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东欧的报道：剧变前后（3）

仔细追究起来，20世纪俄国三次反面典型，都是出自一个问题。就是把某种理念，走到了极端，最后这些看起来很好的理念，理想，都会走向自己的反面，导致了意料之外的灾难，混乱和代价。
　　 大概在70年代末，苏联社会上开始兴起一些对苏联政治经济制度持怀疑论调的人士，大多数当时都是年轻人。日后再俄国政坛呼风唤雨，然后被骂的狗血淋头的那批“年轻的改革家们”，那时就是其中的活跃分子了。
　　 盖达尔，丘拜斯，捏姆佐夫等后来先后出任副总理职务（至今这伙人地位也不低）的改革家们，大学时代就非常活跃了。每周末以出城喝酒钓鱼吃烤肉为借口，分多路前往郊外的别墅里面进行秘密集会。在苏联政府发放的别墅里面，批判苏联的经济体系，以及研讨该如何对其进行改造。比他们长一辈的参与者当中，也有很多学校的老师，比如当时列宁格勒大学的教授沙普恰克。
　　 嗯，沙普恰克同时也是普京的老师，在1990年代，是已经改名为圣彼得堡的第一任市长。普京毕业后，前往了克格勃系统任职。但是这段师生关系，对他日后的政治生涯，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年轻的改革家们，就像当年的布尔什维克们一样，都是在旧体系当中成长，生活，反思，怀疑，最后构建新世界蓝图的一群人。一方面可以说对旧体系的认识最深刻，批判最尖锐，但是另外一个方面来讲，也可能是因为靠的最近，所以视角最被蒙蔽的一群。“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对“大系统”的认知停留在罗列，批判其缺点；并单纯认为改掉这些缺点后，即可让大系统运作的更加完善，乃至接近完美。
　　 却忽略了大系统当中错综复杂，千丝万缕的互相联系，当其中的某些部分被改变之后，就会产生很多完全出乎设计者意料之外的问题，而经常这些问题将导致这些带来的代价超过带来的益处。
　　 盖达尔后来经常说：“我种下的是龙种，收获的是跳蚤”；也有人为盖达尔辩护说：“如果当初盖达尔的设计都实现了，人们就会理解他了”。
　　 可惜的是，人类可以用电脑模拟核爆炸的今天，也没法用电脑模拟一个经济理论和一个经济政策的发展趋势。好的设计如果不考虑实际实施过程中的问题，最后带来的问题比没这个设计还麻烦。
　　 苏联时代有个笑话：
　　 大学生说：科学社会主义不符合科学
　　 教授问：为什么？
　　 大学生说：如果是科学，应该先拿猴子试验....
　　 正是因为社会学科的理念无法实验性（代价太大，出了问题谁也承担不了），所以已经发生和经历过的历史经验，才显得弥足珍贵。不论是自己的经验，还是他人的经验，都是如此。认真细致的研究自己和他人的历史，才能保证少犯错误，少走弯路。
　　 不过20世纪中国学界衍生出来的最大问题，就是都是依靠无限神圣化和妖魔化获得力量，榜样和正确性。进入21世纪，这股风好像倒是越来越大了。 回复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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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楼 发表于 2009-09-30 13:04:30 | 只看该作者 戈尔巴乔夫的改革，给一个名词做了注脚：朝令夕改，改的飞快。他脑子里面想了一出，或是别人给他开个什么方子，他马上就下令执行，鉴于当时苏联的行政体制仍旧有效率，这些拍脑门子的主意就都被执行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场“三无改革”，无目标，无办法，无组织。跟着感觉走，紧拉着梦的手。
　　 后来俄国人（乃至全苏联范围的人）都对老戈特别痛恨，支持苏联解体的也恨他，反对苏联解体的也恨他，天怒人怨，人憎狗嫌。都到了1998年经济危机的时候，还有人翻老账，说这都是老戈的错，老戈得负责。做人做到这个地步，也是失败至极。
　　 当然，普遍也承认他是第一个公开承认错误的苏联领导人。不过这种公开认错，即没有让社会变得更好，也没有让他自己不在犯错。反而因为这厮过度公开露面，导致怨恨都集中到他个人的头上了。90年代初的俄国人回忆起老戈，都说这人特别会说，就长了一条舌头，没长脑袋。经常是某个政策制定之初，老戈自己亲自上电视，公开进行宣传，讲的口吐莲花，听的人们如痴如醉（这是早期，中期以后大家就昏昏欲睡了）。等过了一段时间，这个政策出来问题了，他又公开跑出来说我们犯了错误，但是这不是我的责任，因为我也没想这样。
　　 举两个例子，大家可以看看老戈如何办事的。
　　 老戈下令禁酒，当然禁酒不能说不对，但这是另外的话题了。禁止生产白酒，葡萄酒。然后苏联南方一些地区，包括乌克兰西部的摩尔多瓦，高加索地区，都是自古以来就是葡萄酒的产地，为了生产葡萄酒，必须有大量的葡萄园。为了禁酒，就把大片的葡萄园都毁坏了。过了一年他去视察，当地干部说我们因为没有了产业，经济上和生活上很困难，希望中央给予援助和解决。老戈说：我让你们禁止生产葡萄酒，没让你们毁掉葡萄园啊！你们毁了葡萄园，人们怎么生活啊？现在出了问题，这不是我的错啊！然后这厮还上电视，对全国人民作出说明，禁酒是对的，但是他没想过毁掉葡萄园。
　　 苏联时代，其实也搞选举。当然选票上面只有一个名字，不过虽然是象征性的政治事件，但是也很重视的对待。街上都是鲜花和旗帜，人们放假一天。当时大家对选举日都很高兴，因为可以全家集体去公园了，至于票站.....后来老戈计划搞“真正的全民选举”。就在公开大谈特谈一个总统对苏联人民的幸福安康是那么的重要，我们必须有个总统。进行选举的时候，人们还是都习惯性的去了公园，没去票站。因为投票率过低，老戈又上电视进行呼吁，大家要都来投票才对啊...等等等等。很快举行的第二次选举还是去的人不多。老戈就花更多的时间上电视呼吁......这么折腾了好几次，大家都烦了，亲朋好友之间都互相告诫，这次一定去投票，投给老戈，免得他折腾。最后老戈高票当选，然后出来致辞感谢：其实我是不想当总统的，但是这么多人都信任我，投票给我，那么我就当了，我会带领大家继续进行改革的。不久后老戈辞掉了苏共总书记的职务，又解散了苏共，但是个人还是以苏联总统的名义掌握权力。
戈尔巴乔夫最近出来接受采访，说美国也需要自己的“перестройка”，即改革。笑过之后，仔细想想，老戈当年和奥巴牛的今天，还真有类似之处。风水轮流转啊！ 回复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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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楼 发表于 2009-09-30 13:05:56 | 只看该作者 说当年老戈改革没目标，没方向，其实是有点冤枉他。但是他确实是弄混了目标和手段之间的区别所在了。苏联经济的问题，会在后面讲到，这里只是说一点，就是苏联工人的劳动效率在日渐降低。
　　 基本上，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都可以总结出来三条原因：
        1.革命理想的退潮；
　　 2.醺酒造成的危害；
　　 3.其福利制度设计的结构性问题。
　　 平心而论，老戈早期的改革，应该说还是对症的。但是下药后总是发现效果不好，就不断快速换药，一直换到穿肠毒药。老戈就是现在一些把“试错机制”讲的五迷三道的那些人的先行者。
　　 针对这三点，老戈也制定了不同的对策。
　　 首先是要恢复对理想的热情。十月革命前后，斯大林时代。对理想的热情，都是时代的主旋律之一。当然，关于列宁是个理想主义者，还是一个实用主义者的争论，无论在国际共运当中，还是在苏联解体之后，这种争论都没有停止过。国内一般习惯于用马列主义来称呼，实际上列宁主义应该单列出来，不过这对现在来说，也不是什么太令人关心的话题。列宁时代为了建设人间天堂，全世界无产阶级的家，这些都很振奋人心，一直持续到斯大林时代中前期，之后日渐转为苏联大国沙文主义。但这是一个此消彼长，此起彼伏的过程，在不同时间段，这个多些，那个少些。但是一直都没有消退。列宁活着的时候俄国社会也有大国沙文主义的影响，斯大林晚期也有国际共产阵营的相互友爱关系。
　　 无论如何，这些理想（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支撑的热情，都是让人们在艰苦环境下劳动（乃至战斗）的核心动力，为此不讲条件，不怕牺牲，不怕困难。到斯大林1953年去世，苏联建立了重工业体系，稳固了国际地位，构建了庞大的社会主义阵营。这以后，赫鲁晓夫才能精力和能力，进行苏联的福利化改造，快速的解决住房，提高医疗，吃穿等方面的水平。但是与之相对的，则是革命理想的迅速退潮，日渐远离人们的日常生活当中。
　　 当然，从长期来看，被理想鼓动起来的热情，不会再大范围内持久的维持。好比再好吃的食物，最多连续吃上几个月也就倒胃口了。但是在短期内，特定的情况下，大范围鼓动热情，形成一种“动力”，也是一个好办法（背景是要支付一定的代价）。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一个社会完全缺乏理想的时候，也是要出问题的时候。所以热情与冷漠都会呈现一种交替式的波浪状态。理想过高的年代过后，会迎来一个理想虚无的年代；当吃够了理想虚无造成的苦果之后，又会产生一批有理想的人来引导乃至改造这个社会。
到了老戈的时代，苏联正好也是出于一种理想退潮的顶峰时代，有一些中国人义愤填膺的痛斥：勃列日涅夫时代的苏联官僚们，只关心自己的特权。虽然我不想猜测这些人为啥这么气愤，但是事实上是也不仅仅多数苏联官僚们如此，普通人更是如此，可能还要更严重。
　　 老戈当时提出的“新思维”理论，应该说是对症下药，希望能够振作起国民的精神。可惜下药的效果不好，反倒让情况更加恶化。但是反过来说，26年后，我们坐在电脑前面指指点点，笑话老戈是个大傻瓜的时候，能不能有些比他当时更加高明的策略，说实话我是没有太多信心。如果不论他的出发点（没法论他的出发点，他的出发点貌似就一个也没有成功过），而是讲讲他实际干了些什么，还是可以的。
　　 新思维的核心论调就是“мир в мире”，即世界和平。这个和平包括几个方面，国际部分就是美苏缓和，核裁军，常规裁军；其次是放松对东欧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的控制；再有就是对国内的一些做法进行改变。就其实质而言，是在一个更大范围，更深程度的去斯大林主义化。
　　 就是放弃马列主义当中的，解放世界无产阶级的理论，同时放弃因此产生的斯大林主义（强力控制附属国，与美国对抗，对国内采取强化手段控制），这样既可以消除西方对苏联的敌意，减少来自东欧国家的反弹，还有让国内因为“长期紧绷的精神”放松。简单说，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找对了病体，弄错了病根，然后开了一副泻药。 回复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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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楼 发表于 2009-09-30 13:07:31 | 只看该作者 中国自古以来的帝王术，基本上都是王道与霸道的混合体（今天市面上买的那些绝大多数不是帝王术，那是厚黑学）。在外交层面而言，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推行意识形态与自身国家利益相结合，才能成功。苏联解体后，美国在全世界推行其意识形态（民选政体+自由市场），世界各地都有很多傻瓜感动的热泪盈眶“美国人咋怎么好呢？”
　　 那么美国的利益何在？美国的利益，首先在自由市场。想象一下，一个个资金，技术，人才雄厚的美国公司，进入一个个后发国家的市场，两者进行“公平”竞争......
　　 当然，帝王术历来都是高科技含量的活计，轻易玩不转，也很容易玩出问题来。比如美国这些年花费心力打开各个市场后，中国货先于美国货如同潮水一样涌入了。所以时至今日，中国成了自由市场，自由贸易的坚定支持者与捍卫者，一年多以来，在多个国际场合上面反复给欧美日等国家领导人上课：必须坚持自由贸易，必须反对贸易保护主义，否则必将受到市场经济的严惩！下面的听众都是一副死鱼脸.....
　　 美国这是玩时间长了以后玩砸了。老戈是刚刚开始玩就砸了....
　　 在对欧美的国际问题上，苏联的世界和平变为了全面性，后期是无原则的退却。对东欧国家的放松控制，也是一场灾难性的戏曲。二战后，苏联在东欧的控制，虽然有过波折，但是还是非常巩固的，当然我们看过很多东欧国家反对苏联的报道和事件。但是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人和人都是不同的，看看台湾地区，日本人撤走之后，有人欢欣鼓舞，也有人至今自称是皇民。
　　 老戈做法莫名其妙，居然把那些真心拥护苏联体系的各国领导者，视为斯大林主义的遗毒。暗中通过克格勃在当地寻找一些“年轻的，有新思维的改革家”，然后暗中鼓动这些人闹事，以“促进”在东欧各国的改革。苏东波之后，这些国家当年的那些共产党领导人们，都坚定的相信，老戈是个混入党内的叛徒，而自己其实就是被莫斯科出卖了。
　　 要想明白这事的荒唐程度，可以理解为:皇军支持八路在攻打伪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