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拥有的一切我都随身带着(节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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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拥有的一切我都随身带着(节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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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tr注]《我拥有的一切我都随身带着》(又名:Atemschaukel,意为“荡气回肠”)是赫塔·米勒于2009年8月出版的最新小说,入围2009年德国图书奖(DeutscherBuchpreis)短名单。小说以抒情而有力的笔调,通过一名年轻人在俄罗斯古拉格群岛政治集中营里的生活,讲述了那些在特兰西瓦尼亚定居的德国人的命运。“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这是十七岁少年利奥波德的祖母在他即将远赴乌克兰劳动营的前夜对他说的话,而这竟成了少年的信念:“‘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这些词将成为我心灵的共谋、我对抗饥饿的战友。因为我真的回来的时候,我可以说:像这样的词,能够令你活着。”小说开始于远行前夜,家人帮助他整理行李的时刻……这里按即将出版的英译本译出开头部分约1000字。

我带着我拥有的一切。它们实际上不是我的。要么是本作它用,要么是别人的。猪皮旅行箱曾是个留声机盒。防尘衣是我父亲的。带丝绒领圈的外套是我祖父的。马裤是我舅舅埃德温的。皮绑腿是我们的邻居卡普先生的。绿手套是我阿姨费妮的。只有暗紫红的丝绸围巾和盥洗包是我的,它们是我最近几年的圣诞礼物。

1945年1月,战争仍在进行。令人震惊的是,在隆冬岁月,我将被俄国人带去天晓得哪儿,每个人都想给我一些或许会有用的东西,即使这东西帮不上忙。因为世上没有东西能帮上忙。这是无法撤销的:我在俄国人的名单上,所以人人都给我些什么——并得出他们自己的结论。十七岁的我拿了这些东西,并得出了我自己的结论:离开的时机刚好。就算没有这名单,我也可能会离开,但假如事情最终不太糟的话,或许这对我甚至是件好事。我希望离开这小镇的束缚,这儿所有的石头都有眼睛。我与其说害怕,不如说背地里盼望着。他们害怕在另一个国家,会有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希望去一个不认识我的地方。

有些事已经发生在我身上了。一些被禁止的事。它奇怪、肮脏、无耻、美丽。它发生在后方远处、短草山脉之上,满是恺木的公园里。在回家路上,我来到公园中心,走进圆亭,在那儿,公共假期里会有管弦乐队演奏。我坐了一会儿。光线刺穿雕刻精美的木头。我能看见空洞的圆形、正方形和四边形里的恐惧——白色藤蔓的爪子将它们连接。这是我心理失常的样子,也是我母亲脸上恐惧的样子。在这亭子里,我对自己发誓:我永远不再回到这公园里来了。

我越试图阻止自己,我回来得越快——两天之后。来“赴约”,按照在公园里的说法。

与我进行第二次约谈的,和第一次是同一个人。他叫天鹅。第二个人是新的,叫冷杉。第三个叫耳朵。后面那个叫线。接着是黄鹂和帽子。后来,是野兔、猫、海鸥。然后是珍珠。只有我们知道哪个名字是谁的。我们扮演野兽。我任由自己被传给下一位。公园正值夏天,桦木有白色的树皮,由树叶组成的、无法穿越的绿墙在茉莉花和古老的灌木丛中生长。

爱有它的季节。秋天令公园告终。树木变得光秃秃。我们的约谈挪到了“海王星”。游泳池的铁门边是其绘有天鹅的椭圆形标志。每星期,我都与一位年龄是我两倍的人见面。他是罗马尼亚人。已婚。我不会说出他的名字,也不会说出我的名字。我们分别到达:售票处里的女人身后,是亭子的铅框窗、闪亮的石磨地板、圆形的中柱,墙砖上有睡莲图案,雕木楼梯——它们一定不知道我们的约见。我们进入游泳池和其他人一起游泳。只有在桑拿室里,我们最终相见。

那时候,是在去劳动营前不久——直到1968年,我离开了这个国家——任何约见都可能意味着被判入狱。假如我被捕,至少五年。许多人这样。在残酷的讯问后,他们被直接带离公园或市政浴场,投入狱中。从那儿,再到运河边的监狱营。我现在知道了:没人能从运河回来。就算回来的也是活尸了。老了,被毁了,不再适合任何形式的爱了。

至于在劳动营——我本可能死去,假如我在营中被捕。

在营中五年之后,我每天在喧闹的街上散步,在脑子里复述假如被捕最好说什么。当场活捉:为了对抗有罪判决,我准备了一千条借口和不在场证明。我带着沉默的行李。我用沉默装满自己,那样深、那样长久的沉默,以至于我永远不能解开自己,说出话来。每次说话时,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包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