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的洗礼——“七·二八”抗风抢险的亲身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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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的洗礼——“七·二八”抗风抢险的亲身经历 (一) “七·二八”台风到来之前,我是牛田洋军垦农场的一名普通“士兵”,隶属于五十五军二一九师五四五炮团加农炮营。我们的“营房”是房顶呈人字形的竹架子简易工棚,紧靠在东牛田洋海堤边,堤面比房顶还高,与汕头市区隔海相望。顺着海堤往北走通向鮀浦公社,往南走不远处,就是牛田洋渡口至商平渡口,摆渡的小船每天接送去汕头办事的牛田洋人。1969年7月下旬,天气异常炎热。我们收割完早稻,很快把白田拉耙了一遍,正在顶着烈日赶插二季稻。我家住在长江以南的农村,从小学插秧,自以为插得快,便向连内同志们挑战,开展“插秧比赛”。但是结果,炳炎和聚伦二人都来自湖南农村,是插秧能手,把我抛到了后头。十班长是卢光星,福建尤溪人,也是插秧能手。大家你追我赶,气氛活跃,进度很快,一心只想早些插完二季稻,可以换来几天的休息,好去汕头市区溜达溜达。7月27日上午,闷热难当,我们照常下田插秧。快收工的时候,营部的高音喇叭响了:今年3号强台风将于今晚在汕头登陆,吃完午饭后,全营集合,动员布置保海堤抗台风战斗。下午我们没有出工,先去营部集合,营长作了总动员,为了保卫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守住牛田洋大堤,要求各连组织会游泳的战士,成立20人左右的“抗风抢险突击队”,体弱多病的呆在营区,不参加抗风抢险。然后各连带回营地,讨论落实,做好准备。我们十班大多是来自北方,讲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却是旱鸭子。懂点水性的只有卢班长和我,会上我俩都报名参加了突击队。晚饭时,西边的天空血红血红,热浪滚滚。王指导员(广西人)平时就喜欢到同志们中间闲聊。这天他格外强调说:同志们晚饭要吃饱,晚上要休息好,要积蓄精力,要准备打硬仗。郑司务长(潮汕人)喜欢说笑,这时也用勉强能听懂的潮汕普通话说,今天的晚餐,炊事班的同志给我们做了许多好吃的,同志们一定要吃好吃饱,饭后抓紧时间早点休息。台风很厉害的,潮水很凶恶的,要保持体力,注意安全,不要被大潮卷走了。这番话非常实在,却把“饭堂”自由谈的气氛鼓起来了。我连的战士大都没有见识过台风,不知厉害,思想也很单纯,端着饭碗站在伙房前水沟边的一块狭长的土台子上,边吃边议论开了。“让台风来得更早些吧,我的头发都等白了!”一口的武汉话,还学着陈毅老总的腔调,把大伙逗乐了。“我的头发也等白了!”有人附和道。“我倒想见识见识这台风的厉害,等它来了,老子非打他个流水落花不可!”一个平时很文静的小伙子说,操着浑厚的河南口音。“让暴风雨来得更猛些吧!明天榕江肯定会发大水,会漂下来好多好吃的。我们去江边捡牛肉罐头吃吧!”一个尖细的江苏口音说,显得很精明能干的样子。听着同志们的俏皮话,我陷入了深思。1954年我十二岁,连日下大雨,长江大堤决口,家乡发大水,整个村子被淹。雨停后,我参加了抢险队,是村中最小的“抢险队员”,随大人们一起驾小船从屋顶扒开瓦片,撬掉檩子,去挨家挨户抢出粮食和生活用品。我不小心掉入水中,险些丧生……想到这里,我脱口说:“同志们不要麻痹大意了。如果这次台风真的造成极大危害,我们部队营房是首当其冲的。到时候,恐怕不是我们去捡洪水打下来的别人的牛肉罐头,而是别人来捡我们的尸体了。”我的话音刚落,大家都不吭声了。这时只听见吃饭喝汤和洗碗刷筷的声音。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很是扫兴。 (二) 晚霞在消逝,乌云在凝聚,没有一丝儿风,大地出奇的宁静。海对面汕头市区依然是灯火通明,夜香缭绕。而这边营房里湿热湿热,我们就三三两两在大堤上转圈,却又无心赏景,不久又回营房休息了。开始许久睡不着。可是,刚刚睡着了一会儿,外面就起风了。竹席门和竹筐窗先哐啷哐啷响了起来,接着竹顶棚也有了响动,把我们都弄醒了。大约凌晨三点钟,整个竹棚房都摇晃起来,看样子再也睡不成了。首先是老张和老闻爬了起来,随后大家都起了床,不声不响地坐在木板床上,不知如何是好。半个小时后,风裹着雨,呼啸而至,气温也骤然下降。廖副连长和四排长脚步咚咚地从连部跑来,叫副排长和各班班长带几个人上堤,大家在下面协助,用粗草绳固定房顶,不要让大风吹走。快天亮了,炊事班因大风堵住了烟囱,无法生火,做不成早饭。大家都忙乎着,顾不上,也没有想到吃早饭。风力在继续加强,暴雨在逐渐增大,我们的营房在暴风雨中缓慢倾斜。连长指导员都忙着指挥,叫同学们把棉被箱包和日常用品,往连部旁边的值班室转移,统一堆放在那里,派专人看管。早晨六点半,我们突击队员们穿起褪了色的薄棉衣,披上塑料雨布,跳进灌水渠,推着小船去营部“仓库”运草袋,加固海堤。我与卢光星班长,还有十一班的二位,一起四人,大声朗诵着毛主席语录:“我赞成这样的口号,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推着一条小船出发了。刚启程,只见前边不远处田埂上的水泥电线杆正在强台风中摇摇欲倒。我们加快速度向前冲,小船才没有被挡住。眼看就要到“仓库”了,一阵狂风吹来,只见“仓库”的顶棚被掀起,象一只燕子在空中盘旋。我们都躲在小船边。突然眼前一黑,那只“燕子”变成了“大石板”,正向我们头顶压来。可是,当“大石板”快要砸下时,又吹来一阵强风,把它卷走,落在不远的水田里了。我们这才松了一口气。看见没有棚顶的仓库里,堆满了草袋,我们四人都觉得很庆幸。庆幸之余急忙爬上横堤。这段横堤是营部晒稻谷用的,是水泥地面。我冲在最前面,站起来正准备跑过去扛草袋,呼的一阵狂风袭来,把我掀起又抛下,跌在水泥地面上,半天出不来气。卢班长说:“老兄,没事吧。”我说,“还好。你们过路可要小心点,不要直起身子,只能匍匐爬行。”我们有经验了,很快装满了一船草袋,又推着小船,朝我们连队守卫的地段缓慢移动。这时风浪更大了,雨点打在身上很疼,掉到嘴里很咸。我意识到,海水已经涨到海堤顶面了,真的很危险。从连部驻地到仓库,又从仓库到守堤地段,总共不足一公里的路程,我们却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四排长看见我们运回了草袋,高兴地迎上前来,说:“你们辛苦了!”一边大声喊着指挥全排进行抢险:“同志们,快,要快!海水已经漫上来了!每班派两个人去水渠边,用铁铲子挖土装草袋,其余的人排成一条龙,把装满泥土的草袋往堤面上递!”我们又一起继续投入了运沙土的战斗,急忙把船上的空草袋往渠岸上扔。我看见地上有一把铁锹,拿起来就锹土装草袋。后来看见往上递的速度太慢,我就去传递土袋。海水急剧上涨,运土袋的速度太慢,连长叫大家去营房把木床板拖来,并排着仄竖在堤面上,两个人负责一副床板,用背顶住,用脚撑住,不让床板倒掉,挡住海浪冲击大堤。大约十一点钟,我爬上了3米多高的东大堤,只见平时蓝静低回的汕头内海,此刻变成了奔涌咆哮的 “脱缰野马”, 滔天黑浪已经迫近堤面,汕头港的园木竹排也被冲散,漂浮在海面上,在强台风的裹挟下冷箭般横冲直闯。我想,这种情况下,即使海堤不决口,海水也会漫进来的。于是,我又加入了顶床板抗海潮的行列。副班长赵广福和我共顶一块床板。突然一个大浪从背后冲来,把我们连人带床板向前推进一尺多远。我们一边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一边用脚使劲抵撑着堤面的石沙子,慢慢往后磨蹭,把床板顶回到原有位置上。我们刚坐定,又一个海浪拍来,几乎把我们卷走。如此循环往复,不知有多少次。风力还在加大,海潮还在猛涨,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我们已经与风浪搏斗了八个多小时,早上没有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身子冻得直哆嗦,精力也快耗尽了。趁着短时间空隙,我思潮起伏,锐气大减,甚至有些感伤。我们这批“新兵”,都是新中国培养出来的,“入伍”还不到一年,还没有报效祖国,难道要这样作出无谓的牺牲吗?这不是在重演堂吉诃德的悲剧吗?我们家中都还有老父老母,我……就在此时,海面上一根又粗又长的竹竿,被台风海潮裹挟着从我的耳边呼啸飞过,刺中了我的旧棉军衣,猛地一拽,我当即扑倒在地,滚下堤坝,跌进了排水沟,浑身青紫。四排长见状,上前问我伤着了没有。我当时脸色苍白,却坚定地回答说:“报告排长,我没事!”赵副班长把床板移交给了旁边的战士,赶到我的跟前,说:“这样吧,你也太累了,我扶你去连部值班室歇歇!”于是,他搀扶着我穿过一段水渠,爬上土岸,浑身湿淋淋的,进了值班室。他把我安顿好以后,又转身上海堤了。 (三) 连部值班室是一间水泥砖砌的紧靠海堤的矮房子,是连部文书住的,里面经常放些连队公用的报纸资料等。这次强台风到来之前,我们全连的棉被箱包等贵重物品都集中堆放在这里,空间也不多了。室内已经挤满了从抗风抢险一线受伤撤下来的同学,他们有的腰身受伤了,有的手脚划破了,样子十分可怜。我找了个稍干点的地方刚刚坐下,大家都围拢来询问大堤上的情况。有个汕头籍老郑上前和我打招呼。他因为有病,连长安排他在这里看管箱包衣物。“形势有点不大妙,大堤恐怕守不住了!”我心情沉重地说。“那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老郑听了,心里发慌,浑身发抖,忙问。“谁也没办法,只好在这儿等候了。”我淡淡地说,看着门前水稻田里刚插上的秧苗,在暴风雨中飘摇,很快就会遭到灭顶之灾,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酸痛。我们1968年12月20日从广州乘海轮抵达汕头,进驻牛田洋生产基地。仅仅七个月的时间,已经把我们同牛田洋紧紧连接在一起,诚所谓“同命运,共呼吸”了。我们守护的这段海堤,又称作“东牛田洋大堤”,是老大哥部队41军围海造田的第一站,是整个生产基地最坚固的“老堤”了,不会有危险的!这样想着想着,心里又顿时觉得热乎乎的了……“决堤了,东大堤决口了!”大约下午两点钟,外面传来了这撕心裂肺的声音。我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子涌向值班室门口。只见排水沟在开始起浪,浪头由南向北推进,尚未用过的空草袋和木床板等都被卷进了排水沟,随波逐流。“同志们,快撤!海水来了……”这是我们四排副排长熟悉的声音!终于有人发话了,我们有救了!这九个字,字字千钧哪!逃生的欲望人皆有之。顷刻之间,守在海堤上的官兵们都跌撞下来了,在稻田里四处狂奔。我们也不敢犹疑怠慢,先后离开值班室,顶着台风,冒着暴雨,跳进水渠,爬上田埂,跟在大部队的后面。我突然发现,老郑又在水沟里慌慌张张地往值班室方向爬去。我们都着急的不得了,拼命喊他回来。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我暗中祈祷,老郑是我们全连的福星,会没事的。我只好在田埂上等候,趁空把那条小船横过来,让他转来时从船上过,动作麻利些。他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木匣子:原来这是他的全部积蓄,准备娶媳妇用的!我拉着他的手,催促他快跑,去追赶战友,结成小分队,好有个照应。我们刚爬到第一块秧田的半中心,后面的海水就追上来了,很快又超过我们了。当我们爬到田埂上时,还能看见第二块大田里刚插上秧苗的新绿。我们跨过田间小沟,再往前爬,又是没有穿过这块田的一半,海水又追上来了,很快又超过我们了。在第二块大田里,我们遇到了一个湖南籍战友,因为他是老关节炎,我们都称他“老关”,也爬得慢,掉队了。于是我们三人手挽手一同往前爬行。在爬越第三块大田时,老郑不防备被狂风卷起,一头扎进水田里了。我们赶快把他拉起来,他满脸是泥,十分狼狈,可是那个小木匣子还紧紧地抱着,藏在他的旧棉军衣里。从海堤上撤下来的人都跑到我们前头去了。廖副连长路过的时候,还跟我们打了个招呼,说是他要到前面去探路带队,还嘱咐我们不要走散了。不一会儿,四排长也打个招呼往前跑了。还有一些战士和大学生,都是三五成群的,有的打过招呼,有的招呼也没来得及打,一晃就过去了。我猛然发现田间小树上黑压压的爬满了水蛇、青蛙和受伤了的鸟儿。原来海水已经跑到我们前面好远了。我们眼前的万顷良田真的变成了汪洋大海,一株嫩绿的秧苗都没有了。我们三人好容易爬滚到了炮团团部。团部有一条能通大卡车的老堤,水泥地面的,收割稻谷时,脱粒后运回来就晒在上面。因为地势高,暂时还没被海水淹住。只见拦水闸前的场地上坐着一群我们连的战友,有四排副,八班长夏松雨,石桂生,刘开烈,周兴邦等。我们高兴极了,赶忙爬过去。这下子,我们的队伍壮大了,我的心也踏实多了。“刚才老郑真危险,差点儿扎进泥田里拔不出来了!”我打破了沉寂。“那他出来了又转回去干吗?”四排副问道。“去取他的宝贝小木匣子呗!”我照直实说。“真的不要命啦!”石桂生说。“我饿极了,真想闯进团部的小卖部去拿几盒罐头吃!”阿烈插了一句。“别说了!”八班长说话了。“二十几个小时没吃饭了,谁不饿呀?这里到师部莲塘还远着哩!还是留点气力跑台风吧!”“跑台风?简直是兵败如山倒!”四排副气愤地说。“人命关天,岂能当儿戏?我看这样的师长不配当指挥员,应该马上撤职查办!”“这个仗是谁在指挥?怎么打的?”我也是义愤填膺。“打成这个样子怎么交代呀?我看应该把军师两级指挥官都送上军事法庭,毙他几个!”“到此为止,别再提了!我们继续朝西北跑吧!”沉默片刻后,还是四排副发话了。“都把旧棉军衣扔了,轻装前进!”阿烈应声站起,刚抬腿准备跑,一阵强台风袭来,把他卷起抛出老远,跌扒在地。我上前扶起他,说,跑台风不能直起身子,要俯弯着腰,向前倾斜着,要顺着风跑。这时石桂生也追上来了。于是,阿烈、石桂生和我三人,都只穿着一条短裤衩,手挽手在泥水中拼命朝前跑。下午四时许,我们靠近了玉井大队。这时整个牛田洋都已经淹没在海水里了。玉井大队西头原本有一座小桥的,也被暴风雨卷走了。我们只好从一条不宽的小河淌水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有一个从西牛田洋跑来的大学生进入了我们的队伍。他似乎不习水性,还没淌到一半,水已经淹到胸口了,又转身往回跑。四排副看见后,顺手使劲一拉,一口气把他拽到了河对面才松手。那个大学生似乎惊呆了,过河之后,还坐在河边,望着洪水出神。在玉井的大街小巷里,我们遇见了许多部队战士和大学生,有男的,也有女的,但是大都不认识。据当地老百姓说,玉井地势高,很安全,从来没有被狂风大潮淹没过。这番话使我们增添了信心和力量。我们来到一块红薯地,象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喜不已。石桂生首先去拔起了一窝,有三四个小红薯,掰下一个,用手抹一抹,就往嘴里送。大家见状,一涌而上,不吭不声地用双手刨地,直到刨出红薯才罢手。我也禁不住拔了一个红薯,边吃边说:“这是非常时期,先吃饱肚子再说!”四排副在村子里又遇到了几位我们连的同志,把他们也一起带到红薯地来了。他郑重地对大家说:“现在台风已经减弱,海潮已经退去,洪水也不会上涨了。这里离莲塘还有一段路程,我们要在天黑前赶到那里。那里有我们的大部队,有干衣服穿,有饭吃。我们有十多人,再也不要走散了。同志们,我们出发吧!”大家一听,似乎浑身是劲,肚子也不饿了,一个个扔掉手中的红薯,异口同声地说:“团结战斗,会师莲塘。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