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新潮》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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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新潮》的回忆

倪维熊


  随着五四运动在全国展开,出现了以反对旧道德,提倡新道德,反对旧文学,提倡新文学为标志的文化革命。当时杭州青年学生也不例外地响应而投入这一伟大运动,《浙江新潮》就是在这历史洪流中的一个先驱刊物。

  在杭州青年学生中最早传播新思想新文化书刊的,是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部分学生所组织的书报贩卖部,当时《新青年》、《新潮》等刊物,在各个学校中都拥有一定数量的读者;《浙江新潮》的诞生,与这个文化传播站有着密切的关系。

  1919年9月间,省立第一中学学生查猛济、阮毅成、阮笃成等与省立甲种工业学校学生沈乃熙(即沈端先,后称夏衍)、蔡经铭、孙锦文、杨志祥、倪维熊等合办了一个以提倡新文学、鼓吹新思想为主旨的半月刊(铅印八开),刊名《双十》,于1919年10月10日创刊。发行两期后,第一师范学生施存统(后改名施复亮)、傅彬然、张维湛等10多人参加合作;宗文中学学生也有2人参加;共计有27人。还有工业学校毕业同学汪馥泉、褚保时参加写稿。阵营一扩大,力量增强,就改名为《浙江新潮》,扩为铅印四开报,改为周刊,每星期出版一次。社址设于平海街原省教育会楼下一间耳房,编辑发行,都在一室之中。这个社址是通过在省教育会主编《教育潮》的沈仲九帮助而借用的(《教育潮》是以介绍新教育思想、批判旧教育思想为主旨的进步刊物,并首创横行排印文字)。印刷由原印《双十》的浙江印刷公司承印,是通过阮毅成的父亲阮性存介绍的。写稿大家执笔,编辑轮流负责。

  第一期创刊于1919年11月1日。《发刊词》提出了改造旧社会,实现理想中的“自由”、“互助”、“劳动”的新社会的战斗目标,强调知识分子必须和劳动者联合。在这一期里,有傅彬然写的《学生今后的方针应怎样》;汪馥泉写的《寄之江日报、全浙公报、浙江民报的主笔》,对三报提出了犀利的批评;此外,有汪馥泉、查猛济的新文艺,夏衍(当时署名宰白)、倪维熊(当时署名V·Y·生)的随感录。紧接着,我们又出刊了第二期,内容即有震动一时的施存统写的《非孝》一文。这一期我是参加编辑的。发稿后,施存统还要看一看原稿,我同他一起到印刷公司去,施把所有的稿又作了一番修正。发刊后,立即引起轩然大波,军阀政府和省议会的议员老爷们大为震惊,认为这是洪水猛兽、大逆不道的邪说。在省议会里一片喧嚷,要找出一个“罪魁祸首”来,他们以为宣传邪说的是一师学生,一师教员中又有提倡新文学反对旧礼教的当时被称为“四大金刚”的陈望道、夏丐尊、刘大白、李次九等,一师校长是经亨颐(子渊),于是攻击目标就集中于经。一面在省议会里酝酿着对经的所谓“弹劾案”,一面由省政府查封报社,并将浙江印刷公司正在排印的第三期底稿全部搜去,已排好的版子也勒令拆毁,并责令印刷公司的经理周佩芳具结不准再印。当时督军是杨善德,省长是齐耀珊,教育厅长是夏敬观,省会警察厅长是夏超。

  反动派这样的凶暴压迫,却吓不倒我们这一群小伙子。我们就推杨志祥携了重写的第三期稿件到上海去,向在上海主编《星期评论》的沈玄庐(定一)、戴季陶请求帮助解决印刷问题,结果,第三期的《浙江新潮》就由上海《星期评论》社替我们代印。印好后,仍由杨志祥带回杭州来发行。这一期内容,有傅彬然写的《废孔》一文,还有蔡经铭写的揭露杭州纬成公司、虎林丝厂、武林铁工厂的资本家剥削面目一文,非孝、废孔,打倒资本家,在当时的社会里,真是骇人听闻。不用说,反动政府以及封建卫道者们是更加吃惊了,更加恼火了,连知识界中也有人认为这是狂妄不近情理,感到惶惶不安。在一师学生中就有凌某以个人名义发行一种刊物,刊名《独见》,大做反“非孝”文章。总之,在当时社会中,我们这一伙被顽固派们斥之为“过激派”,就是“布尔什维克”。连北京的北洋军阀政府也发出了“查禁浙江新潮”的电报,加此刊罪名为“主张家庭革命,以劳动为神圣,以忠孝为罪恶。”那时风声传来,27人的黑名单已在省会警察厅,就要动手逮捕,施存统大约就在这时潜离杭州。我们工业学校几个同学,曾经密议去日本或苏俄,因川资问题得不到解决,没有成为事实,准备硬挺。在一个冬天的傍晚,我们各人穿上了一件破大衣,在校门口会客室里等候去尝铁窗风味。但后来只受到校长许炳堃的一番温语有加的训诫,没有被开除,也没有受处分,实出我们意料之外。

  《浙江新潮》虽被迫停刊,影响却极为深远。北京陈独秀就在第七卷第二号《新青年》上写了一篇题名为《<浙江新潮>——<少年>》的随感录。《少年》是由北京高等师范附属中学少年学会出版的一种刊物。陈独秀对《浙江新潮》的评价很高,说《浙江新潮》的议论更彻底,“非孝和攻击杭州四个报——之江日报、全浙公报、浙江民报和杭州学生联合会周刊——那两篇文章,天真烂漫,十分可爱,断断不是乡愿派的绅士说得出来的。”他还说“我祷告这班可爱可敬的小兄弟,就是报社封了,也要从别的方面发扬《少年》、《浙江新潮》的精神,永续和穷困及黑暗奋斗(重点是原来就加的),万万不可中途挫折。”当时对我们来说,确是一种鼓舞。另一方面,一师师生展开了一场抗议反动政府撤换经亨颐的斗争。社会舆论形成两派:一派是主张正义,支持斗争;一派是附和当权派,指责经亨颐刊行《浙江新潮》主张非孝废孔、公妻共产种种邪说,用以破坏数千年社会之秩序,有似“洪水猛兽,流毒无穷”。反动政府派出大批军警包围学校,企图用武力驱散学生,封闭学校,更引起了全省教育界的愤怒。杭州各中等以上学校学生,在杭州学生联合会的领导下,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请愿游行。当游行队伍到达梅花碑省长公署时,为守卫军警所阻,就与军警发生冲突,某校一同学为刺刀所伤,造成五四以来第一次流血案。这场斗争结果,一方面反动派迫于舆情,同时,有人出面调停,由姜琦(伯韩)出任一师校长而结束。再一方面是革命性刊物的继续兴起。在一师内部,校友会十日刊继续刊行。《钱江评论》是继《浙江新潮》被迫停刊后再接再厉地出现的革命性刊物。在《钱江评论》的发刊旨趣中说,“1919年虽然是中国的出版年,但是杭地的出版界却是寂寞得很,除了已经夭亡的某周刊外,没有私人组合自由发表新思想的出版物……就是免不了要蹈那夭亡的覆辙,也顾不得了!所以要发行这评论。”这里所指的某周刊就是指《浙江新潮》。此外,《杭州学生联合会报》从第19期起作了重大的改革,由傅彬然主编,原《浙江新潮》社成员都为该报写稿。《浙人》也是在《浙江新潮》被封禁后另起炉灶的一个刊物,由查猛济主编。《曲江工潮》是浙江印刷公司工作互助会出版的工人报刊,浙江印刷公司的工人在接触到新思想后也动起来了。以上所举,仅就与《浙江新潮》直接有关者,其他新兴刊物不断出现,真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势,革命思潮日益滋长。

  参加《浙江新潮》的人,我能举出姓名的仅上面提到的十数人。就其中所知的,后来各自走着不同的道路:有的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始终坚持革命道路直到现在;有的走向反动;有的经历了曲折反复,又走向新生之路。这正说明了中国知识分子在五四运动以后的分化现象。

   我当时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社会环境并不了然。《浙江新潮》如昙花一现,手头又无原刊物可为佐证,难免记忆有错。1958年上海出版的《中国共产党历史简编》第17页,有“当时传播马克思列宁主义和十月革命的刊物,除《新青年》与《湘江评论》外,尚有……浙江的《浙江评论》等”。我在当时未见过《浙江评论》,当系《浙江新潮》或《钱江评论》两刊名称之误,《浙江新潮》在当时影响之大与战斗性之强,是较为突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