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圈子 圈套——外企商战纪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4 14:23:07
  自序- 
  
  写完了,意犹未尽,总觉得还应该再写点儿什么。对了,应该有个序。我向来是不喜欢戴帽子的,可是不戴帽子是不行的。又因为无人给写,所以只好来个自序。只是这“自序”二字中的“自”,颇易让人联想到“自X”——括号——不是自杀,也不是自宫,但已经接近了——括号完了。
  
  刚动笔时,在MSN上与一个朋友聊天。我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他说,股票要涨了?我说,我开始写小说了。他说,哦,萨达姆也写了。这是我在本次写作期间受到的最大的一个鼓舞。一个影响了并将继续影响伊拉克人、伊朗人、科威特人、约旦人乃至所有阿拉伯人的人生,让那么多无知的美国人都丰富了他们原本匮乏的世界地理知识,让美国那对父子总统上上下下的大人物,居然都可以在百忙之中装点人类的文学宝库,我还有什么借口不动笔呢?
  
  我为什么写这部小说?
  
  因为我有生活——括号——包括各种生活——括号完了。
  
  我一出校门就做销售,在外企做了近十年,给美国公司做过,给德国公司做过。在有150多年历史的老牌巨头做过,也当过一家公司在中国的光杆司令从零开始过。从销售代表、而销售经理、而高级经理、而总经理,一路爬上去。不用编,直接写出来,就这么容易,干嘛不写?
  
  因为我有时间。
  
  自打开始做九帮网,时间似乎比以前多了。九帮网就像一棵嫩苗,我尽力呵护,可也不能一天到晚蹲旁边看着她长,也不能没事就给她浇水施肥,弄不好会把她弄死了,而且浇水施肥也是要钱的——括号——地主家也没有余钱了——括号完了。既然不能拔苗助长,就干脆一边守着她,一边写点儿东西。据说夜深人静的时候在麦田里,能听见麦苗生长的声音,我就是在夜里九帮网的服务器自动做备份的时候,写的这些东西。
  
  因为我有文笔。
  
  我的文笔好是有历史基础的。在小学,我就获得过班里作文比赛的一等奖——括号——四十多人,才有十个一等奖呢——括号完了。在清华,导师对我的论文的评价也独具慧眼:学术上没什么价值,但是文字通顺。而且,我哥、我嫂子都从北大中文系毕了业,这也和我的文笔对他们长期以来的影响是分不开的。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和外企那些老总们一比,才让我如此狂妄的,谁让他们大多已经除了Email啥也不会写了呢?
  
  这部小说写出来给谁看?
  
  给在外企干着或干过的朋友们解闷用的。这写的不是那谁吗?这公司是不是其实就是XX公司啊?这项目写的怎么像是YY公司的项目啊?对号入座,虽然没什么意义,解闷而已嘛。如果能在小说里发现某人的影子,甚至自己的影子,请会心一笑罢了。
  
  给做销售的、想做销售的切磋技艺用的。销售是门手艺,也是艺术,所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靠什么?靠悟性,只可自己体会揣摩。小说里提到的那些雕虫小技、蝇营狗苟,如果不能带来某些顿悟,就权当反面教材罢了。
  
  给刚出校门的新人们、给已在围城之中希冀突围而出的老手们当职场指南用的。大言不惭,见笑了。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毕竟我是老江湖了嘛。很多老江湖不都摆摊算命了吗?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罢了。
  
  我写完了,我过瘾了。该您看了,该您过瘾了,呵呵。
  



   第一章
  
  八月的北京,简直就是一个火炉,盼了好多天的雨,一直像是在和人们逗着玩儿。每次好不容易终于盼来了黑云压城,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可是每次这风又都吹得稍微大了些,把自己刚送来的云彩又给刮得无影无踪了。
  
  洪钧站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一会儿看看天上的云彩,一会儿低头看着大厦底下街道上的景象。夏天盼雨,就像洪钧盼着客户和他签合同一样。这客户也像是雨,一直盼着它来,也好几次好像是真要来了,又没了消息。
  
  但这次不同,这次是真要来了,洪钧想着,心里漾起一种暖暖的感觉,慢慢地不只是暖,他开始觉得热了。洪钧做销售已经做了十多年,在现在这家ICE公司做销售总监也已经快三年了。他很喜欢这家美国的软件公司,他感觉在ICE有一种成就感,最近这些天他的成就感正经历着极大的满足。
  
  合智集团这个客户,就像是夏天的这场雨,终于要被盼来了。一百七十万美元的合同!就要瓜熟蒂落,决不会再被什么风给刮跑了。ICE公司在中国从来没有签过这么大的合同,在洪钧印象里这么大的合同在整个亚太区也是凤毛麟角。但是,洪钧心里清楚,他现在所体会到的这种成就感的满足,并不只是因为合智集团这个合同。洪钧做了这么多年的销售,经历了太多的输赢,早已经在感觉上“疲”了、“冷淡”了,单单赢得一个合同并不会让他多么兴奋。而更让洪钧兴奋的是:他终于要被“扶正”了。
  
  洪钧代理ICE中国区的首席代表已经将近一年,从最初的兴奋、到急于做出成绩的急切,到最近已经开始变得有些焦虑了。每次听说要把“代理”二字抹掉,每次又都只是风声而已,一吹而过。但这次不同,这次他是真要被扶正了。
  
  下午,洪钧的老板,ICE主管亚太区业务的副总裁皮特·布兰森就要到北京了。明天,就在明天,一切都已经安排就绪,首先是和合智集团的正式签约仪式,然后就是皮特和洪钧一起出席一个新闻发布会,向媒体和业界宣布正式任命洪钧为ICE中国代表处的首席代表。
  
  洪钧看着街道上那些在骄阳底下奔波的人们,他好像感觉到和他们一样的燥热难耐,可他是在舒适的房间里啊。洪钧回头看了眼墙上的空调控制器,开着的呀,而且已经开到了最大的冷风量。快到中午了,从现在到要去机场接皮特的这段时间里,洪钧没什么事情做,可他却好像有些躁动。已经连着几天了,他常常这样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有些像是刚赢得金牌的运动员,胜利之后,接下来的都是庆功活动,好像离训练场和赛场都越来越远了,怎么也无法把心收回来。洪钧从窗边走到墙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搞不清楚自己是要做些什么,可就是有一种兴奋和冲动。忽然,他隔着落地玻璃上的百叶窗帘间的缝隙,看见琳达熟悉的身影在外面大办公区的走廊上像云彩一样一闪而过,他一下子明白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了。
  
  洪钧走回到自己的大班台后面,坐在高背的皮椅上,右手拨弄了一下桌面上的鼠标,刚才还在待机的黑色IBM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就出现了电子邮件窗口。洪钧从窗口里的公司通讯录中很熟练地找出“琳达·苏——市场专员”,点击放到电子邮件的收信人栏里,不写标题,直接在信的内容栏里写道:“Miss you。”发了出去。
  
  才过了几秒钟,洪钧就等不及了,“不会是发给别人了吧?”他这么担心着,正要去查发信箱看看是不是发错了,电脑屏幕上显示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是琳达的。洪钧迫不及待地打开,看见一行字:“Me too。中午吃什么?”
  
  洪钧敲了一个字就点了回复按钮:“你!”
  
  这次等的时间好像更长,洪钧的手刚放到电话上准备打给琳达,就又看到了琳达发回的邮件:“现在?去哪儿?”
  
  洪钧不加思索地迅速敲打着键盘,写道:“我家。”把邮件发出去以后,洪钧就不再等着琳达回复,直接扣上了笔记本电脑,一边站起身来收拾东西,一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司机小丁的手机号码,听到接通了就对小丁说:“丁啊,是我。我得回家拿些东西,你在楼下等我。”
  
  洪钧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琳达站在她的办公桌前正在收拾手包,心想:“女人就是得永远拿着个包。”他把目光从琳达那里移开,没有放慢脚步,直接走了出去。
  
  小丁接上洪钧,把洪钧送回自己住的公寓。洪钧在公寓楼前下了车,对小丁说:“先去附近找个饭馆吃午饭吧,别在我这儿等了,我要走的时候会先给你打电话。”小丁答应着开走了。
  
  洪钧住在东三环和东四环之间,这是几幢落成不到一年的高档公寓。洪钧自己有时候也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买了这套三房两厅两卫的房子,反正就是典型的“炒房炒成了房东”,而且他这个房东同时又是唯一的房客,结果一个人在里面住着感觉别扭得很。他有时候分析,认为自己以闪电般的速度泡上琳达就是这套大房子惹的祸。有时候他自己也会想得糊涂了,究竟是自己把琳达勾上了手,还是自己被琳达钓上了钩。
  
  洪钧进了家门,还没来得及换上舒适的衣服,门铃就响了。他打开门,琳达就像小鹿一样跳了进来。琳达把手包“啪”的一声扔到厅里的真皮沙发上,双臂勾在洪钧的脖子后面,两只脚互相蹭着把高跟鞋蹬掉甩在地板上,说:“我到得快吧?我下taxi的时候看见小丁的车出去,他肯定看见我了。”
  
  洪钧怔了一下,把琳达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掰下来,说:“臭丫头,你怎么不等他离开了再到?”
  
  琳达一听就噘了嘴,扭着身子拉着洪钧往沙发上坐,嘟囔着:“人家知道你急嘛,所以想早点送到你嘴边。再说,他肯定也早就知道了。”
  
  洪钧坐在沙发上,让琳达站在他面前,摩挲着她的裙子,口气也缓和了下来,“知道了和看到了可不一样。以前他是以为自己知道,现在他是相信自己知道了。不过没所谓。”
  
  “就是,怕什么,你没结婚我没嫁人。你开始的时候还不许我用公司的Email给你发message呢,现在你自己在Email里什么都敢写。”琳达边说边把身体靠向洪钧。
  
  洪钧撑住琳达移过来的身体,解释道:“老外们毕竟不希望在我这儿发生office romance,不过现在反正是谁都知道了,但怎么也不能让人家都知道咱俩中午跑回来‘那个’呀。”
  
  琳达脸上露出一种坏笑,“谁让你最近得意忘形的?哎,对了,你猜我今天穿了什么?”
  
  洪钧把手从琳达的裙边挪开,往上移,隔着裙子抚摸她的屁股,摸了一下就说:“T字裤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早上起来就想你,就觉得今天你会找我,所以才特地穿的。”说着,琳达用手把西服套裙的下摆往上提,翻到腰间,露出里面黑色的T字裤,转着身子,问道:“好看吗?”
  
  洪钧用手指缠绕着T字裤后面那条垂直的细细的带子,“好看。再好看也是看一眼就得脱的。”洪钧一下子把T字裤勾到了琳达的膝盖上,琳达的身子已经软了,腿一弯,歪倒在沙发上。
  

   洪钧把琳达抱到了床上,做了一会儿准备工作,便开始正式上岗,结果,很快就下了岗了。
  
  洪钧萎靡地靠在床头,一脸沮丧。琳达斜躺在他旁边,用细长的手指在洪钧的胸脯上划着,嘟囔着:“又怎么啦?不是挺好的嘛?”
  
  洪钧无精打采地应着:“挺好?你现在倒是挺知道安慰我的。咳,当年吧,我是火力猛,可是搂不住火儿,现在呢,倒是不愁搂不住火儿了,连火儿都没了。”
  
  琳达使出全力,让自己显得更温柔,简直有些曲意逢迎:“谁说的?好不好得我说了算。你是英雄,英雄一世。你就是太得意了,太顺心了,所以自己非要找出让自己不顺心的事。本来就是挺好的嘛,你非要说得好像你不行了似的。”
  
  “英雄?还一世?你是光见过贼吃肉,没见过贼挨打。你是没见过我狗熊的时候。”
  
  琳达把身子凑上来,手却往洪钧的下身移了过去,坏笑着说:“贼吃肉?刚才有个贼刚吃了我的肉呢,现在我要收拾这个贼了。”
  
  洪钧把琳达的手抓到上面来放好,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头儿说:“你不知道吧?我以前那些糗事多了去了。我头一次坐飞机,要上厕所,抠着厕所门儿抠了半天开不开,旁边过来个人,把门的中间往里一推,门就开了,那人斜着眼睛,撇着嘴,说:‘进去吧’。我刺溜就钻进去了,脸上那个臊啊。”
  
  “那算什么,起码你坐的是飞机,好多人都没坐过飞机呢。”琳达撅着嘴说,手仍然不老实。
  
  洪钧使劲按住琳达的手不让她乱动,一边沉浸在自己忆苦思甜的思绪里。“坐火车?那就更有惨的了。一次去成都,火车票卖完了,可客户非要让我马上赶过去,没办法,我就混上车补了张站票。开始还行,可车一到郑州,上来那么些人挤得呀,我起先是在车厢接口的过道上蹲着,后来根本没蹲的地方了,我和一个家伙就抢占了厕所,他蹲便池子这边,我蹲便池子那边。我和那家伙商量好,有男的来上厕所,我俩就一个让出去,另一个在里边守着,等他上完厕所里边的负责把他轰出去让外边的再进来,要不然肯定有人借着上厕所就赖着不出去了。”
  
  琳达捂着鼻子和嘴巴,好像此刻洪钧的身上正散发着臭味:“真恶心,你们是盼着有女人来上厕所吧?你肯定会抢着守在里面。”
  
  “有女人来我们只好都让出来,还好没女人愿意赖在里面。最后到了成都,我们俩已经基本摸清了车厢里的人上厕所的周期和时间的长短。还有一次,那是我头一次住酒店,青岛的海天大酒店,我站到浴缸里take shower,以前没进过浴缸,也不知道把那种防滑垫放上,一站进去就滑了个四脚朝天,动静儿那个大啊,同住的一个家伙一推卫生间的门就进来了,我连门都不知道关,人家看见我光着身子躺在没有水的浴缸里,什么都明白了,嘴上还说:‘哦,我还以为房顶儿掉下来了呢’。从那以后我就发誓,将来一定要混到出差可以自己住一个房间”他停了一下,看着琳达笑着说:“除非是和女孩子出差。”
  
  琳达用拳头敲打着洪钧的胸脯说:“你就是不带人家出差去。”
  
  洪钧点着琳达的脑门说:“我可不带做marketing的女孩子出差,我对做marketing的女人已经怕了。当年从学校毕业了我第一天上班,到一家电脑公司学着做sales。办公室就像个作坊,还又当库房又当餐厅。一进屋子,就能闻出来昨天吃的是丸子还是鸡腿;一看桌上,就能看出来上个星期肯定吃过鱼;一看墙角,就能知道这半年里肯定吃过排骨。办公室里一个女人老盯着我,盯得我发毛,后来她走过来对我说:‘喂,以后要记得哟,不打领带的时候,不要把衬衫最上面的纽扣系上,人家会以为你忘了打领带哟。’我赶紧伸手把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了。她胸前挂着个小牌子,我盯着看,全是英文,名字挺长没看清,姓倒是看清了,我就点头哈腰地说:‘谢谢您,崔老师。’她就扭着身子,晃着脖子,摆着脑袋说:‘哎呀,不要盯着人家看的,不要那样叫,以后呀,你要叫我克里斯蒂娜。’酸得我浑身一激灵,牙全倒了,两只手不敢碰自己,碰哪儿哪儿的鸡皮疙瘩就都得掉到地上。”
  
  琳达已经笑成一团,原本裹着身子的被单也都滑到了蜷着的大腿上,她扑上来压着洪钧说:“好啊,所以你现在找我报仇来啦?!你不是怕做marketing的吗,我今天就让你怕到底。”
  
  洪钧只好仓促应战,自然又是没几个回合就缴了枪,败下阵来。
  
  洪钧歪着身子躺着,似睡非睡地养了会儿神,感觉到琳达爬了起来,睁开眼皮看见琳达赤着身子走到沙发上去拿她的内衣,洪钧就问:“急什么?”
  
  琳达走过来,坐回到床边,背对着他,让他帮忙把文胸的扣子系上,一边说:“您是老大,天高皇帝远,谁能管你。可我是小白领,得回去上班呀,下午还有个meeting呢,不然你请来的那个Susan又要找我麻烦。”
  
  洪钧帮她系好文胸,抚摸她细细的腰肢,懒懒地:“Susan是Marketing Manager,做marketing的就你们两个人还闹别扭,你们女人就是同性相斥。”
  
  洪钧好像又进入了那种状态,他确信肯定忘记了什么,但就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究竟忘记了什么,他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再硬想下去的,否则会发疯。他拍拍琳达的后背,“我怎么好像有什么事?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琳达转过身,脸凑过来,把嘴唇贴在洪钧的眼睛上,“别想了,就想着我,你是老大,我是老大的老婆。”
  
  洪钧猛地把琳达推开,坐起来说:“老大?我的老大要到了!就是这个想不起来了。”洪钧开始穿衣服。
  
  琳达也在往身上着裙子,嘴里问:“Peter是要来了,这么大的事你会忘?”
  
  “当然不是这个,是我得回公司取些file。我原想从家直接去机场接他的,这才想起来,我要给他看的file都放在公司了。现在得先回公司再去机场,搞不好就要来不及了”
  
  琳达一听就笑了:“真逗,那急什么,接他到了office再看呗,今天来不及明天再看不一样?”
  
  洪钧现在放松了很多,一边打着领带一边解释:“你不懂了吧?这个Peter有个毛病,好像非要把分分秒秒都利用上似的,从机场接上他,就得在路上给他做report,而且不能凭空谈,必须拿着什么file指指点点才算report。所以我每次接他送他都得拿些file对付他。”
  
  琳达已经穿戴好,过来搂着洪钧的腰说:“我算知道你是凭什么爬得这么快的。你说,你是宁肯接老板的时候迟到好呢,还是宁肯忘带file好呢?”
  
  洪钧把琳达推开,一边拿起手机给小丁打电话,一边不耐烦地说:“宁可迟到。迟到还可以赖traffic,忘带file可没的解释。”
  
  琳达又露出那种使坏的表情说:“要不要我跟小丁说,说咱俩刚‘那个’完了,他可以来接你了?”
  

   车刚从光华路的路口拐上东三环,洪钧就知道糟了。东三环上自南向北的车道已经被堵成了停车场,半个小时之内无论如何也赶不到机场了。
  
  小丁刚刚抓住车流中的一个空当把车并到了里面的车道,就扭过头对洪钧说:“老板,看样子够呛啊,没准儿这次得让您的老板等咱们了。”
  
  洪钧坐在桑塔纳2000的后座上,没说话,如何尽快赶到机场是小丁的事。他心不在焉地翻着刚回公司取来准备应付皮特的文件,觉得有些头晕脑涨、腰酸腿疼。“真是一次不如一次!”洪钧在脑子里总结着刚才和琳达的那次短暂的“交火”,看来随叫随到的“快餐”的确不如精心烹制的“大餐”。洪钧在饮食上的确以吃大餐为主,因为他很少有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一起吃饭的客户、合作伙伴或者下属都不会让他用快餐便饭轻易打发的。相反,在女人上,洪钧一直是吃这种“快餐”,虽然他一直憧憬着一顿大餐的来临。每次他和一个女人开始的时候,他都曾想把对方享用一生的,可是每次都沦为了“快餐”体验,只是快餐的种类和档次有所不同,“琳达嘛,算是快餐中的上品了吧,有些西式味道,就像必胜客”。说来洪钧自己也奇怪,他的脑海里从来没有浮现过琳达的容貌,做梦也从来没梦到过她,他也从来不注意琳达穿的是什么衣服。在他的脑海里能浮现出来的,只是一些碎片,她的声音、她的皮肤、她的姿态和她的味道,但这些碎片却一直拼不到一起。
  
  洪钧泡过的女人他大多已经记不清了,他也很少去回味以前的那些荒唐事,在他的脑海里一直深深刻着的,是他第一次陪人家泡妞的遭遇,怎么也抹不掉,而且是不断地翻出来,刺激着他,他好像又一次把自己扔回到了多年前的那段记忆之中。
  
  长长的走廊,上面铺着的地毯有些斑驳了,能看到一些污渍,鼻子里也能闻到烟味和霉味,走廊墙壁上的灯有几盏已经不亮了,还有一盏居然连灯座都脱落了,挂在墙壁上。有几个房间里的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其中的一个,就是洪钧在这家旅馆里的房间,而此时洪钧并不在房间里,他远远地在走廊的那一头,靠近楼梯的地方,坐在楼层服务员柜台后面的椅子上。而他的房间里正有一对男女在忙得不亦乐乎,男的,是洪钧的客户公司里的一位副总,女的,是洪钧找来的“鸡”。一刻钟之前,洪钧先和那个男的一起从楼下上到房间里,坐着聊了几句,又下去接上刚才用电话叫来的那个女的,轻松自然地说笑着上来进到房间。男的坐在床边,女的靠在放着个小电视的桌子上,洪钧替他们开开电视,把音量调到足够大,又去卫生间取了几条毛巾放在床上,退着把门带上出去了。洪钧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像当年的太监,把妃嫔或是宫女带到皇上的房间里,伺候好了,便退了出去,心里想着,我这是真正做到了拿客户当皇帝。
  
  洪钧在硬硬的椅子上坐着,眼睛盯着对面的楼梯,心里空荡荡的,像是在发呆。他有时候会动一下,看看手表。好像又过了很长时间,走廊那头一个房间的门开了,那个女的终于走了出来。洪钧站起来,等她走到身边,从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五百块钱,递了过去。那个女的接过钱,一边数着一边下楼去了。突然,她在楼梯上停下了,转过身,又走了上来,她手里拿着一张钞票,走到洪钧面前,把那张钞票往洪钧的手里一塞,摆了一下手,转身又向楼梯走去。洪钧听到她的声音从楼梯上传上来:“谢啦。”洪钧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钱,是张伍拾的。洪钧真想追上去把钱砸到她身上,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挪动脚步。
  
  洪钧又等了一会儿,走廊那头的房间门又开了,那个男的走了出来,洪钧忙快步迎了上去。等走到一起了,洪钧问:“怎么样?还行吗?”
  
  那个男的点着头连声说:“还好,还好,安全就好,安全就好。”
  
  洪钧送他出了旅馆,替他叫了出租车,付了车费,目送车子开走了以后,他转身三步两步就跑上楼,回到房间,他连一眼都没去看房间里的片片狼藉,抓起自己的行李就跑了出去,径直到总服务台退了房。
 

   小丁忽然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熬过来啦。”洪钧一怔,晃了下脑袋,转头向右一看,发现已经过了三元桥边的南银大厦,开上了机场高速。小丁这句话真是一语双关,好像正是洪钧这时候想嚷出来的话。是啊,毕业出来做学徒,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打杂,学着做销售,十多年了,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有自己知道,到现在,终于熬出来了。洪钧觉得怎样犒劳自己都不过分,该是可以放纵一下自己的时候了。
  
  洪钧回想着这几年和皮特的一次次会面,已经想不起来这是第几次去机场接他了。洪钧已经有过很多老外老板,美国人、德国人、英国人、澳大利亚人,等等,深入地打过交道之后,洪钧觉得好像英国人最有全球观念。可能因为当年那大英帝国的缘故,英国人大多都能意识到英伦三岛只不过是泱泱世界的小小一隅,大多领略过英国以外的世界与英国的不同。让洪钧得出这一结论的原因可能还因为:皮特是英国人。洪钧觉得在这些老板之中,皮特是相处得最融洽、合作得最顺畅的一个。皮特四十出头,长相一般,有人说英国人是欧洲人中最难看的一群,这么说来皮特在英国人中应该算好看的了,但皮特的风度和仪表很好,有时候某个动作、某个姿势会让洪钧想起皮尔斯·布鲁斯南。洪钧曾经对下属讲过,皮特是他见过的最善于倾听的人,皮特不自以为他了解中国,他希望洪钧给他介绍中国的事情、分析中国的业务并提出建议,他认真地听、认真地记,而且一般都接受了洪钧的建议。
  
  洪钧不喜欢和娶了中国女人的外国男人打交道,更不希望遇到这样的老板。凡是娶了中国女人的外国男人,大多自以为自己成了中国通,其实他充其量只是了解了一个或几个中国女人而已。而且,这种外国男人常常基于他们对中国女人的了解来对付中国的男人,而这最让洪钧受不了。皮特也很喜欢中国女人,不过他常住新加坡,在新加坡有个英国女人和他同住。
  
  小丁终于把车开到了首都机场的地下停车场,洪钧等车刚停稳就从车里跳出来向到港大厅大步走去。他走过停车场门口的时候,停下来看了一眼航班信息显示屏,从香港飞来的港龙航空公司KA908航班已经在20分钟前降落了。皮特这次是巡视北亚区,先从新加坡去了汉城,再从汉城到台北,再到香港,从香港来北京只住两个晚上然后就回香港,再从香港返回新加坡。皮特坐头等舱,可以很快走出机舱经廊桥进入机场通道,而不必像后排的经济舱乘客要等半天才能离开机舱。他只在北京停一天半,所以可能不会带什么需要托运的行李,即使他手提行李较多,港龙的空姐也一定会帮他找到地方放好而不会要求他托运,这也是皮特喜欢坐国泰和港龙航空的一个原因。皮特可以在大队乘客到来之前办好入境手续,又没有托运行李,他现在肯定已经出到到港大厅等着洪钧了。洪钧想到这些,步子迈得更大了。小丁在后面跑上来跟着,他总不能跑到洪钧的前面去。
  
  一进到港大厅,洪钧脑袋就大了,眼前黑压压的全是人。洪钧不想打皮特的手机,皮特很可能听不到手机响,而且,洪钧下了决心要亲自找到他。洪钧了解皮特,皮特最不愿意和很多人挤在一起,洪钧曾引用英语中的一句话来和皮特开玩笑,就是“出众的人自然是要站出众人之外的”,洪钧的眼睛只扫视那些人流稀少的地方,果然,洪钧向右边望去,在大厅远远的一端是男女卫生间,两个卫生间的门中间隔了一段距离,在两个门之间这段距离的中点位置,站着的人正是皮特。皮特站在离墙不远的地方,但他永远不会靠着墙,一身藏蓝色西装,白色的衬衫没有系领带,很休闲的样子,右手插在裤兜里,左手撑在拉杆箱的拉杆上,左腿直立,右边的小腿弯着从左腿前面勾过来,右脚的鞋尖顶在左脚的左侧,如果他左手拄着的是一支手杖或雨伞,简直就是典型英国绅士的样子。皮特似乎没有一丝焦急的样子,他也没准备用手机给洪钧打电话,他就那样站着等着,因为找到他是洪钧的责任,而他自己不需要做什么。
  
  洪钧大步走过去,在看到皮特的目光向自己这边移过来时,向皮特挥了挥右手,皮特看到了洪钧,脸上露出笑容,但并没有挪动脚步。洪钧走到皮特面前,皮特已经伸出了右手,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洪钧用流利的英语打着招呼:“咳,Peter,你好吗?非常非常地抱歉。”
  
  皮特左手拍了拍洪钧的肩膀说:“咳,Jim,没关系,这肯定是你头一次盼着我的航班晚点吧?”Jim是洪钧给自己起的英文名字,因为很多老外都把他的名字“钧”念成英语里的“六月”(June)。
  
  小丁已经凑上来接过了皮特的拉杆箱,皮特满脸笑容地用他仅会的几句汉语对小丁说:“丁,你好,谢谢。”
  
  小丁红着脸,向皮特缩了一下脖子算是点头致意,说着他仅会的一句英语:“哈喽, 哈喽。”就转身快步走在前面,向停车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