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未来在哪里

她们的未来在哪里

——贵州教师逼迫学生“卖处”案调查

本刊记者/江远东  通讯员/陈富  杨卫红  发自贵州威宁县

本文背景：2007年7月24日，公安部发出A级通缉令，分别悬赏5万元缉捕贵州“教师胁迫女学生卖淫案”中的两名主要嫌疑人驰(曾用名彭云)和赵庆梅。8月16日，驰、赵庆梅在四川省攀枝花市被抓获。至此，该案涉及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全部归案。

12月14日，毕节地区中级人民法院以强迫卖淫罪、强奸罪等，一审分别判处了赵庆梅、驰等18名犯罪嫌疑人死刑、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无期徒刑、有期徒刑。

12月21日，贵州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27名党政干部分别受到了党内严重警告、撤销党内职务和行政撤职等党纪政纪处分，当地县教育局长、新发乡党委书记被撤职。至此，这起震惊全国、骇人听闻的“教师强迫学生卖淫案”终于画上句点。

2007年7月，本刊记者接到读者电话，称贵州省威宁县新发乡在2005年到2006年6月间，发生了一起令人发指的事：新发乡两教师组织威胁学生到外地“卖处”，先后11次将新发乡中学和小学20余名女学生和当地1名不满18岁的女孩骗到贵州省六盘水市、纳雍县等地，并强迫这些女孩与事先联系好的嫖客发生性关系。2007年7月9日，记者奔赴贵州威宁县进行了深入调查采访。

“卖处”阴影笼罩威宁

威宁是贵州省毕节地区的一个县，拥有人口116万，距离六盘水市168公里。

新发乡是威宁县的乡镇，位于水城县与威宁县交界处。

2006年9月，一个由村民“状告”老师组织胁迫年幼女儿“卖处”而泄漏出来的“秘密”，彻底打破当地的安宁。

新发乡联合村，位于新发乡中心，共有村民2350余人，洋芋和包谷是这里主要的农作物，村民年人均收入仅500元左右，村民普遍贫困、纯朴，受教育程度不高。“卖处”事件，就发生在村中心小学与中学。

“这个事情在村里传开是在2006年9月，当时家里有女娃娃的，都担心自己的女儿是不是也被糟蹋了。”在新发小学旁，一位村民这样告诉记者。他说，事发后，各种传言四起，有人甚至说被害学生数量有100多人。很短时间内，此事便向周边乡镇漫延开。

时至今日，警方查处“卖处”案已近1年，但几乎所有接受采访的村民，在提及此事时，都不由得透露出心中的不安与难堪。

“我们都很担心，怕其他地方的人认为我们这里的女娃娃都被糟蹋了。”一位村民忧心忡忡地说。

家长的顾虑

2006年6月，黄栋打工回家，这位上过几年学，又出去打过工，在当地算是见多识广的家长，一回到家，看女儿的情形有些不对，当时就怀疑女儿出事了，在他屡次逼问下，妻子将女儿的异常告诉了他，“老是喊肚子疼，不愿意上学，也不帮助家里干活”。在他的追问下，他女儿说出了被老师胁迫“卖处”的真相。

黄听了女儿的叙述以后，担心事情不真实，先后找到与女儿一同受害的另外3名学生的家长，王某、许某、徐某。黄说，当时他也不相信，但还没有等到女儿黄小玉回来核实，妻子就将女儿受害的事跟他说了。

原来，2006年3月11日，黄小玉的母亲也发现了女儿的异样。“她经常喊身上疼，问她原因她也不说。”黄小玉的母亲说，以前孩子放学还帮家里做事，但从那几日开始，她回家就睡，夫妇俩还以为孩子是伤风感冒，到乡村赤脚医生那里去拿了药，还输了几天液，但始终不见孩子的情况好转。

黄小玉的母亲背着女儿到学校去打听了几次，从女儿的同学处了解到女儿被拐的事儿。回来一逼问，女儿才说了实情。

“赵庆梅叫我们和她到她娘家栽包谷和剥豌豆，我们就和她去，和我一起的人还有陈晶晶和张红梅。”受害学生黄小玉说。事发时，她才13岁，是新发乡小学5年级的学生。

因怕丈夫责打女儿，黄的妻子一直隐瞒着此事，直到黄栋来问，她才不得不把实情说了出来。

后经家长们证实，近20名孩子曾被当地教师以帮忙栽包谷为名胁迫到水城(六盘水市)等地“卖处”。经公安机关核实的数字是23人。“娃儿被祸害了，有些都没了生育能力，当父母的谁愿意说出去？”受害学生的家长觉得，孩子以后的生活尤其是婚嫁，是他们最大的顾忌，他们推测可能还有个别家长，到现在还瞒着此事。

被老师摧残的花朵

“回家不许说在外面干了什么，要是谁说了，就把(你们)全家都毒死、炸死！”拐骗孩子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新发乡中学教师彭云、张宗禄，以及他们的妻子赵庆梅、李慧艳。

黄小玉说，2006年春天一个周五，彭云的妻子赵庆梅找到她和王玲、许春燕和徐晓慧等几名同学，叫她们帮赵娘家栽包谷，回来请她们摘蚕豆吃。

“在去的路上，彭老师说，谁说话就把谁扔到车下碾死，我们都不敢出声了。”另一名被拐骗的女生刘翠英说，她首次被骗是在2006年的3月11日。

“到了一家旅社后，女老板带来两个讲普通话的男人，他们嫌我们太小，就走了。”刘翠英说。刘看到，女老板和赵庆梅吵了起来，并大喊：“你们拐卖儿童，还有脸跟我们吵？”刘翠英回忆，在回家路上，彭云恶狠狠地说：“回家不许告诉父母，否则杀了你们全家。”

2006年3月24日，彭云再次将刘翠英等3名女生带到水城上述旅社，这一次，刘翠英没上次幸运了。“那个男的问我多大了，我说13岁。他说太小，然后他就出去问彭老师，为什么搞那么小的孩子出来做？”之后，彭云提着一把菜刀气势汹汹地进来，要她说自己18岁了。

刘说，第二天，那男子再来的时候口里说着“我才不管你几岁，我是付了钱的”，便撕掉她的衣服，把她扔到了床上。3小时后，男子走了，她坐在床上哭。

黄小玉说，彭、张两人，在路上还不断骂她们，说如果说出去，她们就嫁不了人了。

受害学生说，彭云还声称他在派出所、县里都有人，“告也不怕，也没用，还会把我们抓起来”。

2006年8月，王玲等4名受害学生家长一起到彭家围堵彭云，但彭、张2人均称，根本不认识这几个女生。“彭云的老婆赵庆梅张嘴就骂。”王某说，理论半天后也没有一个结果，彭云还是跑掉了。

2006年9月15日，黄栋等家长到乡派出所报案。随后，又有多名村民陆续报案，一场由两名中学教师及其家属参与的“组织胁迫女生卖处案”由此浮出水面。

丧天良的癖好

煤矿为水城的主要经济产业。一位当地出租车司机告诉记者，不管是外地来的煤老板，还是当地的煤老板都爱“买处”，他们称，这会给他们带来好运。“买处”的价格在2000元至5000 元之间。

水城西边一家歌舞厅的女服务员表示，她知道这个事情，听说买家多是外地的煤老板。记者还在水城发现，水城的黑旅店特别多。在一些小区，居民用自己的房子开旅店，声称干什么事情都很方便，不会有警察来查的。这些旅店大多养了几个小妹，小妹既是旅店服务员，又是卖身的“小姐”。

“难道这些地方就没有人管吗？”面对记者的提问，出租车司机毫不犹豫地说：“怎么管，这些地方是居民小区，谁想到是干那些事的地方？”他说，前不久央视就报道过水城的赌博，那可赌得够大的，一天下来都有输千万元以上的。

事实上，受害女生也曾经被转卖到纳雍县及邻近的乡镇，都是以产煤著称的县乡。

一位煤老板告诉记者，现在玩什么都腻了，玩那么小的女孩的确有点失天良。但他又说，这都是钱多闹的事。

校长的无奈

“我们哪里知道他们会干这样的勾当？”李荣娟，原新发中学校长，她一脸无奈地说，不少中学老师都住在小学里，彭云老婆在学校里摆了个小摊，直到事发后，他们才听说此事。案发后，李荣娟也被免职。

记者在新发乡采访时，很多村民表示，彭云这个人实际很早就在本质上发生了变化，他要是按照教师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也不会与社会上闲杂人交往。

“彭云已经从本质上坏了，他的侄女都被他弄去卖了，简直是恶毒到了极点。”

而根据警方调查， 除了彭云、张宗禄夫妇外，原新发中学校长彭斐朝的两个儿子彭少龙、彭少虎，也参与了他们的“生意”。曾担任新发中学校长10余年的彭斐朝，在 2006年6月突然辞职，不愿意对记者说什么。他表示：“孩子早已经分家，他们做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 ”

从2005年以来，李荣娟找原新发中学的彭校长、教辅站、乡政府反映此事多次，但没有人理睬。

她们的未来在哪里

在新发乡采访的几天里，记者从受害者的家人与学校方面得知，她们被逼“卖处”后，生活已经完全改变——一名女孩举家搬迁、两名孩子辍学打工，其余受害者都无心学习。而且她们中的大部分都因受害时年纪过小而留下了身体上的疾病。

黄小玉的母亲告诉记者，以前13岁的女儿是家中重要的劳动力，但现在，她已经丧失了劳动力，“弯腰都喊腰痛，以前能背几十斤，现在十多斤的猪草她都背不动了”。黄母说，在向警方报案后，警方曾带她到县医院检查过身体，最后只是说，娃娃现在没了生育能力，家里也没钱去检查和治疗。黄母一边说，一边流泪……

这些孩子心理上受到的伤害，恐怕更是无法估量的。威宁县教育局许如虎局长说，威宁县没有心理老师，他对受害人的未来也表示担忧。几名受害者的家人都称，他们的女儿这1年多来变得沉默寡言，经常呆呆地看着远方，露出惊恐的神色。

2006年9月19日，在受害人家长报案后，专案组立即对居住在新发乡的犯罪嫌疑人实施抓捕，并抓获海某、李某、彭某、黄某。后又通过犯罪嫌疑人李某的指认，将居住在六盘水新客车站附近容留、介绍他人卖淫的旅社老板李某、吕某和向某抓获。

法网恢恢 ，疏而不漏，这群为了金钱丧失良知的犯罪分子终究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惩罚。

（文中受害人均为化名）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8年1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