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5 18:20:03

 

 

凝望著睡在病床的自己,長卷的眼睫毛舒瞌著,嘴巴緊緊地閉上,劃出一條向上彎的弧線,弧線維持了幾個世紀了,依然動人心弦。

 

凝視著這樣的自己,迷了,癡了。走到床邊,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臉,暖流傳進手心。我是活著的。我是活著的。真實的呼喚,寂靜的回應。我到底睡了多久了?我遺忘了。起初,一天一天地數著,漸漸的被數字迷糊了…

 

「吱吱」門打開,他輕輕地走進來,害怕吵醒長睡的我。他依舊是老樣子,白淨的醫生袍,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還是一幅潦倒樣。輕輕的拉開床邊的椅子,坐下。暈黃的燈光灑在他飽經蒼桑的男性臉孔,眉頭緊湊在一起,顯得格外疲倦,也許是做了大項手術的緣故吧。深邃的眼睛望向我,就這樣靜靜地凝望著。時間靜止了,只有沉沉的呼吸聲在時間漩渦中遊走。他到底怎麼了?嘆氣聲打破寂靜,他輕輕地拿起床頭的《一公升眼淚》,翻開昨日讀完的頁數,繼續細細地唸著。碎碎的唸書聲,斷斷續續,漸漸地與哽咽交織在一起。我衝過去,抱緊他,大喊:「不要再唸了,不再唸了…」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然而,即使我哭得多猛,他再也感受不到我冰冷的淚水,即使我抱得多緊,他再也感受不到我懷抱的溫暖,即使我有那麼多的話語跟他說,他再也聽不見了。

 

只有生命維持器的跳動聲才顯得那樣清晰,那樣真實,那樣…

 

「小姐,放下手術刀,千萬不要衝動…」「走開,不要過來,你們試一下再靠近我一點。」我拿著手術刀試意向手腕的靜脈割去,手卻抖過不停。「近點,再近點,深深地割下去,動脈完全割斷,血液徹底流干,才保證死得了」一把低沈冷靜的聲音插進來,他直直地站在我的面前,深沉的眼瞳狠狠地勾住我。我慌了慌

,吞了吞口水,壯起膽子,睜大眼睛,直視著他,大叫:「你以為我真得不敢,我…我就試給你看。」說罷,顫抖的手進一步移向動脈,冰寒的手術刀一觸碰到我的皮膚,禁捺不住打了個寒顫,手術刀瞬間滑落在地板上,與地面碰撞產生尖銳的聲響,鬼魅的光景閃耀著愣愕的我。

 

那是我們的第一次邂逅。

 

抱著膝,望著窗外的景物,成為我每天唯一能做的事。瞧著梧桐葉在空中旋舞,風一停,葉子極速落下,磨滅,歸為泥土。正如我的生命終究會燃燒盡。「吱吱」煩厭的開門聲打破屬於我的寧靜。我蹙了蹙眉,不動。腳步聲移近,我依然不動,沒有聲響,時間一點點在沉默中溜走,梧桐葉落得滿地。

 

「梧桐葉的生命雖然短暫,但能在空中飛舞,化成最動人的圓舞曲,即使只是一瞬,但也無憾。」受驚的我猛然轉頭,凹陷的眼珠愣愣望著聲音的來源地,他依舊望著窗外,不出聲,然後蕭灑地走了。

 

每天下午,他都照樣悄悄地來,默默地陪伴著我看著梧桐葉的飄落…慢慢地,我習慣了他的步調,他的氣味,他的存在。我討厭這樣的習慣。我警惕自己他是被生命選擇的人,我是被生命離棄的人,我們的平衡線永遠不會交錯。即使心湖胡亂地盪起異樣。

 

現在,我要躺在病床上看梧桐了,呼吸都讓我覺得份外困難,我討厭這樣懦弱的自己。然而,他依舊站在我的床邊一起觀賞梧桐。

         

推進手術房,手術燈不停地旋轉,旋轉…眼皮很沉,很沉…冰寒的手被重重地握住,熱力傳進每一個細孔。我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真實地感覺他的體溫,也是最後一次。

 

淚水沾濕時間的軌際,他放下書,緩緩地站起來,粗糙的手掌柔柔地撫摸著病床的臉蛋,低頭,在額頭印上一吻,然後輕輕地在耳邊說了一句細語。

 

遺棄在牆角的我淚水再一次奔堤了,湧個不停,淹沒了剛乾涸的痕跡。

 

一滴滴淚珠在病床的臉蛋上滾動著,滾動著…

 

消毒藥水味兒漸漸地散了,飄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