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迷惑 芭芭拉·卡特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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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角 契尔敦
女主角 爱莉西亚 第1章
一八—一年 “不行!”奥斯明顿侯爵说。 艾默芬·哈洛恨恨地跺着脚,美丽的脸上满布寒霜,使她看起来一点也不象平日那么动人。 “你怎么这么无情、这么自私?”她说。 “我就是这样的人。”侯爵回答。“而且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啊!” “哼!你应该感到惭愧!”她愤怒地叫着。“你只会为自己打算,从来不肯替别人想想!” “我早就学乖了。”侯爵反驳她说。“为别人着想会给自己惹上一大堆麻烦;如果只为我自己打算,一切都会顺顺利利。” “现在这件事可没有那么顺利了。”哈洛夫人吼着。“我真不懂,你几乎每天晚上都参加摄政王的晚宴,为什么就不肯要他邀请我去一次呢?” “摄政王举行的这种小型晚宴,邀请的全是他的好朋友。”侯爵解释。 “为什么我就不能算上一份呢?”哈洛夫人追问。“是不是因为你吃醋?契尔敦,如果你吃醋,我倒不怪你。” “我没有什么好吃醋的;摄政王喜欢的是年纪大一点的女人,你大年轻啦。不过也许在十年之内,他会渐渐发现你的魅力。怎么样,我这种答复该令你满意了吧?” “我在十年之内,绝不至于老到那种地步。”艾默芬·哈洛申辩着。 侯爵得意的笑了,他早就料到她一定会上钩的;这样或许能暂时转移她的注意力。 最近被任命为摄政工的威尔斯王子经常在卡尔顿宫举行小型晚宴,邀请的都是他的好朋友,还有他喜欢的女人。 目前,他喜欢的是已经五十几岁的赫特福夫人——她已经代替了费兹赫伯特夫人在摄政王心目中的地位。 侯爵并不在乎摄政王爱谁。也不在乎哈洛夫人的想法;他早就打定主意,绝不带她参加这种非正式的宴会。 因为他心里明白,艾默芬·哈洛现在对他虽然很有吸引力,不过要不了多久,这种感觉一定会象他以前的许多罗曼史一样淡下来。 她曾经处心积虑的想当他的情妇,刚好她的丈夫乔治·哈治爵士又不喜欢参加伦敦的社交活动,经年累月待在格罗斯特州的封地里,饲养那些品种优良的牲畜,因此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艾默芬·哈洛长得很漂亮,丈夫又舍得花钱替她置装,所以在伦敦社交界,她算得上是个名人。 她参加过丹沃州、贝德福州、瑞契蒙州的首长所举办的盛大宴会,但是卡尔顿宫的小型晚宴却一直和她无缘。 为了达到目的,她又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向侯爵游说,“我想你是爱我的,契尔敦。”她说话的声调楚楚可怜,象个小女孩似的,大多数的男人对这种诱惑都难以抗拒。 可是侯爵却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知道你是不会用言词来表达爱意的,不过,你也不能否认,我使你的生活充满新鲜、刺激,而且我们两个在一起,一直过得很快乐。” 她的话里满含感情,侯爵脸上嘲讽的神色却更明显了。 凡是和他在一起过的女人,都认为自己带给他无比的快乐,就向他索取金钱、珠宝或其它她们想要的东西,做为回报。对这种事,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告诉自己,绝不会因她的甜言蜜语而改变主意。 他决心坚守立场。他不希望让自己的罗曼史闹得满城风雨,逼得情妇的丈夫赶到伦敦来找他报仇。 社交界对他和艾默芬的事早有传闻,不过,传闻是一回事,他可不愿意在行动上给他们落下口实。 所以尽管在私下里交往密切,在公开的场会里,他总是极力避免和她一起出现。 哈洛夫人看展爵迟迟不肯答话,就向他走了过去。他靠在一张舒适的扶手椅上,神态十分优雅. 奥斯明顿侯爵是上流社会里最受人推崇和称赞的人。 他长得非常英俊,身材象运动家一般结实魁梧,肩膀很宽阔,穿着和谈吐又十分高雅,年轻而讲求时髦的贵族都拿他做榜样,对他数不完的风流韵事尤其羡慕不已。 在摄政王的朋友里,再没有谁的驾车技术比他更高明,也没有人比他更擅骑难驯的骏马。对他准确的枪法,大家也只有摇头兴叹的份。 “你不但讨女人的欢心,契尔敦。”摄政王曾经这样对他说。“而且,该死的,连男人都崇拜你。” 侯爵知道摄政王这句话的背后隐藏着不快和嫉妒。 他一直希望能受人尊敬、被人崇拜,但是因为他巨额的债务和特异的行为,所以人们对他总是毁多于誉。 不过,还是有一些象侯爵这样的朋友,能够欣赏他、了解他。 因此费兹赫伯特夫人以前常感叹地说:“你给王子带来了好的影响。我真希望他的其他朋友都能象你一样。” 然而。侯爵也有他坏的一面。 他是个很冷酷的人,对人对事都缺乏同情心,而且正如哈洛夫人所说,他极端自私。 其实这不足为奇。因为他年轻时就继承了一笔庞大的产业,拥有一个备受尊敬的头衔,封地又位在全国最富庶、最重要的地区,所以难怪他会这么骄傲自负了。 “请你答应我,契尔敦。”艾默芬·哈洛站在他面前说。 她知道,这样侯爵一定会注意到她薄纱衣裙下的姣好身材。 她的目光柔和,鲜红的嘴唇挑逗似地撅着,看起来比刚才生气的样子美多了。 但是侯爵黑亮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他毫不妥协的说:“我开始不耐烦了,艾默芬。说话算话,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契尔敦!”她伤心地叫道,嘴角向下撇,一副要落泪的模样。 侯爵冷冷地笑起来。 “哭对我发生不了作用。”他说。“我不会被眼泪打动的,这样只会惹烦我。” 他拥住哈洛夫人,伸手托起她的脸。 “如果你不再拿这件事来烦我,”他说,“我就把你昨天在波特街看中的那只手镯送你。” 哈洛夫人心里有一股冲动,想告诉他,她不要他的手镯,叫他自己留着。 可是贪婪机伶的本性却告诉她,再争执下去,一定会把侯爵惹恼,到时候不但无法达到原来的目的,而且连手镯都得不到。 “谢……谢你。”她轻声说着,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 她一面说,一面用眼角偷看侯爵,看见他挪揄地牵动嘴角,显然把她的伪装做作都看穿了。 这种表演对他来说,早就司空见惯,因此除了嘲讽之外,根本激不起他任何反应。 她不希望惹翻眼前这个既吸引她、又能抬高她身价的男人,于是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了过去。 “我们之间有那么多快乐的事可谈,为什么还要争吵呢?”她问。 侯爵淡淡地吻了她,然后飞快地挣出她的怀抱。 “你该走了,艾默芬。”他说。“半个钟头以后,我有个约会,还有很多文件等着我签。” “你今晚会不会来看我?” “晚上我要陪摄政王进餐,”侯爵回答。“不过,如果摄政王不留我留得太晚,我会在回家的路上去看你。” “我会等你。你知道,我是多么渴望见到你。” 他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所以对她的话毫不在意,自顾自的走到门口,哈洛夫人只好紧跟在他身后。 他送她穿过大理石建造的大厅,厅里的画出自乔治·史塔伯斯的手笔,画的都是他父亲的爱马。 到了大厅口,他向她行礼致意,吻了她的手。一名马夫从一列穿着制服、强壮结实的年轻仆役中跑出来,赶到停在回廊的马车旁,打开车门。 侯爵显得有点不耐烦,但仍很礼貌的站着,等到马车开动。 然后他转身越过大厅,不再回到刚才和哈洛夫人待的那间小客厅,走进他独处时用的私室。 这是整栋宅邸里最吸引人的房间,四周放满了书,墙上还挂了几幅更好、更壮观的马画,连摄政王都很羡慕侯爵能有这么一间屋子。 侯爵走向窗前一张大书桌,在桌前坐下。 桌上有许多等他处理的文件,他拿起第一份,然后摇了摇放在桌上的铃。 门很快地开了,他的财务总管兼私人秘书走进屋来。 达格岱尔先生是位中年人,长得一副明智果决的样子。在到侯爵家之前,他一直在军中服役,言行举止都十足象个军人。 侯爵一边看手上的文件,一边说:“给哈洛夫人送些花去,说我今晚不能去拜访她了。” 达格岱尔先生在手里的记事簿上记下侯爵的吩咐。 “还有,派个人到波特街亨特罗斯凯尔珠宝店,去买我昨天看过的那只手镯,”侯爵继续说道。“店里的人知道是哪一只。” “是,大人。” 达格岱尔先生没有再说什么,可是侯爵对他太了解了,从他僵硬的态度上,可以看出他正默默地表示反对。 侯爵知道这位自己视为朋友的财务总管,对他那么多的情妇一个也不喜欢,对哈洛夫人也不例外。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达格岱尔,”侯爵带着笑说道。“虽然我认为这根本不关你的事,不过,我开始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了。” 达格岱尔先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什么也没说,大人。”过了一会儿,他说。 “算了吧,你心里想什么,我可是清清楚楚!”侯爵回答。 他向后靠,把椅子转了个角度,望着他的秘书。 “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达格岱尔?我在她们身上,找不到一点新鲜的东西。为什么她们全象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人,”达格岱尔先生谨慎地答道,“这或许是因为她们都生活在同样的环境里。” 侯爵思索了一阵,然后说:“这个解释倒蛮合理的,可是我发现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意料之中,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陈腔滥调。” “我同意,在您接触到的范围里,这是事实。”达格岱尔先生说。” 侯爵大笑。然后他问:“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跳出这个范围,朝其他的方向探索?”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达格岱尔先生答道。“世界这么广阔,我们却常常把自己局限在一个小小的天地里。” “你说得有理,”侯爵同意道。“等这场要命的战争一结束,我们就可以出国去走走。不过,目前我们只好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 “是的,大人。”达格岱尔先生说。“现在请您签这些文件好吗?其中有一部分是关于封地宅邪的,我急着要派人送去给桑德斯先生。” 桑德斯先生是侯爵在肯特州巨额产业的管理人.侯爵知道达格岱尔先生办事一向很可靠,于是草草翻阅了一下文件,就开始签字了。签完那一大叠文件,侯爵低头看看表。 “今天下午,浪费了不少时间,”他说,“不过,我想……” 这时,管事开门走了进来,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事啊,亚当斯?” “大人,有位很年轻的小姐想见您。他说,她并没有和您约好,不过如果您肯抽出几分钟来接见她,她会非常感激您的。” “一位很年轻的小姐?”侯爵问道。 “她说她叫爱莉西亚·明顿。” 侯爵扬起眉毛,看着他的财务总管。 “明顿?”他说。“这是我的哪一位亲戚啊?” 达格岱尔先生想了一会儿。 “我也不知道,大人。” “那么你去看看她到底是谁。”侯爵吩咐道。 财务总管正要走出去,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不,让她进来好了,如果我需要你来替我解围,我会摇铃的。通常,我的亲戚一过了五分钟,就开始让我受不了了!” 达格岱尔先生向管事点头示意,于是管事走出房间,关上门。 这时,达格岱尔先生说:“在您接见这位小组时,我会去查查族谱。我想她一定不是您的近亲,除非她改了名宇。” “好的,达格岱尔,就这么办。”侯爵说。“老实说,我对我那些亲戚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幸好这几年他们已经渐渐学乖了,不会再无缘无故地来打扰我。” 达格岱尔先生走了出去,留下侯爵在屋里沉思着。他想,自从继承爵位以来,他的所做所为应该已经表示得很清楚,整个明顿家族的事情根本引不起他的兴趣。 他不想成为家族的领导人,也不愿意变成族人依赖的重心,更不希望亲戚拿他来向别人争荣夸耀。 侯爵站起身来,踱到大理石造的巨型壁炉架前,房门打开了,管事向他报告。 “大人,爱莉西亚·明顿小姐来了!” 一个女孩缓缓走进屋里。侯爵看得出来,她心里既紧张又担忧。 她戴着一顶朴素的帽子,不过式样很雅致,上面还系了一根深蓝色的丝带;她怯怯地抬头,侯爵发现那小小的椭圆脸庞上,有一双吸引人的灰色大眼睛。 走到离他还有几呎的地方,她行了个礼,然后就站在那儿,定定地望着他。她的样子使侯爵感觉到,她一定是有求而来的。 “你就是……奥斯明顿……侯爵?”过了一会儿,她轻轻问。 “是的,”侯爵回答。“从你的姓看来,你是我的亲戚。” “是很远的……远亲。我祖父是你祖父的二表弟。” 他们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侯爵终于打破僵局,问道:“你这次是专程来认我这门亲戚的?” “不……不是的,’”爱莉西亚·明顿说,“我是想请你帮我忙,不过,希望你不会认为这是……敲诈。” “你得先告诉我你的要求,这样我才能答复你.”侯爵说道。“我们坐下来谈好吗?” 他指指旁边的椅子,爱莉西亚小心翼翼地在边缘坐下,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好象小孩子见到老师一样。 她的衣裙很素净,式样也有点过时了,可是那种深蓝的料子却充分衬托出她雪白的肌肤,让人感觉到她很有鉴赏力。 她栗色的头发发出柔和的光芒,大眼睛灵活地转动着,好象在诉说内心的感觉。 他觉得她似乎还很紧张。 “好吧!”他在她对面的椅子是坐下,翘起脚,问道。“请你告诉我,要我帮你什么忙?” 他的口气比平常对陌生人说话要温和得多,因为面前这个女孩那么稚嫩、那么缺乏自信。 “家父是亚瑟·明顿上校。”爱莉西亚说。“去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去世了,家母也早在五年前死了,现在由我来照顾全家,所以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妹妹带到伦敦来。” 侯爵静静听着,没有答话。 “她长得好美,”爱莉西亚继续说,“把她留在贝德福州闭塞地过一辈子,不让她出来见见世面,我觉得真是太可惜了。” 侯爵讥讽地说:“你真正的意思,是希望让她有机会找个好丈夫吧!” 他轻蔑的口吻使爱莉西亚脸红了。 “这样做也许太……不知羞耻了。不过,我想如果家母在世的话,她也会这么做的。” “那么请你告诉我,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侯爵说。 “我听说,你在伦敦有些房屋,而且还附有整套家具;”爱莉西亚答道。“你的产业管理人说,我也许可以向你租一栋来过社交季……可是我手头的钱不多……恐怕付不起……太高的租金。” 侯爵非常惊讶。 他在伦敦拥有大批产业,其中的确包括一些附整套家具的房子,可是出租订约一向是由管理人处理的,他自己从不经手这些事情。 如果是别人这样直接找上门来,侯爵可能认为是在向他推销自己;可是对爱莉西亚,他相信她完全是因为纯洁无知,才会这么做。 “没有监护人,你和你妹妹两个人住在一栋大房子里,你觉得这样行得通吗?”隔了一会儿他问。 “还有一位教我小弟弟念书的女家庭教师,也和我们住在一起。”爱莉西亚答道。“而且,我比拉蒂大……很多,应该够资格当她入社交界的监护人。” “好吧,就算还有个家庭教师跟你们住在一起,”侯爵高声说道。“不过,明顿小姐——既然彼此是亲戚,我干脆叫你爱莉西亚好了——我敢保证,社交界绝不会认为你是个合适的监护人选。” “真……的吗?”爱莉西亚很焦急地问。 “我说的是事实,”侯爵回答。“你以为你能胜任这项工作?你今年多大?” 爱莉西亚迟疑着,侯爵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想骗他,但是经过一番良心的挣扎以后,她终于说了实话。 “我快满二十一岁了,”她说,“不过,我可以说我已经二十四或二十五岁,反正别人也查不出来。” 侯爵笑了。 “没有人会相信你的,”他说。“而且,你还没有结婚。” 爱莉西亚叹息一声。 “这的确是个问题。”她颓丧地说道。突然,她眼中闪过一抹光芒。 她问:“如果我在手上……” 侯爵摇摇头。 “我并不想泼你的冷水,可是我要告诉你,爱莉西亚,即使你在手上戴枚戒指,看起来也不象结过婚的女人。” 他知道她不会了解这其中的道理。 她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天真纯洁,除非真有个活生生的丈夫陪在她身边,否则,别人绝年会相信她是个有夫之妇。 沉默了一会儿,爱莉西亚问:“如果我聘请一位监护人,费用会不会……很贵?” “据我所知,你没有多少钱。”侯爵说。 “两年前,我发现拉蒂长得美得出奇,从那时候起,我就排命存钱。”爱莉西亚说道。“我和爸爸一直认为她很漂亮,现在她更完完全全长成了一个美人,所以,我觉得该让她……” 爱莉西亚突然住了口,然后无助地望着侯爵说:“我不知道会有这么多困难。我本来想住在旅馆里,但是房租太贵了。而且,昨天晚上,旅馆里的男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拉蒂,我实在不喜欢他们那种眼光。” “对初入社交界的女孩子来说,旅馆当然不是个理想的住处。”侯爵很肯定地说。 “那么你能不能租给我们一栋房子,让我们住两个月?只要小小的一栋!”爱莉西亚问道。 “监护人的问题怎么办呢?”侯爵反问。 爱莉西亚很无助地做了个手势说:“不知道在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没有人肯接受这份工作,我大概能付得起……” 她停下来,盘算了一会儿,然后才说:“……二十五到三十镑。” 他想,任何一位在社会上有点声望的贵妇人,都会认为这点钱实在太少,她们绝不会接受这项工作。 他知道,伦敦有些女房东是专门负责介绍女孩子进社交界的。 通常,她们都告诉别人那是自己的女儿,事实上,这只是一种金钱交易。不过这种秘密她们绝对不肯公开。 他告诉自己,她只有这么一点钱,不可能达成心愿的。 他应该直接了当地告诉爱莉西亚,说他没有办法帮她的忙,要她自己去想办法。 接着,他又想,或许他可以表现得仁慈一点,叫达格岱尔指引她,让她和他的产业管理人联络。 他正要开口,爱莉西亚突然问:“你愿不愿意见见拉蒂?她也和我一起来了,不过,我请你的管事带她到另一个房间去等。” “为什么?”侯爵问道。 爱莉西亚凝视着他,然后说;“因为我们是远亲,我怕你会认为我这样跑来找你太……鲁莽,如果你因此生气,我不希望拉蒂在旁边感到……难堪。” “那么,你大概以为自己很坚强,承受得了这种难堪罗。”侯爵讥讽地说。 “我已经说过,我是长姊,父母都去世了,家里又没有别人能照顾我们,”爱莉西亚答。“所以,我得替弟妹着想。” “我们不是有很多亲戚吗?”侯爵问。 “他们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们。有一两位表亲环境很困苦,妈妈很同情他们,常请他们到家里来过圣诞节,可是他们都很老,其中有几个最近已经去世了;至于那些有钱的、喜欢到乡间打猎的亲戚,绝不会到贝德福州那种穷乡僻壤去的。” “你们为什么要住在那里呢?”侯爵问道。 “爸爸在印度的时候,曾经救过一个侍从;那个人一辈子都没有结婚,临死的时候,把他在贝德福州的房子和一点积蓄送给爸爸。” “你父亲没有钱?” “只有养老金,不过他一去世,这笔钱就没有了。妈妈本来有点嫁妆,可是为了生活,我们用掉了大部分。” 爱莉西亚望着侯爵,仿佛是在恳求他谅解。 “在这种情况之下,花那么多钱让你妹妹参加伦敦的社交活动,你认为有道理吗?”侯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他看见爱莉西亚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笑容,照亮了她的面庞。她说:“大人,我去把拉蒂带来好吗?等见了她以后,你就知道我这么做,到底有没有道理了。” 不等他答话,她就迈开步子往外走。 侯爵觉得,见见他的妹妹,也没什么不好,就任由爱莉西亚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显然不知道,在习惯上,应该由仆人去把她妹妹带来。 侯爵静静地靠坐着,脸上露出他惯有的讥讽神情。 他相信拉蒂是个漂亮的女孩,但是,他想,她绝不会美得让上流社会里见多识广的男人对她感兴趣。 没有钱、没有监护人、又没有房子住,就贸然跑到伦敦,这种傻事,只有太笨或太天真的人才做得出来。 他认为自己应该说服爱莉西亚,叫她回到贝德福州去,那才是最可行、也最合道理的,可是一种难以分析的情绪却牵制着他,使他不忍心毁掉她满怀热切的希望。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爱莉西亚拉着她妹妹的手走进屋来。 侯爵一眼就看出,这个年纪比较轻的女孩身上的穿着比爱莉西亚时髦得多,也讲究得多。 她那顶高耸的帽子上有许多精致的小花,白色棉布长裙上缀着粉红的丝带和鲜艳的玫瑰。 爱莉西亚拉着她走了过来,侯爵缓缓地站起身。在拉蒂行礼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正面对着这一生所见到的最美的一张脸。 他告诉自己,爱莉西亚的话一点也没有夸张,拉蒂正是千古以来,诗人、文学家笔下描写、称颂的美人典型。 她的皮肤雪白无暇,金色的长发亮丽如阳光,碧蓝的双极澄澈如盛开的勿忘我。 她的鼻子小而挺,下巴尖削。饱经世故的侯爵还注意到,她的身材完美得象神话中的女神。 他那惊愕的神色,使爱莉西亚非常高兴.而拉蒂却正惊叹似地望着他。 最后,她高兴地叫道:“你和我想象中的侯爵一模一样!在到伦敦来之前,爱莉西亚还说我可能会失望。” “那么我很高兴自己没有令你失望。”侯爵说。“请坐!” 拉蒂在她姊姊刚才坐的椅子上坐下,爱莉西亚坐在她旁边。 迎着窗外的阳光,侯爵看得更清楚——拉蒂实在美得无懈可击。 她们静静地坐在那儿,等候爵开口,过了好一阵,他才说:“你姊姊告诉我,她想让你参加伦敦的社交活动。你对这种活动有兴趣吗?” “参加伦敦的舞会一定很有意思,”拉蒂答道。“我最喜欢跳舞了!” “她在贝德福很少有机会跳舞。”爱莉西亚插嘴说。
侯爵心想,要是没有个好监护人替她们安排,即使在伦敦,她们也不见得会有多少跳舞的机会。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管眼前这个女孩有多美,他都没有必要插手管这件麻烦事。 他应该让达格岱尔把他的产业管理人的姓名、地址告诉她们,叫她们去跟他接洽,这样,自己就可以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但是,他又禁不住想,如果因此使一个这么美丽的女孩埋没在乡间,那真是一种罪恶。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努力使自己避开可能会带来麻烦的事情,此刻,怀着这种自卫的本能,他说:“我把我的财务总管达格岱尔先生请来,他会帮你们找个住处。可是监护人的问题,就不知道他有没有办法解决了。” “你想他会不会认识合适的人呢?”爱莉西亚问。 “监护人?”拉蒂诧异地问道。“可是,一向都是爱莉西亚在照顾我的啊。”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爱莉西亚说,“但是大人说我的年纪不够大,要找个年纪够大,结过婚的女人来当监护人。” 拉蒂一脸困惑。 “可是,我们在伦敦根本没有熟人啊。” “问题就在这里。”侯爵说。“不过,我们听听达格岱尔先生怎么说。” 他摇摇桌上的铃,他的财务总管立刻推门走了进来。侯爵知道,他一定早就站在门外等候召唤。 “达格岱尔,我们这里有问题需要解决,”他说。“不过先让我替你们介绍一下。” 他转向爱莉西亚说。 “这位就是我刚刚提到的—一我的财务总管,他会帮你解决困难。” 爱莉西亚向他行礼致意。 “我会尽力而为。”达格岱尔先生很礼貌地说。 “这位是她的妹妹,”侯爵说。“拉蒂·明顿小姐。”他一面说,一面望着他的财务总管,发现他和自己刚才一样,被拉蒂的美震慑住了。 拉蒂行了个礼,然后就按捺不住地说:“如果你要替我们找监护人,拜托你,请你不要找那种又老、又唠叨,而且事事都喜欢挑我毛病的人,好不好?在贝德福的时候,那些女人对我总是嗤之以鼻,我做什么事,她们都看不顺眼!” 侯爵知道,这是因为她长得太美了,引起别人的嫉妒,但他的财务总管却很疑惑地望着他,问道:“监护人?” “是的,达格岱尔,”侯爵说。“首先,要替她们找一栋附家具的房子,其次要找一个能引介她们参加上流社会社交活动的人,来做她们的监护人;还有,她们没有多少钱,所以这两件事的花费都必须很低廉!” 他觉得爱莉西亚正责备似地看着他,因为对她来说,二十五或三十镑实在不算“很低廉”。 但是此刻,他注意的是达格岱尔先生脸上惊愕的神情——侯爵竟然会插手管这种平日毫无兴趣的事,真是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要找附家具的房子,应该没有什么困难,”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说,“可是,监护人……我可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啊,大人!” “我请你办的任何事情,你从来都没有办不成的,”侯爵回答他。“我相信你也一直以此为傲。这件事,对你算是一种挑战,让我们看看你要怎么处理!” 达格岱尔先生用手接着额头,显得很困窘的样子。 但是,他的眼睛却闪闪发光。他似乎知道,侯爵是故意把他引进陷阱里,让他来解决这个难题。 他转身望着爱莉西亚。 “明顿小姐,这件事,你希望什么时候办成?”他问道。 “现在,立刻!”爱莉西亚答。“我刚才对侯爵说过,我不喜欢我们昨晚上住的那家旅馆,而且那儿比我预料的要贵得多。” “你和令妹该没有两个人孤伶伶地住在旅馆里吧?”达格岱尔先生问。 爱莉西亚对他笑了。 “当然不会。侯爵大人认为我很傻,但是我还不至于笨到那种地步。我弟弟和他的女家庭教师都跟我们住在一起。” “令弟今年多大?”达格岱尔先生似乎松了一口气,问道。 “彼得今年七岁。”爱莉西亚回答。 这一下,达格岱尔先生又显得很无助了。他回头望望侯爵,却发现他的主人正在对他微笑。 他说:“大人,现在一下子,我实在想不出……” 侯爵打断了他的话。 “你觉得那位经常找借口写信给我的亲戚怎么样?”他问道。“为了将来想从我这儿得到点好处,她或许会乐意管我做些事情。” 他那种讥讽的口吻,使爱莉西亚很担心地看着他。 达格岱尔先生的满面愁容却顿时一扫而空。 “您说的是那位费得史东夫人,”他说。“我想她一定很愿意接受这项工作。照她这么爱写信的情形看来,她一定无聊得发慌,没有别的事可做。” “你可以跟她联络一下;至于找一栋房子,让他们姐妹安心住两个月,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希望一切象您想象的那么顺利,大人。” “由你这么能干的人来办,一定没有问题的!”侯爵不甘示弱地反驳道。 他们两个互望着,彼此都很清楚对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然后,达格岱尔先生仿佛横下了心,决定接住这个丢给他的重担,他大声地说:“大人,我记得您还有其他约会。我想请两位小姐到我的办公室去,商讨一下细节问题。” “谢谢你,达格岱尔。”侯爵答道。 侯爵和拉蒂握握手。 “达格岱尔先生会把一切事情办得很圆满的,”他说,“希望你在伦敦的这段时间里过得很愉快,而且为社交界带来高潮。” “那一定很有意思,”拉蒂说,“可是爱莉西亚叫我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爱莉西亚说得很有道理,”侯爵答道,“不过,她也许太多虑了。” 他向爱莉西亚伸出手,却发现她正满怀感激地仰望着他,那种神情使他觉得自己象个将美人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的英勇武士。 “谢谢你……谢谢你!”她握住了他的手,一面说,“你对我们这么仁慈,这么体谅我们的处境,我该怎么表达我的感激呢?。” “我只希望一切都能合你的心愿,”使爵说道。“我相信令妹一定会为伦敦带来高潮的!” “我知道你起初认为我夸大其词,”爱莉西亚笑着说。把我一点也没有夸张,不是吗?” “是的,你说的是事实!”侯爵回答。“明顿家庭应该为你们两姐妹感到骄傲。” 这番赞美,使爱莉西亚双颊绯红了,她灰色的大眼睛里满含羞怯。她微微笑着说:“谢谢你把我也算进去了……但是真正……重要的是拉蒂。” 她行了礼,然后跟在拉蒂和达格岱尔先生身后走。 到了门边,她转过身来,在这一刹那,她的眼中仿佛凝聚着亮丽的阳光。她又说:“谢谢你……非常……非常……谢谢你!” 终于,房门关上了。
第2章
侯爵发现摄政王的心情非常焦躁。 “你来得正好,契尔敦。”他说,“我需要你帮我决定一件让我很为难的事。” 侯爵的心往下沉,他知道这件“为难的事”一定和庆祝会有关。 摄政王本来想等摄政宣誓典礼后,立刻在卡尔顿宫里举行一个庆祝会,可是温莎宫的御医却一直表示,这种庆祝活动会挠乱国王陛下的心神,使得摄政王不得不将庆祝会两度延期。 “契尔敦,我该怎么办呢?”他绝望地看着手上的请柬。 “我告诉摄政王殿下,凡事不过三,”赫特福夫人在一旁插嘴说,“只要他现在决定一个日期,一定不会再有什么阻碍的。” 侯爵看着赫特福夫人,心里想,她贫乏愚昧的思想完全要靠醒目的外表来掩饰。 她长得不错,善于用华丽的衣饰装扮自已,举手投足之间显得派头十足,而且又很富有;从这些方面来看,倒不难了解为什么她比摄政王大好几岁,却能令他疯狂。 侯爵暗自揣测,或许是因为童年时根植在摄政王心里的某种因素,使他甘心情愿受有威严、较年长的女人支配。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他是深深迷恋着赫特福夫人。他不止一次告诉过侯爵,他是全世界最幸运的男人,因为他的生命中有了她。 侯爵知道,只要她在伦敦,摄政工每天早上都会去看她;她不在的时候,他就每天早上给她写信。 “上帝,她十四年前就老得象个祖母了啊!”有一个大臣这么讽刺的说过。当时旁边另一个人也说,她的样子让人难以亲近,他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过据侯爵猜想,使摄政王对她越来越着迷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她坚守自己的贞操。 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相信这件事,连那些漫画家都用挖苦的态度来描绘他们之间的感情。 但是综合摄政王告诉他的话以及他自己敏锐的观察,侯爵相信,赫特福夫人虽然接受摄政王对她的爱,却不打算当他的情妇。 摄政王的情绪向来很戏剧化,而且常受严重疾病的侵袭,对这两件事,赫特福夫人一直束手无策。 他经常会发高烧,脉搏跳动加速,神智不清,严重的痉挛,还并发肺炎,这些症状,在他以前爱上费兹赫伯特夫人的时候,也发生过。 他自已很明白,这些病主要是因为心理因素造成的。 “真他妈的,”他说过,“契尔敦,有这么多让我烦心的事,我不生病才怪呢!” 侯爵担心他又要为庆祝会的日期焦虑不休,于是赶忙附和赫特福夫人的话。 “殿下,”他抚慰地说,“我相信这次不会再延期了。” “如果再延期,我就不举行了。”摄政王暴躁地说。 “那我们都会很难过的。”赫特福夫人接口说。 摄政王望着她笑了,眼中流露着爱意。 “我在内心深处郑重发誓,”他说,“我决不做任何会使你有一点点不愉快的事情。” “那么殿下就不要再操心了,赶快选定一个日子,这次,神一定会把好运降给你的。” 她从容地行了个礼,神态虽然让人不敢亲近,却显得很优雅。 “你一定要走吗?”摄政王连忙问道。 “是的,殿下,不过我们今晚还会再见。” “我会一分一分——噢,不,一秒一秒地数着,直到我们再见的时刻。”摄政王说。 他送她到大门口,侯爵留在淡黄色的客厅里等着。 回来的时候,四十八岁的摄政王看起来象个年轻的男孩。 “美妙的女人!太美妙了!”他喃喃自语着。“要是我能娶到象她这样的女人,该有多好。” 一想到他那可恨的妻子,他的心头就蒙上一层阴影。侯爵急忙把话题岔开:“殿下,你找我来,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对我来说很紧急,”摄政王答道。“契尔敦,我这儿有几幅画,需要你来替我鉴赏一下,免得我再象上个月那样受骗。” 摄政王本身的鉴赏力其实也很高,但是几乎每一个商场上的骗子都喜欢找他做买主,使他防不胜防。 前一个月,他花了一大笔钱买进一件艺术品,后来却让侯爵发现那是假的;经过其他许多专家的鉴定,证明候爵的判断正确。从此以后,他对侯爵的意见就越发重视了。 “我很愿意为你效劳,殿下,”侯爵说,“其实,你也很少看走眼。” “希望如此,”摄政王说,“不过,没有哪一个人是从来不出错的。” “这倒是事实,殿下。”侯爵答道。 他们正要走出屋子,摄政王突然看见椅子旁边有一条镶花边的小手帕,那是赫特福夫人的。 他把手帕捡起来,放到唇边。 “是伊莎贝拉的,”他很多余地向侯爵解释着。“我要把它系在胸前,因为她的影子深藏在我心底。” 侯爵没有答话。摄政王似乎察觉到自己的举功太戏剧化了,于是说:“我真不懂,契尔敦,你的条件这么优雅,又有这么多机会,为什么从未没有真正爱过一个女人呢?” “殿下,我想,或许因为我不象你,”侯爵微笑着说,“我太自私,所以除了我自己以外,我不敢把深挚的感情托付给其他任何人。” 摄政王大笑,但是过了一会儿,又正色说:“我觉得这真是太奇特了。你看,你是上流社会里最英俊潇洒的男人,每一位美女都梦想能投入你的怀抱。但是据她们告诉我,你对她们一点也不领情。” “也不尽然,殿下。”侯爵一面说,一面在心里想着自己曾和多少女人做过爱。 摄政王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继续穷追不舍地说:“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契尔敦。女人在你生命中,似乎都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对某一个女人厌倦了,就把她抛弃,再去找另外一个,好象她们都是昙花,只有在盛开的一刹那,才能满足你。” “这是最恰当的形容,殿下,”侯爵说。“我喜欢新鲜。” “因为我很欣赏你,”摄政王继续说,“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找到一份爱,一份真正的爱,就象我一样。” 侯爵很想说,他希望这种恐怖的命运永远不要降临到他头上,但他还是把这句话咽回去了;他大声地说:“殿下,这都是命。命运注定有些人会碰到自己心爱的人,但有些人却要不断地寻觅。” 摄政王似乎很满意他这种说法。 “对,正是如此!契尔敦,你说得有理!”他说。“上帝对我太仁厚了,它让我找到了我所渴求的;而你,仍要象个探险者那样,在茫茫的未知中继续搜寻。” “你让我觉得自己的行为好冒险,殿下,”侯爵回答,嘴角还带着一抹微笑。“现在,我们来看看,你订的这些画究竟真伪如何。” 他知道,伦敦的艺品商和画商总是喜欢拿复制品来骗摄政王的钱。 在替摄政王从一堆赝品里找出两幅真迹以后,侯爵心情愉快地离开了卡尔顿宫。 他很喜欢摄政王,而且他也明白,过去几个月对他是多大的一种折磨。 当时,国王的健康情况很不稳定,照侯爵的看法,御医早就应该把他无法治理国事的事实宣布出来,但是他们为了保全自己的职位,一直在避重就轻,不愿意提出肯定的答案。 另一方面,保皇党组成的内阁也抱定“国王会很快的康复”的想法,因为他们担心王子如果掌权,就会为了他那些民权党的朋友而解散内阁。 就由于他们个人的私欲和优柔寡断,使王子迟迟不能当上摄政王,几乎影响到国家的安全。 十一月中,下议院两度体会,侯爵和其他上议院的议员一样,受到很大的困扰。 直到拿破仑的大军横扫欧陆,才迫使这件事有了转机。 二月十一日,枢密顾问抵达卡尔顿宫,主持宣誓典礼,王子终于成了摄政王。 宣誓典礼的场面非常动人。仪式结束之后,枢密顾问全都跑在摄政王面前,吻他的手。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那时,侯爵的心里这样想着。 他记得,过去,国王经常使他的长子受挫,不让他实际参与任何事情,只希望他做个“快乐王子”。 归途,侯爵记起自己中午在保皇党俱乐部还有个约会。 不过,他早上收到一封从乡间寄来的信,说他的母亲——老侯爵夫人——动身到伦敦来了。想到她从瑟瑞州这样长途跋涉到伦敦,使他太感意外。他猜想,她这么做,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 马车驶回奥斯明顿府。他从车上下来,向管家问道:“夫人到了没有?” “夫人半小时以前就到了,现在正在楼上房间里休息。” 这栋大宅子里的一翼,是为老侯爵夫人特别准备的,但是几年来却一直空在那里,因为她好久不到伦敦来了。 都市里的嘈杂、拥挤,使她觉得很不自在。她喜欢住在宁静。冶人的乡间。而且,那儿的邻居都非常殷勤好客,她一点也不觉得寂寞。 圣诞节的时候,侯爵去看望她,觉得她似乎有点虚弱,因此心里一直很担心。此刻看到她经过长途旅行,精神仍然显得很好,不禁松了一口气。 老侯爵夫人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结婚以后,更成了每一位人像画家争取的作画目标;她那种优雅动人的韵致,一点也没有因岁月飞逝而消减。 她的头发全白了,但是身材优和当年候爵的父亲爱上她时一样纤巧。 虽然他们夫妇的年龄相差十二岁,但婚姻却非常美满,唯一的遗憾,就是他们只有侯爵这么一个孩子。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从候爵一生下来,他们就对他百般宠爱。 这时候,母亲抬起头来,看到了他。 “契尔敦,我的孩子。”她说着,一面伸出双臂。 侯爵吻了她的手,然后又弯腰吻她的面颊。
“您突然到这儿来,我真是太意外了,妈妈。” “我知道你一定会觉得很意外的。”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怎么会有这份荣幸的呢?本来我还打算,等社交季过了以后去看您。” “我原先先盘算着你那时候会去,”老侯爵夫人答道。“可是皇后写信给我,信里的口气显得很绝望,所以我要来看看她。” “我千方百计都请不动您,皇后一封信就把您给请来了。”侯爵打趣说。 “我不喜欢这样长途跋涉,太累人了,”老侯爵夫人答道,“可是我觉得自己应该来探望皇后。孩子,当别人有困难的时候,我们除了尽力帮助他、安慰他之外,还能干什么.呢?” 她停了一下,然后低声说:“我很震惊,听说因为国王陛下神智不清,他们已经给他穿上寿衣了。我觉得这实在是太不敬了,难道除此之外,他们就想不出其他的方法来控制他的病吗?” “我也觉得这个法子不好。”侯爵同意道。 “难怪皇后会这么绝望。”老侯爵夫人用她那温柔的声音说。 “您打算住在温莎宫里陪她?”侯爵问。 “我想,我没有办法长时间承受那里紧张而沉痛的气氛,”他母亲答道,“而且,孩子,我相信对你那些骏马来说,来回接送我是很轻松的一件事。” 侯爵大笑。 “妈妈,您真是个十足的外交家,永远记得留一手。不过,当然,您这么做是对的,要您二十四小时待在那种悲痛、消沉的环境里,那真是一种折磨。” “不过,我真的很为皇后难过。”老侯爵夫人说。 侯爵很了解她母亲的心情,因为这么多年来,她和皇后一直是好朋友。 他坐下来说:“皇后的不幸倒给我带来了意外的收获。我真高兴您能到这儿来。” “我也很高兴看到你,孩子,”老侯爵夫人答道。“你的气色很好,而且很英俊,就和你父亲当年一样。”
侯爵微笑着说:“妈妈,我倒觉得,您比以前更美。您一到伦敦来,全伦敦的美女都黯然失色了。” “包括哈洛夫人?”老侯爵夫人神秘地看了儿子一眼,问道。 “您虽然住在乡间,消息却蛮灵通的嘛!”侯爵玩笑似的说。 “她是不是很动人?” “不,妈妈,她没有您这么美,而且也不及您有韵致。” 老侯爵夫人叹了一口气。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本来还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侯爵问道。 他母亲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孩子,我一直担心,怕你被某个有阴谋的女人给拴住。因为你本身的条件很优越,而且做你妻子的女人,还可以分享你的头衔和财产。” “我的妻子!”侯爵叫了起来。“天啊,妈妈,您根本不用操这个心,我不打算娶任何人——尤其是艾默芬·哈洛!” “那么你要小心一点。”老侯爵夫人劝道。 侯爵警觉地望着她。 “您究竟想说什么?妈妈,请您坦白告诉我。您知道我喜欢别人对我坦白,尤其是您。” “我听说,”老侯爵夫人压低声音说,“哈洛夫人打算让你娶她。” “如果她真有这种打算,那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愚蠢,”侯爵叫着。“她是个有夫之妇啊!” “她可以离婚啊!”老侯爵夫人说。“最近离婚的例子越来越多,弄得我心神不宁。” 她修长的双手突然紧握在一起。 “契尔敦,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要卷入这种纠纷里,也千万不要让我们的家庭发生这样的丑事。我受不了!” 侯爵握住了他母亲的手。 “妈妈,您听我说,我发誓绝不会为种事情破坏家庭的声望,或者毁掉我个人的名誉。但如果为了艾默芬·哈洛,让您这么忧虑,那我现在就向您保证,我绝对不再跟她见面。” “她在你心目中,真的不算什么?” “说实话,妈妈,我最近对她有点腻了。” “那我就完全放心了,”老侯爵夫人说。“或许传言有点过于夸大、渲染,不过据说她是个很坚决的女人。” “太坚决的女人,只会让我退避三舍,”侯爵说。“我刚刚还在听摄政王向我吹嘘,说赫特福夫人如何、如何的好,但是我只觉得,象那样的人,别人都会躲得她远远的!” “赫特福夫人!”老侯爵夫人激动得叫了起来。“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她的所做所为简直让人厌烦。我真不懂,怎么会有男人肯让自己的妻子表现得那么受人非议。” 侯爵也有同样的想法。 不过,赫特福爵士本身是个肯牺牲奉献的保皇党员,性格开朗,自在悠闲,而且也是个颇为成功的政治家。 他猜想:或许赫特福爵士和他的儿子雅茂斯爵士,想借着摄政王迷恋赫特福夫人的机会,对他产生政党的影响。 老侯爵夫人仍在自顾自地想着她的心事。 “孩子,”她说,“如果你能娶到一个你真心爱她的好女孩,我真是再高兴也没有了。” “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妈妈,”侯爵答道,“我觉得这不太可能。第一,我几乎没有碰到过真正的‘好女孩’,第二,我似乎很难爱上任何一个女孩。” “为什么呢?”他母亲问道。“你看,我和你父亲是那么真心相爱。” “我知道,妈妈,而且我的童年并不缺乏爱,更没有受过什么挫折。我想,也许是因为您在我心目中,树立了一个太高的标准!我总想找一个象您的女人做我的妻子,但却发现除您以外,世间再没有这么完美的女人。” 老侯爵夫人对他的赞美微笑了,但眼睛仍满含企盼地望着她俊挺的儿子。 “我希望你快乐。” “我很快乐啊,妈妈。我的生活既充实又多彩多姿,我简直难以形容。我不需要找个女人来照顾我。” 侯爵笑了起来,然后又接着说:“达格岱尔象母鸡带小鸡一样,整天盯在我身边喋喋不休;您一手训练出来的仆人,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得服服贴贴,要是多了个女人,反而会把我的生活步调弄乱了。” 老侯爵夫人摆摆手。 “契尔敦,你只是在找借口,其实你自己心里明白,你迟早要有个子嗣来继承你的。” 侯爵没有答话,她又柔声说:“在我死之前,我要亲手抱抱你的儿子。” “那我还可以自由好几年呢!”侯爵说。“妈妈,您现在这个样子,离死还早得很,您放心吧:” “我不希望变得象可怜的国王那样。”老侯爵夫人认真地说,她想起了此行的主要目的。 “不可能的!”侯爵很肯定地说。“您不用再替我担心了,妈妈,免得让您美丽的脸上生出皱纹。” “我比来的时候放心多了。”他母亲坦白地说。 “您实在不必为别人那些无聊的闲言闲语操那么多的心。”侯爵严肃地说。 老侯爵夫人虽然住在乡间,终日深居简出,但是社交界的大小事情一点也逃不过她的耳目。任何有关俟爵的罗曼史,她更是立刻就会得到消。 侯爵只知道她一直和许多老朋友保持联络,其中也包括皇后在内,但是却想不出她这些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他想,他和艾默芬虽然只是暗中来往,却传到了他母亲的耳朵里,那么,在格罗斯特州的乔治·哈洛爵士,说不定也听到风声了。 “我得立刻跟她断绝往来,”侯爵暗暗下定决心,他知道这不是什么难事。 他站起身来。 “妈妈,”他说,“我中午和两位议员有约,要商讨一项特别法案,没办法陪您用午餐了。今天晚上,我们再一起进餐,到时候,我们要痛痛快快的聊一聊。” “那一定很棒!”老侯爵夫人笑着说。“而且,坦白说,我现在宁愿上床睡一觉。这一趟旅程,路还算平稳,你送我的那辆马车也很舒服,可是也够累人的了。” “那您就睡一觉吧,妈妈,”侯爵说。“您好好睡个美容觉,晚上,我等着看您神采焕发的样子。” 他弯下腰去吻他的母亲。在碰触到她平滑柔软的面颊时,他觉得自己仿佛在亲吻着诱人的花瓣。 他知道,他对她的爱,超过对其他他认识的任何女人的感情。 他下楼的时侯,达格岱尔先生正站在大厅里等他。 “我母亲永远那么美,而且消息总是那么灵通!”他说。 他的财务总管笑了。 “夫人在各方面永远都跟得上时代。她不断地给我带来惊讶和意外!” “我也一样!”侯爵说。“请你吩咐厨师,叫他们准备夫人爱吃的菜,还有最好的香槟。今晚我们要一道用晚餐。” “大人,我已经吩咐过了。” “我想也是,你一向都考虑得很周到的。”侯爵幽默地说。 他向门口走去,达格岱尔先生跟在他身后。 “大人,如果您能够在四点钟左右回来,我想和您谈谈关于城堡那儿正在盖的农舍的问题。那个工程好象超出预算很多。” “等我回来以后,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侯爵急忙说,一面加快脚步,走向停在门口的马车。 他知道,他的财务总管只要一谈到预算问题,就会变得滔滔不绝,而他此刻正急着赶去参加他的午餐会。 午餐会比他想象中更精彩。因为和他约好的那两位议员,又邀请了另一位极端反对那项法案的议员。于是他们就在餐会上展开了热烈的辩论,彼此舌剑唇枪,你来我往。 回家的路上,侯爵的心情仍然非常兴奋。他发现时间已经比他和达格岱尔先生约定的晚了半个钟头,不过他想,此刻离他下一个约会的时间还很久,用来讨论新农舍的问题,应该绰绰有余了。 他一进屋子,把帽子和手套交给仆人,就径自走进书房。 “告诉达格岱尔先生,我在这里。”他对管事说。 房间里非常凉爽,窗户敞开着,窗外的花园中,是一片亮丽的阳光。 侯爵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井然有序的花床,以及经过细心照料的草坪,想起了奥斯明顿城堡的花园,每年此时,那儿的花草总是一片灿然,美得让人目眩。 那一大片花园一直延伸到湖畔,湖里有成群的黑、白天.鹅,在银波荡漾的水面上悠悠然地游着。更远处,那一望无际的森林里,许多驯良的梅花鹿,正在老橡树浓密的树荫下休憩。 “夏天的乡间既美好又凉爽,为什么大家要在这时候跑到伦敦来过什么社交季?”他想。 他听到门开了,以为进来的是达格岱尔先生,他正想把心里这个疑问提出来,却听到管事的声音说:“大人,爱莉西亚·明顿小姐要见您!” 侯爵转过身来。 爱莉西亚就站在门边。他一眼就看出,她和初次来见他的时候一样,仍是那么忧虑、那么紧张。 第一次见她到现在,已经三个星期了。据达格岱尔先生告诉他,她们在梅菲尔区租下了一栋小房子,租金比爱莉西亚的预算还低了很多,而且费得史东夫人也答应做她们的监护人了。 时间隔了这么久,侯爵几乎已经忘了她们的存在,但是,此刻,爱莉西亚又出现在他面前,她的年轻、纯真,再度使他受到很大的震撼。 “我很……抱歉……来……打扰你。”她犹豫地说。 “你没有打扰我,”侯爵答道。“我很高兴见到你。我想,一切应该都很顺利吧!” 爱莉西亚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到这儿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我……我想请你……帮忙。” “又要帮忙?”侯爵问道,嘴角牵动着。 她的座位和上次一样,面对着太阳;他看得出,她非常的紧张。 她仍然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头的裙褶上。那条长裙的式样很简单,侯爵猜想可能是她自已做的。 她还是戴着上次那顶帽子,不过,这次换了一条丝带。 他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调说:“我在等你说话。”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侯爵笑了。 “那就从开始的地方说起吧。” “你……你对我们太好……太好了,我非常、非常感激。” “这些话,你上次临走的时候就说过了。” “这是真心话,”她说,“所以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来……麻烦你。” “不过你既然来了,那么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我……很重要。” “是什么事?”侯爵问。 她望着他。他觉得她那双灰色的大眼睛,比她的言词更善于表达感情。 有某件事吓住了她,使她不安到极点,不得不来向他求援。 “告诉我,是什么事?爱莉西亚!”他说。 “能不能……请你去……拜托……摩太尔·威格夫爵士……请他不要……再来……找我?” “摩太尔·威格夫爵士?” 隔了几秒钟,侯爵才想趄那个庸俗的中年男人,也记起他在赛马场上总喜欢高声喧哗,很惹人讨厌。 侯爵从来没有在任何私人宴会上见过他,也从来不打算和他认识。 “摩太尔爵士跟你有什么关系?”他问。 “我……我一直想请他走……可是他就是不肯……离开。他不断地到我们的住处去,我知道你会觉得我……很幼稚……可是我……真的……被他……吓坏了。” 侯爵感觉得出爱莉西亚说的是真心话,而且她的眼睛也把她的心事表露出来了。 “你怎么会和这个人认识的?还有,你的监护人费得史东夫人对这件事是怎么处理的?” 爱莉西亚没有回答,只是害羞地把脸转开。 “告诉我!”他命令道。 “就是……费得史东夫人……介绍我们……认识的,”爱莉西亚说。“他是……她的朋友。” “她难道不晓得他跟你并不合适?” “我想,”爱莉西亚吞吞吐吐地说,“她……是完全照他的要求去做……因为……因为他送了她很多……她喜欢的……礼物。” “什么礼物?” 爱莉西亚显得很无所适从的样子。 “爱莉西亚,”侯爵严厉地说,“如果你要我帮你的忙,你就得把实情告诉我——要告诉我全部的实情。” “这么做……好象……太不知道感恩……”爱莉西亚喃喃地说着,但是侯爵打断了她的话,说:“我在问你,什么样的礼物?” “大部分是……白……白兰地酒。” “你是说,费得史东夫人酗酒?” 用不着爱莉西亚回答,他已经从她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 “天啊!”他叫道。“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爱莉西亚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手指的关节都变白了。 “问题还……不止……这个。”她说。 侯爵静静地听她说下去:“他还带了很多其他的……男人……到我们的住处……我不希望拉蒂认识……那一类的人,我相信,妈妈如果在世……也不会……赞成的。” 侯爵没有说话,过了一阵,她又继续说,声音仍然很微弱、很犹豫,也很恐惧:“他……他们大吃大喝的……我们实在……负担不起。” “你们有没有参加过什么舞会、宴会,或是其他的社交活动?”侯爵问。 “拉蒂参加过—……两个舞会,”爱莉西亚答道,“可是,都不是什么……重要的舞会。” “你为什么没有跟她一起去?” “我没有……钱买……晚礼服。拉蒂实在太美了,我觉得……没有让真正合适她的那些人……看到她……真是太……太可惜了。”她定定地望着侯爵,仿佛乞求他能够了解她的心情。 他脸上的寒霜使她觉得很不安,她说:“我使你……生气了。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事的……除了……摩太尔爵士以外,其他的事……我想……我可以……应付得了。” “我没有生你的气。”侯爵说。 他忿怒的是,象摩太尔·威格夫这种放浪形骸、举止粗暴的人,竟然敢纠缠象爱莉西亚这么纯真善良的女孩,真是太不可饶恕了。 “我这样来……打扰你……耽误你的时间……真的很……抱歉,”她说,“可是除……你以外……再没有人可以替我出主意了……而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我们的……钱差不多……用光了!” “才三个礼拜啊!”侯爵叫道。 用不着爱莉西亚解释,他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费得史东夫人并没有尽到做监护人的责任;这个贪婪的女人榨取了两个从乡间来的女孩仅有的一点钱财,却没有好好照顾她们,也不替她们安排社交活动。 如果有任何人看上这两个女孩,只要他不断进白兰地酒,即使是摩太尔·威格夫这种无赖,费得史东夫人也绝不干涉他的行动。 侯爵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自己的计划受到阻挠。只要他决心做某一件事,他就绝不容许这项计划因困难险阻而机浅。对人为的疏忽所造成的缺失,他尤其无法忍受。 此刻,他告诉自己,都是因为他和达格岱尔在找费得史东夫人为监护人之前,没有深入调查她的环境背景,所以才造成这次的错误。 他们只想到她是明顿家族的一员,又经常写信来讨好侯爵,就贸然认定她是合适的人选。 侯爵对这件事不埋怨任何人,只深深责怪自己。 看着爱莉西亚那副娇弱、无所适从的样子,他决定立刻采取行动,替她解决这些困难。 “请……请你原谅我。”她说道。 他暗想,绝大多数的女人无论碰到什么事情,总是喜欢抱怨别人,只有她,竟然会为了原本就应该由他来承担的错误,而向他卑微地道歉。 其实在他这一辈子里,碰到的麻烦事已经数不清了。他的每一个情妇,都会给他带来一大堆问题,其中大多数都是向他索取珠宝、金钱,此外,还有各式各样刁钻古怪的要求。为了逃避这些问题,他真是用尽了心机,使尽了手腕。 爱莉西亚坐在他的对面。睁谷一双灰色的眼睛望着他,那种既忧愁又歉然的神态,使侯爵动容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茫然地望着花园中的景物,心里在盘算,对这件混乱、棘手的事,该怎么处理。 突然,他想起了楼上的母亲。 “你在这里等我!”他匆匆地对爱莉西亚说道,然后就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他看见他的财务总管正站在大厅里,显得很焦躁不安。 “大人,真抱歉,”他说,“我告诉管事说,您在书房里有个约会,我的意思是说我和您约好要谈点事情,结果他误会了,刚好明顿小姐来见您,他以为您约的是她,就把她带进去了。” 侯爵一边走,一边听达格岱尔先生的解释。 “反正我是该见她的,达格岱尔,”他说。“回头再告诉你,现在我要去见我母亲。” 他急急地说完,就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梯,走进他母亲伪房间。 他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杯茶。 她的脸上泛着红晕,困顿的神色消失了,似乎这一觉睡得很好。 “契尔敦!”她叫道。“没想到你这个时候会有空!” “妈妈,我要请您替我出个主意。” “好啊!”他母亲说。“来,坐下,你要不要喝杯茶?” 她指指床边的银制茶具,侯爵摇摇头。 “您把不记得我们有个亲戚,亚瑟·明顿上校” 老侯爵夫人想了一会儿。 “有,我很久以前见过他一次,是在一个婚礼上。他长得非常英俊,很出色,好象是我们的远亲。你怎么会提起他呢?” 侯爵象小时候要倾诉什么事情的时候一样,在她的床边坐下。 老侯爵夫人看着他的脸,一面专心地听着,直到他说到爱莉西亚刚才告诉他的一切。“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就好了,我可以告诉你很多关于费得史东这个女巫的事情,”她说。 “她是个很坏的女人,要她好好照顾两个纯洁的少女,这根本不可能。” “我当初怎么知道!”侯爵说。 “你当然不会知道,孩子。她的生活圈子和你完全不同,你不可能了解她。其实有关她的事,我也是从你爱蜜丽阿姨那儿听来的,据说她的朋友都是些放荡的人。” “我应该事先把她的为人打听清楚。那两个女孩根本还只是孩子。” “你肯帮她们的忙,这是好事,”老侯爵夫人说,“不过要是那个小的真有你说的那么美,那她们把钱浪费在认识那些人上,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也这么觉得,”侯爵说,“这件事,我要负很大的责任,所以我认为自己应该替她们解决困难,来补偿自己的过失。” 他母亲惊讶地看着他。她知道自己儿子向来不肯对别人伸出援手;对他的自私,她一直引以为憾,却又无可奈何。 “妈妈,”侯爵不等她开口,又抢着说,“您能不能替我想个合适的人,请她来照顾这两个女孩!” “没问题,孩子,”老侯爵夫人说,“何不由我来做这件事呢?”
第3章
侯爵一回到书房,爱莉西亚立刻就感觉到有什么事在困扰着他。 他显得很烦躁、很懊恼。她紧张地站起来,怯怯地望着他。 “我母亲要跟你说话。”他的声音很粗暴。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穿过大厅,上了楼梯。 宏伟的侯爵府里,装饰得金碧辉煌,宽敞的甬道上挂着许多名画,但是爱莉西亚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根本没有心情去注意那些。 侯爵打开两道门,把爱莉西亚领进了老侯爵夫人的卧室。 “妈妈,这就是爱莉西亚·明顿。”他说道。 爱莉西亚看见有帷幕的大床上那张美丽又和蔼的脸,急忙行礼致意。老侯爵夫人柔声说:“很高兴见到明顿家族的亲戚。我儿子已经把你跟你漂亮的妹妹的事都告诉我了。” “侯爵大人对我们太好了。”爱莉西亚说。 侯爵踱到弧形的窗户前面,站在阳光里,爱莉西亚敏感地觉得他很不高兴。 “来,坐下,我们好好谈谈。”老侯爵夫人说。 爱莉西亚往床边走去,这时,她又说:“契尔敦,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要办,别为了我们给耽误了。” “妈妈,这样太没有道理,”侯爵说,“我请您先慎重地考虑,然后再做决定。” “我已经考虑过了,”老侯爵夫人答道,“我想,能介绍我们明顿家的漂亮女孩进社交界,会给我自己带来很大的乐趣,何况还是两位,那一定更有意思。” 爱莉西亚看着她,吓得目瞪口呆。 “我刚才告诉我儿子,”老侯爵夫人说,“你们姊妹碰到费得史东夫人真是太不幸了,我们不能让事情这样发展下去,所以,我打算亲自当你和你妹妹的监护人。” 一时之间,爱莉西亚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她很了解侯爵的身份地位是多么的举足轻重,如果他母亲真的成了她们的监护人,伦敦的每一扇门,都会为她们敞开。 “夫人,这……真是太好了……太……出乎意料了,”她说,“不过,请您不必替我费心,我只希望拉蒂能够有这么好的机会。” “你很不自私,很难得,”老侯爵夫人答道,“可是长幼有序,你毕竟是姊姊。” “在别人家里当然应该按长幼次序参加社交活动,”爱莉西亚说,“但是拉蒂不同,她太美了,我想,侯爵大人大概向您形容过了。我决心把她带到伦敦,也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我等着想见你妹妹。”老侯爵夫人说。 爱莉西亚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嗫嚅道:“我不能把……我弟弟单独留在那里,虽然有葛拉汉小姐照顾他……可是……我还是不放心。” “你弟弟当然也要跟你们一起过来啊!”老侯爵夫人说道。 “我知道……侯爵大人……不希望他……来,”爱莉西亚吞吞吐吐地说。 老侯爵夫人想,爱莉西亚的感应力实在很强,因为,侯爵刚才的确吼道:“我不喜欢小孩子在我屋子里跑来跑去、打破东西、拿脏手去摸家具,而且,妈妈,有小孩子在,一定会吵得让你受不了的。” 老侯爵夫人当时笑了。 “契尔敦,你大概忘记自己小时候有多顽皮、多吵了,可是无论你再怎么顽皮、再怎么吵,我从来都没有受不了过。”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此刻老侯爵夫人问爱莉西亚。 “他叫彼得。” “我们一起看好彼得,让他离我儿子远点,至于我嘛,倒是很高兴又有个小男孩在我身边转来转去。” 老侯爵夫人一面说,一面瞥了一眼侯爵阴沉的脸,然后兴奋地说:“我建议,现在在我起床的这段时间里,你回你租的地方去收拾东西,然后把你全家带到这里来。吃过晚饭以后,我和你,还有拉蒂,我们好好计划一下。” 她停了一会,又微笑着加了一句:“幸好今年的社交季不象往年结束得那么早,据我所知,六月底,摄政王还要举行一个盛大的庆祝会。” 侯爵仍旧在旁边一语不发。爱莉西亚站起身来。 “夫人,您太好了,真是太谢谢您了!”她说。“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诚心诚意地向您说谢谢。拉蒂听到这消息以后,也会非常感激您的。” 老侯爵夫人很高兴地说:“快去吧,把拉蒂和彼得带来。我儿子会替你准备车子,而且顺便解雇费得史东夫人,他对这一类的事情是很在行的。” “我想,我除了照您的吩咐去做以外,大概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了,妈妈。”侯爵说道,但是语气里没有一点高兴的味道。 “你向来都很顺从我的意思的,亲爱的契尔敦。”他母亲揶揄他。 爱莉西亚行了礼,退出房间,侯爵静静跟在她身后。 他们沉默地走在甬道上,一直走到老侯爵夫人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地方,爱莉西亚才停下来,望着侯爵。 “大人,”她说。“请……请听我……说几句话。” “你还要说什么?”他毫不留情地问。“你不是达到你的目的了吗?” “我向你发誓……我绝对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爱莉西亚说,“虽然……我很感激你母亲的仁慈和慷慨……可是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回家好了。” 侯爵不敢相信似的盯着她。 “我真搞不懂,”他说。“你的意思是说,你拒绝让我母亲做你们两个的监护人?” “我看得出来……你对这件事很……不高兴,”爱莉西亚说,“你对我们那么好……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做……让你不高兴的事。所以我们最好是回到贝德福,去过以前那种平静的生活” 她的语气里禁不住流露出几分遗憾,但是说话的态度却非常坚定。 侯爵用他那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她,仿佛在探索她的话里有几分真诚。 “你真的会为了怕惹我不高兴,而放弃这个大好机会?”过了一会,他缓缓地问道。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们住到……这里来,”爱莉西亚说。“我到这儿来,本来,是为了摩太尔·威格夫爵士的事向你求援,此外别无他求。” “这种事将来很可能还会发生,即使不是他,也会有其他象这样的人来纠缠你!”侯爵暴躁地叫道。 爱莉西亚早就想到,如果她回家,摩太尔爵士可能会跟她到贝德福州去。 但是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侯爵发现她的眼睛里仍旧闪着坚定的光芒,仿佛这件事和侯爵的不快比起来,显得一点也不重要。 爱莉西亚认为他接受了她的建议。于是说:“我不想再去……打扰你母亲了……请你转告她……我非常感谢她的……同情和关怀,我会永远……祝福她的。” 她迈开步子向前走,侯爵愣了一下,立刻跟了上去。 走到楼梯口,他换了一种声调说:“爱莉西亚,你见过了我母亲,所以应该了解我有多爱她,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想使她快乐。” 爱莉西亚点点头,但是没有说话。 “她一心一意想当你和你妹妹的监护人,”侯爵续继往下说,“而且已经决定要带你们去觐见皇后了。” 爱莉西亚正在下楼梯,这时突然站住,扶住栏杆,问道:“你……你说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说,”侯爵回答,“我不愿意眼看我母亲的希望成为泡影,我不能让她失望。所以,我们要照她的决定去做。你得赶快回去收拾东西,把你的弟妹带到这里来。” 爱莉西亚看着他,然后用很微细的声音说:“你知道,我不希望……惹你……生气。” “我想,我会慢慢习惯这种情况的,”侯爵答道。 “我和拉蒂决不会打扰你的。”爱莉西亚向他保证。 “幸亏我的屋子很大。”侯爵自我解嘲式的说完,他们就沉默地下了楼。 爱莉西亚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梦里。 侯爵把达格岱尔先生找来,并且吩咐仆人立刻准备好马车。 几分钟之后,爱莉西亚就由达格岱尔先生陪着,坐上等车,往她租来的房子那儿驶去。 “费得史东夫人的事,交给我来处理,”途中,达格岱尔先生说道。“你叫女仆把东西收拾好,你自己赶快去把你弟弟、妹妹找来。” “其实我们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爱莉西亚答。“伦敦的东西好贵,我对每一项物价的预算几乎都是错的。” 达格岱尔先生笑了。 “我一向也是如此,”他说,“我对成本的预估总是偏低,所以每次都发现实际费用超出了我的预算。” 他心里在想,在侯爵看来,超出预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对身边这个女孩来说,可就很严重了。 “现在你用不着担心了,”他安慰地说,“让夫人替你安排吧,她和她儿子一样精明能干。不过,如果大人听到我这么说,也许会生气的。” “侯爵大人……不喜欢我们……住到府里去。”爱莉西亚低低的说。 达格岱尔先生在心底对自己微笑着。 “我想,或许你对他会有很大的好处。”隔了一阵子,他说道。 “对他有好处?”爱莉西亚问。 “他还很年轻,不应该把自己约束在一种很固定的生活型态里,抗拒外来的刺激和变动。” 爱莉西亚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他对他母亲的决定很不赞成,我并不怪他。你想,不但是我和拉蒂,就连彼得都要一起搬进去住,他怎么会愿意呢?” “其实屋子那么大,即使你们搬进去,还是很冷清,”达格岱尔先生说。“老侯爵在世的时候,屋子里的人比现在多得多。” “是不是为了老侯爵夫人的缘故?” 达格岱尔先生点点头。 “夫人喜欢有人陪在她身边。这次当你们两姊妹的监护人,让她重拾过去的兴奋和欢笑,她一定会变得更年轻、更美。” “她现在已经非常……非常……的美了!”爱莉西亚喃喃自语。她想,有老侯爵夫人和拉蒂在,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 “我要好好照顾彼得,”她告诉自己,“还要看住他,绝对不能让他去打扰侯爵。” 拉蒂听到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和爱莉西亚一样惊喜莫名,但是她的反应却有点不同。 “这么说,我又可以见到侯爵了!”她大叫。“哦,爱莉西亚,自从上次我们见过他以后,我就常常想起他,我从来没见过比他更魁梧、更体面的男人。” 爱莉西亚告诉她妹妹,侯爵并不愿意让他母亲当她们的监护人,只是为了不使老侯爵夫人失望,所以才勉强答应的。 “你想,我们会不会因为住在侯爵家,而被邀请去参加摄政王的庆祝会呢?”
“也许会吧……我不知道。”爱莉西亚对这件事知道得不多。 “我最近听到的事,都跟这个庆祝会有关!”拉蒂说。“据说有两千人要参加。费得史东夫人一直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邀请。” 想到费得史东夫人,爱莉西亚不禁担心起楼下的情形来了。 刚才她一到家,就直接上楼进了拉蒂的卧室。昨天晚上,费得史东夫人带着拉蒂去参加一个宴会,回来得很晚,因此爱莉西亚进门的时候,拉蒂还在休息。 宴会里的一切,对拉蒂来说都很新鲜,所以她觉得很有意思;但是据她告诉爱莉西亚,那个宴会很嘈杂、很低俗。有几个想请她跳舞的男人,已经喝得烂醉了。 这件事使爱莉西亚很担心,不过,幸好拉蒂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困扰,而且很有技巧地避开了他们的纠缠。 此后,爱莉西亚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了。她不必再在床上辗转,担心拉蒂碰到什么样的人,也不用再担心会有象摩太尔·威格夫爵士那样的人来纠缠她。 摩太尔爵士是个很讨厌的人,他不断找机会亲近爱莉西亚,而且常对她说些秽亵的话。爱莉西亚虽然很害怕,但又不禁暗自庆幸他没有打拉蒂的主意。 在回奥斯明顿府的途中,爱莉西亚望着天真而美丽的拉蒂想,等侯爵再见到她,或许就不会反对她们搬去住了。 晚餐前。她们在一间小客厅里见到了老侯爵夫人。 事先,爱莉西亚替拉蒂穿上了一件到伦敦后新买的长裙,式样和质料都比拉蒂以前所穿的更美、更好,当然,价钱也贵得多。 一身雪白,缀着碧蓝得和她眼睛颜色完全相同的丝带,拉蒂简直就象带来春天讯息的女神,她走进客厅,满心感激地向老侯爵夫人见礼。 “夫人,爱莉西亚已经把您的决定告诉我了,”拉蒂说。“您真是太仁慈了!我真怕自己是在做梦,怕等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在贝德福的家里,窗外仍然是那一片荒芜,单调得连棵树都没有。” 老侯爵夫人笑了。 “在伦敦这个多彩多姿的城市里,你不会觉得单调的,”她说。“他们告诉我说你很美,现在见了你,我发现他们一点也没有夸张!” “谢谢您,夫人。”拉蒂答道。 她神色自若,没有一点惊异或是羞涩的样子。爱莉西亚知道,她对别人的赞美已听得太多、太多,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时候,侯爵走进屋里来。拉蒂转过身去,忘情地看着他。 他穿着晚礼服,更光彩焕发。白色的领带系成很复杂的式样,燕尾服剪裁得非常合身,上衣中央还别了一颗完美无暇的黑珍珠。 为了讨母亲的欢心,他没有穿上流社会年轻人正在流行的紧身裤,却穿了缎质的短筒裤,配上丝织的长袜。这种打扮,是老侯爵夫人年轻的时候,上流社会的绅士最时髦的装束。 拉蒂看了他好一会儿,高兴得叫了起来。 “你真帅!”她叫道。“我觉得你应该当摄政王才对。你这样子铸在钱币上,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她那种孩子似的纯真赞美,把侯爵眉宇间残存的几许不快扫除得干干净净。 “能够得到客人的赞赏,这是我的荣幸。”他说。 他说完话,拉蒂愣了一下才想起要行礼。 “爱莉西亚说,你不喜欢我们住在这里,但你不知道,这件事使我们多兴奋。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很守本分的。” 老侯爵夫人含笑望着她的儿子,说道:“契尔敦,这样够公平了吧?你还能要求什么呢?” “很公平,妈妈,我的确不能再要求什么了,”侯爵说着,一面吻了她的手,“您知道,我这都是为您着想。” “也是为了你自己的安静着想,”老侯爵夫人补充道。“好吧,我们会尽力不去打扰你。” “您从来就没有打扰过我啊!”侯爵答道。 “看样子,大家的心情都很好,”老侯爵夫人笑道,“那么,我就趁现在宣布,明天我们要去逛街、买东西。” 听到“逛街、买东西”,拉蒂突然敏感得把耳朵竖直了,显得非常兴奋。 爱莉西亚急忙对她皱皱眉,这个动作,老侯爵夫人和侯爵都注意到了。 “夫人,您对我们真是太好了,”她说,“不过,我和拉蒂并不缺什么。” 说话的时候,她感觉到侯爵正轻蔑地看着她身上那件朴素的棉布长裙,那是她自己做的。 “让我把话说清楚,”老侯爵夫人说,“参加伦敦社交季活动,最大的乐趣,就是能够穿比别人更出色、更独特的礼服,我可不希望这种乐趣被剥夺掉。” 她笑着对侯爵说:“孩子,当时你年纪还小,或许记不得了,在战前,我的服装一直是大家公认全伦敦最出色的。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我还是不愿意让自己变成落伍的老古董。” “您永远不会的,妈妈。”侯爵答道。他知道老侯爵夫人说这些话的用意在哪里。 “因为我们要一起出现在社交场合里,”老侯爵夫人说,“所以必须造成一种吓人的声势,让别人只有望洋兴叹的份,绝对不能让她们跟我们并驾齐驱。” 爱莉西亚不知所措地说:“可是……夫人,我们……” “我想到一个主意了,”老侯爵夫人打断了她的话。“由我儿子出面,在奥斯明顿府里举行一个舞会。至于礼服,就算是我送的礼物好了。” 老侯爵夫人握着侯爵的手,仰起头来,探询似的看着他。 侯爵犹豫了一下,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好几转,最后却满面愁容地说:“妈妈,看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决定舞会的日期了!” “舞会!” 拉蒂惊喜交集地叫了起未。 “为我和爱莉西亚举行的舞会!妈妈在世的时候,常常提到这件事,可是我从来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实现的一天!” 爱莉西亚的目光停在侯爵脸上。 她知道他一定不赞成这件事。她觉得,这样强迫他答应,实在很不好意思,但是她又无法阻止。 侯爵似乎察觉她一直很沉默,于是转过身,面对着她。 “你觉得怎么样,爱莉西亚?”他问道。 “如果……如果你真的……不赞成……或许夫人会……改变……主意。”她给结巴巴地说。 “我决不会改变主意!”老侯爵夫人反驳道。“爱莉西亚,这舞会不仅是为你和拉蒂开的,同时也是为我开的!能够再看到跳舞厅里挤满我的朋友,一定会使我觉得很快乐。而且坦白说,在把奥斯明顿家传的钻石给我的媳妇之前,我还想再好好地戴它一次。” 媳妇! 这两个字在爱莉西亚耳畔回响着。 费得史东夫人曾经提过上流社会里,所有当过侯爵情妇的美人名字。 她也谈了很多关于哈洛夫人的事,不过,爱莉西亚知道她是有夫之妇。 象侯爵这么富有,又这么有社会地位的人,当然迟早要结婚的。 爱莉西亚只盼望他不要在举行舞会之前结婚。 他们在大餐厅里进晚餐,餐厅四壁都挂着明顿家族祖先的巨型画像,椅子的织锦坐垫上还绣着明顿家族的纹章。爱莉西亚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 她从来没想到,有了金烛台、温室里栽培出来的花,还有塞佛尔瓷器做点缀,一张餐桌看起来竟会那么美。 侯爵为了想让他母亲开心,所以不停地谈些有趣的事。 他说了一些有关摄政王的趣事,逗得她们哈哈大笑;他又谈到自己在赛马方面的成就,以及他多想在阿斯克特马赛中赢得金杯奖。 在谈话中,爱莉西亚好几次发现侯爵在盯着拉蒂,仿佛不相信她竟有那么美。 饭后,她们伴着老侯爵夫人回客厅,爱莉西亚说:“夫人,我想上楼看看彼得睡了没有,能不能失陪一会儿?” “当然可以,孩子,”老侯爵夫人答道。“他刚到的时候那么兴奋,我想现在应该累得睡着了。” “就是因为他太兴奋了,所以我怕他睡不着。”爱莉西亚说。 她仍旧为刚才抵达奥斯明顿府时所发生的事,感到不安。 一路上,彼得为了驾车的那几匹马,高兴得在车里跳来跳去。 他爱马的天性遗传自他父亲,自从到了伦敦以后,满脑一子想的都是马。 葛拉汉小姐曾经带他到伦敦塔去看老虎和狮子,回来以.后,他谈了一整天,但是第二天,他的话题还是回到马的身上。 下车的时俟,不见侯爵的踪影,爱莉西亚急忙带路上楼,心想,他们越快找到自己的房间越好。
她和拉蒂的卧室是紧邻的,就在老侯爵夫人套房的旁边,葛拉汉小姐和彼得则住在更上一层的儿童室。 管家领着拉蒂进了她的房间。爱莉西亚找到了自己的卧房,正想上楼到儿童室去,突然听见葛拉汉小姐在喊彼得。 “怎么啦?”爱莉西亚问。 葛拉汉小姐双手扶着栏杆。 “彼得有没有跟你在一起啊,爱莉西亚?” “没有啊,”她答道。“我以为他和你一起待在楼上呢。” “我正在整理东西,忽然发现他不见了,”葛拉汉小姐说。“你去找找看,好不好?” “我这就去。” 爱莉西亚急急地穿过两道,她猜,彼得可能又回到大厅里,去看那几匹驾车的马了。 她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侯爵从书房里出来,同时,她也看见她弟弟正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史塔伯斯画的马。 爱莉西。刚要开口叫他,却听见侯爵在楼下说:“你一定就是彼得!” “你看那些马!”彼得连头都不转一下,说道。“你看!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马。不过,我要的是真马,不是画里的。” “或许有一天,你真的会拥有这样的马。”侯爵说。 彼得对身旁站的这个人,连正眼都不望一下,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墙上的画。 “载我们来的那些马,是你的吗?” “是的。”侯爵答道。 “那都是好马!”彼得说。“比我在海德公园里见到的马都要好。我能不能骑一骑呢?” 爱莉西亚倒抽一口冷气。 她埋怨自己,为什么事先没有告诉彼得,叫他不要提出任何非份的要求,而且,她既然知道侯爵不喜欢小孩去打扰他,就应该把彼得看好的。 “你会不会骑马?”侯爵问。 “当然会!”彼得答道。“我还会骑马跳过障碍物!” “如果我们到乡间去,也许可以替你找到一匹小马。”
“我不要小马,”彼得很肯定地说,“我要跟画里一样的大马。” 他指着史塔伯斯的画说:“要大而且有精神的好马。” 侯爵笑着把手放在彼得的头上。 “我看,你还是赶快去找你姊姊吧!”他说完就走开了,留下彼得在那儿望着画出神。 爱莉西亚很担心他已经给侯爵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于是紧张地叫道;“彼得,快上来!” 彼得听话地上了楼,走到爱莉西亚身边。 “你应该向侯爵鞠躬,谢谢他让我们住到这里来。怎么忘了呢?” “我在想马的事情,”彼得说。“他有多少马啊?” “我不知道,”爱莉西亚回答。“彼得,你得记住,要乖乖地和葛拉汉小姐待在儿童室里,千万不要再单独一个人下楼来。” 她知道,彼得心里塞满了马的事,根本就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此刻,她相信,他不是躺在床上想马,就一定是在做跟马有关的梦。 她上了楼梯,走进儿童室,果然不出她所料,他还没有睡着。 他向她张开双臂,她在床边坐下,紧紧地拥住他。 “爱莉西亚,”他说,“我一直在想,侯爵的马都在马厩里,我明天要到那儿去看看。” “我会去问阿达格岱尔先生,看他说行不行,”爱莉西亚答,“不过,彼得,你得答应我,不能为了马的事去烦侯爵。我们能住在这里,已经很幸运了,绝不能再去打扰他。” “他说他要找匹小马给我,”彼得说,“可是我要的是大的马。你知道我能骑大马的,对不对,爱莉西亚?” 彼得的确能骑他父亲的马,因为家里没有小马可让他骑。 他从刚学会走路开始,就表现出爱马的天性。 明顿上校发现自己爱马的个性遗传给了儿子,于是在彼得很小的到候,就带着他一起骑在马鞍上;等他稍微大一点,就让他单独跨骑。 彼得对马完全没有畏惧感。马也都很听他的话,所以明顿上校的马夫乔伊准许他在马厩里自由来去,做他愿意做的事。 可是,爱莉西亚想,如果他在侯爵的马厩里跑来跑去,那可就不同了。 她决定第二天早晨要告诉葛拉汉小姐,叫她看好彼得,千万别让他离开她的视线。 她知道现在再怎么叮嘱彼得也没有用,所以就静静听他做完祷告,怜爱地吻了他的面颊。为了怕他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会害怕,她出去的时候,没有把房门带上。 她刚走到楼梯中间,侯爵正好从餐厅里出来,要到客厅去,一抬头,看见了她。 爱莉西亚本能地伸手摸摸头发,她猜想彼得刚刚抱住她的脖子,可能把她的头发弄乱了。 她一面走到侯爵身边,一面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在客厅里陪她母亲。 “我向彼得道晚安去了,”她说。“他今天见到你的时候不大礼貌,我觉得很抱歉;他心里想的全是马,根本想不到别的事情。” “我知道!”侯爵回答。 他的口气很冷淡。爱莉西亚听不出他对这件事究竟有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自己还该说什么,只得默默地走进客厅去。他们在客厅里并没有待很久,因为老侯爵夫人说她很累了,而且第二天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必须早点休息。 “我要跟你说晚安了,契尔敦,”她说。“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能够到你这儿来,而且还能替明顿家的亲戚尽点力,我真是有说不出的高兴。” “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和你们的确是亲戚,这种感觉真棒,”拉蒂激动地说。“我简直想在脖子上挂个牌子,不但牌子上要刻,嘴巴里也要不停地说,‘我是奥斯明顿侯爵的亲戚!’” 侯爵大笑起来。 “你也许会发现,做我亲戚的坏处比好处要多。” “你怎么谦虚起来了?”拉蒂揶揄道。“不过,说真的,你真是个最仁慈、最慷慨、最好的亲戚,我非常感激你。” 她一面说,一面行礼告退。侯爵向她鞠躬还礼,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爱莉西亚在一旁羡慕地看着他们,心里想,要是她有他们一半会讲话,能够把满心的感激完全安达出来,那该多好。 但是她行礼以后,却怎么样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只能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侯爵。 “爱莉西亚,我想,你现在已经用不着担心了。”侯爵说道。她觉得他的话里带着讽刺的口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能说……谢谢!”她用很微弱的声音说。 她又向他低低地行了个礼,然后匆匆地跟在拉蒂身后。 她们搀着老侯爵夫人上了楼,送她到房门口。她亲切地向她们道晚安。 “明天我们一定会很开心的!”她说。“偶尔任性的挥霍一下,是最痛快的事。” 拉蒂回到自己的卧房,顾不得身上的衣服,就高兴得倒在床上。 “我们马上就可以穿新衣服了,爱莉西亚!”她叫着。“想想看,这栋金碧辉煌的宅子里要举行一个盛大的舞会,会有那么多有意思的、有头有脸的人来参加!” “侯爵并不愿意举行舞会。”爱莉西亚低声说。 “可是,他母亲希望举行啊!”拉蒂说。 “我不希望让他觉得我们很……贪心。”爱莉西亚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 “我们没有!”拉蒂断然地说。“别人如果给你东西,而你不肯收,这是最容易激怒他的;就象给侍者小费一样,他们如果不收,绝不是为了怕客人觉得他们贪心,而是因为他们看不起这个客人。” “你碰过这种事?”爱莉西亚把思绪从侯爵身上抽回来,问道。 “有一次,费得史东夫人带我到一个地方去,”拉蒂漫不经心地回答。“那个地方很豪华,是卖酒和咖啡的,里面的女待都浓妆艳抹,不象一般的女侍,费得史东夫人告诉她们,说我会替她付帐——你也知道,她身上向来是没有钱的——她还说要付小费,结果女侍很轻蔑的拒绝了。” 爱莉西亚默默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拉蒂接下去说;“费得史东夫人当时很生气。我猜她是去那儿等人的,但是那个人没有来。” 爱莉西亚深深吸了一口气。 听拉蒂的描述,她知道那绝不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该去的地方。 但是,感谢侯爵和他母亲,这一切终于都过去了,此后,她再也不必替她妹妹操心了。 回到自己的卧室,换好了衣服,她跪在床边祷告。她想,一定是她的父母,尤其是她母亲,在冥冥中帮助她们。 “妈妈,”爱莉西亚觉得母亲能听到她说话。“您一直希望我们能见到这么宏伟的大宅子,现在,我们终于了了您这个心愿,而且拉蒂马上有机会认识那些真正适合她的人了。” 停了一下,她又说; “妈妈,请您帮助我们,不要让我们做出任何错的、违背侯爵意愿的事情来。我知道他不希望我们搬来住,我想,您一定也不赞成我们勉强他,但这个机会对拉蒂来说,实在太难得了!” 她静静地等着,仿佛期待着母亲的声音出现,告诉她,她做的是对的。黑暗中,一股温暖、愉快的感觉,在她心底扩散。 爱莉西亚上了床,却久久不能成眠。 接下来的三天,都花在买东西上。 爱莉西亚从来没想到,试衣服,选帽子、鞋子、手套、手提袋和阳伞,竟然会这么累人。 她也从来没想到,会有那么精致而透明的内衣。穿上以后,她不禁脸红了。 她一直想说服老侯爵夫人,请她只要替拉蒂买东西,至于她自己,可以穿拉蒂的旧衣服。 但是老侯爵夫人坚决反对。 “我要带你们两个参加社交活动,”她说,“所以,爱莉西亚,我要以你们两个为荣,而不仅仅是你妹妹。” “有您和拉蒂在,没有人会注意我的,夫人。”爱莉西亚回答。 老侯爵夫人慈祥地笑了。 “你错了,孩子。世界上虽然有这么多人,但是每个人的外表、心性都是不同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独特的气质和风格。” 她看见爱莉西亚专注的神色,于是继续说:“如果你问我,一朵玫瑰、一朵兰花和一朵莲花谁比较美,我真的说不上来。人也是一样。爱莉西亚,你和拉蒂都很美,只是型态不同罢了。”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美,”爱莉西亚说,“但是我的眼睛象……我妈妈。” “我记得别人告诉过我,说她很动人。”老侯爵夫人柔一声说。 那天晚上,爱莉西亚穿上了一件老侯爵夫人送她的式样最流行的新衣服。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新衣服显出了她姣好的身材,而且衬托出她雪白的肌肤,她觉得自己的确比想象中美得多。 她知道侯爵对她前一晚的穿着很不以为然,她想,这一身打扮,应该能让他满意了。 拉蒂流了一个最新的发型,全身上下经过精心打扮,光芒夺目,耀眼得象亮丽的阳光。 晚餐后,老侯爵夫人说:“我现在要带你们到瑞契蒙府去参加一个小型宴会,公爵夫人急着想见你们两个。下礼拜有个盛大的舞会,我想,在那之前让你们先交几个新朋友,对你们是有好处的。” 晚餐的时候,侯爵并没有回来,爱莉西亚听说他到卡尔顿宫去了。 她在心里盼望他能见到拉蒂这么美的样子,而老侯爵夫人暗示她,说他也会到瑞契蒙府里去参加那个宴会。 瑞契蒙府里的画不如侯爵府里的那么突出,但是屋宇建筑却几乎一样宏伟、有气派。 参加宴会的来宾大约有五十人。拉蒂刚一走进去,就引起了一阵骚动。 男士们立刻向她围了过去,一旁的贵妇淑女用惊慌畏惧的口吻议论她。 另一方面,老侯爵夫人见到了许多老朋友,受到他们的热烈欢迎。 “真高兴看到你!”他们一遍又一遍,反复地说着。“我还以为你永远不到伦敦来了。” “我也许不能在宴会里待太久,得请各位帮忙照顾这两个可爱的女孩。还有,以后要是哪一天晚上我需要休息,就得麻烦哪一位代替我来照顾她们。”老侯爵夫人说。 立刻,就有许多人一口答应了下来。爱莉西亚松了一口气,过去那些为拉蒂担惊受怕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此刻,一切都那么顺利。此刻,一切都象地期盼的那么美好。 老侯爵夫人为她引见了几位年纪比较大的男士,他们向她解释当前的政治局势,她听得津津有味。 正当国会议员威廉·伟柏佛斯先生,在向她解说他所提出来的保护童工法案,她突然看见侯爵也来了。 他的英俊魁梧,还有他飞扬的神采,使得她怦然心动。 他向女主人打过招呼以后,就走到他母亲身边。 “妈妈,您累不累?”侯爵问道。 “老实告诉你,契尔敦,我觉得自己飘飘然,仿佛是在云层上!这也许是喝了香滨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回到这么多老朋友的身边,听他们对我嘘寒问暖,使我陶醉了。” “我早就说过,您不该在乡间待太久,应该多到伦敦来。”侯爵说。 “孩子,你说得有理。对了,你认为我们这两位亲戚怎么样?” 侯爵看了看拉蒂,发现她身边围了好几个纨绔子弟,正在对她猛献殷勤。 看到爱莉西亚的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伟柏佛斯先生在解释,保护童工法案的目的在禁止雇用童工清理烟囱。爱莉西亚表情严肃地望着他,眼神显得非常专注,对伟柏佛斯先生的每一句话,都寄予无限的同情。 侯爵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说:“妈妈,我该送您回家了。” “我得去向我的朋友说再见,”老侯爵夫人说,“不过,不会耽搁太久的。” 将近二十分钟以后,他们才终于脱身下楼,女主人和其他客人的祝福、问候,依然在他们耳畔回响。 “他们是真的高兴见到我,”老侯爵夫人愉快地说。 “这是意料中的事情。”侯爵回答。 “孩子,”她对爱莉西亚和拉蒂说,“你们的表现,真使我觉得骄傲。” “我觉得自己象一只刚蜕变出来的蝴蝶!”拉蒂说。“我从没想到会有这么美丽的翅膀。” 老侯爵夫人高兴地笑了。 “你呢,爱莉西亚?你有什么感想?” “我觉得伟柏佛斯先生是个好人,”爱莉西亚答道。“我真希望……每个人都……支持保护童工法案。” 她焦急地望着侯爵,生怕他会说他反对这项法案。 “我已经答应支持他了。”他说着,同时看见她眼中亮起了喜悦的光芒。 “他也反对……奴隶制度?”她喃喃地说。 “你对每件事都太认真了。”回到侯爵府,老侯爵夫人正在换衣服的时候,侯爵说。 “太认真了?”爱莉西亚不解地问道。 “你是去参加社交应酬,不需要为人类的苦难担忧。” “可是这是很重要的事精啊!”爱莉西亚说。“社会上有残酷和不公平的现象,我们难道不应该关心吗?” 侯爵没有答话。 他从来没遇到过象她这样关心社会问题、同情别人苦难的女人。
第4章
侯爵驾着他的高架马车,向却尔希区驶去,打算开始他的另一个罗曼史。 自从他答应他母亲,不再和艾默芬·哈洛来往之后,她就不断写信来骚扰他。起初是用命令式的口吻叫他去看她,后来变成恳求,最后成了恶毒的咒骂。 她这种表现,使他感觉到他母亲的话是对的,艾默芬的确是想让他娶她。这件事,令他起了戒心。 “以后,我一定要坚持自己的原则!”他向自己发誓。“我决不再找那些会给我惹麻烦的女人。她们得安安分分的,除了金钱的需索以外,不准妄想其他的东西。” 瑞妮·社渥是在莱塞剧院表演的一名女伶,目前住在却尔希区皇家大道,侯爵为她租的一栋精致的屋子里。 侯爵是在看一出叫做<乡下姑娘>的舞台剧时,注意到瑞妮的,接着,他轻易地压倒了其他的对手,洋洋得意地把她带走了。 她的外貌和艾默芬·哈洛完全不同,一点也称不上美,但是那种法国女人特有的媚态,却比美貌更吸引人;她的性格开朗,狂野、善变的魅力使人倾倒。 从带她出剧院那晚以后,侯爵已经好几个礼拜没有到皇家大道六号来看她了。 他一向就很忙,老侯爵夫人到伦敦之后,他更为了摄政王、他母亲还有那两个初入社交界小女孩的事情,忙得没有一点自己的时间。 但是今夜,他知道瑞妮第二天要在一出新戏里担任主角,所以此刻一定在家休息。 “她可以休息,”侯爵微笑自语,“但是得等我走了以后才行!” 同时,他仍然想着拉蒂在舞会上造成的骚动。 那是社交季中最重要的舞会,是麦克斯特公爵夫人为她初入社交界的女儿所举行的,自摄政王以下,每一位重要的王亲贵族都应邀参加。 老侯爵夫人非常懂得运用社交手腕,她故意把侯爵府里晚餐的时间拖长,等到时候差不多,才肯动身。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们到达的时候,所有的老女人都已经坐在台子上,开始对每个人评头论足,而大多数男女舞兴未浓,还站在一旁闲聊,一面谈论着、观察着参加舞会的女士。 在场的淑女贵妇都穿上自己最好的礼服,戴上了所有的珠宝首饰。 男士们的打扮也是五彩缤纷。因为摄政王要参加这个舞会,所以大家都别上了勋章,但是却没有一个能象侯爵那么英俊挺拔。 老侯爵夫人戴着奥斯明顿家传的大钻石头饰,胸前缀着光彩夺目的钻石项链,再配上同样色泽的手镯、戒指和耳环。 多年的社交经验,使她了解自己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非常引人瞩目,但是她要让两个受她监护的女孩,也和她一样被人注意。 拉蒂穿了一件白色薄纱礼服,裙摆上缀着娇艳欲滴的白玫瑰,金发上戴了一顶花冠,镯子在手腕上闪闪发光。在拥挤的舞会里,她光芒四射,美得令人窒息。 爱莉西亚穿着老侯爵夫人替她精心挑选的银色薄纱礼服。颈上那条土耳其玉项链恰好衬托出她灰色的大眼睛,柔软的栗色头发上,别了两个镶钻石和土耳其玉的发簪。 这一身打扮,使她显得那么温婉灵慧,仿佛月光仙子。 爱莉西亚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叹不能让母亲看到她这副打扮,但是接着,她告诉自已,母亲一定看见了,而且也很高兴。 “妈妈,您看,我和拉蒂这种打扮,正是您从前日夜盼望的,”她在心底默念。“我们该怎么向侯爵和他母亲表示谢意呢,” 舞会里年长的女人都向老侯爵夫人称赞爱莉西亚和拉蒂,男士们则争先恐后地请侯爵替他们引见。 侯爵苦笑着告诉自己,替两个表面上属于他的女人介绍追求者,对他来说,真是新鲜。 “为什么最好的东西总是落在你手里呢,契尔敦?我从来没想到,你对年轻女孩子也这么有办法?”侯爵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用往日那种嘲讽、不在意的口吻,来回答摄政王这番话。 “今天晚上真是太尽兴了!”老侯爵夫人在回家的路上说。 “真是太棒了!太棒了!”拉蒂叫道。“我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那么出风头。请我跳舞的人好多,一首曲子居然要分成两半。” “你表现得正如我想象的那么好。”老侯爵夫人笑着对拉蒂说,然后按住了爱莉西亚的手。 “你表现得也很出色,孩子。”她温和地说。“有好几个人告诉我,说你不但美,而且很有智慧。” 爱莉西亚一下子脸红了。 “舞会的场面……好盛大,”她轻声说。“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侯爵送她们回到奥斯明顿府。 “你不进来吗?”他母亲问道。 “不,我的责任告一段落,现在要去享受我自己的时间。” “好,你去吧!”老侯爵夫人说。“谢谢你一路上照顾我们。” “你知道吗,”拉蒂扬嘴说。“别人听说我们是你的亲戚,而且住在奥斯明顿府里,都觉得好惊讶哦!” 侯爵大笑,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爱莉西亚听着马车声逐渐远去,心里很想知道。他究竟去哪里。 费得史东夫人所说的那些关于他的情妇的事。一下子全部涌进她脑海,她想,他那些情妇一定都很有魁力、很懂得生活情趣,她们是不是比拉蒂更美呢? “他……所爱的人一定是非常、非常出色的。”她告诉自己,心里却涌起了几分莫名的怅然。 侯爵在皇家大道六号门前停了车,把缰绳交给马夫。 “带着马活动活动,杰生,”他说。“我大概一个钟头以内就会出来。”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叫人通报,于是又说:“你先等一下,不知道我要找的人在不在,你等我进去了以后再走。”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将近一个月不通音讯,却仍然不敢断定他的情妇是不是在痴痴地盼着他。 他告诉自己,只要他继续替他付房租和生活开销,再不时地送她一些礼物,她是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他用力地敲门,过了几分钟,一个女仆把门打开。 “小姐在不在?”他问。 “在,不过她没有告诉我说大人要来。” “我事先没有告诉她。”侯爵答道。” 女仆接过他的帽子,说道:“小姐刚洗完头发,正在客厅里休息。” 侯爵步履从容地上了楼,打开客厅的门。 瑞妮躺在长沙发上,身上穿着透明的睡衣,乌黑的头发流泻肩头,一身边还放了一盒巧克力。 她的视线从手里的剧本移到侯爵身上,然后高兴得叫了起来:“大人!我以为你把我忘记了!” 她想站起来,但是侯爵已经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了。 “你这样真迷人。”他一面说,一面拂开她肩头的睡衣。 “我好生气,”瑞妮噘着嘴,用她那诱人的法国腔说。“你这么久不来看我,还不要求我原谅。” “你会原谅我的,”侯爵说道,“因为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她高兴地伸出手,眼睛也突然亮了起来。 侯爵从口袋里掏出以前本来打算送给艾默芬·哈洛的名贵手镯。 他把皮制的盒子递给瑞妮,她打开一看,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大人,你真是太好……太好了!”她说。“我原谅你,完完全全原谅你。” 侯爵把手镯从盒子里取出来,替她戴在手腕上。 “真好看!”瑞妮说。 “你得为这件礼物付出代价。”侯爵说完,就拥住了她。 不出侯爵所料,在一小时之内,他就离开了却尔希区,向奥斯明顿府驶了回去。 此后,他决心再也不沾惹有夫之妇,免得她们的丈夫吃醋,给他带来麻烦。 而且他也厌倦了那种偷偷摸摸的见面方式——晚上,趁仆人都睡了,悄悄溜进屋里,然后又要遮遮掩掩地离开,生怕被熟人看见——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来去。他告诉自己,对他来说,瑞妮要安全得多了;虽然她英文的会话能力有限,但是他向来不会在她那儿待太久,他们用不着谈太多话。 今晚,因为很久没见面了,他特地和她一起进餐,享受了一顿道地的法国菜,又喝了点从他的酒窖里取出来的好酒。 “法国女人对烹任和调酒真有一手。”他对自己说。 “大人,你会很快再来吗?”他要走的时候,她问道。 “以后几天,你要演新戏,一定会很忙的。”侯爵回答。 “我还有下午是闲的啊,”她说道。“如果你要来,我就把所有应酬都回掉。” “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侯爵答应她说。 然后,他就走到屋外暖和的夜风中,心底感到一片坦然、祥和。 归途,他心里并没有想着瑞妮,却在考虑,要不要买下那个需要现金还赌债的人想要卖给他的两匹马。 侯爵对马的了解,在赛马圈里是出了名的。他投下了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来培育好马,而且聘请了全国最好的训练师来训练他的马,准备在最近的几场比赛中获胜,更希望在阿斯克特马赛中赢得金杯奖。 他打算买下那两匹马,加强他的马的阵容,开始向全国大赛进军。 车子在奥斯明顿府门前停下的时候,他的唇边依然带着微笑,陶醉地想着,要是能在全国大赛中获胜,那该有多神气啊! “谢谢你了,杰生。”他一面对马夫说,一面下了车,走进大厅。 出乎意科之外的,大厅里竟然有不少人聚在那儿。 透过人群的空隙,他看见爱莉西亚站在中央,他看见他的财务总管穿着睡衣、罩着睡抱,正在跟她讲话,显然是从睡梦中被叫醒的。 人群中有一个穿法兰绒睡袍的中年女人,侯爵猜想那一定是葛拉汉小姐。另外,还有几个仆人和两个守夜的人。 其中一个仆人连忙接过侯爵的帽子,其他的人都退到一旁望着他。 “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都在这里?”他问道。 他从爱莉西亚脸上的表情查觉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麻烦事。 “彼得失踪了。”她回答。 然后,她仿佛怕侯爵生气,急忙接着说:“我真抱歉……,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不在他房间里……我们四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他。” “我母亲知不知道这件事?”侯爵问。 “不,不知道!我们不敢惊动她!”爱莉西亚紧张地说。“舞会回来,夫人和拉蒂都睡了,葛拉汉小姐才告诉我,说彼得不在床上。” “大人,”葛拉汉小姐插嘴说,“我当时正在睡觉,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醒了,心里感到好焦躁,所以就去看香彼得睡得好不好,谁知道他竟然不见了。” “仆人来把我叫醒,”达格岱尔先生补充道,“我带着大家在屋子里四处搜索,却没有他的影子。我真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很抱歉……又要麻烦你,”爱莉西亚说,“可是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 她的语气显得很绝望,侯爵不得不强作镇定地对她说:“他不会走远的。他要是溜到屋子外面去,应该有人看到。” “没有人出过这个大门,大人!”有一个仆人说。 “他要是从厨房门出去,我们一定会看到的啊!”守夜人叫道。 侯爵思索了一会儿。 照这种情形看来,彼得大概是穿过落地窗到花园里去了。 爱莉西亚似乎猜到他的想法,急忙说:“我起先想到他每天早上都去喂金鱼,也以为他到花园_里喂鱼去了,可是。花园里也没有他的人影。” 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看着侯爵,等着他来解决这个问题。他看见爱莉西亚和其他人信任的眼神,觉得自己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我猜你们大概还没有到马厩去找过吧!”终于,他说道。 “对了!”爱莉西亚叫起来。“他一定是到那儿去了!我怎么没想到呢?” “我们赶快去看看吧。”侯爵说。 他转向他的财务总管。 “达格岱尔,你趁这个时候去换衣服,万一我们要到更远一点的范围去找,你才方便跟我们一起去。还有,吩咐厨房准备点汤,或是什么热的饮料,等我们把彼得找回来,好给他喝。” 不等达格岱尔先生答话,他就带着爱莉西亚走进书房。 室内帷幕低垂,侯爵拉开一幅窗帘,打开通往花园的法式落地窗。 “彼得不是从这里出去的,”他说,“不过,他可能打开其他屋子的窗户溜了出去。” “我忘了从屋里到马厩,穿过花园是最近的。”爱莉西亚说。 “我在这这儿住得比你久,当然比你熟,”侯爵答道,“而且,从我对彼得粗浅的了解,我知道他对马很感兴趣。” “不只是感兴趣,简直是着迷!”爱莉西亚说。“我想,他一定是等不及让葛拉汉小姐带他去马厩,所以自己偷偷溜去了” 她跟着侯爵穿过柔软的草坪,心里想着,要是彼得发生了什么意外,那都是她的错。 这段时间以来,她和拉蒂一直那么忙,忙着逛街、买东西、参加舞会宴会,此刻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忽略彼得了。 “对他来说,葛拉汉小姐也许年纪大了点,”她心想,“应该有个年轻男老师来教他。” 她想起在家的时候,自己每一天都会给他出些作业,到伦敦以后却没有这么做,心里不禁又感到一阵愧疚。 “你是不是又在责怪自己了?”侯爵淡淡地问。 “你……你怎么知道?”她问道。 “我觉得这是你的必然反应,”他答道。“你总想把全世界的重担都挑在你一个人的身上。爱莉西亚,我认为你大可不必如此。” “可是就因为我……没有亲自照顾彼得……所以你看,发生了这种事情!”爱莉西亚说。“我应该多抽出一点时间来陪他的……我太……自私了。” “你跟绝大多数的女人一样,以为别人少不了你。”
爱莉西亚知道侯爵这句话不是在称赞她。她很想告诉侯爵,彼得的确少不了她。富有人家的孩子到彼得这个年纪,一定都有男老师教他念书、管教他,但是他们家负担不起这笔费用,而且葛拉汉小姐岁数大了,动作比较缓慢,所以一切都得靠爱莉西亚。 可是她怕侯爵误会她又在向他求援,因此不敢把这些话.告诉他。 他们越过一大片石南花丛,来到花团尽头,侯爵打开通往马厩的门,走了进去。 马厩里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跑过来。 “您好,大人!”他说。“有什么事吗?” “你认识住在府里的彼得少爷吧,山姆?”侯爵说。 “他突然失踪了。我猜想他可能会到这儿来。” “我没看到他啊,大人,”山姆回答。“不过他早上来过,还为了那匹叫‘牧羊女’的马跟我争论了半天。” “争论什么?”侯爵问道。 “那匹马刚从拍卖场送来,彼得少爷想看看它,可是那畜牲太危险了,我不肯让他进去。” “太危险?”侯爵疑惑地问。 它脾气很暴躁,马童都不敢接近它。我想过几天它也许会好一点,可是在目前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停了一下,他又很坚决地说; “我不能让任何人进它的马房里去冒险——尤其是彼得少爷,即使他胆子再大也不行!” “你做得对,”侯爵说,“现在我们到每间马房里去找找吧。” “是,大人。”山姆答应着,一面打开前面几间马房的门。 大部分的马都已经安静地休息了。山姆手上的灯照到它们的时候,有些马愤愤的把头转开。 他们一间接一间察看下去,却不见彼得的踪影。走近最后一间时,山姆说:“大人,看来我们要白跑一趟了!” 爱莉西亚向剩下的那间马房走过去,山姆急忙阻止她:“小姐,那就是‘牧羊女’的马房,它乱踢乱跳,嘶叫了一夜,刚刚才安静下来,我想您最好别去惹它。” “我知道……”侯爵刚要说话,爱莉西亚突然惊叫起来。 “马房的门没有拴!” 山姆惊喊一声,赶紧提着灯跑过去。 没有错!下面那扇通常都用铁柱插上的小门开了。 老马夫颤抖着手,焦灼地打开上面的门,举起了灯。 那匹牧马已经睡着了,它身后的角落里,蜷卧着一个小小的身躯。 爱莉西亚觉得一阵昏眩。 她认为那匹马一定踢到或踩到了彼得。 他一定受伤了,甚至死了! 她本能地紧抓住侯爵的手,一时之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大人,要不要我去把他弄出来?”山姆低声问道。 这时,‘牧羊女’忽然转了转头,耳朵抖动了一下。 侯爵凝神望着角落里的彼得,好一会儿,才悄声说:“爱莉西亚,你叫他,不要太大声,只要把他叫醒就可以了。” 爱莉西亚吃惊地看看侯爵,然后颤抖地叫道:“彼得!彼得!” 她想,他一定死了,她再也不可能把他叫醒。但是就在这时候,彼得忽然动了,而且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 “彼得!”她再叫一声。 “我——一定是睡——着了!”他迷迷糊糊地说。 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来。 巴房门口的三个人都屏住气息,替他捏了一把冷汗;他却向马走过去,抱住它的脖子。 “晚安,‘牧羊女’,”他说。“明天我再来跟你聊天。” 他用面颊摩擦一下它的脸,然后打着呵欠走到门口。 山姆替他打开门,一面喃喃低语:“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种事——没见过!” 爱莉西亚在石子地上跪下,紧紧抱住彼得。“噢,彼得,你把我们吓死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她说。“你怎么能半夜三更地跑到这里来?” “‘牧羊女’心里不舒服,”彼得答道。“我上床以前,就在花园里听到它的声音,可是葛拉汉小姐不让我来看它。” 他又打了个呵欠,然后说:“我知道它需要我。现在我跟它聊过天,它不会再不高兴了。” 眼泪从爱莉西亚的两颊滚了下来,她紧抱住他,吻着他的头发,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牧羊女’现在要睡了。”彼得对山姆说。 老马夫惊愕得忘了答话。 爱莉西亚正要站起身来,彼得说:“爱莉西亚,我好累,走不动了,你抱我好不好?” “我来抱你。”侯爵说。 他伸手抱起彼得,彼得高兴地攀住他的脖子。 “你的马我都很喜欢,”他昏昏欲睡地说,“不过我最爱‘牧羊女’!” 山姆关上了马房的门,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爵责备他。 “为了防止这种事再发生,从今以后,你每天早上带着该得少爷骑马,”侯爵说。“我想,你一定可以找到适合他骑的马。” “我喜欢骑‘大力士’。”彼得说。 “那就骑‘大力士’吧,”侯爵同意道。“晚安,山姆。” “大人晚安。”马夫回答。 他的表情和声音仍然显得很昏乱,仿佛对刚才那一幕依旧难以相信。 爱莉西亚擦干眼泪,跟在侯爵身后往回走。 穿过花园的时候,彼得已经睡着了,小脑袋倚在侯爵的肩头,前额抵住他的下巴。 “我怎么会……没想到彼得在……马厩里呢?”爱莉西亚好象在问自己。 “因为你没当过小男孩,”侯爵说。“小时候,我常常从床上溜走,那种情形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要是我们没有找到他,他说不定会在那里待一夜。” “即使那样,他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侯爵说道。“他常常这样去安慰马吗?” “他以前没有碰到过这种事,”爱莉西亚回答。“不过。只要是他见过的马,他都喜欢得不得了。” “我等着看他骑马的样子。” “你对他……太好了……但是我觉得这么做……不合适。” “不合适?”侯爵扬起眉毛问道。 这时候,他们进了书房,达格岱尔先生和葛拉汉小姐都在那儿,管事也焦急地站在一旁。 “你们找到他了!”达格岱尔先生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们是在马房里找到他的,”侯爵说。“他和我两天以前买进来的那匹雌马在一起。那匹马很野,连山姆和小马童都不敢接近它!” “那他有没有受伤?”达格岱尔先生问道。 “一点也没有!”侯爵笑着说。“而且他还抱着那匹马,跟它说晚安!我要不是亲眼看见的话,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情!” “大人,发生这种事,我觉得很抱歉!”葛拉汉小姐说。“让我抱他上楼吧!” “还是我来抱他好了,”侯爵说道。“他很累了。这也难怪,要把一匹狂野的马驯服,是很费神的!” 他的口气虽然还象平常那么嘲讽,但是爱莉西亚却感觉到他喜欢彼得,她的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暖意。 侯爵抱着彼得和葛拉汉小姐一起上楼去了,留下爱莉西亚在书房里。 “你受惊了,爱莉西亚小姐。”达格岱尔先生说。 爱莉西亚叹了口气。 “我刚才好害怕……我怕他被坏人拐走了,”她说。“我听说伦敦常常有这种事情发生。” 她想起伟柏佛斯先生说的关于扫烟囱童工的事。那些小孩大部分都是被人拐去的,他们被迫爬到炙热的烟囱上面去清扫,常常把手脚都烫伤了。 “爱莉西亚小姐,”达格岱尔先生说,“你弟弟很聪明,不过你得劝劝他,叫他不要太冒险了。” “我常这样跟他说,”爱莉西亚答道,“可是他根本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达格岱尔先生笑了起来。 “我也常常感觉到,人很难从别人的经验里得到教训的,总要自己亲身体验过,才会学乖,”他说。“不过,你也不必太为他担心了。”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请原谅我的冒昧,我觉得象他这个年纪,应该有个男老师来教导他。葛拉汉小姐教他的东西,也许大浅了一点。” “我知道,”爱莉西亚答道。“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可是我们请不起男老师。” “让我去跟侯……” “不!千万不要。”爱热西亚急急地说。“侯爵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我们欠他的已经太多了,我不能再向他要求任何事情;等他回来,我还要跟他谈谈他让彼得骑马的事。” “我了解你的心意。晚安,爱莉西亚小姐,别再担心了。我相信,上天对一切自有安排。” “谢谢你,达格岱尔先生。把你从床上叫起来,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当时正在看书,还没有睡下。我一天里只有那段时问是清闲的,可以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他对爱莉西亚笑一笑,然后走了出去。。 爱莉西亚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最后,在老侯爵夫人的画像前停下来。 那是她结婚后不久的画像,美得让人感觉到,奥斯明顿家族不太可能再出现一个足以和她匹敌的侯爵夫人。 爱莉西亚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想,也许有一天,拉蒂戴着奥斯明顿钻石的画像也会挂在这栋房子里。 她奇怪自己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拉蒂可能会嫁给侯爵。她也很不解,为什么这个想法使她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 这件事究竟有没有可能?或者只是她在胡思乱想?不过,她知道,老侯爵夫人一直希望侯爵早点结婚。 “我这个年纪,早就该有好几个孙子了,”她这么对爱莉西亚说,“可是看样子,我那个宝贝儿子,要等我老得拖不动的时候,才肯给我生个孙子。” 还有,爱莉西亚想,侯爵乡间那栋城堡里有那么多隐蔽的地方,竟然没有小孩在那儿玩躲迷藏,实在是太可惜了。 达格岱尔先生给她看过一幅有将近八世纪历史的画,画的就是奥斯明顿城堡。 城堡初建于诺曼时代,中间曾经因为战乱而被焚毁,重建之后就开始不断的扩大、改建。 现在,那已经是一座宏伟的建筑了。爱莉西亚很希望有机会亲眼看一下。 但是她又告诉自己,不应该存有这种奢望。因为,等社交季一过,她们一家就要回到贝德福去。就算那时候拉蒂找到合适的对象结了婚,至少,她和彼得是要回去的。 冬天一到,他们又要每天面对那一大片荒凉单调的平芜,守着一季呼啸的寒风。 她望着老侯爵夫人的画像出神。这时候,侯爵走了进来。 “我以为你已经去睡了。”他说。 “我有话……想跟你……谈。” “该不是又要我替你解决问题吧?” “你能想出到马厩去找彼得……真是……太……不容易了,”爱莉西亚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对……你的……感激。” “这么说来,你懂得的字汇很有限罗?”侯爵说道。“不过在别人对你的印象里,你并不是不善表达的人啊,爱莉西亚。” “把脑子里……想的说出来并不难,”爱莉西亚答道。“但是要表达……内心里的感觉……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她把心里真实的感受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侯爵倒了两杯香按,递过来一杯,一面惊异地望着她。 “喝点这个,”他说。“你刚才受惊了。” “要不是……你,我一定到现在还在为找不到彼得担心呢。” 她啜了一口香槟,仿佛突然有了勇气,放下酒杯说。 “我有一件事……要对你……说。” “先坐下再谈。”侯爵说。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爱莉西亚对他说。“我只是想……请你……不要……让彼得骑马。” “你不愿意让彼得骑马?”侯爵问。“你知道马对他的意义有多重大吗?今天晚上发生了这种事,难道你还忍心不让他骑马?” “你……不了解,”爱莉西亚说。“为了他……以后着想……我不愿意让他现在过得……太惬意。” 侯爵静静地望着她。 “再过几个礼拜,这场美梦就要结束了,那时候,彼得要跟我回到贝德福去。” 她停了一会儿,斟酌着字句,然后缓缓地说下去:“回去以后,我只能让他骑那些又瘦又小的马,或者偶再请附近喜欢他的农夫把运货的马借给他骑一下。如果现在他骑惯了你的好马,以后他就没有办法再适应那种生活了。” “你自己难道就不会感觉到生活转变的冲击?”侯爵问。 “当然会,”爱莉西亚答道。“不过我能了解这段日子是永远不会再来了,除了感激之外,我不会有任何奢望。但是彼得年纪这么小,我怎么向他解释呢?” 侯爵没有答话。她停了一会儿,又说:“今晚发生了这件事,使我觉得自己把金钱和时间全花在拉蒂身上,而没有让彼得好好受教育,实在是做错了。不过在目前这段时间里,我还没有能力替他请男老师,只能暂对由我和葛拉汉小姐尽力教他。” “或者我……”侯爵沉吟着。 “不!”爱莉西亚坚决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刚才达格岱尔先生也提过,但是我阻止了他。我们得到的已经太多,我不能再接受了。” “你不是很爱你弟弟吗?” “我当然爱他!”爱莉西亚说。“刚才他不见了,我简直……。” 她的眼眶湿润了,但是她努力忍住泪说:“我仰赖你的已经比我第一次来见你时,所想得到的多得多。不过我仍然有我的自尊。我们体内所流的,都是明顿家族的血,所以我相信,我自尊心之强,绝不亚于你。我决不让彼得做个向你……需索不休的亲戚。” 他知道她想起了费得史东夫人。 侯爵喝完香按,将杯子放在一个盘子上。 “爱莉西亚,”他说,“我们暂时把这个问题搁下。刚才彼得失踪,你情绪激动了那么久,现在一定很疲倦了。” 爱莉西亚轻轻挥动了一下手,但是却没有开口。侯爵接下去说:“我要你现在去睡。明天,母亲为你和拉蒂准备了节日,她一定希望你看起来容光焕发的。彼得的事,你不必担心了,如果你真象你所说的那么感激我,愿意尽力使我高兴的话,你就该让彼得骑马。” 爱莉西亚想答话,却被侯爵阻止住了。 “假如,你知道你弟弟是个音乐天才,”他说,“别入要送他一把小提琴,或者愿意把钢琴借给他,你会阻止吗?” 爱莉西亚沉默着。侯爵又继续用严肃的口吻说:“我觉得彼得对马很有天分。将来,这点天分可能使他受用无穷。要是我们剥夺了他这个机会,使他的天才因此被埋没,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心安的。” 爱莉西亚紧握住双手。 “你说得……很有道理;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才好。” “那就把事情交给我吧!”侯爵对她说。“在我母亲照顾你和拉蒂的时候;就由我来照顾彼得。我自己曾经也是个小男孩,所以我想,我应该够资格做这件事。” 他微笑着,但是爱莉西亚的眼里却充满了泪水。“你……说得对,”她的声音好低、好低,“我的字汇实在是……太……有限了。” 眼泪从她的面颊上滚落下来。 她急着想掩饰自己的情绪,就匆匆转身,跑了出去。
第5章
侯爵吃完丰盛的早餐,拿起泰晤士报,开始看大标题。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亮整个可以俯瞰花园的早餐室。 这时候,门开了,达格岱尔先生拿着一些刚送到的邮件进来。 “早安,达格岱尔。昨晚事情解决以后,你睡得还好吧?”侯爵放下报纸说。 “我真佩服您反应的灵敏,”达格岱尔先生答道。“我自己都觉据奇怪,为什么我就没想到要去马厩找找呢!” “昨晚发生的事,我到现在过不太敢相信,”侯爵沉吟道,“我自己小时候也很爱马,但是却做不到象彼得那样毫不畏惧。” “有些人对动物很有驾驭的能力,”达格岱尔先生微笑着说。“就象一些园丁对任何植物都有有‘妙手回春’的本领一样。” “马戏团里的驯兽师大概就是如此吧!”侯爵说着笑了起来。 他伸手接过达格岱尔先生带进来的邮件。 “里面有没有什么比较重要的?” “差不多我都可以处理,除了这一封。” 他递过去一个信封,侯爵立刻认出,那上面是哈洛夫人的笔迹。 “撕掉!”他恨恨地说。“以后即使她再写信来,也不要拿来烦我。” “是,大人。”
达格岱尔先生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您昨天晚上到皇家大道去了,那儿一切还好吧?” “很好啊!”侯爵说。 他正想谈点别的事情,突然感觉到他财务总管的态度有点奇特。 达格岱尔先生替他做事,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彼此早就把对方的思想。习惯还有表情动作,摸得一清二楚。 “有什么不对吗?达格岱尔。”他问。 “没什么,大人。只是您事先没有叫我去通知杜渥小姐,所以我怕您去看她的时候,她——可能不在。”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变得很迟疑,侯爵立刻敏感地问。 “告诉我实话,你究竟想说什么?” 达格岱尔先生迟迟没有答话。侯爵等了一会儿,然后生气地说:“达格岱尔,你应该很了解,我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自己做了傻事,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不管什么事,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大人,那只是我从报上看到的一点传闻。” “你看到什么了?。” 达格岱尔先生又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有一家专门爱造谣生事、揭发别人隐私的小报纸暗示说,杜渥小姐和演<乡下姑娘>这出戏男主角的那个男演员很要好。” 侯爵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以前在戏里看过这个英俊的年轻人,他是最近才代替了另一个很有舞台经验男演员的位置,参加演出的。 他正想告诉达格岱尔先生,戏剧界的谣言经常是空穴来风。而且情况比社交界更严重,但是脑子里却猛然记起一件事。 前一天晚上,在皇家大道,他在进餐之前洗了个澡。 浴室建在瑞妮卧室的里面。洗完澡,把身上的水擦干以后,他发现浴池旁的小桌上有一把剃胡刀,式样和他平常用的完全一样。当时他想,法国女人对自己的情人是最温柔体贴的,而且连一些细微末节都会注意到,这把剃胡刀想必是瑞妮为他准备的,于是他就熟练地刮了胡子,然后穿好衣服,打上领带。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等他后来再进浴室的时候。那把剃胡刀已经不见了。 还有,在他要走的时候,那个女仆告诉他:“大人,这儿的红葡萄酒和香槟快要喝完了。” “我知道了。”侯爵当时还想着要吩咐他的财务总管送些酒过去。 但是现在想想,不久以前,他才派人送了很多香槟和红葡萄酒去,而且,瑞妮和其他演员不太一样,她是很少喝酒的,即使陪侯爵进餐,顶多也只喝两杯香槟。那么,那些酒都到哪儿去了呢? 想到这里,侯爵不禁冒火了。 他并不怪瑞妮另给新欢,因为这将近一个月里,他也实在太冷落她了。 使他气愤的是,原来她看到他时所表现出来的高兴,还有她对他的撒娇、奉承,都是为了掩饰她心里的罪恶感。 一个女人要是心甘情愿地做了某个人公开的情妇,那个人不但替她付房租、供给她一切生活费用,而且还让她出入有车,那么她就应该专属于他。 他对过去那些情妇,有十足的把握,他相信她们没有背叛过他——至少,没有让他起过疑心。 但是现在,他却被另一个男人愚弄了。这种受挫的感觉,使他无法释然。 “达格岱尔,”他沉默了很久,最后终于说道,“开张支票给杜渥小姐,并且.通知她在一个月之内,搬出那栋房子。” 他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 “是,大人。”达格岱尔先生的回答很简单。 “我想再看看从新市寄来的那封信,”侯爵的声调突然一变。“我昨天没有时间仔细看,里面有几个重点,我得跟你谈一谈。” “我马上去拿,大人。”达格岱尔先生答道。 楼上的拉蒂,这时候正坐在床上吃早餐。 在奥斯明顿府里吃早餐,是一件很愉快的事。精致的餐盘、令人胃口大开的丰盛菜肴,使爱莉西亚和拉蒂每天都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达格岱尔先生曾经告诉她们,侯爵不喜欢一大早就有女人在他身边,所以希望她们能在自己的屋子里用早餐。 此刻,拉蒂的餐盘里有一只加盖的银碟子、一盘奥斯明顿城堡里产的紫红色大葡萄,还有一个比彼得玩的球更大的桃子。 她靠着枕头坐好,倒了一大杯香醇的咖啡,金色的头发衬托着光滑洁净的肌肤,显得好美。 爱莉西亚在这时候走了进来。 “睡得好不好?”她问。 “好极了!”拉蒂答道。“我本来以为会兴奋得睡不着的,没想到竟然一觉到天亮!” 爱莉西亚觉得她的口气有点异样,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使你这么兴奋?”她问道。 拉蒂嘴里塞满了东西,一时答不出话来。 “我猜,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爱莉西亚在床边坐下,说道。 “先让我趁热把东西吃完,”拉蒂恳求着,“等一下我再慢慢告诉你。” 爱莉西亚静静等着,一面想,拉蒂真是越来越美了。 “那是因为她在这儿生活得很快乐,而且吃得又好。”她想。 她非常担心,假如拉蒂在社交季结束的时候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就得回到偏僻贫瘠的贝德福去。 “她一定要为自己将来的幸福努力。”爱莉西亚想。 想到这里,她心里感到一阵紧张和焦躁。 拉蒂放下刀叉。 “真好吃!”她说。“现在我该吃桃子了。你要不要吃半个?” “不要,谢谢你,我刚才已经吃过了,”爱莉西亚答道,“我急着等你把那件事告诉我。” 拉蒂拿起挑子,开始剥皮。 “你能不能保证绝不告诉任何人?” “如果你不准我告诉别人,我当然不会说。”爱莉西亚回答她。 “尤其——尤其不能告诉侯爵!” “到底是什么事啊?”爱莉西亚问。“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从来不会把你告诉我的事说给别人听,尤其是侯爵。” 拉蒂叹了口气说:“爱莉西亚,我想,我是在恋爱了!” “恋爱?”爱莉西亚急忙问。“跟谁啊?” 听拉蒂说话的口气,爱莉西亚以为那个人一定是侯爵,但她还来不及细想,拉蒂又接着说:“昨天晚上,他告诉我说,他爱我。他还说,这一生中,他从来没有遇到比我更让他倾心的女孩。爱莉西亚,他的话好令我感动!” “他是谁?你到底在说谁?”爱莉西亚问。 “我说的是格蓝伊克公爵!”拉蒂说。 “格蓝伊克公爵?”爱莉出正紧张地叫着。“我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我们是在哪儿见到他的?” “不是我们——是我!”拉蒂说。“我一期星以在贝德福公爵夫人开的舞会上见到他,他向我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爱莉西亚说道。“这样好象有点违背常理!” “他后来向我解释,”拉蒂说。“他跟侯爵争吵过,而且他母亲也和老侯爵夫人合不来。” “他想娶你吗?”爱莉西亚问。“想!他虽然没有这么说,区是他的话里已经很明白的表示出来了!噢,爱莉西亚,他好爱我我!” “如果他真的爱你,就应该征得侯爵的同意来娶你,”爱莉西亚急急地说,“我们既然住在这里,就应该一切听侯爵的才对。” “尤安可能不会这么做,”拉蒂微笑着回答。“他向来是很独断独行、我行我素的。” “要是侯爵不答应呢?” “他没有理由不答应”拉蒂缓缓地说。“毕竟,我找到了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对象。” “这正是我一直为你祈求的,”爱莉西亚同意地说,“当然,最重要的是,你爱他。” “尤安说了好多动人的话,”拉蒂说,“他觉得我美得象个女神,他说他想吻我——从我美丽的头一直吻到我纤巧的脚!” “拉蒂!” 爱莉西亚简直被这些话吓呆了。 “你不该让任何男人对你说这种活,除非你们已经订婚了。” “我们是打算订婚,”拉蒂说。“虽然侯爵那儿可能有点困难,但是尤安说他不能没有我。所以下次见面的时候,他要跟我详细谈谈这个问题。” 她接着说:“你看,为了两家之间这点愚蠢的不和——我连为什么.不和都不知道——只要有老侯爵夫人和侯爵在场,我们两个就不敢公开地跳舞,只好偷偷溜到花园去。” 她笑一笑,又说:“昨天晚上,我们找到一个很隐蔽的小亭子,在那里,绝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拉蒂,这样是不对的!要是被老侯爵夫人知道了,她一定会很生气。” “我为什么要在乎她的想法呢?”拉蒂不高兴地说。“你也知道,这些世家之间往往为一点小事弄得世代不和。这真是大荒谬了!连尤安自己都这么说。” “但是他不能不经过侯爵同意就娶你,”爱莉西亚说得很坚决。“你肯不肯让我去跟侯爵谈谈?” 拉蒂惊叫了起来,差点把餐盘打翻。 “不行,爱莉西亚!你符应过不告诉任何人的。” “我当然会遵守诺言,”爱莉西亚安慰地道,“但是,我很希望能替你解决这个困难。” “我自己会把一切事情处理得很好。” 拉蒂的话,使爱莉西亚吃了一惊,因她向来是个百依百顺的人,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自己从来没做过决定。 所以过去,爱莉西亚虽然很爱拉蒂,有时候也难免对她那种过分倚赖别人的习性,感到很气恼。 但是,拉蒂现在的态度,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你听我说,”爱莉西亚对她说道。“你要懂事。我们欠侯爵的太多了,所以绝不能再欺骗他。” 拉蒂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你说的或许有道理,爱莉西亚。我先前没有想到这一点。” “想想他给我们的一切!”爱莉西亚说。“他母亲在当我们的监护人,他供我们吃、住,让我们穿别的女孩做梦都不敢想的最新最好的衣服,还使你成为今年社交季里最美的女孩。” “我知道,我们如果做出使他不高兴的事,那就是忘恩负义,”过了一会儿,拉蒂说。“但是,假如他要我放弃尤安,那该怎么办?”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要结婚的是你,又不是他!”爱莉西亚说。 “说不定等他知道这件事以后,会觉得很高兴,”拉蒂满怀希望地说,“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少负担一个人了。”“这倒是真的。”爱莉西亚想到彼得前一天失踪的事。不禁同意地说。“我告诉你,”拉蒂说,“我已经和尤安约好,要在今晚的舞会上见面。到时候,我会把你的话告诉他。” “你一定要记得告诉他,”爱莉西亚说道。“拉蒂,你这么懂事,我真高兴。” “侯爵和他母亲实在是太好、太好了,”拉蒂反复地说。“我想,如果没有那些漂亮衣服,尤安和其他人都不会喜欢我。” “你还是会很美的,”爱莉西亚说。“只是,站在那些衣着华丽的女人中间,我们两个就要象灰姑娘一样了。” “我很感激侯爵!真的!”拉蒂叫着。“但是我不明白,尤安怎么会跟他争执呢?” “他没有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吗?”爱莉西亚问。 “当时没有多少时间,”拉蒂答道,“他只告诉我,说侯爵和他母亲会阻止我们见面。” “从那次以后,你们每天晚上都见面?” “差不多。只除了上礼拜四,那晚的那个舞会没有邀请他。虽然他事先已经通知我了,可是我当时还是很难过。” “你怎么跟他联络?”爱莉西亚问。 拉蒂很为难地看着她。“我如果告诉你,你也许会生我气的。”
“我答应不生你的气。”爱莉西亚说。 “好吧,是尤安拿钱给我,叫我买通了一个仆人,让他看我们带信。” “噢,拉蒂!”爱莉西亚责备地叫道。 “我知道你会生气,”拉蒂说,“可是我和尤安都怕达格岱尔先生会看我们的信,然后把这件事报告侯爵。” “俄不相信达格岱尔先生会拆我们的信。”爱莉西亚说。 “谁敢保证!”拉蒂含糊地回答。“尤安还叫我别把我们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在内。” “他真的叫你不要告诉我吗?”爱莉西亚问。 “我记不清楚他是怎么说的了,”拉蒂答道,“大致是如此。反正,他希望这件事是我们两个人共享的秘密。” 拉蒂又愉快地笑着说:“不过,你也知道,我对你是隐瞒不了任何秘密的。这几天,我一直想告诉你,但是我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爱我.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真正放了心。” “哪么,你打算怎么办呢?”爱莉西亚问道。” 这件事实在使她既震惊又担忧。 她想,虽然拉蒂喜欢的是跟侯爵不和的人,但是如果这是一桩美满的婚姻,那么为了拉蒂的幸福,侯爵没有理由反对。 但是从另一方面看,任何人只要能投其所好,拉蒂就会对他与听计从。而侯爵和格蓝伊克公爵不和,一定有他正当的理中。那么这位公爵的为人就值得考虑了。 她决心要查出侯爵和他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纠纷。但是,现在她不能把这个打算告诉拉蒂。 于是她高声说:“我很高兴你能找到这么理想的对象,可是,你千万不能做出令侯爵生气的事,否则会把这一切都毁掉的。” 停了一下,她又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没有……爱上……侯爵?”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的确很喜欢他,”拉蒂说。“他是那么英俊、那么魁梧!但是,嫁给一个连把帽子脱下来递给你,都觉得是在向你施恩的男人,实在很没有意思。” 爱莉西亚忍不住笑了。 拉蒂的比喻很滑稽,但是口气却是很认真的。而且,爱莉西亚也很了解她的意思。 侯爵的优越感十分强烈,即使陪她们去参加晚会的时候,仍然显得那么高傲、冷漠。 “拉蒂,今天晚上见到公爵的时候,你要告诉他,你们不能继续这样秘密来往,除非他有很正当的理由。”爱莉西亚说。 “我会告诉他的。”拉蒂说。 这时候她正好把桃子吃完了,于是一面靠回枕头上,一面说:“看见男人用迷惑的眼神望着我,想不出该怎么形容我的美的时候,心里就觉得好高兴。”。 她接着说:“他们吻我的手,但我知道,他们真正想吻的,是我的唇。只不过他们大多数都不好意思说罢了。” 爱莉西亚的背忽然僵直了。 “拉蒂,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被别人吻过了?”“是啊!”拉蒂答道。“不过我只让我喜欢的男人吻我。”“可是,拉蒂,你不应该这样做!”爱莉西亚叫道。“除了你的未婚夫之外,你不能让任何男人吻你。” “你以前没有告诉过我。”拉蒂轻轻地说。 “我以为你知道。”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拉蒂说。“这样做也许不对,但却很有意思。他们都好兴奋,而且还说:“天啊!你真是太美妙了!” “你该让他们对你说:‘你愿意嫁给我吗?’”爱莉西亚提醒她。 “有两个人曾经这样跟我说过。”拉蒂回答。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爱莉西亚问她。 “因为我不喜欢他们,”拉蒂说。“有一个年纪大老,有点象以前纠缠你的那个可怕男人。另一个是个笨男孩,他的下巴好短,每次都被衣领遮住!” “可是……拉蒂……” 到伦敦来之前,她就计划好,要替拉蒂找个理想的对象。而且因为拉蒂一向对她百依百顺,所以她根本没想到要征求拉蒂的同意。 但是,现在,拉蒂突然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意见和看法,连别人向她求婚,她都可以凭自己的意愿而加以拒绝了。 “那是我的错。”爱莉西亚想。 她觉得自己以前不该那么专断,几乎不把拉蒂当做有感情、能独立思考的人看待。 她又想,或许拉蒂比她想象的要聪明得多,至少,她已经找到了一位公爵。如果他真的愿意娶她,那不是太好了吗? “答应我,”爱莉西亚说,“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跟他谈一谈,仔细地问清楚。要是方便的话,最好介绍他跟我见面。” “今天晚上你们见不了面。”拉蒂说。 “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参加的不是同一个宴名” “这话怎么说?” “老侯爵夫人昨天告诉我,她的朋友布莱生顿夫人今天晚上要专门为年轻人开个小型舞会,可是女孩人数太多了,所以她决定让我去参加,她自己带你到卡尔顿宫去。” “卡尔顿宫?怎么没有人告诉我呢?”爱莉西亚问道。“噢,拉蒂,那你一定很失望!” “才不呢!”拉蒂说。“我已经见过那个又老又肿的摄政王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把他看得那么重要!” 爱莉西亚没有说话。她了解,在拉蒂看来,四十八岁的摄政王已经非常老了。但是,她自己却觉得摄政王是个很有吸引力的人,而且她也明白,侯爵为什么会把他当做好朋友。 “好吧,也许明天晚上我可以见到公爵。”爱莉西亚说。 “我会告诉他,说你要见他,”拉蒂说道。“不过,他也许会气我不守诺言,把这件事告诉了你。” “这种事总不能永远保密啊!”爱莉西亚说。 她想,虽然六月十九日摄政王要举行庆祝会,所以今年的社交季比往年长,然而,时间就象砂漏里的砂一样,分分秒秒不断地往下滑落,这段日子总会有逝去的一天。 她正打算劝拉蒂一切要慎重,要跟公爵把话谈清楚,拉蒂却一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 “我好快乐,我真是太快乐、太快乐了!”她叫着。 她紧紧搂住她姊姊,抱她、亲她。 “谁会想到,社交界里竟然有这么多令人兴奋的美妙的事!”她说。 她望望她姊姊担忧的神色,又说:“爱莉西亚,别替我担心,’我不会做出什么坏事来的。我要嫁给尤安,跟他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这也正是我对你的希望。”爱莉西亚说道。 但是,她的声音里仍然带着无限的忧虑。 环视着宏伟的卡尔顿官,爱莉西亚告诉自己,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一切,使整个世界变得那么美好,到处充满了阳光。 老侯爵夫人和侯爵带着她进入大厅。黄褐色大理石建筑的大厅里,有埃尔尼阿式的大圆柱,和线条优美的双层楼梯。 侯爵在来的路上已经说过,今天的小型晚宴,是摄政王为了招待自己的好朋友而举行的。 当时,他曾经想到以前艾默芬哀求他带她来的情景,他很高兴,今晚和他一起来的,是他母亲和爱莉西亚。 因为他相信,爱莉西亚在宴会上一定能表现得很得体。而且在和其他宾客谈天的时候,也会很专注、很敏慧。 爱莉西亚望着客厅里的宾客,发现自己是最年轻的客人,而且也是唯一未婚的女性。其余的人——当然也包括了赫特福夫人——都佩戴着光彩夺目的钻石珠宝,而且大部分的女士,年纪都已经相当大了。 但是,使她更感兴趣的,是屋子里的陈设。 达格洛尔先生曾经告诉过她,要她仔细观赏摄政王举债买来的温代克的画,以及其他许多英国、荷兰画家的名作。 此外,屋里的高布林地毯、塞佛尔瓷器、古董陈列架和大理石马,都让爱莉西亚目不暇给。她很希望能够不受任何干涉,好好地看一看。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能应邀参加这个宴会,是很不容易的,所以应该好好表现,争取别人的好感。 因此,在晚宴上,她专注地倾听左右两位男士对她说的话,使他们发现跟她谈话竟是那么轻松愉快,于是禁不住去向侯爵称赞她的美丽和聪慧。 晚宴在十一点半结束。他们回到奥斯明顿府的时候,拉蒂还没有从另一个宴会上回来。 侯爵在车子经过保皇党俱乐部的时候就下车了。在他跨出车门时,老侯爵夫人劝他说:“别输太多,契尔敦。钱花在其他用途比在赌桌上输掉有意义得多。” “我在赌桌上总是赢家,”侯爵回答。“不过,这大概是因为我在情场上不得意的缘故!” 老侯爵夫人对他同情的笑笑。车门头上以后,她告诉爱莉西亚:“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对赌博着迷。象丹沃公爵夫人,我一直很喜欢她,可是她却为了赌,把自己的健康都毁掉了。” “我要是有钱的话,”爱莉西亚说,“绝不肯拿去做这种傻事。” “我们的想法一样,”老侯爵夫人说。“可是男人总是无法抗拒任何挑战。我常常觉得我儿子一直在追求刺激,他永远想克服更多更高的障碍。” “我很了解,”爱莉西亚微笑着说。“侯爵大人的问题,就在于他对一切事情都太在行了。他在赛马的时候总是获胜,玩牌又老是赢,而且每一个人对他都那么尊敬、那么崇拜,他还能追求什么呢?” “我知道,”老侯爵夫人说。“他缺少爱!” 她继续解释道:“他的生活里有过数不清的女人,她们爱他、崇拜他,所以一直想侵入他的生命里。但是,我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爱过谁。” 她叹口气,然后又说:“我日夜祈祷,盼望他能够爱上一个好女孩,使他了解我和我丈夫过去那种甜蜜的感情。” 这句话,使爱莉西亚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解释的奇特感觉,但是她对爱情实在是一无所知,所以只能喃喃地说些安慰的话。 回到奥斯明顿府以后,她问老侯爵夫人道了晚安,就走进自己的房间。 上床的时候,她在想,等拉蒂回来,她要过去问她和公爵谈得怎么样。 但是她实在太累了,一上床就沉沉地睡去,直到第二天早上九点,女仆进来送早餐,把窗帘拉开的时候才醒。 “拉蒂小姐醒了没有?”爱莉西亚问。 “还没有。她在门外放了张条子,说除非她摇铃,否则不要去打扰她。” “她一定是回来得很晚。”爱莉西亚想。 她勉强接捺住心里的焦躁,洗了个澡,穿好衣服,然后上楼到幼儿室去看彼得。这时候,彼得正兴奋地准备去骑马。 “山姆说我骑马的技术跟大人一样好,”他说,“所以我们今天要把速度加快一点!” “那太好了!”爱莉西亚微笑说。“等你见到侯爵的时候,要记得谢谢他。” “已经讲过了。”彼得说。 “你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应该对他说谢谢,”爱莉西亚告诉他。“你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肯让你骑他的马的,即使他有再多的马也一样!” “他有好多我没有见过的好马,”彼得说,“山姆说,他还要买更多呢!为什么我们就没有钱买那么多马?” “也许等你长大后会有钱买,”爱莉西亚答,“不过你一定要很聪明,才能赚那么多钱。” “要是有了钱就可以买马,那我一定要多赚点钱。”彼得说。 然后,他迫不及待地对葛拉汉小姐说:“快点!快点!山姆一定在等我了。” “我带彼得到马厩去好了。”爱莉西亚说。 “那真谢谢你了,爱莉西亚小姐,”葛拉汉小姐答道。 “今天早上,我的头好痛,而且觉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你应该躺焉休息,”爱莉西亚说,“等彼得骑完马,我会张罗地吃午餐,然后下午带他出去。”
“你真好心,”葛拉汉小姐说道,“不过,我实在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毛病。” “她是个好人,”爱莉西亚想,“只是年纪太大了。 她想起侯爵答应要亲自教导彼得的事,心里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忘记了。 但是她立刻又责备自己贪婪。她觉得,他们一家从他那儿得到的太多了,她不该再奢求。 她匆匆地带着彼得到了马厩。看着他小小的身影信心十足地骑着“大力士”奔驰而云,她又独自回到厦里。 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是拉蒂的卧室门口仍然放着那张字条,爱莉西亚只好去看老侯爵夫人。 老侯爵夫人最喜欢的,就是和别人谈前一晚发生的事。她兴高彩烈地说起.晚宴上每一个人的身世背景,逗得爱莉西亚开心得大笑。 在她起床的时候,爱莉西亚努力装出不经心的口气问:“夫人,昨天晚上有人谈起格监伊克公爵,我记得好象没有在任何宴会上见过他,您认识他吗?” “格蓝伊克公爵?”老侯爵夫人说。“我想他可能也在伦敦。我见过他一两次。” 她笑了一下说:“你不用去注意他,他不可能成为你和拉蒂的对象。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没有请他来参加我们的晚宴。” “为什么不可能呢?”爱莉西亚假装好奇的问。 “因为下个月他就要跟柏威克伯爵的女儿结婚了。他们两家都是北方很有声望的大家族,而且公爵和他未来的新娘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两个人实在是很合适的一对。” 爱莉西亚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静止了。但是老侯爵夫人仍然继续说:“告诉你一个很有意思的秘密,这是柏威克夫人亲口告诉我的,她说她那个爱惹麻烦的女儿已经和公爵先举行了一个认可的仪式。” “认可仪式……是干什么的?”爱莉西亚从干枯的嘴唇里挤出这句话。 “在苏格兰,”老侯爵夫人向她解释,“一对男女只要在证人面前宣布结为夫妇,那么他们就是合法的夫妻了!” 她笑了起来。 “当然啦,高尚的家庭是绝对不愿意用这种方式的,而且现在一般也很少用这种仪式了,除非新娘已经怀了小孩。” 她又笑着补充道:“我想柏威克伯爵的女儿应该不会那么糊涂,可能只是他们两个兴之所至的恶作剧。不过,不管怎么样,公爵现在已经算是个有妇之夫,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把他介绍给你和拉蒂。” “是的……夫人。”爱莉西亚说着,一面感觉到自己好象要昏倒了。 她离开了老侯爵夫人的房间,她下决心向拉蒂的屋里走去。 现在,不管她妹妹多累,她一定要把她叫醒,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告诉她。 她愤怒地想,难怪公爵要借口跟侯爵不和,让拉蒂瞒着侯爵和他秘密来往。 他欺骗了拉蒂纯真的感情,另一方面却准备和别的女孩结婚,他会使拉蒂的自尊受到多大的打击!这种行为简直残酷得不可饶恕! 拉蒂的房门外仍然放着那张字条,但是爱莉西亚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房里一片漆黑。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立刻射了进来。然后,她再转身去看床上。 床有睡过的痕迹,却不见拉蒂的影子。 她以为拉蒂可能刚睡醒,已经到她屋里去找她了,于是准备转身出去。这时候,却突然看见梳妆台上放着一个信封,上面写着:爱莉西亚。 她拿起信封,久久不敢打开,不敢面对信的内容。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定下心来打开信封,拉蒂稚气的笔迹在她眼前跳动:
亲爱的爱莉西亚: 因为龙安认为我们的结合会受到许多困扰和阻挠,所以,我决定跟他私奔了。我们计划在多佛结婚,然后乘他的游艇沿着南部海岸开到北部。英国的舰队现在正日夜巡航,防御拿破仑海军的进攻,因此这一路上,我们一定会很安全的。 我很快乐,请不必为我担心,同时请代我向侯爵和他母亲致歉,求他们不要生气。最爱你的妹妹 拉蒂 爱莉西亚把信反复看了两遍,闭上眼睛。 “我该怎么办?”她问自己。“天啊,我该怎么办?”
第6章
爱莉西亚知道,现在唯一能够帮助她的人,只有侯爵。她拿着拉蒂的信,下楼到大厅去。 “侯爵大人在哪里?”她问一个仆人。 “大人去骑马了,小姐,”那个仆人回答。“他在一个钟头以内大概不会回来。” “那么,达格岱尔先生呢?” “达格访尔先生也出去了,不过在午餐之前应该会回来。” 爱莉西亚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她知道拉蒂已经动身到多佛去,等到了多佛,公爵绝不会象拉蒂所想的跟她结婚,他一定会找借口把她骗上船——到那个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好一阵子,爱莉西亚就那样愣愣地站着,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理不出一点头绪。 然后,她断然地走进书房,在侯爵的书桌前坐下,抽出一张便条纸,开始沉思该怎么下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最后,她认定用不着她多说,侯爵一定能了解她的意思,所以就简单的写道:我到多佛去了,请帮助我! 爱莉西亚把纸条装进一个信封里,和拉蒂的信放在一起,然后上楼上戴帽子,再披上一件旅行用的银斗篷。 下楼的时候,她告诉自己,除了侯爵以外,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于是她吩咐一个仆人说:“如果夫人问起,你就说我去看一个朋友。另外,请你转告侯爵,说我在他的书桌上留了了张条子。” “是,小姐,”仆人答道。“您要不要用马车?” “我自己到马厩去吩咐好了。”爱莉西亚说。 她知道等马车准备好,停在前门,要经过一段时间,但是她现在一分钟也等不及了。 她穿过书房,越过草地,一面想着上次侯爵抱着彼得回到屋里的情景。 “他会帮我去救拉蒂的,我知道他一定会!”爱莉西亚一边跑,一边对自己说。 到了马厩,她看见山姆在那里,不觉松了一口气。 “山姆,我要到多佛去,而且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 马夫诧异地看着她。 “我们要追上格蓝伊克公爵。这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马夫了解地望了她一眼说:“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格蓝伊克公爵大人的马车是两匹马拉的高架车。那两匹马是好马,不过还不能跟侯爵大人的马队比。” “那我们就赶快用大人的马队追上去,好不好,山姆?”爱莉西亚恳求道。 “小姐,我不知道侯爵大人会不会同意。”山姆说。 但是,爱莉西亚焦虑、恳求的眼神终于说服了他,他说:“好吧,我们追上去,您不要害怕。” 他挥手招来马童,在极短的时间里把侯爵的黑马队准备好,套在一辆最新型的旅行马车上;他自己也穿上制服,戴着有纹章的帽子,开始熟练地驾着马车出发了。 车行的速度很快,车上的人很难交谈。直到走了大约十哩以后,爱莉西亚才问:“我们中途需不需要换马?” “假如要继续保持这种速度的话,就得换马,”山姆答道。“幸好大人在所有的大道上都有自己的驿站。” 爱莉西亚这才放下了心。 她知道有钱的贵族都有这种习惯。但是她原先担心,侯爵要是不常到多佛的话,可能就不会想到在这几设驿站了。 万一那样,他们只有两个办法:第一,整段路程里,就只用原来这些马,使它们精疲力竭。第二,就是在途中的旅馆里换普通的马,使速度减慢。 他们穿过有强盗出没的加德斯丘陵,终于在洛契斯特停了下来。 爱莉西亚趁着山姆换马的时候,在古老的旅馆楼上洗了把脸,喝了杯咖啡,然后又匆匆上路了。 虽然已经到了该吃午餐的时候,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饿。 她只感到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焦躁,使她的胸口隐隐作痛。 她一直在计算侯爵可能什么时候才会回到家里,看到她留下的纸条。她相信,到时候他一定会立刻骑马赶到多佛。 “他太了不起了!”爱莉西亚对自己说。“他会象以前帮助我们一样的把拉蒂救出来。” 她觉得自己简直想拥抱他,想为他欢呼。这种狂热的情绪,使她警觉到:她爱上他了! 但是,她又告诉自己,她竟然会爱上一个有那么高的身份地位,而且又完全无视于她和拉蒂的魁力的男人,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然而在另一方面,她又无法否认早已埋藏在自己心底的那份感情。 只要有侯爵在场,她的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转。每晚,她总是想着他才睡着的。每天早晨醒来,她第一个想到的,也总是他。 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对她太好、太慷慨,所以使得她想讨好他。 可是,当她穿上老侯爵夫人送她的漂亮衣服,她知道,她只希望得到一个人的欣赏和赞美。没有了他,其他人的喝采也都失去了意义。 她告诉自己,虽然这份感情是那么的无望,但是象侯爵这么出色的男人,又有哪个女人能够保证不爱上他呢? 或许,拉蒂觉得他冷漠、高傲,所以才放弃了对他的爱,转向格蓝伊克公爵。可是,爱莉西亚感受到的,却是他的仁慈和善良;她记得的,也都是他的温和,还有他抱着彼得进屋的情景。 “我爱他!”她对自己说。 马车疯狂地向前奔驰,车轮不停地旋转,仿佛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你爱他!你爱他!” 通过梅得威低地以后,山姆说:“等我们到城外换马的时候,您最好吃点东西。” “我不饿,”爱莉西亚答道。“我只想在洗完脸以后喝杯咖啡。你自己呢?” “我驾车的时候向来是不吃不喝的,小姐,”山姆咧开嘴笑着说。“我的早餐吃得很丰富,因为我那口子知道我有这个习惯。” “我们离公爵的车子还有多远?”爱莉西亚的声音有点颤抖。 她知道山姆一定向旅馆的人打听过了。 “小姐,您不用担心这个,”山姆回答。“我知道我们目前的速度比公爵的车子快。” “真的吗?” “绝对是真的,所以您不必担心,我们到多佛的时间不会比他晚多少的。” 爱热西亚本来希望能在到达港口之前,赶上公爵和拉蒂。因为多佛有不少旅馆,要一家一家慢慢找,会浪费众多时间。 而且,公爵说不定会直接带着拉蒂上游艇出海。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太大,因为拉蒂一定希望先在旅馆里休息一下,梳洗一番,吃点东西。同时,她还盼望公爵在出海之前跟她举行婚礼。 到时候,除非公爵肯坦自承认自己已经结过婚,否则的话,还得费一番口舌才骗得过拉蒂。 “妈妈,”爱莉西亚在心里哭喊着,“我一定得赶上她——一定要把她找回来!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拉蒂身上呢?” 她知道,这是因为拉蒂太随和、太容易被人左右,所以才会受公爵的引诱,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 他一定把这种事描述得很罗曼蒂克、很刺激,而且拉蒂已说过,他向来是一意孤行的。 “他怎么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爱莉西亚问自己。 答案很明显地摆在眼前:因为拉蒂太美了。她的美,足以使任何男人冲昏了头,失去理智,不惜用任何手段得到她。 他们继续向前进,直到最后,他们已经要到达多佛了,却仍旧看不见公爵马车的影子。 这一趟路程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但是忧虑和紧张使爱莉西亚一点也不觉得累。她只担心自己来得太晚了。 “你想,我们在什么地方能够找到公爵?”她问山姆。 她并没有告诉他,说拉蒂和公爵在一起,不过她相信他已经知道了。 他即使没有猜到她匆匆赶到多佛的原因,也一定从沿途的旅馆里打听到,公爵不是一个人赶路。 “国王旅馆是这儿最好的,而且公爵一向都住在那儿。”山姆说。 “那么我们就先从那里找起。”爱莉西亚说道。 马车往城里驶去。这别候,她看见港口停了各式各样的船只,不禁在心里祷告,希望公爵的游艇还没有出海,仍然停泊在这些船中间。 穿过狭窄的街道,不久,国王旅馆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旅馆门前停了很多马车,许多穿着制服的马夫都站在一旁。爱莉西亚想到自己要到杂乱的旅馆里打听拉蒂的下落,心里不觉害怕起来。 公爵会不会用假名登记房间?还有,万一他拦阻她,不让她见拉蒂,那又该怎么办? 她以为山姆会把车子停在门口,但是他却缓缓地把车子驶进了旅馆的后院。 后院已经停了好几辆小型马车。山姆很高兴地说:“小姐,公爵大人的确在这里,那就是他的马车。” 爱莉西亚顺着他马鞭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一辆空的马车,一个旅馆里的侍者正在照顾车前那两匹精疲力竭的马。 山姆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说道:“小姐,您在这儿等一下,我去看看公爵大人在哪里。” “谢谢你了,山姆。”爱莉西亚很感激地说。 山姆将马交给旅馆的人,就从旅馆的侧门走进去。 他刚进去没多久,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从那道门出来,跨上山姆刚才指的公爵的那辆马车。 爱莉西亚紧张得摒住气息。 那一定就是格蓝伊克公爵。他把拉蒂留在旅馆里了。 她看着他把马车掉头,驶向出口。在经过一个管理马车进出次序的侍者身边时,爱莉西亚听见他说:“我一会儿就回来,你替我准备马厩,等一下好安顿我的马。” 那个侍者摸摸马的额毛。 “是,大人。” 马车往码头奔驰而去。这时候,爱莉西亚从自己的车里跳下来,匆匆走进旅馆。 她刚走到门口,看见山姆迎面而来。 “小姐,拉蒂小姐在六号房间里。”他说。 “谢谢你,山姆。” 爱莉西亚很快地穿过嘈杂的旅馆大厅。假装自己是住在里面的客人,”直接往楼上走。 楼上有一条狭窄的甬道,旁边都是客房。六号房就位在甬道中央,正面对着海。 她没有敲门,就开门走了进去。 拉蒂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除了脱掉帽子以外,全身衣着都很整齐。 爱莉西亚凝视了她一会儿,反身关上门,喊道:“拉蒂!” 她妹妹睁开眼睛一看,不禁失声叫了起来。 “哦,爱莉西亚,爱莉西亚!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追你的,”爱莉西亚一面说,一面往床边走。“拉蒂,你不能这么做!” 拉蒂坐起身来,象个需要安抚的小孩一样,伸出双臂。 “爱莉西亚,我真高兴你来了!我太傻了,我不应该不告诉你就跟人家私奔的。” “不管你有没有告诉我,你都不应该这么做”,爱莉西亚说。“拉蒂,我跟你说,公爵己经结过婚了!” 拉蒂的脸上显出又惊又惧的神色,她说:“噢,爱莉西亚,带我回家吧。我真是太愚蠢了!我本来以为私奔出来结婚是很有意思、很刺激的事,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一点也不好玩。一路上,马车的速度快得象疯狂一样,我觉得又累又难受。” 爱莉西亚紧紧地拥住拉蒂。她知道拉蒂仍然是过去那个发现情况不对就要向她求救的孩子。 “公爵到哪里去了?”她问。 “他去看看游艇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拉蒂回答。 她把爱莉西亚抱得更紧,说道:“可是我不想跟他走——刚才他吻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改变了主意。爱莉西亚,他把我的嘴唇弄痛了。”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抚摸着嘴唇。 “我不喜欢他了,”她接着说。“我要跟你一起回家。” “我了解。” 拉蒂激动地叫了起来。 “爱莉西亚,你要阻止他!把门锁上,不要让他进来!” 爱莉西亚站起身。 “好的,”她说。“而且我相信,侯爵再过一会儿也会赶到的。” “侯爵?你告诉他,我到多佛来了?” “我不得不说,”爱莉西亚答道。“我本来想请他带我来的,可是他出去骑马了,所以我只好先赶来。” “我现在只想平平安安的回家,我再也不想嫁给公爵了,”拉蒂说。“他弄痛了我的嘴唇,而且把我抱得好紧。爱莉西亚。我好——害怕。” “不要紧的,”爱莉西亚安慰她说。“他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她把门锁上,又插上木栓,但是那扇门却显得不堪一击。她想了一下,说道:“拉蒂,你起来帮我把衣柜推过来挡住门,以防公爵破门而入。” 技蒂惊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 她帮着爱莉西亚把沉重的橡木衣柜推过去挡住门。 “这样他应该进不来了。”她说。 她又抓起一张椅子放在衣柜下,一面四下打量,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个西可以派上用场。 ”我们要尽量拖延时间,”爱莉西亚告诉她。“要是他回来,你就告诉他说你正在准备,叫他到楼下去等。” “如果他不——相信我呢?”拉蒂问。 她虽然很害怕,但是看起来仍然显得那么美。爱莉西亚很了解,就是因为她太美了,所以才使得公爵不择手段的想得到她。 爱莉西亚知道,此刻最重要的就是使拉蒂保持镇定。 “拉蒂,你的脸上都是灰尘,应该先洗洗脸,”她说。“还有,头发也该梳一下了。” 这是分散拉蒂注意力的最好方法,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已,不觉惊叫起来。 “爱莉西亚,”她说,“请你在提袋里把我的梳子找出来好不好?” 爱莉西亚环视屋内,发现门边放着她们从贝德福到伦敦去的时候,所带的一个轻便提袋。 她打开提袋,里面凌乱地放着几件拉蒂的衣服,还有一些内衣、一件睡衣和她的梳子。 “尤安说,他会在每个停泊的港口替我买我所需要的东西,”拉蒂轻声说。“所以我只带了我认为第——一夜会——用得着的东西。” 爱莉西亚把梳子取出来,放在梳妆台上,紧闭着双唇一语不发。 拉蒂在梳妆椅上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爱莉西亚,我这样瞒着你出走,你是不是很生气?”她问。 “我只是为你不信任我而感到难过。”爱莉西亚答道。 “我觉得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拉蒂碧蓝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她啜泣着说:“尤安把私奔形容得好刺激。而且他还强调,侯爵不喜欢他,所以一定会阻挠我们结合。你怎么知道他——已经结过婚了?” “是老侯爵夫人告诉我的,”爱莉西亚说。“他在苏格兰已经和一个跟他一起长大的女孩,举行过认可仪式了。” 她接着又说:“这种婚礼仪式,在苏格兰的高尚家庭很受唾弃,不过却是绝对合法有效的。” 拉蒂愣了一会儿,然后,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身影,用颤抖的声调说:“如果——他真的用游艇把我带走,我——我就成了他的情妇了!” 她跳了起来,搂住她姊姊的脖子。 “原谅我,爱莉西亚,请你原谅我!我知道错了。我应该从一开始就把尤安的事告诉你。” 爱莉西亚紧抱住痛哭的拉蒂。 “没有关系,我了解,”她说。“把这件事忘了吧!” “要是他不肯——放手呢?要是他——强迫我跟他上船去,那该怎么办?” “他不会的,”爱莉西亚说,“而且我知道,侯爵一定快到了。” 她想,无论他在哪里,他一定会感觉到她有多需要他。 她对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什么反应,根本一点也不了解,万一公爵在这里喧闹起来,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而且,她晓得,这件事要是在社交界传开,一定会毁了拉蒂的名誉。 由于拉蒂长得美,而且又受老侯爵夫人的监护,所以引起不少女孩的嫉妒,如果这件事传到她们耳朵里,她们必定会夸大渲染。 “不会有什么事的,”她大声说。“不要哭了,去洗洗脸吧。” 她在瓷盆里倒满水。拉蒂顺从地洗了脸,然后又把头发梳整齐。 “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她说。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的眼睛里又突然现出了恐惧的神色。 “照我刚才告诉你的话说。”爱莉西亚对她耳语道。 敲门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是谁?”拉蒂用颤抑的声音问。 “是我——尤安!” “我—一我在换衣服,”拉蒂说。“你到楼——下去等我——我会尽快弄好的。” “让我进去!” “不!不行!” “为什么?” “我已经告——诉你——我在——换衣服。” “让我来帮你。” “不——不行!我很——快就好了。” “那么快点!我们得趁涨潮的时候出海。” 公爵在门外等了一会见,没有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又说:“拉蒂,让我进去。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不—一行!我现在衣——衣衫不整。” “你在我面前不用这么拘谨。” 接着,公爵压低了声音说:“婚礼的事我都安排好了,在我的游艇上由我的船长来证婚。所以,你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 他说完就走开了,过了一会儿,橡木楼梯上响起他下楼的脚步声。 拉蒂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是个大骗子!”她叫道。“爱莉西亚,要不是你,我真会上他当的。” 说着,她向她姊姊奔过去。爱莉西亚发现她全身都在发抖。 “不要紧的,拉蒂,他伤害不了你,”她说。“我们要在这里耐心的等,祈祷侯爵能够早点来。” 拉蒂紧紧握住爱莉西亚的手,她们并肩在床边坐下。 几分钟缓缓地过去,漫长得有如一世纪。 “他会再上来!他随时都会再上来!”拉蒂突然说。“到时候,他一定会破门而入。” “那他的力气要很大才行,”爱莉西亚答道。“而且那样会造成整个旅馆的骚动。我想,他总不希望弄得人尽皆知吧。” “他说他——一向是予取予——求的。”拉蒂悄声说。 “这一次,他要失望了。”爱莉西亚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突然,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拉蒂惊叫着扑进爱莉西亚的怀里。 有人在外面敲门。 这时候,拉蒂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爱莉西亚想,现在再找借口拖延也没有用了。 于是,她问:“是谁?” “爱莉西亚,是你在说话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说。 一听到这个声音,爱莉西亚立刻推开拉蒂,跑过去将椅子放下,一股奇异的力量使她移开了衣柜,然后,她把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俊挺的侯爵! “你终于……来了!”爱莉西亚喘息着说。 “除此之外,你以为我还能怎么办?”侯爵一面说,一面走进房里。
他看看门边的衣柜和椅子,微微一笑,然后向床那边走过去。 拉蒂坐在床边,怯怯地望着他。 “小姐,你可真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啊!”他严厉地说。 拉蒂眼里含着泪,难过得答不出话来。 “她已经后悔了,”爱莉西亚急忙说。“因为公爵把事情形容得……太美、大刺激,所以她才会上当的。” 侯爵没有答话。爱莉西亚又紧张地问:“你……你是怎么对付他的?” “我打发他回伦敦去了,”侯爵说。“他答应过,不会把这件事对任何人泄漏出去。” “他会……遵守这个诺言吗?” “我已经警告他,如果他敢泄漏一个字,我就把他这种无耻的行为告诉柏威克伯爵,而且还要找他挑战——他对手枪可是不大在行的。” 爱莉西亚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一定能够设法保住拉蒂名誉的。” “她这个麻烦惹得真不小,”侯爵答道。“不过我们总算替她把事情摆平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爱莉西亚问。 “我们尽快吃点东西,然后回伦敦去,”侯爵说。“拉蒂要是觉得累,那是她自找的,不能怪别人!” “我——我非常——非常抱歉。”拉蒂的声音颤抖着。 “你应该感到抱歉!”侯爵严酷地答道。“我现在先下楼去叫东西,你们最好尽快下来。” “我们会的。”爱莉西亚说。 她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心正在欢唱。因为他来了,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贴贴,使拉蒂脱离了危险,所以她再也不用担心了。 侯爵没有再开口,就转身走了出去。 爱莉西亚说:“快,拉蒂!我们要换一身干净衣服,不能就这么脏兮兮的跟侯爵进餐。” “他——在生我的气。”拉蒂闷闷不乐地说。 “那你就得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还要显出后悔的样等,这样他很快就会原谅你的。”爱莉西亚说道。 她把拉蒂带来的衣服从提袋里拉出来,想办法把把痕扯平。 幸好,爱莉西亚和拉蒂的身材差不多,所以大约十分钟以后,她们已经穿戴整齐,把收拾好的提袋交给待者后,就神态端庄的下楼了。 拉蒂穿了一件碧蓝的纱裙,衬得她的眼睛更澄澈。爱莉西亚则是一身淡绿色。 她们一到楼下,店东就急忙过来,把她们带到一间私人接待室去。 她们走了进去,看见侯爵手里端着杯香槟,站在壁炉前面。“对本人来说,你们的动作倒真是快得惊人啊!”
他那种惯有的讽刺口吻,使爱莉西亚知道他不生气了,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现在可以开饭了。”他对店东说。 “是,大人。”店东答道。 他正打算退出去,这时候,侯爵看见他身后的大厅里,有一位男士在和侍者说话。 于是,侯爵留下爱莉西亚和拉蒂,也走了出去。 “你想,他是不是还很——生我的气?”拉蒂问。 爱莉西亚摇摇头。 “我看一切都没事了,让你自己开朗、愉快起来,忘掉这件事吧!” 她们等了好一会儿,侯爵才走回接待室,跟着一位相貌出众,年龄和侯爵相仿的男士。 “我替你们介绍一位我的老朋友,”侯爵说,“这位是卡瑟伯爵!” 他微笑着转向他的朋友。 “詹姆士,这两位是我的亲戚——爱莉西亚·明顿和拉蒂·明顿。” 伯爵和爱莉西亚握握手,然后转身面对拉蒂。 一时之间,他愣得地站在那里,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爱莉西亚知道,几乎每一个男人在初见拉蒂的时候,都会有这种反应。但是她发现,拉蒂竟然也同样惊愕地望着伯爵。 在霎那间,一对陌生的男女竟然一见钟情,坠入了爱河。 侯爵对眼前的情景似乎毫无所觉,他从冰桶里取出了香槟酒。 “詹姆士,你累了一天了,应该喝点滴。”他说。 他倒好了三杯,又斟满自己的杯子。爱莉西亚过去帮忙的时候,他对她说:“我这位朋友是奉海军大臣的命,来巡视防卫海峡的军舰的作业情形。” “这件工作很有意思!” “我告诉他,”侯爵继续往下说,“我们有位亲戚从这儿坐船要到醒利茅茨去,我们是来送行的。” 他瞥了爱莉西亚一眼,想知道她是否了解他告诉她这些话的用意,又接着说:“照说,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回伦敦去了,可是刚才因为潮水退了的关系,我们不知道她走不走得成,所以耽搁了一阵子。不过,现在她既然走了,我们也应该尽快赶回家去。” “当然!”爱莉西亚一面应和着,心里一面暗暗为他想出来的好借口喝采。 她递了一杯香槟给拉蒂,看见她仍然痴迷地望着伯爵,对他们刚才说的话充耳不闻。 那一顿午餐的气氛很奇特。爱莉西亚和侯爵不时地交谈着,伯爵偶而插进来谈一两句,但是大多数的时间,他都在痴痴地看着拉蒂。拉蒂那种羞怯的神情,使他常常听不清侯爵在对他说什么。 午餐结束后,爱莉西亚和拉蒂上楼去戴帽子、被斗篷。爱莉西亚趁机问道:“你对卡瑟伯爵的印象似乎很好,拉蒂!” “他是我所见过最有吸引力的男人!”拉蒂用梦幻似的声音说。“爱莉西亚,你觉得他喜不喜欢我?” “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爱莉西亚回答。 “可是,我怎么样才能再见到他呢?请你去拜托侯爵,邀他到奥斯明顿府去,好不好?” “他一定会这么做的。”爱莉西亚说。 她相信,侯爵并没有忽略伯爵和拉蒂之间这份瞬间进发的感情。 他们和伯爵道别的时候,伯爵握住拉蒂的手,久久不放。“我明天会去看你。”爱莉西亚听见他低声说,同时,拉蒂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在欢呼声中,在鲜艳的玫瑰花簇拥下,拉蒂和伯爵登上马车,驶离了奥斯明顿府。 他们深挚的爱情似乎感染了整个婚宴,连平日令人生厌的嘈杂、喧嚣,都显得亲切动人。 拉蒂在侯爵陪伴下走上了教堂中央的通道,爱莉西亚跟在他们身后。站在神坛前的伯爵急切地看着他的新娘一步一步走近,然后就迫不急待地接过了她的手。 他脸上的愉快神情和拉蒂的光彩焕发,使宾客中一些年长的女人睁大了眼睛。 汉诺威广场上满是芬芳的莲花,唱诗班孩子们清脆的歌声四处飘荡。除此之外,爱莉西亚觉得自己似乎还听到了天使的声音。 她相信她母亲一定也正在天上注视拉蒂这盛大的婚礼。她想,母亲必定会很满意的。 伯爵在很年轻的时候结过一次婚,但是妻子已经去世了,而且也没有为他生过孩子。 伯爵很坦白地说,本来他和侯爵一样,打算过单身生活,可是他发现拉蒂是他理想的对象。 爱莉西亚知道,伯爵也正是她妹妹合适的丈夫。他温柔体贴,而且会照顾她、保护她。这些都是拉蒂最需要的。 因为拉蒂没有要好的朋友,所以爱莉西亚成了她的伴娘。彼得和伯爵的侄子年纪一样大,就由他们两个做她的纱童。 另外,新郎的几个小侄女穿着粉红色的纱裙,跟在拉蒂身后当花童。 那是一个盛大而愉快的婚礼。在婚礼前的几个星期里,爱莉西亚忙得没时间想到自己的事,也没有考虑到社交季即将结束的问题。 拉蒂的婚礼决定得很匆忙,因为伯爵急着想带她到他在奥克福州的封地去度蜜月,而且等摄政王的庆祝会一过,大家都要离开伦敦,同时,伯爵认为没有必要将婚礼拖到秋天举行。 庆祝会是许多人翘首盼望的,但是和拉蒂的婚礼比起来,爱莉西亚觉得那一点也不重要。她甚至记不清当时的情形了。 应邀参加庆祝会的宾客有两千人。当天晚上,波墨街、圣·詹姆斯街和干草市场上全部停满了马车。宾客们和摄政王都装扮得光彩夺目,令人目不暇接。 有那么多精彩的事物要注意,有那么多大人物要辨认,爱莉西亚觉得自己手忙脚乱,连在宴会上吃了什么都搞不清楚了,只知道那些菜肴精美得连侯爵都赞不绝口! 最吸引她的,是摄政王桌子前面那座小型喷泉,喷泉的水分向左右两边流去,水里还有金、银两色的小鱼在小桥的桥拱中穿梭。 爱莉西亚虽然对这座喷泉很注意,但是心里仍然在盘算着,她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在拉蒂的婚礼之前办好,这中间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 现在,拉蒂已经成了卡瑟伯爵夫人。快乐的泪水,在爱莉西亚的眼眶里打转,她把花篮里剩下的一些花瓣全都掷了出去。 “再见!再见!”拉蒂叫着。 她戴着有鸵鸟毛的蓝色帽子,澄澈的大眼睛里闪着幸福的光芒。 爱莉西亚站在那儿,望着他们的马车逐渐远去,彼得绑的白色拖鞋,在车后上下跳动着,玫瑰花瓣沿途不断地从车上落下来。 “真是太好了!完美得象童话故事一样!”她对自己说。 这时,她看见彼得的新男老师——一个亲切、聪明的年轻人,正从一群小孩里把彼得带回来。 和数不清的宾客道别后,屋子里终于只剩下爱莉西亚、老侯爵夫人和侯爵了。侯爵跟在她们两个身后走进书房,反手关上了门。 “要不要喝杯香槟,妈妈?”他问。“喝完以后,我看您也该去休息了。” “就这么办,”老侯爵夫人答道。“真是个完美的婚礼。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有点累。” “忙了这么久,您当然会累啊,”侯爵说。“现在,安顿好了拉蒂,您只剩一个问题了。” “一个问题?”老侯爵夫人问道。“什么问题啊?” “您得决定我和爱莉西亚结婚的日期!”侯爵说。 他母亲和爱莉西亚愣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茫然地望着他。 然后,老侯爵夫人说:“你是说……?噢,契尔敦,我的好孩子,这正是我日夜盼望的事情!” 她张开双臂拥抱她儿子。他弯下腰去吻她的面颊。岁“我想您应该会同意这件事,妈妈。” “我同意!”老侯爵夫人叫道。 她转向爱莉西亚。 “你正是我希望我儿子能娶到的妻子。”她说,“而且,这些年来,我也一直盼望着自己……能有一个象你这样的……女儿。” 她激动得哭了。 “妈妈,”侯爵平静地说,“您先上楼去休息,等您休息过了,“我们再详细地计划一下。” “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老侯爵夫人高兴地叫道。 她吻了爱莉西亚。侯爵送她走出房间,穿过大厅,到了楼梯口,再由女仆陪着她上楼。 书房里,爱莉西亚静静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的脚好象在地上生了根,整间屋宇又仿佛在风狂的旋转。 这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她在做梦! 从多佛回来以后,她就为拉蒂的婚事日夜忙碌,很少有机会见到他。 但是她的心里已经觉得很满足了,因为她知道,他就在这栋屋子里,就在她附近。 同时,她也知道,他对自己替拉蒂找到了一个好丈夫,感到很得意。 有时候,在失眠的夜里,爱莉西亚会想起,离她回贝德福的日子越来越近,此后,她再也见不到侯爵了。 所以,她非常珍惜自己对他的每一瞥。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不断地对自己反复念着。 “我爱他!”她一遍又一遍绝望地说着。 “我爱他,妈妈,”她在祷告的时候说,“可是,我该怎么办?” “我爱他!”‘她抚摸着屋里每一样东西,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属于他的。 此刻,侯爵走进屋里,关上了门,定定地凝视着她。 爱莉西亚的眼睛睁得好大。 终于,他一语不发地张开了双臂。
第7章
一刹那间,爱莉西亚觉得自己简直无法动弹。 然后,她向侯爵飞奔过去,投进了他的怀里。他抬起了她的脸,炙热的唇深深地、深深地吻了她。 这正是她一直渴望、祈求的,而且,比她想象的更美好。仿佛有一道亮丽的阳光投射入她的体内,使她震颤着,从沉睡中复活了。 一切是那么完美,完美得让她难以相信。她觉得在拉蒂婚礼上听到的天使歌声,似乎又在他们四周响起。 分不清是一分钟还是一世纪,他终于停下来,凝视着她。 她在他怀里颤抖着,好一会儿,才吃力地问:“这……这是……真的吗?” “你是在问,我是不是真的打算娶你?”侯爵说。“我发现我的生活里不能没有你。而且,亲爱的,我相信你也少不了我” 他把她拉得更近一点,说道:“你给了我许多问题,让我去解决,其中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你目已。现在,我已经想出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他声音里所包含的快乐,是爱莉西亚从来没有听过的。她轻地轻说:“请……请你再吻我……让我……陶醉在这个甜美的梦里……永远不要……醒来。” 奥斯明顿侯爵夫人牵着丈夫的手,缓缓走过草地。 穿着白纱礼服的她,显得那么美、那么飘逸,使侯爵觉得她象是湖中升起的一团雾。 但是爱莉西亚望着他,灰色大眼睛里流露出的爱意,让他感受到她是真实存在的。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经过忙碌而快乐的一天后,他们终于可以独处了。爱莉西亚知道,在这一天里的一切,她都将永生难忘。 他们的婚礼,是在城堡门外一座灰色的小教堂里举行的。仪式由教区里一位看着侯爵长大的老牧师主持。观礼的来宾,只有住在附近的侯爵的亲戚和好朋友。 婚礼上并没有唱诗班,但是爱莉西亚却觉得她的父母和那一群小天使都来参加了。 宣誓的时候,侯爵的声音显得好深沉、好真挚。爱莉西亚感到,自己献给他的,不只是她的心,还有她整个的灵魂。 “我爱你!”她想说。 这句话,她不但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而且也反复的在她祈祷的时候念着。她感谢上帝赐给她一个这么好的伴侣。她简直不敢相信,此后,她再也不用面对贝德福那片平芜,忍受那种寂寞和孤独。 从教堂回来以后,他们在城堡华丽的大餐厅举行了宴会。侯爵即席发表了一篇风趣的演说,逗得大家开心大笑。宾客们纷纷举杯祝贺新郎、新娘。彼得是第一次喝到香槟,他大叫着,说柠檬汁比香摈好喝得多。 拉蒂也从奥克福州赶来参加婚礼。她快乐的神色,使爱莉西亚知道,她这个妹妹此后再也不会为她带来问题了。 “结婚实在是一件太美妙的事情了,爱莉西亚,”她说。“我知道,你一定会跟我一样快乐的。” 宴会结束,将近傍晚的时候,爱莉西亚跟侯爵送走了宾客,再去向老侯爵夫人道别。 在他们度蜜月的这段时间里,老侯爵夫人要带着彼得和他的家庭教师跟她一起住。彼得一方面很高兴能够驾车到一个新的地方去玩,另一方面,又为了要暂时和侯爵送他的马分开,显得有点依依不舍。 “爱莉西亚,你要每天跟‘飞翼’说话,”他一本正经地说。“还要告诉它,我很想它。” “我会的。”爱莉西亚笑着说。 彼得搂完了她,又去抱住侯爵的腿。 “我会很快回来帮你照顾马的。”他说。 “真谢谢你了。”侯爵答道。 爱莉西亚有点担心侯爵会觉得彼得很烦人,但是他却把彼得抱了起来,放到老侯爵夫人车前的一匹马上。 “这样,他就不会有时间淘气了。”侯爵微笑着说。 “我觉得,”老侯爵夫人在离开之前说。“除了我自己结婚的那一天以外,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她抬头看着她儿子,眼里含着笑,说道:“你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母亲说的话是不会错的。当初我不顾你的反对,坚持要当她们的监护人,现在你该承认我做的没错吧!” “妈妈,您一点儿也没错,”侯爵说,“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反对您的意见了!” 老侯爵夫人大笑起来。 “我知道你发这个誓是不会算数的,不过,孩子,你要知道,即使找遍整个世界,你也找不到比爱莉西亚更好的妻子。” “我寻觅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要找一个象她这样的女孩,”侯爵答道。“我几乎认定自己这一辈子不可能碰到了。” 老侯爵夫人的马车出发了。彼得并没有待在车厢里面,他跑到马车夫身边坐着,假装驾车的就是他。 目送马车远去,爱莉西亚和侯爵相偕到大谷仓去,他们在那款待那些在领地里工作的仆人,接受他们热情而诚挚的祝贺。 回到城堡里面以后,一切似乎都归于寂静了。但是爱莉西亚觉得,奥斯明顿的历代祖先仍然包围在她四周。她相信他们一定会欢迎她,她也认定自己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了。 她站在金壁辉煌的客厅里,这时候,侯爵走到她身边来。 “我想你一定累了,亲爱的,”他说,“不过,我要带你去看一样东西。我等了一整天,就为了等这一刻。” 她询问地仰望着他。他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跨出落地窗,走到花园里。 夕阳已经沉入地平线下,只剩下一抹余晖,残留在树梢。夜幕即将笼罩大地,天边的第一颗星星发出微弱的星光,照着古城堡遗迹上古老、斑剥的大石块。 归巢的白嘴鸦在空中呜鸣叫着,空气中弥漫浓郁的花香。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然后,侯爵说:“你在担心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担心?”爱莉西亚问。 “我感觉得出来,”侯爵答道,“我美丽的小新娘,我根本不用看你,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爱莉西亚不说话,他又打趣地说:“你又给我出了个难题了,是不是?” “其实……这……不算是什么……问题。” “告诉我!”他说。 爱莉西亚依偎在他身边,紧握着他的手。 “我在……想,”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给了我这么多……这一切……这么完美……我……我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了……” 她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你了解……即……即使你现在……一无所有……我还是会全心全意地……爱你。” 侯爵感觉得出她声音里诚挚的悸动,他用深沉的语调说:“待会儿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一定会给你机会,让你证明的。” 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草地的尽头,不远处有一大排茂密的权,形成了城堡的天然围墙。 眼前有几级台阶,通向一个小瀑布,水不断地涌过石块,流进一个大理石建造的池塘里。 侯爵牵着爱莉西亚的手,走上台阶。阶梯的顶端立着一座狩猎女神戴安娜的雕像,旁边有一个座位。 爱莉西亚在位子上坐下,回头向他们来的那个方向望去。 立刻,城堡的影像出现在她眼前,那宏伟的角楼、高塔耸立云端;城堡后面,黑色、白色的天鹅在银色的湖面上悠然地游者,更远处,成群的梅花鹿格息在古树的浓荫下。 这份景致实在美得令人震撼。爱莉西亚突然明白,侯爵为什么要带她到这里来了。 望着她脸上的神色,侯爵说:“只要住在城堡里,每天黄昏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眺望这番景致。对我来说,这是世界上最美的。不过,虽然我嘴里不肯承认,但心里却明白,这里还缺少了点什么——那就是你!” 爱莉西亚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你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所以……我以为你……要娶的是……拉蒂。” 侯爵双手环抱着她。 “拉蒂是我所见到的最美的女孩,”他说,“但是,她的美并没有打动我的心。而你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你的影子就占据了我的心灵。” “是……真的吗?” “你成了我心灵的一部分,”侯爵答道,“虽然我不愿意对自己承认,可是,事实上,我想帮助你,想保护你。我对别的女人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爱莉西亚想到他生命里有过那么多漂亮的女人,心里不觉对她们有几分嫉妒。可是侯爵又接着说:“后来,我对你了解更深,我的思维就完全被你攫住了。我从没想到,一个女人会对政治和社会问题那么认真,这些事情向来都只有男人才关心的。” “我对……这种问题感兴趣……你……不介意?”爱莉西亚问道。 “这样才能帮助我、鼓励我,让我朝这方面努力。” 她高兴地笑了起来。侯爵继续说:“我的小妻子,你占据了我的思维、我的心,另外,还有一件让我难以解释的事情。” 爱莉西亚探询地看看他,侯爵说:“今天在教堂里,我觉得你就象一朵供奉在祭坛上的莲花。除了我母亲以外,我对其他女人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爱莉西亚交提着双手说:“我好怕自己……配不上你。你那么……聪明……知道那么多事情……而我……我对……很多事都……一无所知。” “例如说呢?”侯爵问。 爱莉西亚把头转开,浓绿的树影衬出她脸部侧面的轮廓。 侯爵望着她小巧挺直的鼻子、尖削的下颔,最后,视线停在她温润的唇上。他知道,除了他以外,从没有任何男人吻过她的唇。 他想,多少年来,他为自己架构出一个完美的妻子形象,他不断地寻觅,而且几乎绝望了;他曾经认定,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完美的女人。但是如今,这一切都在她身上找到了。 “你想告诉我什么?”他把声调提高了一点。 爱莉西亚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地说:“我在想……城堡这么大……应该有……小孩在走廊上跑……或者在栏杆上滑来滑去。” 她停了一下,又说:“我……知道你母亲很希望你有个……儿子……不过……虽然你对彼得很好……可是我想……你可能不喜欢……小孩。” 她显得很犹豫,但是终于把心底的话说出来了。 “在我认识你之前,我认为有了小孩,会扰乱我规律的生活,”他答道,“但是现在,亲爱的,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觉得再没有比看见你怀里抱着我儿子更美的事情了。” “如果……是个……女孩呢?” “要是那样,”侯爵答道,“我们只好继续努力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但是爱莉西亚仍旧显得很困惑的样子。 “告诉我,你又在想什么了?”他温柔地问。 “你曾经说我……聪明,”爱莉西亚说,“可是我一直……不知道人怎么会……有孩子的。” 她羞涩地轻声说:“我觉得我应该在拉蒂结婚之前跟她谈谈……这个问题……可是,我妈妈去世了……没有人能替我解答这种事。我这样做,你会不会认为我……没有尽责?” “照拉蒂那种快乐的神色看起来,”侯爵答道,“我想,詹姆士替你弥补了这个缺憾。” 同时,他想,爱莉西亚真象一朵清纯的莲花。 这么多年来,他结交的一直是社交界里世故、放荡的女人,使他几乎忘了世界上还有象受莉西亚这么纯洁的女孩。但是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知道,这正是他所追寻的。 她羞涩地别过脸去,那种神态是那么迷人,使他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把她的脸轻轻地扳了过来。 “我爱你,亲爱的!”他说。“我全心全意地爱你。我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告诉你,你对我的意义有多重大。” “我……也爱你”爱莉西亚喃喃地说。“可是我觉得自己……很难用言词来……表达。” “我告诉过你,你的字汇有限,”侯爵笑着说,“不过我倒有一句话要对你说。从小到大,除了我母亲以外,我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句话。” 爱莉西亚望着他。 “我要告诉你,你是我灵魂的一部分。我的心、我的思想、我的灵魂全都属于你。你就是我的全部,从现在直到永远。” “噢……契尔敦!” 爱莉西亚眼里含着泪水,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太……高兴了……我想……哭,”她轻轻地说,“我简直高兴得晕了头。我只知道我……爱你!” “这正是我希望你对我说的,”侯爵说道。 她把头枕在他的肩上。 “我想找一些话来……向你解释……当你……吻我——当你碰触我的时候,我就象被投进太阳的……中心。” 侯爵吻了吻她的前额,但是没有打断她的话。 “我觉得……太阳的热好象在你……和我的身体里,这份热不断地……升高……变得象火一样。” “然后呢?”侯爵问。 “这……很难解释,”爱莉西亚说。“我好希望你……不停地吻我……让我越来越……接近你……成为你的一部分……而你也变成我的……一部分。” 侯爵深深吸了一口气。 爱莉西亚不了解她自己的话里隐藏着对情欲的渴求,但是,他却了解。 他把她拉了起来。 “我们会更接近,亲爱的,接近得让你了解,你完完全全属于我,让你了解我们不可分离。” 说完,他把她拉进怀里,吻了她。 最初,他象捧着一件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吻着她,生怕把她吓住了。 慢慢地,他感觉到她越来越靠近,他知道自己已经唤醒了她体内那道灸热的阳光。于是,他的唇变得更渴求、更热情。 夜雾在他们四周扩散着,空中繁星闪烁。 侯爵用一种激情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说:“亲爱的小妻子,我们回家吧。我会用爱来解答你这最后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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