又重新投身到声色犬马场中去。  留下来的只有弃妇的泪痕和破碎的心,即使最有自制力的人也难以忍受这样的痛苦。“他有薄情,又坏心眼!”珍妮冲着自己喊道。她用小时候从巫婆那里学来的咒语诅咒他,这些巫婆都是孚日山脉地区的,珍妮就出生在那一带。  随着时光一年年流逝,珍妮也学会了装聋作哑,见怪不怪。  尽管她现在对泰丽莎的前途仍是忧心忡忡,但是她注意绝不形于言表。  她心想,如果情况不妙,她就只能由自己出面去找女主人的肖富尔家亲戚,请求援助。车厢很舒适,正当她们想着火车该开动了的时候,门开了,一名旅客走进车厢来。这是一美艳少妇,服饰华美,胳膊上塔了一件非常昂贵的黑裘皮大衣,更显得仪态万方。  那少妇手里提了一个大首饰箱,她把箱子小心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她给了脚夫小费,但是出手不算大方,所以那人只说了声“谢谢”,并没有说:“非常感谢,太太”。  接着门又关上厂,乘警吹响了哨子,她们知道她们又上路了。  泰丽莎凝视着那个新来的女人,她知道这样看人不免失礼,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接着她惊奇地看到,一只小狗从这位太太的裙子下面向外张望。  她发现,小狗所以挨它的主人那么近,是因为牵它用的绳子拉得太紧.它的头不得不抬起来。  火车加速前进,女主人这时才把狗松开了,小狗立刻走开去,抖了抖身体,跳上了另一个座位。  这是一条很漂亮的英国长毛垂耳小狗,毛是红棕色,一双吸引人的水汪汪的大眼。小狗坐在座位上,立刻开始不断地转身去抓自己的后腿,直到它的女主人用法语尖声吃喝。  她吆喝得那样凶,泰丽莎不由得倾身向前,说道:“对不起,太太,可以让我来瞧瞧您的狗吗?我想不是跳蚤在咬它,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走到车厢的另一边。开始时拍拍那条狗,然后摸摸它的后腿安慰它,使它平静下来,她发现扰得它坐立不安的其实并不是跳蚤,而是一只小小的刺果。  她把刺果拔了出来,给坐在对面座位上的那个少妇看。  “扎它的是这种小刺果。”  “它样子真可怕!”她说:“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小刺果,是长着尖刺的种子容易粘在动物身上,英国田野里长的一种植物上面就有。”  “我有一套公寓房子,非常漂亮,我不喜欢在里面养狗。”  “那您为什么带着它呢?”泰丽莎好奇地问道。  “这是一个朋友,一个特别的朋友送我的,我不能拒绝。”  泰丽莎用手抚摸狗,小狗紧紧挨着她,用鼻子去蹭她。  “这是一条非常漂亮的长毛垂耳小狗。”她说:“它叫什么名字?”  “名字很英国味,”狗主人回答说,“因此我当然要给它改一个名字。它叫‘罗弗’。”  她的发音挺逗,把泰丽莎逗乐了。她说:“这个名字真是太合适不过了,长毛垂耳狗生性喜欢跑来跑去,它们也是很好的猎狗。”  “我可没有兴趣。它在巴黎可不能乱跑!不过我要说,我能够扔掉它。”泰丽莎犹豫了一会,接待,明明知道自己不免唐突,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如果您愿意,把它卖给找好了,”  罗弗的女主人惊讶地看着她。  “您要买它?”她叫道。 然后,她笑了笑“我自然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我喜欢狗,”泰丽莎解释说,“我相信它会喜欢和我在一起。”  罗弗的女主人好象是突然下了决心似的,她说:“这条狗归您了!我把它送给您了!别谢我,因为送掉了它,我高兴。”“不过我还是要谢谢您!”泰丽莎回答说,“我向您保证,我一定善待它。”“我无所谓,”那个女人说,“我喜欢的是人,不是动物。”  她又笑了,然后说:“对您我二人来说,还有一种有趣得多的东西。虽然他们也是动物,但是他们的名字叫‘男人’。”
第三章   “我恨男人!”  泰丽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就想到,在生人面前这样随便说话不好。  对面那个女人惊讶地看着她。  “恨男人?”她重复泰丽莎的话,“那么谁给您买裘皮大衣,买首饰,买好看的袍子和管您的吃、用、穿、戴呐?”  泰丽莎听了这话反倒吃了一惊。惊讶之余,她看出来眼下坐在对面的那一位肯定是一个操皮肉生涯的高等妓女,关于这种人,她听得多了,她亲爹就是为了这种人从她母亲那里搞了那么多钱。  那和她搭讪女人浓妆艳抹,尽管说眼下时兴浓妆,但这个女子的打扮还是太出格了一点。  她的穿着也特别时髦。  她的帽子上插了一堆羽毛,斜斜地戴在她卷曲的黑头发上,格外风骚,饱子里面衬的是最时兴的腰垫,而不是过去的裙架。  泰丽莎还注意到她浑身多么珠光宝气。  她耳朵上,她天鹅绒外衣领口下的脖子上,戴着闪闪发亮的钻石。指尖上的戒指成串,手腕上戴着镯子,一句话,穿金戴银,排场和时髦无出其右。  这个妇人对泰丽莎那样打量她感到很高兴,她说:“让我们相互介绍一下吧,我叫塞莱丝蒂·圣·蕾儿,您到了巴黎后就会听说我这个人的。  说完,她等着泰丽莎回答。过了一会,泰丽莎才勉强张口说:“我……我叶……泰丽莎·波薇。”  蕾儿回答说:“认识您很高兴,小姐,但是我不明白您究竟为什么恨男人!再说您模样儿又长得水灵,咱可不是在吹捧。”  “谢谢您的美言”泰丽莎说,“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是想在巴黎找一个厨师的差事。”  “厨师?”蕾儿启朱唇发出一声尖叫。“天哪,您为什么想去当厨师,看样子您还真打算子。”  泰丽莎小心地选择用词。  “我得混碗饭吃,”过了一会她又说道:“厨师这一行我挺在行,给人家大人物都做过饭,我寻思在一个美食之国找工作不会费劲。”  “没错,”蕾儿说,“甚至于先生,——我在伦敦和他住在一起——也有一个法国厨师,要是在巴黎,我才不吃他做的饭菜呢。”  接着,象是希望给泰丽莎加深印象,她又说道:“由于您也是从英国来的,您没准儿听到过我的一位朋友勒德格罗夫勋爵,他在哈佛德郡有一幢很大的房子,在伦敦的那所宅院就更舒服了。”  泰丽莎摇了摇头。  “我一向住在乡下,很多大人物我全不认得。”  “那么希望您在巴黎过得快活,”蕾儿说,“我向您打包票,那里不少男人会劝您去干一点儿别的,那比给他们做饭可强!”  她话中有话,那黑色眸子流露出泰丽莎看不懂的眼神。  她在追忆,过去是否听到过勒德格罗夫勋爵的名字她居然会去英国,这似乎很奇怪。  蕾儿象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说:“先生很有钱,出手又大方,就是老了,你要知道,我可是青春年少,放着巴黎受捧的日子不过.倒去陪这么个老先生在英国耗日子呀!”  泰丽莎笑了。  “这我明白,我知道巴黎是个花花世界,人家说的不假呀”。  她们有一阵都没有说话,后来育儿说:“我一直在想,没准儿能帮您找一份厨师的工作。”  泰丽莎立即问道:“您能吗?太谢谢了。说真的,我在巴黎一个熟人也没有。”  蕾儿看着她,象是打定主意要问个水落石出。她问道:“您说讨厌男人,是真心话吗?”  “我恨他们!”泰丽莎回答说,“他们残酷无情,自私自利!我已经发过誓终身不嫁。”  泰丽莎没有注意到对方脸上奇怪的表情,好象那一位在想一件什么有趣而又过瘾的事情似的。  过了一会,蕾儿才开口说:“小姐,告诉您我打算怎么办吧。我会给萨雷侯爵的秘书写封信。”  泰丽莎聚精会神地听着。蕾儿继续说:“那个男子风度翩翩,人见人爱。他照管侯爵的房产和庄园,每一处都配了一名厨师,经验丰富,而且他认为都是烹调高手。  泰丽莎吸了一口气,“您以为他会雇我吗?”  “没有正式受雇以前,您见不到他本人,不过亨利·布朗托梅先生是会雇您的,如果他看中您的手艺、能讨老板好时。”  “您真是太,太好了,”泰丽莎说,“我真不知道您为什么对我发这么大的善心。”“因为您接走了罗弗,我要报答您,”蕾儿回答说,“我同先生说过,我不喜欢狗可是没有哪个英国人理解这一点。就拿他们的马来说吧,马对他们简直比女人还重要!”她笑了起来,尽管声音中带着一种气愤。她继续说:“那个侯爵正是您说的那种男人:残酷无情,自私自利,他只想到自己,伤了人家的心根本不管。”  泰丽莎睁大眼睛听着,这时她说话了:“您要把我送到这样一个人那里去吗?”  “不是送到他那里,”蕾儿带着不屑的口吻说,“而是给他当厨师,我想,如果有朝一日他发现厨房里有个女人,看到女流之辈除了给他取乐外还有一技之长,他会大吃一惊的。”她讲话时怨气冲天。泰丽莎在听的时候,猜想那位萨雷侯爵在某些方面伤害过蕾儿,因此她始终耿耿于怀。  蕾地拿起了手提包,从里面抽出了一个用金子打的钱夹,钱夹的一角用宝石镶着她的缩写姓名。  从钱夹里她抽出一张印有她名字和地址的名片,涂鸦式地在背面写了几句话。她说:“把这交给布朗托梅先生。您在香舍丽村大街的萨雷大宅一定会找到他的。那个地方谁都知道。”  泰丽莎从她手里接过名片,说:“太感谢您了,您这样帮助我,真是发善心响。但愿有一天我能回报您。”蕾儿笑了。  “您已经报答过了。您看吧,小狗在侯爵的别墅里会过得美着哩!”  泰丽莎的眼光移到了狗身上。  能在乡下、而不是巴黎找到工作,这一点她想都没敢想。  她现在觉得,只要她和珍妮带着罗弗一起可以在乡下什么地方找个活,那敢情好,何况日后叔父要想找到她就更难了。  蕾儿好象觉得一切都安排妥当,她摘下头上的漂亮帽子,打了一个呵欠还伸了一下懒腰,头枕着漂亮的皮大衣躺在座位上了。  “我累了,”她说,“先生还挺舍不得放我走哩,您看怪不怪。”  她又打了个呵欠,泰丽莎受好奇心驱使,忍不住问道:“他爱您吗?”  “爱?什么叫爱?”蕾儿反问道。“他还不是因为我逗人喜欢,和那些摆臭架子的英国小姐们不一样,那些人谁都瞧不上眼。”  泰丽莎笑了。  “在您看来,她们就是这个样子吗?”  蕾儿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眼睫毛由于涂了大量黑油,在脸颊的衬托下,显得乌黑乌黑的。  “先生说的不错:‘英国女人是给人生孩子的,法国女人是给人找乐子的!’。”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了,不过泰丽莎却听到了,她知道珍妮也听到了。珍妮坐在车厢的对面,招手要泰丽莎过去,她于是蹑手蹑脚地挪到珍妮身边,免得惊动蕾儿。  坐下后,珍妮用英语对她说:“小姐,您怎么能同这种女人搭话?您那可怜的亲娘会怎么说,我不知道!”“她人很好,”泰丽莎小声回答说,“她给我写了一片介绍信,凭这个咱们没准儿能找到活儿干,小狗也有地方落脚了。”  在泰丽莎挪动地方的时候,小狗跟着她,现今,它已经跳到她旁边的座位上,把头搁在她腿上了。  小狗那双美丽的棕黄眼睛望着她,象是求她能善待自己。  她一边抚慰小狗,边对珍妮说:“尽管放心,但是切记别用英语叫我‘小姐’,记住咱们只不过是找活干的普通法国人。”  “普通人!”  珍妮轻声地念了这几个字,泰丽莎知道,她还想争辩,说蕾儿是个不正派的下三烂。她也许是个下流女人,但是泰丽沙不能不想到,她关于英国女人的那番议论不无道理。她在母亲葬礼上见过霍姆家亲属,当时她想,她们都是语言无味、面同可憎,没有一个显得有教育。她这下明白了,父亲的亲戚不仅因为母亲身上有一半法国血统而百般看不顺眼,而且还由于她年得漂亮,当然,还有钱,而妒总她。  但是不论她装法国人装得多么像,她还是保留着英国人的思想感情,这就么说,蕾儿这种女子道德败坏,决不可与之交往。  但是话又说回来,既然她们现在同坐一列火车,要几个小时之后才到巴黎,对蕾儿友好、坦诚的态度还有就是她那讨人喜欢的魅力不能漠然置之。  每次车停站又再开动时,乘警总是把她们的车厢门锁上,以免她们受到其他乘客的打扰。蕾儿说话的神气、她的女性温柔对他们都有一种吸引力,因为他们都是男人。她竭力提醒自己,这仅仅是她的想象,但是母亲生前一贯教导她,要善于观察,要运用直觉,最根本的一条,是切勿以貌取人。  在她们抵达巴黎时,泰丽莎发现自己在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对父亲为什么厌倦祖国、为什么宁愿同蕾儿这样的女人鬼混能够理解。  她于是警告自己,她一定是昏了头才产生这种想法,因为她父亲的行为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她会恨他,蔑视他,一直到死方休。  抵达北站时,一路上睡了不少的蕾儿叫道,她已经精疲力竭,她打算一下车就直接上床,睡它个一天一宵。  “如果您接受我们劝告,小姐,”她说,“您也会这样做的。”  “言之有理,”泰丽莎谦虚地说,“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快到午夜了,我不知道,我和我的朋友能不能找到一家象样的安静出租房屋。”  “我敢肯定,您说的那种房子多的是,”蕾儿说,“但是住旅馆比较安全,我知道在圣奥诺雷街有一家旅馆,对你们来说,也许贵一点,但是至少你们特别讨厌的男人惹不到你们头上。”  泰丽莎一副害怕的样子。  可能有些她不认识的男人会找她讲话,对她表示友好,这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去罗浮饭店吧,”营儿说,“我向你们保证,那里的服务会让你们觉得钱花得不冤。”  “谢谢您,就照您说的吧,小姐。”  “有人在站上接我,”蕾儿继续说,“咱们现在就说再见吧。”  泰丽莎惊讶不已。蕾儿笑了,她说:“您长得太俊了,我的好姑娘,我可不放心让他见到您。”  现在泰丽莎感到吃惊了,她想蕾儿准是在开玩笑。  车进了月台,蕾儿把身产探出窗外,用眼睛搜索着,终于高兴地叫了一声,挥劝她那戴着华贵手套的手。  等到火车停卜来,车门一开,她就跳了出去,泰丽莎看见她伸出两只胳胁抱住了一位男子,那人高高个子,仪表堂堂,头戴一顶高帽子。  论年纪他不算太年轻,但是他的皮领大衣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的主儿。两名身着制服的佣人显然是他带来的,他们走进车厢来取蕾儿的皮大衣和首饰企,这时,她挽着他匆忙走上月台,没有回过头来再看一眼泰丽莎。  她和珍妮下车要慢得多,在他们把一大堆行李收拾好时,那位同她们一起度过许多辰光,逗人喜欢和珠光宝气的太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们雇了一辆马车从车站去罗浮饭店,小狗罗弗就坐在她们旁边的座位上。途中,珍妮说:“我看小姐您还是把那女人的名片撕掉为好,这种介绍信不要也罢。”  “不,我得留着!”泰丽莎提高嗓门说,“珍妮,别犯傻了!我们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我们甚至连到哪里打听工作都不知道。”  “这女人是个贱货,如果您在一个体面的家庭里找到工作,她那介绍信顶不了用!”珍妮嘟嚷着说。  “我当的是厨子,就别管我是男的还是女的,对雇主为人处世是个什么样子,统统不关我的事。”泰丽莎答道。“再说,按她说的情况来看,要是咱俩干活的地点是在乡下的话,和那位侯爵先生怕是连照面也难得打哩!”  “但愿如此,小姐,”珍妮道,“我这么琢磨,没准儿您还是听叔老爷的话留在英国好些,怎么说也是本乡本土嘛!”  “你这话我懒得回答,”泰丽莎回答说,“要不然我。开口就来气。叔叔给我搞的那些明堂实在太不要脸了,再说我早就有言在先,我谁都不嫁,更别说是霍姆这一姓的。要不是知道我阔了,他们认得我是老几哩!”  泰丽莎没有再争辩下去,因为她知道,珍妮已经累了。  她们被分别领进了两间卧室,房间谈不上讲究,但至少还舒适。泰丽莎脱掉衣服,立即上床睡着了。  她入睡前才知道罗弗蟋曲着身体躺在床脚下。她拍着它道了晚安。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近中午时分了。  她按铃叫来了一个小传应生,要他牵着罗弗出去遛遛,这才把衣服穿好,享受了一顿美味早餐,包括新月形面包和热咖啡。她感到心中充满厂春天的喜悦,她严阵以待,准备沉着面对一切可能的惊涛骇浪。  她不得不把小狗留在饭店,自己独自一人坐上马车前往香舍丽榭大街萨雷侯爵的府邱。她料想这座房子一定是气势恢宏,房子四周的金顶栏杆和高耸的铁门内的花园也被她一一收入眼底。  接着她看到这所私哪出奇的大,与这座城市不大协调。  园中春花争奇今妍,栗树枝头新芽绽发。  车夫走下车来为她按门铃,那彬彬有礼的举止很有法国派头。她想,如果侯爵在乡下的房子——她希望在那里工作——也象这座房子一样美,那该多好。  一名仆人走到门口。她问道是否可以同布朗托梅先生谈几句话。他径直领她穿过一个富丽的大厅,顺着宽阔的走廊往前走,走廊两边挂着一些巨幅画。  她被引进一间屋子,她知道这是一间办公室,此时她看到一名接近中年的男子坐在写字台旁,他抬起了头,面有忧色。  泰丽莎走进来的时候,仆人通报:“一位女士求见,先生。”  布朗托梅先生站了起来。  泰丽莎想,他的相貌还善良,于是把蕾儿的名片递了给他,她说:“我告诉蕾儿小姐说,我想找一份厨师的工作,她让我来见您,先生。”布朗托梅先生接过了名片,没有看,就那么站着,盯着泰丽莎,好象他把她的话听错了似的。  泰丽莎感到她应当作进一步解释,于是她赶紧说:“我是昨天在来巴黎的火车上认识蕾儿小姐的,我同她说起过,我想打工,她就叫我来找您。”  “当厨师吗?”  布朗托梅先生的声音中显然有些惊讶。  泰丽莎笑了。  “先生,请您放心,我这名厨师手艺不错,我有介绍信可以证明。”  他对泰丽莎的到来象是摸不着头脑,以至于忘了请她就坐。泰丽莎坐在写字台前面的一张硬椅子上,打开手提包,拿出了她自己杜撰的介绍信。  她把信递给了桌子对面的布朗托梅先生,他于是坐下来看信。  介绍信他看得很仔细,泰丽莎觉得他是在怀疑这些信是不是真的,要不就是有意闹着玩的。  他把信摊在面前台子上,说:“小姐,请原谅我的冒昧:您年纪轻轻,居然想给侯爵这样的美食行家当厨子,这事有点离谱啊!”  “布朗托梅先生,请您放心,”泰丽莎回答说,“我过去在两家干过,特别是玛丽·肖富尔伯爵夫人,她要求饭菜要做得挑不出毛病来,就连她们也夸我的手艺。”没想到布朗托梅先生倒笑了,脸卜愁容因此一扫而光。  “我想蕾儿小姐必定是独具慧眼,”他说,“要不就是她知道好厨师就是在法国也不容易物色到,这才把您推荐来的。”  “哪能呢!”  “我所说是实,”布朗托梅先生一口咬定,“特别是巴黎以外的乡下地区,好厨子简直就是凤毛磷角。”  泰丽莎双手交叉紧握十指。  “蕾儿小姐说,也许侯爵先生的别墅需要一个厨师,我最愿意在乡下工作!”“真是这样的吗?”布朗托梅先生问道。  “是真的,“她坚持说:“我应当告诉您,我还带了一个助手,一个法国妇人,五十来岁,她在烹调术方面很有经验,我们还带了一条小狗,一条英国长毛垂耳小狗。”她说着,心里在想,如果她不能把小狗罗弗也带上,她就得另打主意了。她热爱老家那些马,但是她知道母亲过去的马馆会精心加以照料,即使叔父把它们牵到自己的马厩里去,它们也会安全无事。叔父尽管有千差万错,但是象所有姓霍姆的一样,他是一名相马行家,她曾听父亲说过,叔父的骑术堪称第一流。  “那么说,您愿意在乡下喽!”布朗托梅先生说。  “很愿意!”泰丽莎不改初衷。  我实话实说吧,从前那些厨师过不惯乡下单调无聊和没多少事可做的生活,他们一个个又辞工不干了。”  “您是说那里没有什么娱乐吗?”  “先生很少上那儿去,夏天也许会去一次,待个三、两天,但是他要别墅整个冬天都开放,以备他不时之需。但是不管我给佣人的工资多么高,那些老佣人还算安心,年轻点的只做几个月就走了。”  停了一下,他接着说:“小姐,我相信您不是那号人。”  “哪能呐,”泰丽莎答道“我愿意住在乡下。我不喜欢城市,我不想住在巴黎。”这时,她意识到布朗托梅先生正在好奇地看着她,于是赶紧说:“先生,求求您,我保证如果您把我送到乡下,我决不会辜负您,不至于过上几个月,甚至一年后,还跑回来向您发牢骚。环境越安静,越合我的心意。”  接着他又低头看摆在他面前的介绍信,然后拿起来交还给泰丽莎。  “波薇小姐,您什么时候准备好动身呢?”  “您希望我什么时候动身都成,先生,”泰丽莎回答说,“我和助手昨晚到巴黎,住在罗浮饭店,开销相当大,所以我们最好是尽快上工。”  布朗托梅先生拿起了笔,他说:“您的名字我知道,小姐,您是否能把助手的名字也告诉我。”  他在笔记本上作了笔录。然后说:“别墅的老佣人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使你们舒适,但是小姐,因为我急着要你们在那里安顿下来,我希望您谈谈是否还有具体事情可以为二位安排。”  泰丽莎对这个问题早已考虑成熟。  “先生,我希望我和助手各有各的卧室,如果可能的话,有一间小会客室归我们单独使用。”  她知道这不仅仅因为她不愿意和其他工作人员共处,而且因为珍妮会觉得她同本来该伺候她的下人们打成一片有失体统,她天生是应该由别人伺候的。  “现在还谈什么地位不地位?”泰丽莎忿忿然问自己。“我不过是一条逃出国门的丧家之大!”  她似乎看到自己就象一条被狂吠的猎犬追逐下的狐狸,越过国境夺命而逃。此刻她听到布朗托梅先生说:“别墅非常大,您提出的要求,小姐,是不成问题的。我会给管家写一张条子,把您的要求告诉他,平常我不在时,由他负责,我猜想您对法国不熟悉,我会派一个听差送您前去,您到后,他们会将您安排得妥妥贴贴。”  “您太好了,先生。”  她站起来,布朗托梅先生微笑着说:“小姐,您不太讲究实际!您还没有问过我您的工资是多少呢。”  “没有,当然没有!”泰丽莎赶紧说,“我忘了。”  “就法国厨师而言,不问工资是少有的,”他说,“但是我当然必须要问,您要多少工资?”  泰丽莎努力去回想,过去在大宅时母亲付给了厨师多少钱,但是想不起来了。“我初来乍到,出国也有些日子了,我想工资该多少,先生,您是不会亏待我的。您看着给吧!”  布朗托梅先生笑了。  “您这么说让人觉得奇怪,小姐,但是正如您所说,我是不会亏待您的。您干得好,以后随时加没有问题。”  接着,他说他会给泰丽莎一笔数目不小的工资,珍妮的工资是这个数字的一半。很快就谈妥了,她寻思,事情办得挺顺,这多亏蕾儿,因为近期一段内是用不着担心了。  在她起身告别时,这位先生忽然欲言且止字斟句酌地说:“您不会怪我说话唐突吧,小姐,尽管您告诉我您经验丰富,您这么年轻,您的样子确实是不大像干这行的。我建议您不要同有时住在别墅的客人有什么瓜葛才好。”他讲话的语气使泰丽莎一下子就明向了,他指的是男女间的瓜葛。  马上她的态度变了,她用与刚才讲话时完全不同的硬梆梆的口气说:“您放心好了,先生,我不想同别人拉拉扯扯,我要待在我该待的地方,这就是说只待在厨房!”  她相信布朗托梅先生的眼里一定会表现出惊讶,但是她没有去看,就决然地穿过房子向门口走去。  他匆忙地为她开门,并排地走在过道上。  当他们走到大厅时,他问道:“您在英国时,那里的天气怎样?”  “阴沉,多云,而且相当冷。”泰丽莎回答说。  在她讲话时,她通过一扇开着的门瞥了一眼外边的阳光和花朵。  “那么,我相信,相形之下,法国的天气就非常宜人了。”布朗托梅先生说。他又说,“我希望,小姐,您在别墅会过得非常快活。火车明早十点开,我会指示佣人提前一小时到罗浮饭店去接你们。车票当然由他买好,一路照顾你们。”  “谢谢您,先生,真太谢谢了!“泰丽莎和他握了握手,然后上了敞篷马车。  车子开动时,她向布朗托梅先生挥手致意,然后向后靠着坐好。  当马车顺着香舍丽树大街走下去时,她真想要高兴地大喊大叫,因为她心想事成:她不仅有地方可去,而且还是在乡下。  这一天下余时间可以由她俩自行支配,她们在大街上通达,看看商店橱窗,在一家餐馆外边的人行道上吃糕点。  在她们回到饭店时,她们并不觉得累。泰丽沙于是说:“咱们今晚何不出去上饭馆吃饭,我知道,要是在英国,这样做有失身份,但是毕竟是在巴黎,谁会知道?”  珍妮提高嗓门说:“咱们决不能这么干,小姐!”  珍妮把溜到嘴边的话缩回去了。  她知道泰丽莎的美貌如何引起了附近所有男人的注意,这是她过去不知道的。这位老女佣人想,她不如她母亲漂亮,但是她有一种朝气,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这种气质几乎象阳光一样闪耀跳动。  甚至招待她们的侍应生也带着赞叹的心情向她微笑,而且不断地跑到她们的餐桌边,问她们还要不要什么。  “快到乡下去,越快越好!小姐,”珍妮提高嗓门说,“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吃饭,对吃饭的事不能胡来!”  她离开了泰丽莎回到自己的卧室,把房门狠狠地一甩。  泰丽莎往床上一坐。  她对用鼻子路她的小狗说:“罗弗,我们现在不能够做任何解闷消遣的事,等到我们老了,又对解闷消遣不感兴趣了,真惨!”  她不知道,还要过多久她叔父才会知道她已经出走,而且义无反顾。  她估计,她叔父一个星期或十天后会搬进大宅,然后,他可能会开始打听她的下落。使她感到宽慰的是,她知道有了她为侯爵做厨师挣来的工资,她用不着去动用她心目中的“留窝鸡蛋”——她和珍妮藏在身上的钱了。  她不能不想到布朗托梅先生警告她不要同留宿客人有瓜葛时的表情。  她还要更加小心,手头要有足够的现钱,等到什么时候她不想干了就可以离开这所别墅。  晚上,正该她们下楼吃晚饭时,珍妮跑到她的睡房来说:“小姐,我有话同你说。”  泰丽莎刚洗完澡,正对着镜子梳理头发。  她回过头来笑着说:“怎么回事?”  珍妮坚决地说,咱们明天不该到别墅去。  泰丽莎从镜子前转过头来看着珍妮。  “不该去?干嘛不该去?”  珍妮没有马上回话,泰丽莎知道她这是在找合适的词儿。珍妮回答说:“我在楼下和饭店里的一些人聊了聊,他们和我讲了萨雷侯爵的事。”  “我猜得到他们都说了他一些什么,”泰丽莎说,“我不想听!”  珍妮走近她说:“您得听,小姐。您同那么一个人住在同一个屋顶下是不对、不合适。再说这个爷们到处拈花惹草名声不好。”  “哦,小姐,珍妮几乎是用哭腔在说让咱们回美国吧!”  “我不会和他接乎在一起,”泰丽莎平静地说,“我只给他当厨师。”  见珍妮还想争辩,她生气了,说道:“吓,我说珍妮,别犯傻了,你知道爸爸住在大宅时对哪个女佣人行过一眼、做过哪怕是有一丝一毫出格的事么?”  想了一会,她又说:“我记得,一次一位熟人带上自家的家庭教师跑掉时,爸爸就说过,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哩!”  珍妮倒吸了一口气。  “这些话都在理,小姐,可是您却是要同侯爵住在一个屋顶下呀!”  “如果别墅象大宅那样大,我们和侯爵主仆之间也许就同隔了一座山似的!”泰丽莎回答说。  她看到珍妮稍稍消了点气,又往卜说:“你进来之前,我也正在想,如果真有什么事,侯爵让我害怕的话,咱们手头有的是钱。”  她把头发梳好,又说道:“要是咱俩成天提着心,好珍妮,咱们可以跳上一列火车随便往哪儿去都成,也许去意大利。我一直想看看罗马。”  珍妮笑了一笑。  “哦!小姐,我不知道跟你说什么好,真的不知道!但是我担心,格外担心的一件事,就是你跳出了泥坑又跳进火炕,这下麻烦可大了。”  “照你说的,”泰丽莎轻松地说,“如果我真是遇到了麻烦,你决不会见死不救的。”泰丽莎讲着讲着,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从那里可以看到巴黎房屋的屋顶,在这么多房屋的后面,太阳在灿烂的晚霞中西沉。“这是一场冒险,珍妮,”她平静地说,“我自由了,谁也不能强我所难,我知道,冥冥之中有母亲在保佑我,有你和她在我身边,我怎么会遭到伤害呢?”  她讲完之后,好一阵没开口,她转过身来,只见老女佣人的面颊上双泪长流。她拥抱着她,说道:“没事,珍妮,我保证没事,至少你和我,还有小狗罗弗,是会在一起的!”
第四章   萨雷侯爵呷了一口酒,突然感到心里发烦。  当时他正在参加有生以来最奢侈的一次晚会,在晚会结束时,他感到这一晚上就象多吃了腌野猪肉一样,心里堵得慌。  晚会是一名贵族举行的。这位贵族正在追求拿破仑亲王的情妇。晚会的奢华铺张和别出心裁是历来狂欢会不曾有过的。  晚餐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菜肴,每一道菜都稀奇少见,就象曾经引起罗马人食欲的孔雀舌头。  然后是创新画展,其色情之大胆使《伽摩典》为之逊色。舞厅的地板上撒满了巴黎能够找得到的最名贵的兰花。  侯爵记起来,还有一些别出心裁的噱头,例如把五千法郎一张的钞票放在冰西香莲果杯下面,作为对在座每一个女士的馈赠。  还有就是从一个金瓶里抽钻石小饰物,如果饰物的与谁桌上的号码一致,那么饰物就归他所有。  再就是超级佳酿了,当然,它就象创新图画一样,使客人们的感官激动起来。侯爵环顾这间光线被小心地遮掩起来的屋子,只见除他以外,几乎在座的每一个客人都在楼搂抱抱无暇它顾,在他看来,这种动作只有关起门来才能搞。  他十分明白,那坐在桌边的伴侣,也是他目前的情妇,正在使出浑身解数来挑逗他,要煽起他内心的欲火。  实际上,这一切他早就司空见惯了。他仍然表现出一种坐怀不乱的气度,他就有这号本事。  事实上,当他以不以为然的眼光看着周围的场面时.他鼻子和嘴之间那种带有玩世不恭意味的皱纹加深了。眼睛流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神情。  “亲爱的”,让娜说,一边用她的纤纤玉指扶摸他,把自己迷人的脸蛋向他凑了过去,挑逗地掀起了樱唇。  侯爵看着她,一眼瞥见了那张五千法郎钞票的边,她象在场的大多数女人一样,把那张钞票插在她紧身胸小的前面,把她一只隆起乳房的优美曲线遮住了~部分。由于某种不足与外人道也的原因,这引起了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极端反感,这种情绪每每不择时间就爆发出来,而且连他本人也是始料所不及。  侯爵突然发觉.他不仅对晚会的色情犯滥感到腻味,而且和他现在的情妇的关系也完结了。  他知道,明天,他会吩咐布朗托梅先生给她一张大数额的支票,并且尽快将她从他座落在林子边的藏娇屋打发走。  一些年来,这所房子的娇客换了一拨又一拨。候爵认为,在这个地方藏娇很方便,首先,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上那里去,其次,他把那里布置得妥妥贴贴,凡是他认为舒适的生活所必需的,都应有尽有。  那里配备了最得力的仆役,有一个湿度适中的酒窖,有浴室,有可观美景的窗户。当然,还有他本人的亚麻衣服,银器,而最重要的是.悬挂着他自己的画像。候爵给自己制订了一条规定,这就是,除了香舍丽榭大街住宅的接待室外,他不在其他地方接待情妇。  眼前这样的晚会,他决不让在“家宅”中举行。  这是因为有违祖训,会被老祖宗斥为行为不检,想到这里,他宛如芒刺在背。他突然站起身来。  “你不是要走吧,法比安?”让娜尖声叫道。  “不早了,”侯爵回答说,“我也累了。”  “别!别!我亲爱的,让咱俩再待一会吧!太好玩了,我保准还有些玩意儿咱俩还没看呐!”  侯爵想,就纵欲而言,这可已经到了头了,不可能再进一步了。但是他没有说,只是兀自朝门口走去。  情妇舍不得让他走,她跟在他后面,被那华美而略嫌花哨的长袍绊了一下脚。他俩离开时,谁也没有注意。  直到他们到了大厅的外边,让娜才伤心地说:“我不懂为什么你一定要走,这是巴黎迄今最好、最阔气的晚会!”  “奢糜、下流、低级的晚会,”侯爵说。  他讲话时声音很高亢,让娜好象明白不该同他争辩,便悄悄地把手塞到了他的胳臂弯里,说道:“那么咱俩回去吧,亲爱的,那样更逗乐子。”  尽管让娜当侯爵的情妇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但是她仍然不知道侯爵极其讨厌出风头,特别是牵涉到他本人的时候。  他们走到大门口时,仆役们赶忙把侯爵的红衬里晚斗篷坡在他肩上,把他的高礼帽、手套和手杖递给他,其他佣人找到了让娜的镶貂皮的斗篷,这与她的长袍是配套穿的。  仆役们在忙这些事时,侯爵站着没有动。门外手执火炬的管事喝道:“萨雷侯爵先生的车”,这时,他才开始朝门口走去。  让娜跟在他后边,摇摇晃晃,象是站不稳似的。  侯爵僵硬的嘴唇闭成了一条细线,他已打定主意不同让娜保持接触了,虽然她不失为一名可人儿。  和侯爵相好之前,让娜原本是莫内尔公爵的情妇。前者好不容易才把她从公爵手中夺了过来。而公爵此人醋心极重,对这件事始终不能释怀。  然而,历经情海浮沉的这位侯爵,终于有朝一日大彻大悟:原来从远处乍看是流光溢彩,动人心弦之物,近观却只是一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破烂玩意。  他扶着让娜上了马车,马刚一迈步,那女人就猛地向他怀里扑了过来。  “亲爱的,现在终于只剩你我单独在一起了。”  她忸怩作态,侯爵心里明白,她有点担心侯爵显然玩得不开心。  她此刻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到此结束,侯爵知道,如果他现在就说出来,那么肯定会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大哭大闹全上来了,而侯爵怕的就是这个。  别的男人要是把相好的蹬了,太论她们是属于公开的还是半公开的,他们都处理得个净利索、不费唇舌。  但是对于侯爵来说,情况就不同了,他打心眼儿里明白,这些女人不仅从此断了财源,再说毕竟在感情上对他的确动了真格的。  人们都知道,特别是在法国,如果一个专业情妇受到一个男子的保护,这个男人就得大把赏给她钱,而她则一心一意跟他,对他百般体贴百依百顺。  一旦男方想吹,她会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来接受,只不过对她给予男方的快乐一定得付足报酬。  但是对于侯爵来说,公事公办就不行了。  当马车朝树林附近的住宅驶去时,他知道,等到让娜明天知道了他的意图时,她一定会制造出震撼整个巴黎的场面。  让娜这样的“女看护”一共有十二个,她们是这一行里面的公认的皇后,她可以随意挑选自己的相好,侯爵回想起来,当初当她一知道侯爵相中了她的时候,她是巴不得离开莫尔内公爵的。  由于侯爵非常不可一世,什么都得照他的意思办,让娜甚至连自己的家都舍得丢开。她的房子是莫尔内公爵提供的,她非常喜欢这所房子,除侯爵外,没有哪个人能说服她住到别处去。  每一个“女看护”都互相攀比,看看谁家的家具高级、谁家的客厅舒适、谁家的浴室装修得讲究。  在拉勃莉娃饭店,浴室是用玛瑙砖砌的,三个水龙头都镶了宝石。  据说,门上的锁每个值二千法郎,楼梯,包括阶梯,栏杆和其他,全是用条纹玛瑙造的。  让娜·图尔贝还不敢有此奢望。  但是如果侯爵把她弄到自己的小公馆里去的话,她就认准了侯爵会付钱给她,因此,她早已叫人给她设计了用水晶石、黄金和乌木建造的楼梯。  干她那一行的人都知道,第一步是首饰,然后才考虑房子。  巴黎最著名的珠宝商奥斯卡·马辛不仅为皇后供应珠宝,而且为顶儿尖儿的交际花们制造珠花、粒状耳环、蔷薇小花枝和幽谷睡莲形的首饰。  心血来潮时侯爵不吝一掷千金,他送给让娜一条项链和一对蓝宝石耳环还有钻石,这使她的同辈们格外眼热。  马车还没有来接她,让娜心想,这些首饰她已经戴出去过四次了,明天她要说服侯爵去韦特尼银楼给她买一套用别的宝石镶的首饰。  马车停了,侯爵走出来,扶着让娜下车,搀着她走上台阶,一直到大门,值夜班的仆役早已开门迎候。  当让娜走在前面,进入漂亮的大厅时,侯爵说:“再见,亲爱的!”  她停了步,转身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吃惊的样子。  “你不在这里住?”  “我累了,明天一大早我就要下乡。”  “下乡?”  由于酒喝多了,她还有点发呆,还没有等她回过神来表示异议,侯爵就敷敷衍衍地弯下腰亲了一下她的手,掉转身就走了。  但是还没有等他走到门口,让娜尖叫了一声,向他怀里扑过去,双臂使劲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用力推开她,但是让娜的嘴唇在寻找着侯爵的嘴唇,口里不住地发出哺哺的亲热声音。  侯爵坚决地把她的胳臂从他脖子上推开。  “我累了。”  话是严厉的,声音是冷冰冰而且不由对方分说。  让娜犹豫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侯爵摆脱了她的纠缠,走下台阶进了马车,这时,她人忽然心生一计,不放他走。  “法比安!法比安!”她叫道,但是太迟了,车门已经关上,马车扬长而去。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她感到他已离她而去,再也见不到他了,虽然她希望这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侯爵在车里将身子往后一靠,把一双脚搁到对面座位上,心里开始盘算去哪儿。他心想,他知道日后麻烦准少不了,要趋吉避凶,离开巴黎才是上策。  那种“她们从来没有像爱他那样爱过别人”的指天为誓,他早听腻了。  他认为和情妇们之间根本无情份可言,糟糕的是,那些娘们却把这挂在嘴边上。他好女色,认为女人是尤物,是狐媚子,但也仅此一端而已。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和求知欲在侯爵身上表现较为突出,而且他也只能从男性友人的身上才能找到同样的气质,至于他所能期望于女子者,色、性而已。  此外,在生活中女人之于他就如同马一样,不用了的时候,可以赶回马厩去。他没有认真想过自己与众不同,然而他知道,他同他的许多朋友和同代人不一样。沉湎于女色者生活中不大可能有其他爱好,大多数人是除此以外一无所好。候爵的嗜好是多方面的,他在社交界交结的大多数人却对此鲜有所知。  他怕公众知道他关心政治,但是一些政客和政治家却经常私下下听取他的意见。马拉着侯爵顺着香舍丽榭大街驶过,当车子经过顶端镀金的大门时,他想:“我一定要卜乡去,问题是,去哪个乡?”  接着,就象一时心血来潮,他突然想起他在下比利牛斯的别墅,他好久没去了。很久没有去的原因是那里距巴黎很远。往常他总是把那里当成家,因为他小时候在那里度过。  现在,他需要那别墅的舒适和安全,就象在大海里需要一个躲避狂风巨浪的港湾一样,这下他心里有了数。  他走进大厅,虽然是凌晨两点,但是他觉得布朗托梅可能还没有睡。这不仅是因为这个秘书工作做不完,而且尽职尽责,总是要熬到夜深都不休息。还有一个原因是,亨利·布朗托梅睡眠不好。  秘书旁边摆了一堆信件,显然是刚刚写的,布朗托梅抬起头来惊奇地看着侯爵,站起身来。  “先生,您回来啦?”他的问话是多余的。  “我料想你还在办工,”侯爵说,现在把我的打算当面告诉你,不通过佣人留话,更方便一些。”  “您的打算?”  “我明天要去萨雷别墅。请把我的包厢挂在最快的列车后面,你不用跟去,我不打算举行晚会,也没有什么客人留宿。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休息一下?”他的秘书问道:“这么多年我从来不知道您休息过!”  侯爵笑了。  “我想这是事实。如果我觉得无聊,我会给你一个邀请名单,这样,你就可以安排他们尽快上我那边去。”  “您真是一个人去吗,先生?”  这个问题使侯势想起了让娜,他刚刚却把她忘了。  “我想起来了。”他说,“给让娜·图尔贝小姐一张普通支票,她如果方便,请她尽快搬回自己的住宅。”  布朗托梅一时忘了,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得对侯爵所言所行显出吃惊的作于,他脱口而出:“您跟她吹了?”  “对,吹了!”侯爵说,他也是第一次对触及他的隐私的问题显得不介意。他的秘书听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之后才重新坐下来,他忧心仲忡想到,法国作为一个民族,会由于耽于逸乐而断送自己。  有朝一日他们会觉醒,面对现实,但侮之晚矣!  当候爵的贴身男仆一声不响地帮他脱衣服的时候,他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接着他就上床就寝了。  他熄了灯,四周一片漆黑,他躺在舒适华丽的四柱大床上,这个床在他家已传了好几代,他本人就出生在这张床上。 侯爵的生平是十分富有传奇性的。还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由父母包办,娶了邦迪路易士亲王的女儿为妻,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这两家联姻堪称门当户对。  侯爵很阔,拥有万贯家财,还有一个尊贵的封号,这个封号在法国历史上盛名不衰。公主同欧洲许多当权君主是亲戚,但是分在她名下的财产不算多。  这门亲事使双方父母都极为满意。  不幸的是,当这对年轻人发现自己成了夫妻时,他们马上互相嫌恶,简直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侯爵打从婴幼儿时期起就显示出一种坚强的个性,他认定生下后嗣以接续萨雷家族的香烟这件事至为重要,在这方面自己责无旁贷。  但是他发现,对那位公主他几乎碰都不想碰,更别谈和她亲热了。  至于她,她开宗明义宣称,她很讨厌他,而且已经同她父亲的秘书之一有了恋爱关系。他们的密月是在激烈的争吵中应过的,二人分室而眠,他们一回到侯爵在巴黎的住宅,就打定主意破此少见面为佳。  在城市里这样做并不困难,城市给侯爵提供了任何男人想享受的一切可能寻欢作乐的机会,公主可以把用之不竭的钱花在首饰和衣服上。  她倒并不是姿色平庸,但是她确实不具备某些倾心于侯爵的女人所具有的那种狐媚劲儿和花容月貌,她们伸出双臂欢迎他的眷顾。  他当时的情况就象一个突然置身于糖果店而无人看管的小男孩那样大快朵颐,他寻花问柳的名声也是由此而来的。  结婚前在家里他都是唯父命是从,沉溺于骑马,赛马和猎野猪,此外就是靠各种乡间消遣以消磨时日。  他也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周游世界,他父亲认为行万里路等于读万卷书。他本人也认为此次周游世界获益匪浅,这有助于丰富思想并磨砺性格,这是当初家里人始料不及的。  远游归来他同意了这门包办婚姻,因为他认为这是祖上立下的老规矩。再说从表面上来看,他似乎没有正当理由拒绝,因为从社会的观点来判断,这门婚事既能光耀门庭,又能两全其美。  由于他和公主都是彼此彼此,他也清楚,勉强凑合的婚姻必然导致夫妻双方各自另觅新欢。  这就是所谓女人,一个他以往不曾涉猎的课题。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两起变故,说不定在处理家庭问题上他会焦头烂额。第一起是他父亲突然去世,也就是说,他成了萨雷候爵。  第二起变故对他个人而言不失为因祸得福,尽管对他的岳家来说,是一场大不幸。原来他的妻子因一场车祸丧生。  巴黎的街道弯弯曲曲,拥挤不堪,车祸屡见不鲜,皇帝打算请奥斯曼男爵把街道重新规划一下。  公主因车祸致死更证明了城市规划改革的刻不容缓。同年底,男爵关于建立新巴黎的计划被接受了。  那些摇摇晃晃脏兮兮的旧房屋和对车、马、行人都不安全的弯弯曲曲,臭气蒸天的街道都被拆除了。  二十二岁的年华就摆脱了不幸的婚姻,而且身为一家之主,他可以我行我素,对侯爵而言,这的确值得庆幸。  身为鳏夫,他尽可以眼花宿柳而无需负疚,也不致遭到亲友的非难。  他充分利用这个时机,首先是避开了为时较长假惺惺的服丧期,办法是去非洲,埃及和土耳其这些从未去过的地方走一遭。  回来后,他开始过着他父亲不曾向往过的生活,而且生财有道,使偌大家私财源广进,这种敛财的本事,使自认为是他的财务顾问也咋舌不已。  他认为一个人只要有了聪明智慧,赚钱易如反掌故此他投身政治,因为政治比较难,而且也确实不容易捉摸。  但是即使最忙的人也该喘口气,加之第二帝国是美女的天堂,她们就象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侯爵身旁。  世人的心理是有钱的男士都应当互相竞争,不仅把世上佳丽据为己有,而且饰以珍宝,使其能在欢场中独领风骚。皇帝虽然是由恋爱结婚的,但是贪色之心时有流露,其初欢名叫“卡丝黛莉欧”此女姿色出众但天资平平。  如果连皇帝都不隐瞒自己偷香窃玉的绯闻,上尤下效也就无足怪了。  拿破仑亲王把他的情妇拿出来炫耀,奥斯曼男爵在实际还未着手其重建新巴黎的计划之前,人门看到他同年轻美貌的女演员弗朗西内驱车招摇过市而毫无愧色。荷兰国正在巴黎待的时间比国内久,他迷恋着穆萨德夫人。  穆萨德夫人举行的晚会就象侯爵刚刚参加过的而且使他厌烦的那次晚会一样,总是别出心裁,穷奢极侈。  候爵并没有使自己过久地沉溺于声色。  事实上,随着他的识别能力越来越强,他发现自己的口味越来越高,因此也难免更加挑剔。  他挑选一个女人藏于金屋之前,这个女人必须是稀有罕见并与众不同的兰花的一个新品种,或象一颗完美无暇的珍珠,就像珠宝商奥斯卡·马车一搞到就立即得意洋洋拿给他看的那种明珠。  即使这样,等到他搞到手之后,当初产生的骄傲感一消失,就会将这个女人弃之如敝展。  他知道,在这方面,他与其他男子不同。  大幕已经落下,曲终人散,到此为止。  “你怎么能这样寡情呐?”一次,侯爵的一个朋友这样问他。“有一段时间我对妮龙是一点情意也没有了,但是妮龙恭敬我,我不忍心一下子思断义绝。”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侯爵冷冷地答道。  他的朋友笑了。  “法比安,糟就糟在你从不关心你的心。不错,你关心你的身体,也许还关心你的脑子,但是从不,从不关心我们大家身体里面那颗情种的心。”  “扯淡,”侯爵提高嗓门说:不过他心里也承认,他的朋友也许说对了。  现在,他对女色已心如止水,他满意地在想,布朗托梅会给他处理善后的。明天早上他就要离开巴黎,让娜那双使劲搂住他不放的臂膀够不着他了。他将去萨雷别墅,象他过去一向那样在那里享受一番,并且做一件他很长时间没有做的事:思考。  这的确是一件检讨内心的事。过去当他离开巴黎到海上或者乡下的时候,他也从中汲取了新的力量。  在他少年时代访问喜马拉雅山山麓小国尼泊尔的时候,他第一次发现,到外地去,搜索自己的灵魂已成为他血肉的组成部分。  其时,他仰望着头顶上的山峰,皑皑白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因而悟出他必须攀登顶峰。  只有做到这一点,他才能算实现了自己的抱负。  后来,在他一生中的不同时刻,当他必须作出关键性的抉择时,或者迫于形势时,他意识到印在脑海中的喜马拉雅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于是他知道,不论他向往什么,不论目标怎么样,不论有多么艰巨,他都能心想事成。他并非总是有意识地去想这些,然而这些意念挥之不去:闪闪发光的山峰和那广宽的山麓,正横亘在他和顶峰之间。  侯爵坐上了他自己设计的舒适的火车包厢,两个佣人在恭候他,他闭上了眼睛,不去看窗外掠过的田园风光。  但是他没有入睡,他是在思索。  他感到他的思想已经从巴黎徜徉到全世界。  几周来,也许是几个月来,他内心第一次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满意和完美感。同时,就象他妻子死后,他感到他已经把一切累赘、约束和缠人的东西清除掉了一样,他准备有所作为。  至于后事如何,他暂时还茫然无所知。  第五章  泰丽莎慢慢地走下后面的楼梯,从进花园的门走出去,她用不着故意放轻脚步,因为没有人听得见。  天刚破晓,她想,即使佣人们恐怕也还没有起来到厨房去喝他们第一杯咖啡。  头天晚上,他们睡得特别晚,因为侯爵突然回家了,这简真象爆炸了一颗炸弹。  泰丽莎到萨雷别墅已经三个星期了,在这段时间,她过得很快活,几乎忘了还有一个雇她工作的别墅主人。  当她初来时,她有些担心,万一象珍妮所担心的那样,别墅仆役对她们乌眼鸡似的,那她可受不了。  但是情况并非如此·她们从车站乘车走过这个树木成林的美丽乡间,一路上没有什么房屋,这时她感到,她进入了一个与她过去所熟谙的环境大异其趣的世界。  在望不见的远方,她知道那里是比利牛斯山,有时冷风会从山那边刮过来,特别是在冬天。  远处西边虽然她也望不到,那是大海。  她想象空气中有股咸味,眼前似乎是波涛滚滚的海洋从法国海岸穿过大西洋,伸向她知之甚少的新世界。  后来,当她们的车穿过春天绿叶挂满枝头的树林时,她才看到了别墅。  别墅太美了,宛如仙境,就象她在梦幻中才见的东西,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心想:这莫非是梦?  后来,在她比较熟悉之后,她发现别墅里的一切,从按照路易十四规定的格局布置的传统式花园,到按同期设计和装饰的客厅,处处都使她赏心悦目。这些设施却并没有随岁月流逝,发生什么变化。  萨雷别墅距巴黎很远,就是距最近的购物的市镇,也有好几英里,它逃脱了革命的恐怖和拿破仑战争的浩劫,它象一颗名贵的珍珠,妥善地保存在树林之中。  泰丽莎想,现在只有真正喜欢它的人才会发现它,而正是她,变得一天比一天更爱上它了。  别墅的所有佣人都已老迈,他们在这家已干了很多年。  见到这个新厨师不仅是个妇女;而且非常年轻,不免吃惊,等到惊讶的情绪一过,他们就把她看成是一个孩子,他们必须保护她,照顾她。  不论她要求他们帮什么忙,他们都十分乐意去做,他们还尽力不让她干活,并不是因为他们妒忌,也不是因为把她看成一个外来人,而是他们怕她的活太重了。  实际上,她发现她的活很少。  佣人们抱成一团象一家人,有一个岁数大一点的女人在别墅给他们做了三十年饭,她做的饭很对他们的胃口。两个厨房帮手是她的孙子。他们挥动大厨房里的大铲子,把拉圾清除掉,把烧火用的煤和柴搬进来。  除泰丽莎外,他们是整个别墅里仅有的年轻人。这两个小伙子互相打打闹闹,但是整个来说,表现不错,不敢不听奶奶的话。  泰丽莎来后不久,就给他们烤制发散着水果和奶油香味的美味糕点,从这时起,他们对她的各种要求简直说一不二,为了能再得到一块糕点的奖赏,他们对泰丽莎百依百顺。  她很快就适应了一种非常轻松的日常生活。  她给自己和珍妮做饭,她们两人单独在管家的屋里吃,这间屋子在大厨房的对面,中间有一条铺着石板的过道相连。  别墅里其余的人象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吃饭,他们因为泰丽莎不在一起而感到轻松,这样免得拘束。  布朗托梅所答应过,泰丽莎和珍妮有自己的客厅,结果果然如此。这位管家也没有把她们的卧室安排在下房那边。  但是泰丽莎确实相信,实际正是因为那个老管家本能地感到,她不是真的属于佣人阶层。  没有多费一句话,以法国人所特有的圆通,一切都安排得非常顺利,别墅里的哪一位都认为她们两人受优待,是顺理成章的事,没有人说三道四。  珍妮自是巴不得如此。  “我们真走运,能有这样漂亮的房子,这样舒适。”泰丽莎说。  “小姐,如果您以本来的身份住在这里才更好哩!”  “我才不呐!”泰丽莎提高嗓门说,“珍妮,请记住,我是厨师,波薇小姐,如果因为你,别人起了疑心,认为我假冒了身份,那我可不依的。”  泰丽莎知道,珍妮心想人们已经在疑心她们了,但是觉得辩解也没有用。事实上,她们的住宿,其他佣人对泰丽莎和她的关照,她是很高兴的。  在她们到达别墅之后的第二天早上,泰丽莎烤了一些新月形面包给他们早饭时吃。  面包上涂上用侯爵自己的奶牛产的奶制成的金黄色黄油,从他自己养的蜜蜂的蜂巢里取出的蜂蜜,佐以自家农场产的稠稠的奶油增味的咖啡,他们吃得津津有味。  之后,珍妮上楼打开行李,泰丽莎决定出去看看。  她象过去一样没有戴帽子,走到了阳光下,外边很暖和。  花园里有喷泉,把彩虹般的水柱喷向天空,那里有池塘,金色大鲤鱼在水中游来游去,睡莲和紫丁香花已经盛开,芳香四溢。  郁金香、风信子和黄水仙比比皆是,一切都太可爱了,她感到她已置身于仙境,她第一次进入别墅时就有这种感觉。  她走过花园,打开了旧围墙上的一道门,她想,在门外,她会找到鲜花盛开的果树园,不出所料,粉色和白色的花辦象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在草地上。  接着,她突然站着不动了,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她前面,在一个大的围场内,有一对狮子,一只雄的,一只雌的。  她走近它们,兴奋得连气都出不来了。  狮子并排地躺在树下,她一走近,公狮抬起了头,看着她。  公狮好象觉得她无足轻重,又把头埋在自己伸出的前爪当中。  泰丽莎向更远的地方眺望,简直就象做梦一样,她又看见了一个围场。  在自己的领地范围内动物可以自由走动,泰丽莎的心怦然一跳,因为她发现她生平第一次看到了一个私人动物园。  她一向喜欢动物园,因为她爱动物。再往前走她又发现在狮子围场邻近的围场里,有一对斑马。  还有一个围场更要大一些,里面有一些不同种类的羚羊和鹿。  她看着这些动物在树下走动,姿态优美无比。在围场尽头的一些假山前面,出现了一只小长颈鹿,样子显得古里古怪,她交叉紧握十指,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时,背后有人对她讲话,把她吓了一跳。  “小姐,您觉得它好玩,是吗?”  泰丽莎转过头来,看见一个白发老人惊讶地看着她。  “您好,先生。”  “您好,小姐!我还不能十分拿得准您该不该来这里,因为这是私人财产。”  “我是昨晚才到达这里的,”泰丽莎解释说。‘我是新来的厨师。”  老人看着她,好象觉得她在逗他玩。  她笑了笑,又说了一句:  “没错,我是个厨师,虽说我是个女的,模样也不老成。现在您给说说这些讨喜的动物吧。”  从此,这一老一小成了朋友。老人名叫雅克,自打侯爵的私人动物园建成以来,就一直由他在照管。  他告诉泰丽莎,侯爵那时还很年轻,在周游世界时,他怎么把三只动物带了回来。  “印度的一个土邦主,为侯爵先生安排了一次猎虎活动,”他解释说,“但是在他把第一只母虎打死后,他发现它身边还留下了一只生出来只有个把星期的虎崽,长得和一只小猫差不多。先生亲自喂它羊奶,等到他回家时,小虎崽长得相当大了,它象一条小狗一样,先生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  此刻老虎正坐在狮子那一边的一个围场里。泰丽莎看着老虎,心想,这是她有生以来看见的最了不起的动物。  她可以看到老虎脸上的斑纹和它那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老虎打了一个呵欠,好象对她的观察厌烦了,她心里知道,老虎有一副用来捕杀动物的长长的尖牙。  “它真健壮!”她叫道。  “先生给它取了一个好名字。”雅克笑着说。  “什么名字?”泰丽莎好奇地问道。  “大王!”  “这名字真好,”泰丽莎叫道,“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丛林之王!百兽之王!它在躺着的时候就活象一个国王,想一想,我们都得向它低头鞠躬,如果不这样做,它会吃掉我们!”  “只有侯爵先生能够驾驭它。”雅克说:“它默认了我,但是谁都不敢走进它守卫的地盘,因为那是它的,只属于它。”  老虎站了起来,故意把背对着泰丽莎和雅克,然后又躺下,好象认为他们议论它是不合适似的。  现在她能够看到老虎身上从头到尾的美丽的黑斑纹。  雅克领着她看了其他动物,虽然泰丽莎也喜欢看,但是她的思想老是回到“大王”的身上。  雅克站在她旁边不无伤感地说:“我们过去养的动物要多得多,但是它们都老死了,侯爵也不象过去那样感兴趣了。”  她完全知道侯爵为什么不再对他的动物和美丽的家感兴趣。  这是因为他象她父亲一样,被那些把他留在巴黎的女人把他的魂勾住了。  当晚,她一上床就想到了“大王”,她相信,那个围场里只有它一个,没有同伴,它一定感到寂寞。  侯爵先让这只老虎崽爱上了他,等它长大些,就把它抛弃——无疑他就是这样抛弃女人的——根本不考虑它所受的痛苦,她想,这就是侯爵的典型做法,侯爵就是这样一个人。  第二天清晨她一觉醒来,几乎是本能地穿过花园,走过围墙的那道门。  她看到两只狮子紧挨在一起睡觉,她迳直走到老虎的围场。  过去泰丽莎在道尔屋时很寂寞,没有和她年龄相仿的人陪她玩,于是她就自然而然地想要吸引猎苑里的鹿、树上的鸟,甚至还有野兔。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给她念过阿西西的圣芳济①的故事,他周围总是簇拥着一群林中野兽和树上的鸟儿。  母亲告诉泰丽莎,圣芳济是如何模仿鸟兽的叫声引诱它们来,如何对它们讲道,而它们围着他坐着,彼此十分融洽地听着他讲。  ①阿西西是意大利翁布里亚区域的城镇,以圣芳济的诞生地而闻名。——译注  她也想这样做。  她也在书上读到过,吉普赛人的“驯兽之道”的魔法是怎样的一个只传亲骨肉,不传外人的秘密。  但是她自己琢磨出来一个道理,这就是,首先,一个动物必须感到安全。  泰丽莎开始是试图把她的爱传递给小鸟,由于她是同时喂它们的,所以它们逐渐和她熟悉了,当她坐在树下时,它们会飞下来落在她肩上。  后来鸟儿们会直接从她手掌上啄面包屑,即使她没有带面包屑,它们也会坐着,用锐利的小眼看着她,好象是说,它们知道她这个人靠得住。  她对鹿也取得了同样的成功。几世纪以来,鹿一直在猎苑里乱走。  梅花鹿最难驯服,但是她一叫,它们马上就来了,让她抚摸,甚至牡鹿也信任她。  她在思考怎样同她的马讲话,即便是最野、最桀骜不驯的马,只要她一骑上,也就会服服帖帖。  她坐在“大王”的围场外边,开始对老虎讲话了,她相信,在它还是一只虎崽的时候,侯爵肯定也和它讲过话。  一开始,老虎对她的轻声细语和呼唤手段并未加以理睬。  但过了几天之后,泰丽莎知道,每天早晨和午后老虎的第一件事就是等她。  每到那时,泰丽莎就会快步走进花园,象被磁铁吸引,急急向“大王”走去。  到一星期将过,老虎不仅在等她,她还可以把手伸进铁栏直接去摸它了。  雅克正颜厉色事先给她打招呼说:  “小姐,您千万,千万不能走进‘大王’的栅栏!它老了,可能有危险,虽说它不会去咬老爷,但是它两次袭击过帮我喂食和清扫兽舍的小男孩。现在只有我能进去,当然,还有老爷。”  停了一下,他又说道:  “现在我小心又小心,决不把背冲着‘大王’,世上老虎哪有不咬人的。”  泰丽莎不听他那套。她认为,一旦“大王”知道她喜欢它,一定会报答她,更不用说害她了。  珍妮对园里的动物毫无兴趣,对此,泰丽莎并不感到意外。  “我没有时间去看动物,特别是有危险的动物。小姐,您可得小心,您总不会希望自己那漂亮的脸蛋上落下疤痕,两个手指头被咬掉吧!”  泰丽莎笑了。  “我会非常小心,珍妮,那样的事不可能发生。”  “您知道什么!”珍妮沉着脸说。  “人们总是用这种道理来反对动物园,”泰丽莎说,“但是从太古之初,人们就喜欢动物。”  雅克并不喜欢他照管的动物,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她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她走进大藏书室,打开了木挡板,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书使她增长智慧。  藏书室简直妙极了!她从来没有见过有这么多藏书堆放在油漆精美的天花板下。要找到需要的书,也许要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  她一想到她自己的一次大胆行为就感到后怕。那是她到别墅十天后的一个下午,她打开了“大王”的围场门,走了进去。  她知道这时进行这样的试验很合适,因为中午雅克把它喂饱了,它不会那样凶。  她进去后关上了门,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然后她用她一向用来逗引它的声音温柔地叫“大王”。  “大王”慢慢站了起来,在它厚密的皮毛下面,每一块肌肉都随着优美的节奏活动着。  “大王”从容不迫地走到泰丽莎跟前,她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如果‘大王’高兴,它可以往前一扑,把她按倒在地,致她于死地。  但事情并非如此。“大王”走到她眼前并未止步,而是把身体轻轻地在泰丽莎腿上蹭。  一边蹭着,它嗓子里发出惬意的呜呜声,就象猫那样。泰丽莎知道她大功告成。  * * *   侯爵到了阿尔,凡有人要去萨雷别墅,列车都可以在这里停。  但是他有令在先,这种特权只有他本人和客人能享受,工作人员不在此例。  他的专用包厢挂在南下的快车上,当他找到自己的车厢时,他通知乘督,他想在阿尔停车去萨雷别墅,这件事在巴黎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侯爵先生,您很久没有吩咐我这样做了。”乘誓说。  “我知道,我能够从你的声音里听出责备的味道,因为我回家太少了。”侯爵笑道。  “您的家人会高兴见到您的,先生。”乘警回答说,说罢,他赶忙去把侯爵的指示通知司机。  虽然列车是快车,可是侯爵八点以后才到别墅。  他特意指示布朗托梅不要把他回来的事告诉工作人员,因为他一贯坚持,凡在他各处别墅干活的人都应随时为迎接他作好充分准备,无需事先打招呼。  布朗托梅已经无能为力了,他只求别墅情况一切都好,那位自诩第一流的新厨子不是在那里滥竽充数。  侯爵的驾临,有如闪电击中别墅,一时成了轰动性事件。  当马车在门口停住的时候,值夜班的男佣人正在大厅里舒适的软垫椅上打盹,他向管家报了信。  管家赶紧穿上镶金边的制服外衣,上气不接下气地迎了出来,等他走到主人面前时,侯爵已经进了客厅。还算好,夜班男仆离开侯爵去喊管家时,没有忘记把烛台点上,因此房间里显得极其漂亮。  感谢上帝垂怜,他看到一大钵鲜花摆在窗前路易六世时代的桌上。  管家知道这完全要归功于泰丽莎。  “花园里的花太美了。”她说过。  “我可不可以摘一些,除装饰我的客房之外,在大客厅里也摆一些,那里的挂毯、椅子和弗拉戈纳尔的画,如果没有鲜花衬托,就会显得不起眼。”  管家笑了。  “当然,小姐,”他说,“老侯爵夫人在世时她一直主张处处有鲜花,象客厅,藏书室,休憩室,都得摆花,当然,晚餐前,餐桌上都要摆鲜花。”  会客室里挂了老侯爵夫人的画像。由于泰丽莎想要还原老侯爵夫人当初在世时客厅的样子,她特为摆上成瓶的黄色水仙,粉色山茶花和白色丁香花。  花匠们对别墅内部摆设早已不关心了。泰丽莎央求他们,搬几钵风信子来,于是大厅里香气四溢。  侯爵不期然的到来,打破了泰丽莎在心中为自己筑起的小天堂。  她匆匆忙忙赶到厨房为主人做晚餐,真心地希望饭菜会使主人吃得高兴。她努力让自己不要激动,而是平平静静地好好想一想,一个凡事都不马虎的男士,在经过长途旅行后,深更半夜里会想要吃点什么夜宵。  泰丽莎好象独具慧眼,她认为,侯爵之所以突然从巴黎返回,也许是因为腻味了纸醉金迷的生活而倦鸟知还。  “那么他到乡间来寻找什么呢?”  她相信当然侯爵不是因为缺钱花,象当初她父亲那样。  她开始做清燉肉汤,那种汤呈金黄色,清清爽爽,味道鲜美,每喝一口都齿颊留香。  运气不错,一个动物园饲养员送来了两条当晚刚抓到的活鳟鱼,因为这个饲养员很想讨她的欢心。  现在鳟鱼成了给侯爵吃的第二道菜,她的做法很简单,只用黄油煎,最后配上一些杏仁。  现在就看是吃小羊肉还是吃鸡了。小羊肉是两天前从自用农场弄来的,管家对此有偏爱。  她挑了小羊肉。她按照外祖母教的办法做,放少许胡椒,搁一点蒜,只在肉汁里放酱油,烧出来的肉颜色是粉嘟嘟的。  肉烧好后,她知道肉质鲜嫩,象天鹅绒一样软。  时间已是深夜,她肯定侯爵不会要干酪,在法国,干酪是在甜食之前端上桌的。但是她做了薄烤饼,浇上用桔片泡烈性酒制成的甜水,然后按照外祖母教她的办法,放一点白兰地。  在侯爵准备用餐时,菜摆在一个银托盘里,托盘刻有萨雷族盾形纹章,使菜显得更加诱人。  与此同时,珍妮还做了配小羊肉的新鲜土豆,还有刚从菜园摘下的鲜豆子,豆粒还没长饱满,把它们从豆荚中剥出来几乎让人心疼。  在另一个盘子上面,她放了六根水灵灵的绿色芦笋尖。  在泰丽莎和珍妮离开厨房时,泰丽莎对珍妮说“如果他对这顿饭不满意的话,时间这么仓促,我可做不出更好的东西来了。”  然而,当她们上楼回各自的房间时,她首先希望侯爵会对这顿夜宵满意,其次,他不会一个劲儿询问厨子的事。  虽然管家没有说,但是她觉得他不会在主人一到就立即告诉他别墅来了个新厨师。  她发现,自从侯爵上次来过这里之后,来来去去的厨师已经不少于六名了,事实上,在她来这里之前的两个月,这里根本就没有厨师。  一个女佣人告诉她:“我们只是希望先生不会回家。  他会很生气,也许还会说,厨师之所以待不下去要怨大伙儿。”  她停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轻蔑的口吻说:  “他们架子大得很呐,小姐,你简直不知道他们有多神气!有一个厨子说:‘这叫过的什么日子?你们都是死人吗?’说罢,他迳自上楼,收拾箱子去巴黎了!”  她上床了,但是心里还记挂着侯爵这顿晚餐是否吃得满意。  泰丽莎睡得很安稳,醒来时她知道,如果她想看“大王”就得早早去,趁主人还投有醒。  她决心避开侯爵,她提醒自己,在他离去以前,她必须安安份份待着,不要乱窜。过去她每天都骑侯爵的马,因为马倌头,也是一个老人,发现了她特别想骑马,在他见到她骑马的样子后,便让她在马厩里拣喜欢的随便挑。她不仅骑着在猎苑里到处跑,而且还跳过跑道上的障碍。  泰丽莎太乐意骑马了,但是即使这样,一天中最令她兴奋的时候仍是同“大王”在一起。  现在“大王”会让她抱,会四脚朝天地躺着让她去挠胸脯,在她站住时,“大王”会象罗弗一样,用身子去蹭她。  她走到哪里,罗弗就跟在哪里,它非常妒忌这只老虎。她向罗弗说,它不能进入围场,必须在外边等她,最初罗弗还发出呜呜声表示不高兴。  后来它知道了:在它的女主人有事情时,它还有别的乐子,这就是掏野兔洞。  罗弗掏呀掏呀,鼻子上沾满了泥,前脚爪快磨破了,虽然它明知兔子在洞里,而且可以闻到兔子的味道,但是从来没有逮过一只。  泰丽莎几乎夜夜都对自己说:“我很快活,因为我平安无事。”  她已把对叔叔的恐惧抛到九霄云外,很少想到他。  她唯一感到悲哀的事是母亲不能和她在一起。  初升太阳的金色光轮已经移到地平线上,最后的一颗晚星消失了,泰丽莎打开了“大王”围栏的门,溜了进去。  “早上好,早上好,‘大王’!我告诉你一件非常令人兴奋的事:你的主人回来了,我知道你会高兴见到他。”  她走到比地面稍高一点的地方,在鲜花开满枝头的一棵树下坐了下来。  她开始挠“大王”的耳背,这是它喜欢的,在她挠时,它贴近她坐着。  她突然抱住了它的脖子,把头在它柔软的皮毛上蹭。  她说:“我爱你,‘大王’!答应我,你不会忘掉我,也不会因为爱你的主人而不爱我了。”  她觉得那只庞然大物听懂了她的话,对给它的爱作出了反应。  她于是带着强烈的感情将老虎搂得更紧,她抬起了头。  一个满脸惊讶表情的男人赫然站在门内。  他便是侯爵!  第六章  有好一阵她惊呆了。  “大王”抬起了头,站了起来,很快走向侯爵。  当老虎走到侯爵面前时,用后腿立起来,把两只前爪搭在侯爵肩上,它和他面面相对了。  人兽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大王”把前爪放在地下,亲热地把它的身子去蹭侯爵的腿。  泰丽莎站了起来,她不知所措并且很是尴尬,她向侯爵走过去,她知道,除了通过侯爵身后的门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离开。  当她走近侯爵时,他生气地问道:  “你怎么上这里来的?想必你该知道这只动物是危险的啰?”  泰丽莎笑了笑。  “它不咬我,先生。”  “你是谁?”  泰丽莎这才想到她应当行个屈膝礼,可是来不及了。  她向他稍稍敬了一个礼,然后回答说:  “我是您的新厨师,先生。”  这会儿侯爵的眉毛似乎在他那方方的额头上扬了起来,好象就要碰上他的黑发上了。  “我的新厨师?”他重复了一遍,好象要确定一下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在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又说:  “那么我昨晚吃的饭是你做的喽!”  “是的,先生。”  他的眼睛扫了她一下,她知道他在注意她那套着朴素的穆斯林长袍的瘦小身材。  她也知道她比通常显得年轻些,因为起身特别早,她没有细心去梳头发,而是把头发从前额往后捋,在后颈梳成一个卷。  就象侯爵已经大声讲出来了似的,她肯定他在纳闷莫非这都是他的朋友们在和他闹着玩。布朗托梅先生也曾这样怀疑过。  然后,泰丽莎朝侯爵身后的门迈了一步。侯爵说:  “慢着!我要跟你讲话,也许你会告诉我,你为什么冒生命的危险,到这里来和‘大王’在一起?”  泰丽莎不假思索地说:  “先生,它看来孤单得很,独自圈在围场里。我也觉得您丢弃了它。”话一出口,泰丽莎就感到自己太唐突,这下可糟了。然而这些话不知怎的竟是脱口而出,像当年回答母亲的问题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提问方式相当尖锐,她怀疑这是不是侯爵讲话时的特有方式。  “泰丽莎……波薇。”她通报姓氏的时候结结巴巴,由于侯爵发现了她和“大王”在一起,这使她感到很不安,所以她差一点把自己的姓说成是“霍姆”了。  “那么,波薇小姐,也许你会告诉我,”侯爵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晓得制服野兽,特别是一只老虎,大概是动物当中最不可捉摸的。”  泰丽莎本来想跟他说实话,直截了当地说她爱它。  可是这时她想起来她是在同一个男人讲话,他无疑会曲解她的这样一种解释。  她一想到侯爵是他的雇主,是“大王”的主人,就记起来他是从巴黎来的男人!  她全身僵了,一双大眼的表情起了变化,但是她没有意识到。  侯爵的目光是很敏锐的,他立即知道她现在是带着明显的憎恶看着他,而不是象他刚和她讲话时那样羞羞答答。  然而泰丽莎禁不住想到,他卓尔不群、一表人才。  他那从方方的前额往后梳的黑发,他轮廓分明的相貌和黑黑的眉毛,要是在英国,人们会一眼看出他是个外国人。  同时,她对他眼睛的锐利表情感到吃惊,他在看着她,像是在探索她表面下面隐藏的真实内容。他似乎已经洞悉了她的假象,正在寻找她的真面目。  除非实在躲不脱,她真不想同他谈话。她于是说道:  “您起得真早哇,先生。我得回别墅去给您做早饭去。”  “做饭的时间多的是,”侯爵回答说,“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能同‘大王’搞得这样亲密?当然,除非你以前和野兽打过交道。也许是在马戏团里吧?”  这个想法很逗,泰丽莎笑了。  “不是,先生,没有那样浪漫!事实上,在我见到‘大王’以前,我连一只活老虎都没见过。”  “那末,”侯爵说,“你明知道如果不是会被咬死,也会被咬伤,你怎么能冒这种险,跑进围场来?”  他显然是在等待泰丽莎回答,她只得回答说:  “我同‘大王’讲话,结果我知道我信得过它。”  “你同它讲话?你讲些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巫术,象吉普赛人那样,能使动物听你的话?”  泰丽莎很奇怪,他居然知道吉昔赛人,她很快看了他一眼,然后说:  “我一直想了解吉普赛人的巫术。实际上,我认为对动物来说,重要的不是讲话的内容,而是语调,当然,还有人们对动物怀抱的感情。”  她一边讲,一边想着鸟,而且无意识地看着头顶上的树。  “这么说来,你过去就这样做过,”侯爵说。“在‘大王’归我所有以来的这些年里,我还从来不知道它让别的什么人碰过它。”  在他们讲话时,“大王”仍在用身体蹭侯爵,侯爵在挠它的耳背,泰丽莎知道它喜欢这样。  她看看老虎,眼睛变温柔了。  “它太漂亮了!”她说,“您一走就是两年,怎么就放得下心呢?”  然后,她好象意识到所讲的话的份量,知道她无法解释,也没法表示歉意,她打开了侯爵关上的那扇门,从那里溜了出去,然后拼命向围墙的门跑去。  当她跑到别墅时,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她急忙上了楼,看到珍妮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把一条白色围裙系在腰上。  “原来您已经起来了,小姐,”珍妮叫道。“我正打算去叫您哩。我想咱们今天应当早些,说不准侯爵先生习惯于早起,不过这也难说。”  “他已经起来了,”泰丽莎回答说,“我就下楼到厨房去。”  这些话似乎是从她嘴里断断续续地说出来的,她知道珍妮在吃惊地看着她,但是她不想再回答任何问题,她跑向通往厨房区的楼梯。  佣人们也是刚刚才有了动静,她看了一眼管家和配餐室的佣人。  一个岁数大一点的女佣人在擦经过厨房通到后院的过道上的大石板。  昨晚在她睡觉前,她已经把烤制新月形面包的一切材料都准备好了,她预料侯爵在吃早点时会要吃这种面包。  她想,他早晨起得很早,也许会饿,她要给他做一顿英国式早餐,让他吃一惊。  她用外祖母教她的技术麻利地干着活,做好了几个菜,从前她父亲在家时,母亲总是要点这些菜的。  光是用鸡蛋做的菜就有好几种,有一种是和鱼、大米、奶油和时菜合在一起的鸡蛋,一种是配有蘑菇的鸡蛋,蘑菇是她正在做饭时园丁送来的。另外还有鸡腿,这是头一天中午剩下来的,她用特殊的调味品涂在上面烤了一下。  她把所有的菜都放在有顶饰的银制主菜盘里,佣人们在盘下点了蜡烛来保温,她也就放心了。  她不知道侯爵是否会喜欢这样一顿早餐,但是她有一种感觉,由于侯爵好奇,她不久就会再见到他。  她刚做完最后一道菜,咖啡壶还在炉子上咕嘟,管家捎话来说:  “先生要用早点了。”  她担心侯爵也许会生她的气,首先是她进入了“大王”的围场,再就是她对他讲话时态度傲慢无礼。  “我为什么不只是说:‘是,先生,不是,先生’呢?”  泰丽莎自己生气说。  她还没有真正考虑如果她见到侯爵,她该怎么样,不过肯定不能象她刚才那副样子。  自从她到别墅以来,她就瞧不起侯爵,因为他丢下他的动物和家不管,把时间浪费在同让娜·图尔贝这样的女人鬼混。  毫无疑问,他也花了大量钱财买裘皮和首饰打扮她们。  “他真可鄙!”她心想。  她一直很高兴,侯爵不在时,她可以同“大王”玩,可以骑他的马,这个人本身逐渐从她思想中消失。  现在在她在做饭时,却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存在。  她知道他的个性非常倔强,她想把他看成是一个浪荡子而不屑搭理他,想归想,但是做不到。  象有一把刀子刺在她心上一般,她突然害怕起来,担心她的傲慢无礼会惹得侯爵一生气把她辞退。  “如果他辞退我,我们去哪儿?”  她可以想见离开别墅时她个人的痛苦。  她端着她和珍妮吃的面包和咖啡上自己的屋子去。  当她打开门时,她吃惊地发现,珍妮站着在同一个陌生人讲话。  珍妮迅速走到门口,几乎是把泰丽莎推出门外,悄悄地对她说:  “顺着走廊过去,你不能在这里吃饭。”  “为什么不能?”泰丽莎问。  “因为这是先生的贴身男仆吃饭的地方。我们可以用那间小写字间。”  “这是怎么回事?”泰丽莎问道。  “这是我和管家安排的,”珍妮回答说,“我昨晚同他谈了,他是理解的。”  泰丽莎知道了,侯爵的贴身男仆必定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但她没有把这个话说出来。  因此,她让珍妮接过她的托盘,一同走进了过去的写字室。客人如果有重要信件要写,他们可以在这里有一块地方,不会受打扰。  这间屋子布置得很脱俗,有一张气派不凡的书桌,还有一张圆桌,她们可以用来吃饭。  泰丽莎意识到,这间屋实际上比她们过去用的那间漂亮多了。  她刚喝完咖啡,管家就来到门口通知:  “侯爵先生想和你谈话,波薇小姐!”  泰丽莎感到她的心吓得怦然一跳,不过她问道:  “上哪儿去见先生呢?”  “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侯爵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坐在那里。就在藏书室隔壁。”  泰丽莎的心情就象一个要挨罚的小学生,她顺着去藏书室的通道走去。藏书室在别墅的那一边。  泰丽莎最初在探察整个别墅时就发现,那一间屋是侯爵的专用屋,觉得这间屋很漂亮,摆了好些个讲究的书架,挂了一些画,使得这屋子让人感到有一股阳刚之气。  泰丽莎走进屋时,侯爵正坐在一张华丽的路易十四时代的写字台旁,他站了起来,走到壁炉前面站着,泰丽莎满意地注意到,壁炉上面摆满了鲜花,因为天太暖和,不能生火了。  她知道,园丁们必定很早就把花摆在那里了,她知道,到中午,侯爵可能使用的所有屋子里都会摆上大瓶大瓶的鲜花,她一向就希望如此。  现在她强烈地意识到他在注视着她朝他走去,这一段距离似乎很长。  她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说:  “先生,是您叫我吗?”  “坐下谈好吗,波薇小姐?”  他指了一张椅子,椅垫用很密的针脚绣了花。泰丽莎有点紧张地坐在椅子边上。  她抬头看侯爵,发现他居然展露笑容。  “现在,”他说,“你是否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到这里来是为挣钱呢,还是为耸人听闻,这种事报上一定会登出来的。”  泰丽莎傻眼了。  “不是这么回事,先生。”  “那么你为什么装成厨师?”  “如果我做的饭菜您不爱吃,先生,我当然只能道歉,然后走人。”  “你完全知道,你昨晚给我做的晚餐和我刚刚享受过的英国式早餐是挑不出毛病来的!”侯爵回答说。  她很吃惊,他居然品出了那顿早餐是英国式的,但是她满脸狐疑,有好一阵子望着他。他说:  “我从管家那里了解到,你和你的助手在来法国之前是在英国。”  泰丽莎没有回答。  她知道,佣人们难免要向珍妮提出种种问题,因此不照实说就显得不老实。  “我在等着呐。”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先生。”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通得过吗?”  “咱们还是从头说起吧。你为什么想到这里来,到我认为是法国最隐匿,最偏僻的别墅里躲起来?要是没有什么事,你是准不会来的。”  “理由很简单,先生,我要找工作,我刚一把介绍信拿给您的秘书看,他马上就雇用了我。”  “他事先同你说过,你要来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情况吗?”  “我正是想到这种地方来,”泰丽莎说。“我喜欢在乡下,我就是不想在巴黎。”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疆硬起来,嗓门也高了。过了一会,侯爵平静地问道:  “巴黎什么地方亏待了你,惹得你讲这种话?”  “我就在巴黎待了一个晚上。”  “那么你又怎么晓得我的秘书在物色一个厨师?”  “从加来和我同车的女士告诉我,您的别墅常常需要厨师。”  “你知道那位女士的名字吗?”  “塞莱丝蒂·圣·雷儿。”  侯爵脸上掠过的一丝表情,表明他知道她讲的是谁,但是这一丝表情也足以使她知道,塞莱丝蒂·圣·蕾儿以她自己不能理解的方式伤过他。  “那么说,是塞莱丝蒂·圣·蕾儿建议你来投奔我的。你很了解她吗?”  泰丽莎摇了摇头。  “不,先生,我们只是碰巧同车去巴黎罢了。”  “但是你来我的别墅已经三个星期了。我想你一定觉得这里很寂寞吧?”  泰丽莎立即回答说:  “来这里以后,我非常喜欢。这是我生平见到的最美丽的地方!所以,求求您,先生,让我留下吧。”  “留下去不走了吗?”  “不走了!”  他眼睛瞅着她,说道:  “当然,你说的是违心之言。你年轻,又漂亮。为什么这样不喜欢巴黎?”  他停了下来,像是在等泰丽莎回答。她很快想到该怎么应答。  “我同您说过了,我在这里很快活,先生,”她说,“我的助手也一样。”  “我想还有你的小狗!”  泰丽莎已经小心谨慎地把罗弗交给珍妮照管,希望侯爵不会知道它的存在。  现在她记起来了,当她从“大王”的围场跑开时,罗弗从树下面跑了过来——它当时正在挖另一个兔子洞——然后跟着她走过围墙的门。  “它是一条非常好的小狗。”她连忙说。  “当然,小姐,就象我应当有我的动物一样,你也应当有你的动物,这才公平!”  她没有讲话,过了一会,他继续说:  “波薇小姐,过去我由于有许多缺点而遭到非议,至于因为怠慢了一只老虎而受到谴责,这倒是生平头一回!”  泰丽莎一想,他这是在挖苦她呐,于是便赶紧说:  “我相信一个人如果把一只动物从它出生之日起就喂养,动物就会把他看作亲生父母,我喂养的一只小马驹,死了母亲后就是这样看我的。”  “这只小马驹现在在哪儿?”侯爵问道。  “在英国。”  “你丟下它啦?”  “我没有……别的办法。”  她想到她和那些马是多么难舍难分,她的声音突然难过得颤抖起来。  在她父亲离去后,她和母亲安静地住在道尔屋,这时,马是她唯一的伙伴,特别是在母亲生病的时候。  “虽然没有人告诉过我,但是我猜想,”侯爵说,“自从你到这里以来,你一直在骑我的马。”  泰丽莎又在看着他,这一次是带着恳求的眼光,虽然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我一直帮助训练它们,先生,”她回答说,“我每天骑着它们跳障碍。”  “你一定会觉得障碍相当高?”  泰丽莎摇了摇头。  “不,马对这种高度习惯了,所以我想应当再提高一点。”  真想不到,侯爵把头往后一仰,笑了起来。  泰丽莎吃惊地看着他。他说:  “我简直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很遗憾,我离开家太久了。等我回来,我发现一个自称是我的厨师的年轻女子,竟驯服了我的老虎,这只老虎本来是很凶猛的,现在又在骑我的马,无疑,她一直在我的庄园搞一些革新,这些革新在适当的时候会卓见成效的。”  泰丽莎双手交叉紧握十指。  “先生,如果您认为这是很不礼貌的,我很抱歉。但是您不在这里,人人都好象觉得自己被遗忘了,而对……我来说,简直太……好了。”  “你真认为你会长期安心过这种生活吗?”  “那还用说!”  “那么,当然,小姐,我只能向你祝福,并用东方的方式对你说,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您是说我可以继续骑马吗?”  “如果你乐意如此的话。”  “你不会让‘大王’来和我作对吧?”  侯爵笑了。  “我不打算再劝你小心,因为我认为用不着了。”  泰丽莎笑了。  “我想‘大王’是信任我的,我也非常,非常感激,先生,您也信任我。”  她好象觉得谈话到此结束,她站了起来,但是侯爵说:  “你仍然没有对我解释你为什么从英国来。”  她设有回答,过了一会,他说:  “那好吧,我不会逼你的,如果你需要的是别墅的安全,那么我想你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藏身之地了。”  最后几个字把泰丽莎听愣了,她望着他,知道对方是故意这样讲来看她的反应的。  再假装下去已经没有用了。  “是的,我是在躲,”她说,“我在这里的确感到安全。”  “我想,如果我请你信任我,把你害怕的原因告诉我,”侯爵说,“那完全多余,是吧。”  泰丽莎摇了摇头。他继续说:  “那末,你为什么讨厌巴黎呢?”  侯爵没有逼她道出她为什么要躲起来的原因,对此泰丽莎很感激,她说:  “原因之一是,我想,象威尼斯人一样,法国人追求享乐,因此毁了自己,他们似乎完全忘了兵临城下,他们随时可能被人征服。”  她讲话的口气好象回答母亲当年提的问题那样。  讲完之后她才知道侯爵惊呆了,眯着眼睛在看她。  “你为什么说这些?”他提高嗓门说,“是谁告诉你兵临城下的?”  泰丽莎脸红了。  “我一直住在伦敦。但是我母亲每星期都收到法国来的报纸。所以从《日报》到非常革命的报纸我都看过。”  “你从那些报纸看出来些什么呢?”  她已经讲了很多,看来如果这会儿不把他想听到的告诉他,似乎不应该。  “有两件事我母亲认为是肯定的,”泰丽莎说,“第一,普鲁士人迟早会打法国,使法国蒙上耻辱。第二,收入极差的法国劳动人民迟早会再次揭竿而起。”  讲着、讲着泰丽莎便慷慨激昂起来,这是因为回答这些问题时,她禁不住想到眼前这位侯爵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在事关国家兴亡的危急时刻,不是以匹夫有责自律,反而沉湎于女色,动辄一掷千金。  她的眼睛在和他的相遇时,流露出了轻蔑和忧郁。  侯爵显然大出意外,因而一时语塞。过一会儿,他说:  “你身在英国,怎么知道这类事?”  “先生,我刚才说了,我们看报纸,虽然我母亲同她在法国的亲戚没有联系,可是对她所爱的国家有一种洞察力,简直就象直觉。”  “你有同感吗?”  “我只知道,我恨巴黎的荒淫无度和纸醉金迷。”  这时,她好象感到她必须把话头打住,于是她又说:  “现在您可以理解我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因为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来玷污上帝赋予的美。”  令她惊讶的是,侯爵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轻轻地说:  “谁同你过不去?谁使你对巴黎的一切事物如此深恶痛绝?是一个男子吗?”  泰丽莎象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跳了起来。  “这点不足为外人道,先生,”她说,“我认为,我是您的佣人,您这样问我是不对的,我还要干活,您看我可以走了吗?”  她没有看他,只是行了一个屈膝礼,就匆匆朝门口走去。  等她走到门口时,侯爵才提高嗓门说:  “等一等,小姐。”  即使她已经转动了门柄,她仍然勉强地停了下来,发现侯爵已经站了起来,看着她。  “我们的话还没有谈完,”他说。“由于我对这事儿感兴趣,我现在放你走,去干你的活,但是我想今天晚些时候再同你谈。明白吗?”  泰丽莎倒吸了一口气。  她本想和他争辩,说她的岗位是在厨房,但是不知为什么一时却难以开口。  虽然她对自己如此唯唯诺诺颇为生气,但是她仍然只说:  “很好,先生,我等着您叫便是了。”  她边说,边走出门,等她走到外面,快步走过过道,上了楼,走进小客厅,这才发现珍妮和罗弗在等她。  * * *   泰丽莎为侯爵做了一顿精美可口的午餐。她很高兴地发现,她过去没有见过的食品现在从花园源源而至。  从自用农场运来了童子鸡、火腿和新制的黄油,还有大量奶油。  还有猎场看守人送来的野兔和野鸭,林场守护人来问,侯爵是不是想要一头宰好了的小獐鹿·此外还有肥鸽,有从溪水里现捞上来的鳟鱼,水利的管家说,如果她需要鲑鱼,他可以上离这里只有两英里的一条最近的河里去捞。  “如果我们把这些吃的统统都做出来,”泰丽莎对珍妮说,“足够一军团人吃饱肚子!”  侯爵吃罢午饭,她和珍妮也刚刚吃完,管家又捎口信要她去。  “小姐,侯爵先生要您到马厩去,他在那里。他想跑马。”  泰丽莎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珍妮就悄悄对她说:  “告诉他,你不舒服。他不能向你作这种要求。”  “我想骑马。”泰丽莎反对说。  “但是不能同侯爵一块骑。我不许!咱们不在这儿待了!”  管家还在等着,泰丽莎说:  “麻烦您告诉侯爵先生,我换好衣服,马上到马厩去找他。”  等他把门一关,珍妮就跳起来说:  “除非等我死了,小姐!我不让您同这人搅在一起!我这就上楼收拾箱子去!”  “别犯傻了,”泰丽莎回答说,“侯爵不是对我感兴趣,只不过他认为我有什么事瞒着他。”  停了一下,她接着说:  “如果他根据我今天早上谈的那些情况,便认定我是一名奸细,那也不足为怪。”  “一名奸细。”珍妮重复道。  “他觉得这事很奇怪,为什么我对法国和普鲁士人的如意算盘居然知道得那么清楚。你记得,妈妈以前老爱谈这些事的。”  珍妮明确地说:“不管你怎么说,小姐,他还是一个法国男子,法国男人是不可靠的,天下乌鸦一般黑!”  “英国男人也靠不住呀!”泰丽莎的嗓门提高了,“不管是英国男子、法国男子还是中国男子,都是一丘之貉,你知道,我讨厌他们!”  她讲什么珍妮根本没有去听。  她们走上楼,泰丽莎已经开始换上骑马服,这时珍妮说道:  “我只说一句:要么侯爵赶快离开,要么咱们走人!”  “我不听你的!”泰丽莎回答说。  窄窄的楼梯通向马厩。她跑下楼时心想,萨雷侯爵这样对待他的厨师,有点奇怪。  但是不管他怎样,只要能忍,她决不和他撕破脸。  “我要待在这里!我要待下去!”她打定主意。  一看到侯爵的马匹已从马厩牵到院子里,她就感到要撇下这些马,她会打心眼儿里舍不得的,就像当初离开自己在英国老家的马一样。  现在在别墅里,一种对她来说具有更大吸引力的东西,这就是“大王”。  * * *   好像是在为要泰丽莎和他一起骑马这件事找个理由似的,侯爵当着众马倌大声说:  “我知道,小姐,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在训练我的马。因此,我希望当面了解一下你的骑术好到什么程度。”  “我明白,先生,”泰丽莎同样冷冰冰地说,“但愿我不会在骑术方面过分出乖露丑。”  她讲话时心里也清楚,最早让她骑马的那位老马倌此刻心里也正七上八下。  当他把她扶上一匹魁梧的栗色马时,她以微笑示意他放心。她早发现,这匹马是马厩中跳障碍跳得最棒的。  她看都没有看一眼侯爵,就开始朝跑道跑去。他跟在她后面,在他们后面有几个马倌,他们牵着要跳障碍物的另外几匹马。  泰丽莎一开始骑上马就忘了一切,心中只有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高兴劲儿。这匹马是她骑马以来遇到的最优秀的一匹。她雄姿英发跳过了一个接一个的障碍,马身离障碍木差不多足有一英尺高的余地,回到侯爵身旁时,她不用他开口,就知道自己的骑术表演无懈可击。  她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只是跳下马来,等待着老马倌把她要骑的下一匹马牵过来。  但是在她还没有上马以前,轮着侯爵跨障碍了。  她注视着侯爵,见他技艺高超,在他也跑完了一圈时,她好不容易才抑制自己,没有向他祝贺,她知道那样做不得体。  这次跑马花了很长时间,当每匹马轮番跑了一圈以后,泰丽莎心想,不管是在法国还是在英国,这些马匹都可以说是顶儿、尖儿的啦。  后来,在把马骑回马厩的途中,侯爵用一种平起平坐的交谈语气——这是他二人私下接触以来头一回——说道:  “我现在打定主意要扩大马厩。我要下令立即动工!”  “那为什么?”  “因为在你今天早上谈了那一番关于法国和普鲁士的话之后,我完全同意你的判断,我要把在尚蒂伊训练的所有的马和我留在巴黎的马统统弄到这里来。”  她吃惊地看着他。  “那么您也相信危机迫近了!”  “是你告诉我兵临城下的。”  “那是一种修辞的说法呀!”  “不幸而言中!”  泰丽莎倒抽了一口气。  “那么您真以为马在这里更安全些?”  “我认为是这样!”侯爵回答说,“别墅与世隔绝,大革命中把它忘了,拿破仑和威灵顿的入侵英军都没有碰过它。”  “真幸运!”  “非常幸运,当然,如果我们谈到幸运,幸运是事不过三的。因此我希望萨雷别墅会连续第三次幸免于难。”  “老天爷保佑!”泰丽莎平静地说。  “我不存侥幸心理,”侯爵说,“因此,我不仅要把马匹,而且要把其他许多財宝从巴黎弄走。”  “您考虑得对,”泰丽莎说,“不过,先生,也许咱们尽往坏里想了。”  侯爵转过身来望着她。  他俩按辔并马徐行,二人靠得很近。  这时他说: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又无法证实,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需要有人给我指点迷津,提醒我什么时候该采取行动,而这,小姐,你都帮我做到了。”  “我很乐意能对您有所帮助。”泰丽莎说。  她本想轻描淡写说一句,但是不知怎么的,她的声音却透着柔和,似乎有点喘不过气来,而且不用说,还带着那么一点兴奋劲儿。  
第七章  “今天的报纸报道巴黎的洗衣妇一天只挣两法郎,女裁缝如果一天能挣三五个法郎就算走运了。我无法想象,先生,像您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不对这种低得惊人的工资有所表示。”泰丽莎说。  侯爵注视着她那有点责难的眼光一言不发。泰丽莎继续说:  “有人觉得,花上一千六百法郎给皇后和巴黎其他女士们买件长袍,是小事一桩,关于这些事您肯定知情。”  她着重“女士们”这个字眼,从她声音里流露出的责难意味可以清楚不过地听出她指的是谁。  侯爵用他那冷淡而平静的声音表示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说:“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皇后在里昂买丝绸,就业的工人数目也就相应增加了一倍,花边和假花工人的情况与此相同。”  当泰丽莎在琢磨这种说法时,侯爵也在想,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同一个女人争论过,更确切地说,舌战过。  他也许与同辈男子有过这种交锋,这些人了解他的个人兴趣,他曾经在家里或某些政界人士的办公室与他们进行过密谈。  自从他回别墅以来,他已经和泰丽莎交谈,更确切地说,舌战了五个晚上,但现在他还没有离开这里的意思。  对泰丽莎来说,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最令人神往和兴奋的经历。  事实上,她知道,如果叫她讲老实话的话,自从他回来并度过五个晚上以来,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  当然,自从侯爵晚饭后把泰丽莎叫走那一刻起,珍妮就一直担惊受怕。  “小姐,您不该听他随便支使!”珍妮谆谆告诫。“你睡您的觉,就说太晚了,去不了,有什么话明天早上再谈。”  泰丽莎笑了。  “他才不管这一套哩。”  珍妮是怎么想的,泰丽莎心里明镜儿似的,每到晚上,这个老佣人就会坐在卧室里等她上来,她帮她脱衣服,不听到泰丽莎把门锁上,她就不走。  泰丽莎曾经不下十几次地申辩说:“侯爵没拿我当女人看,在他眼里,我只是他的一名厨师。”  “有哪个厨子到客厅去和主人谈天说地!”珍妮顶了一句。  要珍妮了解侯爵既没有把她当女性,也没有把她当厨子,是不可能的。  他们的话题包括法国的政局,当然,也包括他的动物园。  每天早晨他俩在“大王”的围场里见面,不论泰丽莎去得多早,侯爵不是已经先到或是顶多只比她晚几分钟。  他找了一些名正言顺的理由让她骑他的马。  对泰丽莎来说,这是一种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大快事,她内心不得不承认,侯爵决不是她曾经猜想的那种人。  不论他在巴黎干了些什么,对她来说,侯爵谈吐严肃而风趣,足以引人入胜。侯爵决不让她产生一种感觉,似乎她在他心目中充其量只算个俊俏女人。  他赞扬她的烹调手艺、她骑马的姿势,而且对于她居然能把“大王”俘虏过去,使它竟能同时喜欢侯爵和她,令他为之惊喜不止。  当“大王”跳向泰丽莎,像它对主人那样,把身子往她身上蹭的时候,侯爵说,“我真有点吃醋呢。”  “我舍不得离开它,但是既然有您在这里,我想我还是走好。”  她知道要离开“大王”是不容易的,随着她和它朝夕相处,她对“大王”的爱与日俱增。  “我想我能做的一件正事,”侯爵说,“就是给‘大王’物色一个配偶,那样的话,它一定不会再理睬咱们两个人了。”  泰丽莎望着他,看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然后她说:  “您真会这么做吗?”  “这正是我想在什么时候和你谈的事,”他回答说,“但是不用着急。”  他讲话的神态表明,他并不打算在近期内离开别墅,泰丽莎感到她的心怦然一动。  侯爵从来没有作过他认定她就是一名大家闺秀的这种暗示。  “如果我以本来面目出现,那可能就是另一种待遇了。”泰丽莎想。  泰丽莎从同侯爵进行的几次淡话中了解到,实际上他和泰丽莎的母亲持同样观点,对社会上富者的奢侈无度与穷人的一贫如洗间的巨大反差感到忧虑。  正当她想到报上还有什么新闻她该怎样向侯爵提出挑战时,客厅门开了,管家向他们走来。  “怎么回事?”侯爵问道。  佣人一般不在晚饭后进客厅。  “对不起,先生,”管家说,“有位先生要见小姐!”  “一位先生?”  泰丽莎惊呆了。  “我已经把他请到蓝厅里,小姐,他请您马上去。”  泰丽莎的脸变得煞白,她声音发抖,说道:  “那人通报了他的……姓名吗?”  “他说了,小姐,他叫德诺姆先生!”  泰丽莎喘了一口气,只听候爵提高了嗓门说:  “在外边等着!”  管家从客厅退了出来,把门带上。  泰丽莎跳了起来。  “把我藏起来吧!”她向侯爵恳求说,“把我藏起来吧!求求您……把我藏起来!”  边讲她边打量屋子的四周,好像她认为可以从窗子爬到花园里去似的。  “那位男子想干什么?”侯爵问道。  她顾不上听他说话,因为她竭力在想,最好躲在別墅什么地方,以及她和珍妮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直到意识到侯爵在等她回话时,她才说:  “他是家叔,并且身兼……我的监护人……他在找我,因为……我有钱……他要我的钱!”  由于心慌意乱,她一时说话竟口吃起来。这时,她迳直向窗户走去,惟恐从大厅出去会被叔父撞见。  这时侯爵平静地说:  “你坐下!这事我来管。”  “您管不了!”泰丽莎像要发疯。“您没有办法对付得了,除非……把我藏起来。他有……法律撑腰,我非得……依他不可。”  “交给我来处理,”侯爵坚持说。  一边说着,他拿起身边桌上的小金铃,摇了一摇。  门立即打开了,管家站在那里听候吩咐。  “请那位先生进来。”侯爵说。  “是的,先生。”  泰丽莎不依,叫了起来。  “这不行……不行呀!您没有……办法……他会把我带回英国去。”  她再一次确信,她只能从别墅跑走,躲进树林,此外别无他法。  此外还要考虑罗弗,这只小狗好像知道女主人难过,兀自从椅子下边爬了出来,站着望她。  现在已经由不得她仔细斟酌,她只是觉得,曾经使她欢快的一切已成为泡影。  天花板好像掉到了她的头上,她脚下的地板仿佛已经裂开,显露出万丈深渊。  接着,她叔父走进客厅。  管家没有通报他的姓名,好像他的名字很不顺口似的。伯爵一双眼睛只是在搜索泰丽莎的踪影,她站起身来,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侯爵却坐着没有动。  他仍然坐在他的高背安乐椅上,显然自由自在。伯爵身着旅行装,一步一步地朝泰丽莎走去,他那红润的脸上带有不豫之色。  伯爵走到她跟前说:“我找得你好苦,泰丽莎,你给我添了多少麻烦!你怎么敢用这种不体面的方式逃走,为了找你,害得我好苦!”  “您是怎……怎么……找到我的……爱德华叔叔?”  她浑身哆嗦,但是自尊心使得她仍将头扬得高高的,摆出一副不甘屈服的架势。  “是命就躲不脱,你没有想到有这么快吧!”伯爵回答说。  “可是……您是怎么……知道的?”  她在拖时间,希望她可以用什么办法抗命,拒不同伯爵一起回国。  “你自以为聪明,但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说了让你吓一跳,”伯爵得意地说。“巧得很,我向一位朋友勒德格罗夫伯爵讨一条猎狗,因为我的那几只都太老了,我现在经常打猎,少了猎狗可不成。”  他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勒德格罗夫告诉我说,他原来倒是有一条,可惜绐了他的情妇,一个曾经和他在英国同居的法国女人。”  泰丽莎倒吸了一口长气。  现在她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当时我急于想要那条狗,勒德格罗夫拗不过我,给这个女人去了一封信,问她肯不肯把狗再卖给他。她回信说,那只狗在她返回巴黎途中已给了一位名叫泰丽莎·波薇的漂亮小姐,由于她想当厨师,故已将她介绍到萨雷侯爵家去了。”  “原来您是这么……才找到我的!”泰丽莎叫道。  “我就是这样找到你的!”伯爵重复说,“现在你得和我一起回英国,照我原先的安排和你堂兄鲁珀特成亲,我会牢牢看住你,你休想再逃!”  说这话时伯爵声色俱厉,这等于告诉泰丽莎,他简直要气炸了,泰丽莎觉得自己已被叔父上了手铐,除了服从以外,已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时她开始用颤抖的声音说:  “但……但是……我不能……我决不嫁给鲁珀特……。”  侯爵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英语略带口音,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似乎把整个屋子都震动了。他说:  “的确是这样,伯爵,泰丽莎不可能嫁给令郎。”  伯爵转身盯着他看,好像他才发现旁边有侯爵在场似的,他皱起眉头,脸一下子拉长了。  “这事与您无关,先生!”他说。  他的口气十分无礼,泰丽莎觉得,侯爵由不得他这样放肆,会立刻对他俩下逐客令。  没想到伯爵把话讲完以后,侯爵只是用一种不动声色的冷冰冰的声音答话,这使他显得不仅能压住阵脚,而且是他说了算。  “我不能容许您,伯爵先生,侮辱我的夫人,即使您不明底细也不能侮辱她。”  一时间屋內鸦雀无声。  这时,泰丽莎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好像把整个脸都占满了。伯爵带着不相信的口吻喊道:  “您的夫人?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已经娶了我的侄女?”  侯爵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很遗憾,伯爵,您打老远来,但是白跑了一趟,不过我肯定午夜前还有一趟火车,可以把您送回巴黎去。”  “我身为泰丽莎的合法监护人,不经我的同意她就不能结婚。”伯爵口气很重,一字一顿。  “伯爵,”侯爵回答说,“您总不致于在法国和我打官司吧?我打保票法院是不会同情您的,您到最后就会明白,这场官司越打越没劲,时间拖得久先不说,还得破费您不少钱。”  伯爵哑口无言,他心里明白。  他显然在找合适的话好回敬对方,一门心思要保住自已的脸面。正在此时,侯爵又说道:  “让我送您上车吧!”  他正在前头带他走过客厅,伯爵看了泰丽莎一眼,像是想诅咒她而又找不出话来一样。  他跟在侯爵后面,步履沉重,好像皮球泄了气。  泰丽莎听见他们的脚步穿过了大厅,但是不一会,侯爵回到了客厅,关上了门。她才真的认为他已经吩咐佣人把伯爵送上了车。  她站着没有动,全身发抖,手指捏在一起。  侯爵几乎没有看她,坐在他刚坐过的椅子上,用法语说:  “我希望你本来会信任我,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事情变得比较难办了,但是我想令叔知道,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他讲话语气平静,泰丽莎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屏气凝神。  双腿好像已经支撑不住了,泰丽莎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  “您真……了不起!”她用发抖的声音喃喃地说。“但是现在,您得……告诉我,我能去哪儿……因为如果他发现您讲的假话,肯定还会……回来的。”  侯爵没有回答,她接着说:  “为了维持家宅和庄园,他一心想我的财产。”  “令尊是已故伯爵,”侯爵说,“我在巴黎时和他有一面之缘。”  泰丽莎的态度立刻变了,声音也是硬梆梆的,她回答说:  “家父……喜欢……在巴黎寻欢作乐……他只有在要向我母亲要钱……好在巴黎玩女人时才回一趟家。”  “所以你就恨巴黎!”  “我还能怎样?”泰丽莎问道。“父亲……伤透了我母亲的心。”  她吸了一口长气,忿忿然说道:  “我真的和那位堂兄面都没有见过,他想娶我是冲着我的钱来的,我不能再受家母受过的那种苦,想到这种事真叫人恶心!”  “那可不!”侯爵同意说。  “照这么说您理解……您真能理解?”  “我当然理解!但是令叔显然决心很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英国法律站在他那边,”泰丽莎恨恨地说。“他想过富裕日子,要是他知道我没有嫁人,准会千方百计去找我。”  一想到她和珍妮也许明天一早就得走人,她的眼神十分恐惧。  象是自言自语,她说道:“世界大着呐,如果我老换地方……也许……去非洲……他决找不到我。”  “你总不能这辈子都东躲西藏吧!”  “我这是没有法子呀……至少等鲁珀特另娶为止!钱不够我可以去当厨师维生。”  “我倒有一个万全之计,保证令叔不能继续迫害你。”  “什么计策?”  她不存太大的希望,侯爵能有什么高招,她只知道,叔父会征求律师的意见,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宣告她的这门假婚姻无效。  如果那样,叔父很快会发现侯爵讲的全属子虚乌有的事。话又说回来,通过这几晚同侯爵的交谈,不可能不认识到此人是一位睿智过人的男子。因此,在她望着侯爵吋,那双大眼流露出一丝希望。  泰丽莎想,说不定他能想出办法,尽管这事十分棘手。  没想到,侯爵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出手拉她起来。  他牵着她走到房间另一边,把窗帘拉开,打开一扇窗门,这是长长的法式落地窗,通到外边的阳台。  他俩一言不发地走到外边。  月亮已经升起,向展现在他们面前的花园投下了银色的光,花园那头是此刻已经停止喷水的大石头喷泉。  空气中散发着夜紫罗兰的芳香,四周静悄悄,只有蟋蚌在鸣叫。  太美了,宛如人间天堂,泰丽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美丽的景色将永铭心间。  他俩双双静静地伫立着,后来还是侯爵开口说:  “我想这对你我都不能无动于衷吧?”  “这……太美了!”泰丽莎回答说。“不论我今后去向何方,它都使我终身难忘。”  “你会惦记‘大王’吗?”  “那怎么能忘得了呢?”  “我知道‘大王’会想你,”侯爵同意说,“我也会想你的,因此我建议你不要走。”  泰丽莎像是要哭出声来了。  “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但是您要知道,这不可能,爱德华叔父千方百计想霸占我的财产……他决不会善罢甘休。也许他一到巴黎就会知道……咱俩并未……结婚,于是他又会跑回来。”  想到这完全有可能,泰丽莎又哆嗦起来。  月光下侯爵看着她,身子向她靠拢了一点。他说:  “正因为如此,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建议以保自己平安无事,而且从此摆脱令叔的控制,那你就未免太不聪明了。”  “我要怎样做才成呢?”  “你可以嫁给我!我这人最恨说假话!”  泰丽莎压根儿没有转过这种念头。  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侯爵,像是没明白他的意思。她问道:  “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说你会想念这座花园、别墅和‘大王’,”侯爵平静地说。“但是我觉得,泰丽莎,你也会想念我,虽然这是我的猜测。”  “当然……会想念您的!同您谈话我感到精神振奋,以后,当我……一人独处时,我会回忆起咱们之间所谈过的一切。”  “我还有很多事要同你谈,我相信在咱们之间有争论的许多问题上,你肯定会先声夺人的。”  “是不是就因为……这个,您才……要我……同您结婚呢?”  “还有其他原因,”侯爵说,“但是结婚的事不能耽搁,你我都不能不加以考虑。”  “但是……我曾经发誓要抱独身!我是在家母的坟地上发誓的,何况…我本来就憎恶男子。”  “但是你爱‘大王’,爱我的马匹,当然还有小狗罗弗,可是它们都是雄性呀。”  “这是……另一码事。”  “我希望我也能被归于另一码事之列,何况你也不像我刚回家时那样憎恶我了。”  “您……知道我…憎恨您?”泰丽莎感到惊讶,问道。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我理解你的感情。但是我希望你已经开始考虑我并不是那种人。”  “不……不……当然不是……我说过……您是另一回事。”  “既然实际上你对我并无敌意,那么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他仍然是用两人在争论问题时那种平静、冷淡的声调讲话。泰丽莎就像被对方逼到了墙角,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回答才好。  就在此时,心头仿佛闪过一束眩目的光线,一束强胜月亮的光线,她找到了感觉:原来她对侯爵的那份情与她对‘大王’的那份情何其相似乃尔!  这就是情有独钟!  由于她过去从来没有对异性倾心过,她对男女情爱一无所知。  现在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如此迟钝,竟未意识到每天一觉醒来就急煎煎惦着去兽苑看老虎“大王”,是想在那里见到侯爵。  对于泰丽莎来说,二人下午一起骑马,晚餐后的喁喁聚谈,都使她从侯爵那里获得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愉悦。  一天之内没见到他时泰丽莎觉得时间实在难熬,而晚餐后那种连几分钟都等不得了急于和他见面的心情,使这种企盼带上几分兴奋。这都是爱情使然。  没错,她爱上侯爵了。  过去她没有意识到,这就是爱情,尽管她浑身上下都沐浴在一种幸福当中,而侯爵便是这缕和煦阳光的光源。  她现在第一次有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切身体会。  她感觉到这位男子怦然心动的情意正传递给她,使她羞赧难当。  她走向前,伸出了双手好像要石栏杆来帮她支撑身子似的。她望着外边的花园。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异样感觉在她身上躁动不安。她想赶紧跑开!可同时,她又分明并不想走!  “泰丽莎,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侯爵在她身边说。  “我……听着呐。”  “你大概听说过我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史,那是一场灾难。这次经历,大为伤害了我的自尊心,我曾发誓再不结婚了,除非遇到意中人。”  泰丽莎在听着,但是眼睛没望着他。他接着说:  “一年一年过去了,我发现我需要的爱情与我同女人们厮混时的男欢女爱截然不同。于是我开始相信,我永远没有这个缘份了,因此决心一靠子独身。”  他停了一下,然后又说道:  “然而我所向往的爱情似乎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虽然我嘴里没说,但是我心里十分清楚。”  他把眼光从泰丽莎身上挪开,望着他们前面的花园。  他接着往下说:  “这里一直是我真正的家,我曾经决定,如果我真的爱我的新娘,我要把她带到这里来,我的心一直是和萨雷老宅连在一起的。”  “您……真能……办到吗?”泰丽莎问道。  “既然我找到了心心相印的意中人,我决定这么办。”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又说:  “当我看到你搂着‘大王’时,我知道我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真在寻觅的伊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在等我,真是大出意外、令人难以置信!”  “当时,您……真知道……您……爱我吗?”  她觉得这些话很难出口,侯爵回答说: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这就是爱情。”  “我……我总觉得您……要娶的意中人不会是我。”  “我的事人家怎么能下断语?”侯爵问道。“你不知道,泰丽莎,过去几天,我好容易才忍住没说,你多么漂亮,我多么需要你。”  她吃惊地看着他。  “你从来没有……露过一点口风使我觉得您……居然注意到了我……的外貌。”  侯爵把身体转向她。  “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现在对我的看法。”  边讲话,他顺势搂住了她,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她全身在颤抖,他感觉到了,他于是把嘴贴着她的耳边,说道:  “回答我!”  “我……我想您是位了不起……十分出色的男子!”  泰丽莎耳语似地说。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她的双唇被他的热吻封住了。她知道此刻她不仅已堕入爱河,而且个中滋味远比她所能想象的还要神奇,还要美妙,还要辉煌。  很久很久,侯爵才拉着泰丽莎走过敞开的窗门,进入了客厅。  “我亲爱的,我得送你去睡觉了,”他说,“因为现在我有许多事需要考虑。”  “考虑什么事?”  借着烛光,他看着她的脸,他心想,世上没有哪个女性能有这样美,这样光彩照人,具有这样一股灵秀的气质,他知道,这就是秀外慧中。  这种东西是他在巴黎寻花问柳时那些女人身上缺如的。  现在他明白了,他以往所追求的并不在他寻寻觅觅的地方。  他居然在自己别墅找到了一位如此美丽、如此纯洁天真的人,他一直在寻找的正是这样一位女性,太不可思议了。对于他来说,即令所有财产加在一起,也抵不上这位异性的价值。  他知道,结婚以后的泰丽莎将会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而他自己的生活也将揭开新的一章。  他将对以前种种改弦更张。  他把泰丽莎拉到沙发边,然后双双坐了下来。他说:  “我要你上床去睡觉,和我在梦中相见,但是明天早上你不要早起,好让我作出安排,请牧师力咱俩主持婚礼,我想那差不多就该正午了。”  “嗯……您……肯定认为……同我结婚合适吗?”  “我完全可以肯定。因为我们彼此业已以心相许,我们会结成美满姻缘,它与钱财、享乐之类的东西不可同日而语,而只是夫与妇,终身相厮守的永结同心。”  “这正是我朝思暮想但又不甚了了的心愿。”  侯爵笑了。  “我要教会你很多事,我的宝贝·这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事。”  “您……这样认为吗?您……真这样想吗?”  “我说过,我从来是尽可能讲真话的,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像爱你那样爱过别人。我寻找你已非一日,真难以相信,我终于有幸找到了你。”  他再次亲吻她。  “我爱您,我……爱您!”她低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对……一个男人说这种话!”  “我巴不得你说上一千遍才好呢,”他回答说,“为了替咱们的爱情增色,我们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泰丽莎带着不解的眼光看着他。他说:“首先,你知道,我要把我的马匹和其他细软从巴黎运到这里来,而且要快,以免措手不及。”  泰丽莎把身体紧紧挨着他,仿佛感到害怕。侯爵又说道:  “然后我们要建立全法国最好的私人野生动物园,为了物色各种动物,我们今后也许要常常出去旅行,但是我想我们两人都会乐意干的。”  “那太好了,”泰丽莎说,“因为我可以……和您在一起。”  侯爵吻了吻她的前额,然后又说:  “如果我们担心的人民革命爆发,一切都会改变。”侯爵平静地说。“法国将会有一个新政权,到那时,每一个法国人都必须努力从头建设他所爱的国家。”  泰丽莎认为,一个男人应当关心自己的祖国,由于侯爵讲的话正中她的下怀,她满怀敬意地望着他。  “让我助您一臂之力,”她请求说,“请您……让我略尽棉薄。”  “凡是我要做的,”侯爵回答说,“我都需要你的帮助、你的指导和鼓励,我的宝贝,还有你的爱。”  纯粹是出于快乐,泰丽莎轻轻地叫了一声。  “您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尽管您这样聪明智慧,我还是可以稍稍助您一臂之力,哪怕是照顾您……爱您也好。”  侯爵又吻她,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只是火焰在他眼睛里燃起,他知道已经在泰丽莎心中点燃了一点火苗之后,这才拉着她站起身来。  “去睡吧,宝贝儿,”他说,声音极度不安。“我恨不得在这里吻你一个通宵,但是明天你就要当新娘子,你应该出落得漂漂亮亮,甚至比你本来挺俊的模样儿还要更胜一筹,不过话虽是这么说,做起来可就难了。”  他使泰丽莎感到飘飘欲仙,仿佛要上穷碧落,在这种心情支配下,她让他牵着手走过客厅。  在他们走到门口时,侯爵才再一次地吻了她。他的吻是那么如饥似渴、狂热和贪婪。这之后,他放开了她,牵着她走到楼梯最下边。  他吻了她的手,由于守夜佣人正在值班,他们没有讲话,只是对望了一会,然后泰丽莎在他目送下,走上了楼梯。  这一夜泰丽莎睡得很香,醒来时发现阳光已从窗帘的两边的缝隙中射了进来,罗弗正在舐她的手,好像告诉她,是该起床的时侯了。  她今天要结婚,她想向世界,向苍天,向花和鸟,当然还有宠物“大王”呼喊:“我要结婚啦!”  她低声说:“我……爱上了一只老虎。”然后因自己的幻想而大笑起来。  这时,珍妮把她的早餐端进了屋,她说:  “我不知道怎么啦,小姐,就听先生吩咐说,要让您睡个够!我刚刚才听见您拉窗帘,现在已经十点了!”  “真有这么晚吗?”泰丽莎问道。“那么,珍妮,离我结婚只有两小时了!”  “结婚?”  一开始,珍妮怎么也不信,后来知道这是真的时侯,眼泪滚到了她脸颊上。  “小姐,我打心眼儿里愿意!自打我到这里以后,我就知道先生是个好人,不是当初咱们想的和咱们在巴黎时听人说的那种人。”  泰丽莎猜想珍妮一定是听见侯爵的贴身男仆讲的,那人跟他多年了,对主人崇拜得五体投地。  半小时后,这个男仆把一顶缝有精制花边的面纱送了过来,这顶婚纱在萨雷家族中传了许多代了。  除婚纱外,还有一只天鹅绒盒子,里面装了一个冕状钻石头饰。  它的式样就像一顶花冠,华美绝伦,泰丽莎知道这正是她做新娘时想要的。  很巧,在她的箱子里装了一身白色晚礼服,过去她曾觉得这件白袍太精致,不适宜在别墅穿,但这是母亲在生前给她买的。  教堂是与别墅同时建造的,花匠用园中的全部白花把它装饰起来,当泰丽莎最终走进这座美丽的小教堂时,她深信母亲就在自己身旁。  母亲一定会高兴,因为女儿不但找到一位如意郎君,而且还是法国人。  泰丽莎想,也许有一天,他们可以去寻访母亲的亲戚。  结婚礼拜举行过后,他们稍稍用了一点午餐,二人单独走进了花园。  “一切都太好了!”泰丽莎说,“但是……我觉得婚礼中少了一位。”  “谁?”  “‘大王’,是它把咱俩撮合在一起的。我上午还在想,如果在您回来的第一天,您没有撞见我和‘大王’在一起,您也许永远不知道您的厨师是个女子,加之她坚决不想和您打照面。”  “我想,即使我没有见到你,我也会意识到别墅里有你这个人,”侯爵回答说。“我结婚的唯一的一个错误就是现在得物色一名新厨师了!”  泰丽莎笑了。  “可怜的布朗托梅先生!他又得一切从头开始!但是珍妮——她的确非常好——已经表示愿意在他另外找厨师的时侯,给咱俩做饭,除非我想给您做些特别的东西。”  侯爵笑了。  “我决不让你撇下我下厨或者干别的!我要你每天,每晚,每时,每秒都和我在一起。我的心呀,我怎么可能在没有你的情况下活了那么久?”  他抱着她,吻她,直到她感到花园就在他们周围旋转,他们扶摇直上苍穹,进入了日轮。  “我爱你!我爱你!”  这几个字仿佛在一片鸟语花香中回荡,在繁英满枝的树下回荡。  这时侯爵抬起了头,她知道此刻他的心也像她的心一样,正在激烈跳动。她说:  “我的大丈夫,我还有一件事要操办。”  “什么事?”侯爵问道。  “我得把我的结婚礼服穿给‘大王’看。”  侯爵笑了。  “当然,也许这会鼓励它也想要一个自己的新娘,我这就去为它物色一个!”  “您一定得这样做,等它们下了虎崽,我们要把它们养大。”  “咱们会有一个动物的家庭和一个咱俩自己的家庭。”侯爵说。  她悄声对他说:  “我希望咱们能有一个……大的家庭,这样,咱们的孩子就不会……像我先前那样孤单……只能同动物和鸟讲话。”泰丽莎讲话时,脸上泛起了红云,眼睛含羞答答,他就喜欢她这模样。  “我是会很大方的,”侯爵回答说,‘随你要生几个儿女都行。”  他笑了,笑声很温柔、可爱。  他的眼睛里燃起了火,当泰丽莎向上看他的时侯,她忘了周围的一切,她只知道,她现在安全了。  他再次吻了她,开始时柔情蜜蜜。她柔软红唇激起了他情感的冲动,俩人心中都燃起了上窜的火焰,泰丽莎觉得这团火像要把她浑身上下都点着了。  紧接着他俩被导入一种妙不可言的极乐境界,使她忍不住要同侯爵贴得紧而又紧,直到她已经浑然忘我,而与他完全合二为一。  她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但是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在她内部燃烧的火焰使这成为一种不可遏制的需要。  接着侯爵突然把她拉回到客厅。  “‘大王’得等一等,”他说,“我需要你,我美丽的新娘,我等你已经等了一百万年,我不能再等了。”  由于兴奋而发出了一点喃喃的声音,但是泰丽莎没有讲话,他把她抱了起来。  “你是我的!”他胜利地说。“我现在已经拥有你的心、你的灵魂、你的思想和你高雅的躯体,直到永远永远。”  他抱着她穿过大厅,上了楼,楼是通到她的卧室的。  这间房是家主寝室,自从别墅落成以来,历代侯爵都住在这里。  这间屋子漂亮典雅,现在摆满了鲜花,这是给新娘住的童话般的卧室。  侯爵把泰丽莎一放下来,首先就把她的头饰摘下,然后把头纱取下来,接着把门锁上。  那张有四个柱子的大床的罩盖上面绣有金色的爱神。泰丽莎站在床边,双手捂着胸脯。  侯爵转过身来,向她走去。  “怎么啦?你有什么心事?”  她一时无法作答,然后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很快走向他,把脸埋在他肩上。  “怎么啦,我的宝贝?”  她回答得很轻,他几乎听不见。  “我……害怕。”  “怕我吗?”  “不,不……完全,但是……。”  “告诉我,什么东西把你吓坏了?”  她显然难以作答,但是她终于说了出来,声音仍然非常小。  她想起了父亲,从她的声音里可以明显地听得出她的恐惧。  侯爵又把她抱了起来,放在床上。  然后,他脱掉了法国人结婚时穿的合体的晚礼服,躺在她身边,用一只胳臂搂住她的肩膀。  泰丽莎的脸紧贴着他精致的亚麻衬衣,她可以感到他的体温和力量,她觉察到一阵战栗穿过周身。  “让我们来谈谈这个事,我亲爱的,”侯爵说,“要不是因为你那样迫不及待地要尽快和我结婚,在你成为我妻子之前我本可以和你谈的。”  他又把她抱紧了一点,然后用他深沉的声音说:  “我爱你,我说过,这种爱与我过去对任何女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停了一下,好像在找恰当的词。然后继续说:  “虽然你作为一个女人,我在肉体上强烈需要你,但是我在精神上也敬重你,尊敬你,崇拜你。”  泰丽莎微微地碰了他一下,但是没有说话。他继续说:  “我敬爱的小妻子,我会教你有关床第间事,对我而言这是心驰神往之举,但是我会轻柔,不让你感到疼痛,不让你吓着。”  他边说,边吻了她的前额。  接着,他平静地又说:  “由于你的叔叔,我们匆匆忙忙结了婚,但是,我的宝贝,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呐。只要能使你觉得更安全,我们可以继续保持仅仅是朋友的关系,只有在你有要求的时侯我才会这样做。”  泰丽莎惊讶地盯着他,她明白了,没有哪一位男子能象他那样与人为善,那样体贴入微,那样处处为他人着想。  作为天真无邪的处子,泰丽莎从未领略过鱼水之欢,但是她明白,是她燃起了侯爵心中的爱火,当他把她抱上楼时,他几乎无法遏止这种激情。  而在她真正作好心理准备之前,他自觉地控制自己,单只考虑他们婚姻的精神的一面。  “真正的大丈夫!”  柔情蜜意像浪潮一般涌上心来,情不自禁地,她脱口说出了心里话:  “我爱您……我……全身心地……爱您……我不想等了……所以请……请您……请把我变成…您的人吧!”  侯爵翻过身来,当泰丽莎的头又落在枕头上时,他往下看着她。  “你真愿意吗?”  他的声音非常低沉。  “真的愿意,”泰丽莎回答说,“但是,我……很无知……您不会……让我做……做得不得体吧?”  “我崇拜你的无知、你的天真和你的圣洁。”侯爵嘶哑着嗓子说。  他又吻了她,先是轻而温柔的,等到他感觉到她的嘴唇迎上来,她的臂膀勾住了他的脖子时,他的吻变得更加如饥似渴了。  对泰丽莎来说,仿佛天国之门打开了,耀眼的光华把他们两人团团围住。  这时,只有花的芳香、天使的歌唱和天赐的光耀,这是来自上帝的真正的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