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喜欢的节目被不看电视的知识分子枪毙了

　　1. 自从1996年央视推出的《实话实说》栏目一炮走红，《实话实说》虽不是最早的，但却最有代表性，它让人们认识了谈话类节目这一新的栏目方式，并迅速刮起了谈话类节目的“狂风”。2005年，《实话实说》从央视一套退出，“搬迁”至央视新闻频道，主持人崔永元则告别《实话实说》，并说当初离开节目的一个主要原因，是节目进入了难以突破的瓶颈。2009年9月，《实话实说》栏目停播。作为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的教授，您如何看待《实话实说》栏目的停播？
　　首先，崔永元告别《实话实说》是2002年，不是2005年《实话实说》退出综合频道的时候，但是还好，你没像绝大多数记者和所有老百姓一样，误认为他退出这个节目是因为抑郁症。的确，他退出的核心原因，是节目遇到了瓶颈，但瓶颈究竟是什么，知情人一直讳莫如深，玩顾左右。
　　很简单，《实话实说》的价值，是在充斥假话的环境中力图说实话，但《实话实说》的致命弱点是，必须有一个能让它说实话的环境，这是一个悖论，也恰好是《实话实说》的瓶颈。这个瓶颈越缩越小，崔永元走的时候，《实话实说》已经很难以社会新闻为群访内容了。事实上，《实话实说》1996年刚开播不久，就因为讨论该不该拾金不昧而被罚停数月，接连检讨。和晶2002年接手后，基本只能在情感领域说说实话，这不是和晶没有勇气面对时政新闻和社会新闻，实在是环境所为。
　　一个原本对新闻事件说实话的栏目，不得不变成对家长里短说实话，毫无疑问它仍在说实话，但社会价值和现实意义已经降低了。最后，就连对家长里短说实话也太敏感了，就干脆把它取消了。

　　2. 您曾主持过一段《实话实说》，作为这个栏目的参与者，您认为《实话实说》栏目从鼎盛走向没落的原因是什么？
　　《实话实说》没有没落过，这是记者的想象。说一个节目没落，最起码应该看看收视调查报告，并且懂得这些收视数字的涵义。绝大多数记者不知道收视调查公司每周都出报告给电视台，而且精确到“分钟调查”，他们仅凭想当然，就草率下了结论。怎么想当然？自己没看这节目，就推断老百姓也不看这个节目！有极少数记者没看过收视报告，但碰巧听内部人说起某期节目的收视，但不了解这个收视数字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瞎说。
　　兄弟我代班主持的第1期，是《你走你的路》，说交通习惯，收视是2.4，媒体相互传抄着同一个评论，说阿忆接手《实话实说》，仍无法挽回颓势，收视仅为2.4。这在内部人看来，简直笑掉大牙，2.4还“仅为”，正相反，内部人会说“居然高达”！全国平均收视2.4，这是所有电视交谈秀不可企及的天方夜谭，绝大多数电视剧也很难得到这个成绩。
　　但是很遗憾，这些外行记者误导了所有爱写字不爱调查的专家和评论家，大家一起在错误的结论上继续演绎，结果更荒谬，内部人都懒得回应。
　　兄弟我长期主持过7档高收视节目，代班主持《实话实说》只有短短8个月，但在海内外任何一个地方，那些抢着与兄弟我合影留念的陌生人，十分之九是因为看过兄弟我主持的《实话实说》，而不是其他7档节目。

　　3.《实话实说》停播，是否意味着中国谈话类节目也将走向低谷或没落？
　　台湾和香港的交谈秀，一直在高峰，至今没没落过。内地的交谈秀，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从来就没走出过低谷，还不够没落的资格。这就是中国交谈秀的总现状。而《实话实说》停播，只能说明一个老百姓喜欢的节目被基本不看电视的知识分子枪毙了，别的什么都不说明。

　　4. 现在各电视台的谈话类节目普遍收视率大不如前，您认为这是观众口味变了，还是谈话类节目本身的生命周期到了？
　　那个啥，兄弟我得问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电视交谈秀的收视率大不如前了呢？是哪家收视调查公司的结论吗？据兄弟我所知，交谈秀这种形式，自50年代诞生，一直属于中高收视类型，是成熟模式，放之四海而皆准。即使在中国内地，多数交谈秀做得很难看，沉闷无比，程式化得厉害，主持人无货可秀，但收视仍不至于垫底儿。
　　如果说它的收视率真的普遍下降了，那只能说电视频道太多了，全球数量第一，应该自由竞争，关停并转，减到美国那种程度，管保所有留下来的节目收视爆增。不过，兄弟我臆想，这种岌岌可危的问题，多半还是知识分子的一种臆想。他们掌握着笔，不屑看电视，却四处写评论，说老百姓也不看电视了。

　　5. 有人说，《实话实说》节目的停播表明中国没有滋养“脱口秀”的土壤，你怎么看？
　　这个观点倒是很好有道理。电视交谈秀是群访节目，基本组织形式是，选择一桩新闻事件、一个新闻人物、一种新闻现象做内容，请典型人物做嘉宾，有当事人、相关人、明星、专家，还有一大批跃跃欲试要发言的普通观众。这种节目形态，本身蕴涵着危机，充溢着多元的声音，有可能失控，如果没有一个宽容的社会环境，是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的。马东为湖南卫视主持《有话好说》，谈了一期同性恋，整个栏目就死了。崔永元、和晶、兄弟我主持《实话实说》，多少期胎死腹中，即使播出的每一期，多少内容被删除或被篡改，根本数不过来。
　　空间太小了，小到做下去没有意思，所以兄弟我做了8个月，说啥也不干了。当然，媒体臆想的是，兄弟我收视率太低，干不下去了，被撵走，呵呵。

　　6. 有人说谈话类节目走到今天，逐步没落，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抄袭，从抄袭别人到互相抄袭，您认同这个观点吗？
　　这是对崔永元随口说的话进行断取后流传甚广的说法，抄袭现象在交谈秀当中是很罕见的，普遍存在的是模仿。可是，哪种电视形式没有模仿，哪一种工作方式，哪一种生活方式不是模仿呢，在平凡的世界上，创新总是少的，所以才金贵，模仿虽不高明，至少不算可耻。
　　交谈秀在内地从来就没发展起来，所以谈不上什么“没落”，所谓近300个交谈秀，其实绝大多数是专访节目，即使拉来60多个来历不明呆头呆脑一言不发的观众坐在现场，也算不上是交谈秀，不过是带观众旁听的专访节目，听不到多元声音的交锋。

　　7. 您认为我国谈话类节目要想扭转目前的状态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是什么？谈话类节目未来的发展方向是什么？
　　有一个开明宽容的收视环境，有一群愿意并善于在公共空间为公共事件发表公共意见的公民，前者是首要问题，后者是基本条件。
　　内地要发展交谈秀，广电总局必须取消对这种节目类型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制作群体要放弃对明星群体的追逐，继承《实话实说》的传统，把聚焦点放在社会焦点和普通百姓身上。

　　8. 很多栏目因为收视率低而被停播，您觉得收视率是否是一个节目好坏的唯一评定者，你怎么看待关于收视率高低的问题？
　　兄弟我最后强调，停播的，不都是收视率低的节目，收视率只是一个借口。央视历史上惨遭停播的节目——王刚的《朋友》、倪萍的《综艺大观》、阿丘的《社会记录》等等等等——哪一个是收视率低的？
　　兄弟我始终不渝地认为，唯收视论是相当可耻的，要有收视论，但不唯收视论。试想，收视率测的是吸引力，丑的和美的同样吸引人，你骂着丑的看完了节目跟你赞赏着美的看完节目同样增加收视点，甚至丑得更吸引人，所以收视率这东西最大的弊病是，良性收视和恶性收视揉在一起，没法区分，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以唯其马首是瞻呢！我们的道德判断难道要让位于这么一个好坏不分的玩意儿吗？
　　兄弟我信奉歌德的一句话，对待群众，如果你只是激起他们想要的情感，而不是激起他们应该有的情感，那是个错误的让步！
　　他们想要的，收视率一定高。他们应该要的，收视率不一定高。何去何从，塑造民族未来的利器，掌握在电视广播的管理者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