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羡慕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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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羡慕知识分子

from 创造社新任社长宋石男 by 四一

 

德国汉学家卫德明曾说,西汉的赋里有一个经常的主题,即当时知识分子在政府中的地位及其与皇帝的关系。围绕这个主题,西汉知识分子常常充满挫折感,因为他们的地位渐被科层化,成为冰冷制度的一部分,完全依赖政府,缺乏独立地位与自由精神。沮丧的同时,西汉知识分子又常将眼光投向过去,羡慕战国时期的知识分子。

 

发牢骚的汉赋名作颇多,如贾长沙《吊屈原赋》、董仲舒《士不遇赋》、司马迁《感士不遇赋》、扬雄《解嘲》等,多少都透着挫折感与羡慕,而东方朔《答客难》最为暴露。

 

有客问东方朔:想当年苏秦张仪,得遇万乘之主,布衣而为卿相,泽及后世。现在你哥子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读了一肚皮的诗书百家之言,长期侍奉圣主,却一直发达不起来,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这是咋回事呢?

 

东方朔喟然叹息,说:彼一时也,此一时也,我们和苏秦张仪所处的时代不同啦。战国时期,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大伙儿打得不可开交。当时的十二国,胜负未定,雌雄难分,所以都很尊重知识分子,所谓“得士者强,失士者亡”。现在却不一样,老大哥位子坐得稳当,天下震慑,诸侯宾服,知识分子不过是用来妆扮海晏河清的道具,捧他们,则青云直上,摔他们,则脸部着地。无论你有学问没学问,有智商没智商,都在今上的掌握中——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就算苏秦张仪复生,恐怕连掌故的小官都做不成,更不要说做侍郎了。

 

东方朔能入《滑稽列传》,自是明白通透人。他的哀叹,一方面显出西汉知识分子的堕落与无可如何,一方面也衬出战国知识分子“说大人则藐之”的气派与“我得志,弗为也”的自在。

 

钱穆曾分析,西汉知识分子尚惦记着战国知识分子的好光景,但时势变化,没法学了。“他们从县学升送到国立大学。毕业后回到本乡,埋头在地方行政衙门当一小职。有成绩的,再获选拔升送中央,在王宫当一侍卫,平时在殿廷中执戟鹄立,遇皇帝出游,结队骑马随从,然后再由此转入仕途。所以西汉学者的出身,是乡村的纯朴农民,是循谨的大学生,是安分守法的公务员,是察言观色的侍卫队”。

 

而许倬云则说,西汉知识分子在汉初的社会地位不足称道,乃先以实用价值为政治权力提供若干必要的服务,继而以天人感应的理论获得代社会立言的发言权,再经过教育机构的扩大,成为汉帝国庞大官僚组织的参与者。

 

读完钱、许二氏的话,朋友们想必已经会心地笑了。是的,当代知识分子跟西汉知识分子,还真有几分神似,不但状态似,心态也似,只是西汉知识分子羡慕的是战国知识分子,而当代知识分子羡慕的是民国知识分子。

 

学者许纪霖长期研究近现代知识分子史,前段时间他接受访谈说,“现在知识分子待遇好了,但是精神垮了,没有灵魂了”,又猛追忆民国知识分子的好光景,“抗战期间的西南联大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大学,历史寿命只有短暂的七年,却培养了三个诺贝尔奖获得者,几十个院士,无数个大师。”可惜,许纪霖最后却将当代知识分子的没出息归结为“90年代中期起,整个风气被市场污染了”,未免避重就轻。当代知识分子最大的问题根本不是什么市场化,而是官场化。这个问题太复杂,超出文史随笔的范围,就此打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