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部 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 权力意志(尼采作品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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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部 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 权力意志

〈897〉①

①编号为尼采之妹伊·福斯特·尼采所编。而尼采研究专家施莱希塔按尼采遗稿恢复了原来的顺序。

人类怎样才能被提升到其显赫状况和权力的顶峰呢。思考这一问题的人首先须得明白,他本人一定要置身于道德之外。因为,从本质看来,道德的目的与此相反,它要阻止或摧毁那种向着显赫方向的发展。因为,实际上这种发展会吸引无数的人为其效力,以致出现一种逆流是自然的。弱者、娇生惯养者、平庸者必然群起抗拒生命和力的光辉,为此,他们必须对自身作出新的估价,借以谴责极度充盈的生命,可能的话,摧毁生命。因此,就道德蓄意制服各类生命而言,它本身就是敌视生命的惯用语。

〈376〉

人的内向化。鉴于和平的实现和社会的建立,强大的欲望无法向外发泄,就试图以幻象来保持内心深处的平静,于是内向化应运而生。对敌意、残忍、复仇和暴力的需求下降,即“倒退了”;贪婪和征服处在认识的意愿中;艺术家现出了衰退力和说谎力。因此,欲望变成了人们要与之斗争的怪物。等等。

〈698〉

康德说:“对维利伯爵的这些话《论快乐和痛苦》1781年),我可以肯定地说:驱使人前行的唯一原则乃是痛苦,痛苦高于快乐。快乐不是肯定的精神状态①”①书的标题和引文系意大利文。——译者

〈758〉

当今的奴隶制:是野蛮的表现!奴隶为之劳动的奴隶主在哪里?人们不必总是期待两个相辅相成的社会等级并存。利益和享乐是生命的奴隶理论。“赞美劳动”,这是奴隶对自身的美化——因为他们没有闲适的本事。

〈61〉

我们的时代,由于它不分青红皂白,一心要消灾免祸,所以它是穷人的时代。我们的富人——他们成了穷光蛋!一切财富的真正目的被忘得一干二净!

〈941〉

我们的苑囿和宫殿的实质(在这个意义上说,也就是追求一切财富的实质)就是:把混乱和卑鄙置诸脑后,而给灵魂这个贵族营造一个安乐窝。

当然,大多数人认为,那些优美安逸的东西使他们赏心悦目之际,他们的天性就更高了一层。因此,要去意大利行猎、旅行等等,要看书和观剧。他们想以此陶冶自己的性情——这是他们文化工作的意义所在!但是,强者、有实力者想的是陶冶别人,并且不愿意在自己身边见到异己!

于是,也有人走进大自然,不是为使自身显现于其中,而是为了沉迷于自然,忘掉自身,这种“置身度外”乃是所有弱者和对自身不满者的愿望。

 

〈725〉

 过去,人们认为国家学说是一种精明的功利说:因为现在已经成了现实!——国王统治的时代已成为过去,谁也看不起国王了。因为,谁也不愿把国王作为自己理想的原始象征,而是作为自己达到目的的手段。——这便是全部的真理!

〈1026〉

 其实,不是“美德带来幸福”——而是唯有强者才把自己的幸福状态宣称为美德。

恶行属于强者和具有美德的人。因为卑劣的、低贱的行为属于屈从者。

最强者,即具有创造性的人,必定是极恶的人,因为他反对别人的一切理想,他在所有人身上贯彻自己的理想,并且按照自己的形象来改造他们。在这里,恶就是:强硬、痛楚、强制。

像拿破仑这样的人应当一再出现才对,他们要巩固对个别伟人的专制统治的信仰。但他们自己却被他不得不采用的手段所腐蚀,从而失去高尚的性格。要是在另一类人中实施,他本来可以使用别的手段。那么,一个凯撒也不一定非变质不可。

〈935〉

基本类型:真善、高尚、灵魂的伟大,这些都来自必不可少的富有。因为财富的给予不是为了有所获取——也不想以其善良自诩,——慷慨挥霍是真善的特性,个人的富有是慷慨的前提。

〈282〉

群畜的软弱产生了一种与颓废派的软弱十分相像的道德。他们心照不宣,他们结成帮派(大型的颓废宗教总是依靠群畜的支持)。群畜身上本来没有任何病态的东西,群畜本身是不可估量的;不过,群畜不能决定自身的去从,它们离不开“牧人”——教士懂得这一点……国家是不知己的,不够亲昵;国家无法“引导良心”。教士用什么方法使群畜患病的呢?

〈974〉

每个事实,每种工作给予每个时代和每种新人一种新的信念。历史总是讲述新奇的真理。

〈613〉

 内心种种激情的角逐,最后,有一种激情支配了理智。

〈769〉

每个有生命的有机体都在自己力量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远地蔓延开去,并且征服一切弱小者。这样,它就发现了它自身存在的乐趣。在这方面不断上升的“人化”表现在,开始更真切地感到,要真正同化别人是多么困难。正如,我们虽则可以用粗暴的冒犯来显示自己的力量,而同时却会使他人的意志更加疏远我们——也就是说,更难于使之屈服。

〈760〉

我们要像大自然那样,无所顾忌地去处置大众:因为大众要保存这个种类。

〈966〉

与动物不同,人在自己体内培植了繁多的彼此对立的欲望和冲动。借助这个综合体,人成了地球的主人。——道德,在这个欲望繁多的世界中乃是带有地域局限的等级制的表述,以致人不因欲望的冲突而灭亡。因此,起主导作用的欲望就去削弱它的对立面,将其变为替主要欲望活动提供刺激的冲动。

 最高级的人也许欲望也最繁多,而且,相对而言维持的时间较长,也最高级。事实上:在植物人兴旺发达的地方,人们会发现强烈相对运动着的本能(例如:莎士比亚),不过是有节制的。

〈983〉

要培养统治者的道德,而这些道德有朝一日会主宰统治者的善意和同情心。伟大驯育者的道德(原谅敌人等于儿戏),要提高创造者的欲望——不再是雕凿大理石!——试把那些人的特殊身份和权力地位同迄今为止的王公贵胄相比较,把罗马的凯撒同基督精神相比较。

〈875〉

比较高级的人和群畜之人。假如没有半人,那么我们就把前代的伟人奉为半神或完神。因为,宗教的出现证明,人类对人已经不感兴趣了(“女人也不能使我发生兴趣”,用哈姆雷特的话来说),或者纠集一群人,希望他们象议会一样起到专制统治的作用。

专制,这是伟人的特性:因为伟人要愚化庸众。

〈285〉

我教导你们说:群畜试图保存一种基本类型,并且阻止两种倾向,即防范各种蜕化变质分子(罪犯等等),防范标新立异者。群畜倾向维持现状,它们心里没有丝毫的创造精神。

 仁慈正直的人带给我们的是舒适的感觉(与伟大的新人提出的紧张恐惧之感完全相反),是我们个人的安全感和平等感。因为,群畜在这方面美化了自身的群畜本性,并感到心安理得。有人用最优美的言词来形容这种“惬意感”作出的判断——于是产生了“道德”。——但是,人们注意到了群畜对一切真正的人的憎恨。——

〈997〉

 我教导说:人有高低贵贱之分。也许,某个人能为人的这种生存辩护千年——即一方是丰满的、充盈的、伟大的完人,另一方是无数不完整的、不健全的人。

〈984〉

 灵魂的伟大同精神的伟大是不可分割的。因为灵魂的伟大包含有独立性;但假如没有精神的伟大,就不会允许存在灵魂的伟大。后者会引起灾难,即使是出于善意和正义感。劣等的精神应当俯首听命才是——因为它们无伟大可言。

〈602〉

 这远景式的世界,这对于视觉、触觉和听觉来说是虚假的世界,就是对于更敏锐的器官来说也是虚假的。但是,假如我们改进我们的器官,那么这个世界的可认识性、概括性、可行性和美感就开始消失了。正如回顾历史的进程,美感就不存在了一样。目的的编排本身就是一种假象。够了,我们了解愈肤浅、愈粗糙,世界也就表现得愈有价值、愈确切、愈美、愈有意义。体察得愈深入,则我们的估价也就下降得愈历害——简直近乎毫无意义!创造了这个有价值的世界的是我们!认识到这一点,我们也就等于认识到,崇敬真理乃是虚幻假象的结果——认识到,人们更应当去崇敬远远超过了真理的那种创造、简化、成形和虚构之力。

“一切都是虚假的!干什么都行!”

只有当目光呆滞,希望变得简单时,美的和有价值的东西才会出现:也许本来就是如此。

〈495〉

假如“不可欺骗①”这一戒条受到驳斥,则真理就不得不当着另一个法庭证明自己的合法性了——作为保存的手段,作为权力意志。①见《圣经》:《利民记·戒民数例》。——译者

就像我们爱美一样,它也是创造性的意志。两种意义并存;现实的含义就是,以按我们的爱好创造事物为目的来获取权力的手段。对创造和改造的爱好——原始的爱好!我们只能认识我们亲手造就的世界。

〈1046〉

1.要牢牢地保护我们的感官,保持对它们的信仰——而且接受它们逻辑的判断!迄今为止,哲学对感官的敌意是人最大的荒唐!

2.我们乐于继续建造一切尘世生物赖以生存的现存世界,就象现在那样的(持久地、缓慢地运动着),——我们无意把它视为假的东西!

3.我们的估价有助于建造的进程;它们起强调的作用。一切宗教都说:“一切都是坏的、假的、恶的!”这种对整个进程的攻击只能出自败类之口!

4.当然,败类受苦最深,因而也最敏感!知足者没有价值吗?

5.我们必须了解艺术的基本现象,它叫作“生命”——即创造精神,它在最不利的逆境中从事创造:以最缓慢的方式——必须首先重新拿出证据,证明它的一切组合体:因为它坚持不懈。

〈178〉

 一个教主也许微不足道——就像一根火柴,如此而已!

〈940〉

 不可过份的学说,这要向实力雄厚的强者求教,——而不是向平庸之辈求助。节制和修养只能是高度的一个阶梯:“金子般的本性”则站得更高。

“你应”无条件地服从,斯多葛主义那里,基督教和阿拉伯教团那里,康德哲学那里都这么说(至于是服从上司,还是服从概念,那是无所谓的)。

比“你应”更高一级的是“我要”(英雄人物);比“我要”更高一级的是“我是”(古希腊诸神)。

野蛮人的诸神只字不提对尺度有什么兴趣——他们既不简单,也不轻松,更无节制。

〈999〉

等级制:决定价值、指导千年意志的人是最高级的人,他的方法是引导人的最高本性。

〈870〉

一切弊病的根源:逆来顺受、贞洁、忘我和绝对服从。这些奴隶道德竟然取得了胜利。因此,统治的天性被斥之为:1.伪善;2.味良心——创造性的天性自认为冒犯了上帝,惶惶然不可终日,被永恒的价值紧箍着。

野蛮人表现出他们没有节制能力。因为他们害怕和咒骂天性的激情和欲望——治人的帝王和各阶层也是如此。另一方面,怀疑出现了,是否一切节制都是软弱的表现,或者都是老化和疲沓的开端(因此,拉罗斯福哥也怀疑,“美德”在那些被恶习弄得不再有任何乐趣的人们那里,是否也是一句漂亮话)。节制本身代表艰苦、自我强制和禁欲主义,是同恶魔的斗争等等。对节制的美学天性的天然快感、对节制美的享受被忽略了,或者遭到了否定,因为人们想要一种反幸福论的道德。

迄今为止,人们不相信节制会带来快乐——即骑士在烈马上驰骋的快乐!把软弱天性的适中同强者的节制混为一谈!

总而言之:最美好的东西被亵渎了,因为弱者,或称放肆的猪猡,给它们投上了一层阴影——最优秀的人湮没无闻了——而且他们也经常误解自身。

〈750〉

腐败的统治阶级败坏了统治者的名声,用“国家”来行使裁判,这是怯懦,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合格的伟人。最后,人心惶惶发展到如此地步,以致见到任何发号施令的意志力,都会吓得跌落尘埃。

〈874〉

 统治者和统治阶级的堕落,这是历史上一切大动乱的起因!假如没有罗马的帝王们,没有罗马社会,基督教绝不至于盛行。

当劣等人怀疑是否有较高级的人存在时,危险就大了!那时,人们会最终发现连那些劣等的、低三下四的和精神空虚的人们都具有美德了,发现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这是迄今为止登峰造极的荒唐!因为较高级的人最终会用奴隶主张的美德标准衡量自己——并引以为自豪等等,认为应该抛弃他们身上的一切较高级的品质。

尼禄①和卡拉卡拉②在位之时,出现了荒唐事:“庸众竟比至尊的皇帝更有价值!”于是,上帝的形象——钉上十字架的上帝——出现了,他同最强者的形象相去十万八千里!

①尼禄(37—68)——罗马皇帝,朱里亚—克劳狄王朝的末代皇帝,残暴好色,妄自尊大,因实行高压政策,遭到各阶层的反对。——译者

②卡拉卡拉(186—217)——自211年起为罗马皇帝,在位期间压制元老院,处死显贵,屠杀抗拒应征的亚历山大居民,引起强烈不满,后被谋杀。——译者

〈965〉

我看,各国的革命、混乱和带给民众的灾难,比起身临其境的个别伟人的灾难来是微不足道的,人们不要上当:因为,一切小人的苦难之和也算不得什么,不在伟人的话下。——身临危境而不忘自身。即从无数人的灾难中渔利——非同一般——这可能是一种伟大性格的象征,这种性格会征服同情心和正义感。

〈872〉

一个人为自己取得的权利,同他给自己提出的义务和他自认为胜任的使命成比例。最普通的人则无权生存,在较高级的人看来乃是一种不幸。

〈964〉

伟人意识到他统治一国之民的权力,意识到他同一国之间,或一个时代的暂时的一致——这种觉醒作为自由和意志的扩充——被误认为“利他主义”——这促使他去谋求联系的手段。就这种手段来说,一切伟人都是有独创性的,他们想要按自己的想象组成巨大的社团,他们还乐意把形形色色杂乱无章的东西定形,这促使他们去正视混乱。   

对爱的误解。有奴隶式的爱,委身的和谦让的爱——既是理想化的爱,又是受骗上当的爱——有一种神圣的爱——它既蔑视又钟爱其所爱,既改造了,也提高了其所爱。   

关键在于获取那种无比巨大的能力,通过驯化和牺牲千百万败类的手段去创造未来的人,而不因人们酿成的空前灾难而毁灭。

〈614〉

让世界“人化”,即这个世界日益使人感到自己是地球的主人。

〈595〉

我们的前提:没有上帝;没有目的;力量有限。我们一定要避免给低贱的人想出或规定出他们的必不可少的思想方法!!

〈860〉

谈谈等级。“平等”的可怕结果——最终每个人都认为有权过问一切问题。这就等于完全抛弃等级制。

〈364〉

利己主义!但谁也没有问起过:什么是自我?每个人都想把自我同一切自我同等看待,这是奴隶理论——即所谓“普遍选举权”和“平等”的结果。

〈998〉

最高级的人生活在统治者的彼岸,没有任何羁绊。因为,他们认为统治者乃是自己的工具。

〈757〉

现代社会主义打算创造一个与耶稣会教义并行的世俗形式。因为它主张每个人都是绝对的工具,至于为了什么——至今没有弄清楚。

〈916〉

教会的肆虐都干了些什么坏事:

1.禁欲主义——公开宣布意志教育的自然功利性和意志教育的禁欲主义必要性,人们似乎还没有这种勇气。浮现在我们荒唐的教育界眼前的乃是“合格的国家公仆”,他是起调解作用的模式,他们以为有了教育和大脑训练,就万事大吉了;

甚至从来不认为有必要首先干些别的事情——意志力的教育;人们要通过所有科目的考试,唯独取消了最重要的项目:一个人是否可以有意愿,是否可以许诺;青年人连什么是他自己天性的最高价值这样的问题都没有考问,就结业了;

2.斋戒:任何意义上的——也作为保持对一切美好事物的微妙的享受能力(譬如,暂时不读书,不听音乐,不和颜悦色;也该为自己的美德举行斋戒);

3.“寺院”——暂时独居。譬如,严禁通信;一种微妙的反省和重新发现自我,它不想避开“诱惑”,而是想避开“义务”,即脱出日常事务的环境;超脱刺激和外界权势的暴政,因为暴政谴责我们,只是在反抗中耗费我们的力量,不允许在自发主动性到来之前积蓄力量(让我们细细地查看一下我们的学者们吧;他们只是消极地思维,即,他们在能思维之前离不开读书);

4.宗教节日——为了不把基督教和基督教价值的存在当成让一切节日气氛都见鬼去的压力,人们就应当粗俗鄙陋。节日里,我们领悟着:自豪、忘情、放纵;嘲弄各式各样的严肃和鄙俗;牲口般的充沛体力产生了神性的自我肯定——对这一切,基督教是不能堂堂正正地表示赞成的。宗教节日乃是地道的异教;

5.正视自己天性的勇气,用道德来装扮一番。——不借道德公式也能够唤起对自身的激情:这是衡量一个人对自己天性赞同程度的标准——换句话说,他依靠道德的程度;

6.死亡——应把愚蠢的生理学事实变为道德的必然。一个人应这样生活,他可以在适当时候有死的意愿。

〈1056〉

我要教导你们一种思想,它授权许多人取消自身的存在——这是伟大的驯化思想。

〈754〉

武装人民——最后是武装了暴民。

〈862〉

需要有一种学说,它要坚强有力,足以达到驯化的目的。

即强化强者,麻痹和摧毁厌世思想。

铲除衰退的种族。欧洲的衰落——取消被奴隶污染了的价值。——统治全球,作为创造更高级人类的手段。——消灭称之为“道德”的伪善(在这方面,基督教乃是真正的歇斯底里:奥古斯丁①,班扬②)——取消普遍选举权:即取消最低级天性借以为高级天性立法的体系。——消灭平庸及其影响。

①圣·奥古斯丁(354—430)——罗马时代思想家,神学家,著有《忏悔录》、《论上帝之城》等。——译者

 ②约翰·班扬(1628—1688)——英国作家,由于浸礼会传教士的原因被囚禁,在狱中写下《从今世到来世的朝圣之行》(1678)。——译者

(片面的人,个人——各国人民;通过对立物的匹配,才能使天性充盈。为此,种族要混合。)新的勇气——不是先验的真理(这种真理专找信仰成瘾的人!),而是自由地从属于一种行时的统治思想,譬如,把时间当作空间的特性等等。

〈67〉

以前,世世代代,为了达到类似的品质和慎终如始的本质,人们采用的手段是:承袭地产,孝敬长辈(对诸神和英雄的信仰起源于对祖先的信仰)。

现在,地产的分散是对立倾向的一部分。报纸取代了每日例行的祈祷。还有铁道、电报。形形色色数不清的兴趣,都汇集在一个头脑里。为此,头脑必须坚强有力,灵活变通。

〈938〉

贵族统治的世界,自我榨取和自我削弱,日趋严重了!他们由于自己的高雅本能而抛弃了自己的特权,借助亲手改良了的超文明而对民众、弱者、穷人以及小人物的诗意等等感到兴趣。

〈861〉

较高级的人要对民众宣战!庸碌之辈为了当家作主的目的到处伸手。一切纵容包庇和让“人民”或“女性”出人头第的作法,都等于赞成“普遍选举权”,即赞成劣等人的统治。但是,我们必须报复,要把这全部家什(欧洲则自基督教始)暴露无遗,交付审判。

〈94〉

骑士精神乃是权力赢得的地位。这种精神的日趋瓦解(一部分转移到了更广泛、更市民化的领域里去了),在拉罗斯福哥那里我见到了一种对高尚气质的真实冲动的认识——和黑暗的基督教对这些冲动的低劣评价。

法国大革命使基督教得以延续。卢梭①是个骗子:因为他又一次解放了妇女。从那时起,对女人的描写愈来愈有意思了——受苦的。后来则是奴隶和比彻—斯托夫人②然后是穷人和工人。然后是染恶习者和病夫——所有这些人都被推上了前台(五百年来,为了让人们支持天才,历来都把天才描写成忍辱负重的人)。然后是对一切快感的咒骂(波德莱尔和叔本华);坚决主张权力欲乃是最大的恶德,认为道德等于廉洁奉公,绝对正确;“人人幸福”是值得为之奋斗的目标(它就是基督的天国)。我们正走在通向这个目标的光明大道上:因为,穷人的精神天国已经拉开帷幕。——中间阶梯:资产阶汲(暴发户的结果)和工人(机器的结果)。

①让·雅克·卢梭(1712—1778)——法国18世纪启蒙运动的代表人物,民主主义者和资产阶级革命的思想先驱,著有《社会契约论》、《爱弥儿》等。——译者

②哈里特·比彻—斯托(1812—1896)——美国女作家,主张解放黑奴,著有《汤姆叔叔的小屋》。——译者

试比较希腊文化和路易十四时代的法国文明。前者坚定不移地信仰自身,后者游手好闲阶层使自身陷于困境,因为后者习尚自我克制。形式上的权力造就了自身的意志。幸福,被认为是目的。礼仪后面隐藏着力和能。享受貌似轻松的生活——在法国人看来,希腊人就像孩子。

〈506〉

第一影像——必须说明记忆中影像的形成。然后才是用来形容影像的词汇。最后形成概念,只有产生了词汇,才会生出概念——许多画面集中起来,成为非直观的、听之有声的总体(词汇)。“词汇”带来的少许情感同画面的景色类似,就用一个词来表达。——这些简单的情感就是共性即概念的基础。应该把这些微弱的情感视为相同的东西,同是基本依据。因此,在判定这些情感时,这两种近似的情感极易混淆;——然而,谁来判定呢?每个情感中,信仰是主要的。因为,肯定,乃是第一个明智的行为!“把事情当真”乃是开端!然而,我们还得解释“当真”的来历!在“真”字的下面隐藏着什么样的惊人之举呢?

〈958〉

我在为一种尚未出世的人写作:“地球的主人”。

柏拉图的《泰阿泰德》篇有这样一句话:“我们中间不管是谁,只要可能,都想成为人类的主人;有可能的话,最好是当上帝。”我们中间一定会再度出现这种信仰的。   

英国人,美国人和俄国人——

〈982〉

 我们应当在战争中学习:1.把死亡同我们为之奋斗的利益联系起来——这使我们受人敬仰;2.我们必须学会付出牺牲,把我们的事业看重到不惜人命的程度;3.我们必须执行铁面无情的纪律,允许自己在战争中使用暴力和计谋。

〈1029a〉

我已经提出了对如此可怕的事物的认识,因此,一切“伊壁鸠鲁①式的享乐”都是不可能的了。在这里,唯有酒神狄俄倪索斯的欲望才顶用:我是发现这种悲剧性东西的第一人。希腊人,由于道德肤浅而误解了它。

①伊壁鸠鲁(公元前341—前271)——古希腊哲学家,斯多葛主义的代表人物。——译者

〈908〉

行动之前要作大量的工作,这我们是可以想见的。然而,总的说来,慎重发掘现有条件乃是最佳和最实际的行动方面。前所未有的铁腕人物乃是创造实际条件的前提,正如偶然性的情况一样。贯彻和实现个人的理想,这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理解了人的天性即人类最崇高的榜样的来源的人,面对着人类发抖,并且无所事事,这是陈陈相因的估价的结果!

 人的天性是邪恶的,我听到这样的话感到安慰:因为这保障了力!

〈31〉

比我们的时代更善于思索和更不善于思索的时代,历史上都曾出现过。比如,佛祖出世的时代。那时,民众本身,在经历了数百年教派争吵之后,深深跌入哲学论争的深渊,就像欧洲各国一时陷入了宗教教条的繁文缛节一样。起码,人们会受到“文献和报纸”的盅惑,会夸大我们的“时代精神”;无数招魂术士和以种种英国杜撰为特征的、与不堪入目的体操训练为伍的基督教,为人们提供了更加新颖的观点。

欧洲的悲观主义仍处于幼稚状态,这就是一个反证。悲观主义还没有达到它一度在印度达到过的那种如饥似渴的程度,即呆滞的目光透出虚无。因为,它仍旧是过分“现成的”,而不是“演化来的”东西,过分学究式的、诗意的悲观主义。我的意思是,其中大部分是臆造的、杜撰的和所谓“创造出来的”,而非“原因”。

〈57〉

我的朋友们哟!我们年轻的时候,日子是艰难的:我们甚至像忍受重病的折磨一般挨过了青年时代。这是我们出世的时代使然——一个内部衰退、分崩离析的时代。这个时代着意与青年人为敌。分崩离析,也就是说,不稳定状态乃是这个时代的特点:没有什么是扎实的,是以坚定的信仰为基础的;大家为明天而活着,因为后天令人怀疑,在我们行进的轨道上,一切都是不可靠的、危险的,而且,现在承载着我们的这块冰面,已经变得非常稀薄了,以致我们已预感到暖风消融冰雪的不祥气息——在我们行进过的地方,转眼之间已无人迹!

〈128〉

我还没有发现令人气馁的理由。获得并保持着强大意志的人,同时也是胸襟开阔的人。有利的时机,现在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多。原因在于,在民主的欧洲,人人的可驯性变得很大。学习不上劲的人,也是随遇而安的人,这是定例:聪明伶俐的群畜已充下陈。发号施令的人,譬如,我想到了拿破仑和俾斯麦,他们是会找到唯命是从的人的。同强而蛮的意志争斗是无益的,因为障碍过多。象兰克和瑞南①这样意志薄弱的“客观性”绅士们,任何人都能把他们打翻在地!

①恩斯特·瑞南(1923—1892)——法国哲学家、历史学家和宗教理论家,著有《科学的未来》、《宗教史研究》等。——译者

〈420〉

 无意说服谁去信奉哲学,因为哲学家应该成为一种稀有植物,这样说是必要的,或许也是合意的。没有再比说教般地赞颂哲学——就像塞内加①和西塞罗②那样——更使我反感的了。哲学同美德不相干。我冒昧地说,甚至科学家同哲学家都有本质的区别。——我恳切希望:“哲学家”这个纯真的概念不致全盘毁在德国手里。在德国,五花八门、不伦不类的东西如此之多,它们都把自己的败类行径依托在盛名之下。

①鲁齐乌斯·安涅乌斯·塞内加(公元前4—公元65)——罗马哲学家,作家,斯多葛主义者。——译者

②西塞罗(公元前106—前43)——罗马著名政治家和演说家。——译者

〈976〉

为什么哲学家少有成就,因为决定着他们存在的条件一般都具有毁灭他人的特性:   

1.哲学家必须具备无比众多的特性,他必须是人的缩影,必须具备一切人的高等和低级的追求:内心对立的危险和自我厌恶的危险:

2.他必须具备多方面的好奇心。因为,有分散的危险;

3.极而言之,哲学家必须公正诚实,但同时深入爱和恨(非正义);

4.哲学家必须不仅是旁观者,而要成为立法者:法官和被告(在这个意义上说,他乃是世界的缩影);

5.他必须形式繁多,又要坚定强硬。他必须随机应变。

〈127〉

我对欧洲在军事方面的进展和内部无政府主义状态感到高兴。安谧的时代即中国式的时代,就像伽里阿尼①为本世纪预言的那样,现已成为往事。个人的、男子汉的本事,即爱的本事,重新获得价值。估价变得更加自然了,营养日益偏重肉食。美男子的出现又成为可能。苍白的、卑贱的人(如孔德②想像的达官贵人)的时代过去了。野蛮,也就是野兽,已为我们每个人所承认。正因为如此,一定会有更优秀的哲学家出现。—— 康德是个外强中干的稻草人,不知何时,就会出现一次。

①费尔南多·伽里阿尼(1728—1787)——意大利作家,也研究哲学和法学。——译者

②奥古斯特·孔德(1798—1857)——法国哲学家,实证主义和社会学的奠基人之一。——译者

〈995〉

人怎样才会获得强大的力,怎样才能肩负大任呢?肉体和精神的一切美德和本领,都是不辞劳苦、一点一滴地积攒的。要不辞劳苦、自我克制、目标专一、坚韧不拔地重复同一劳作,吃同样的苦头。但也有一些人,他们是这种缓慢获取的美德和本领即丰硕成果的承袭者和主人——因为,基于幸福的、合理的婚配,即基于偶然的幸福而世世代代获取和积蓄的力量,不可白白丧失掉,而要通过不懈的奋斗和坚定的意志使之结成一体。这样,最终就会出现一个力大无比的巨人,他渴望肩负大任。因为支配我们的乃是我们的权力:而关于目的、意图和动机等等的卑鄙智力游戏,不过是舞台的前景而已——然而,连弱视的眼睛也能看清这些事物的本质。

〈972〉

未来的立法者。——在旷日持久、劳而无功的尝试把“哲学家”一词同某个特殊的概念相联系之后——因为我发现了许多矛盾的特性——,最后,我终于认识到,原来有两类不同的哲学家:

1.一类要确立一种非同寻常的估价(逻辑的、道德的)的体系;

2.一类是这些估价的立法者。

前一类试图利用现在的或过去的世界,他们用文字符号把各种事情加以概括和缩略。他们的目的是要使我们能观察、回顾、领悟和利用迄今发生的一切事件——他们服务于人类的使命是:让过去的事物,为的未来服务。

然而,第二类哲学家乃是发号施令者。他们说:“事情就该这样!”唯有他们才能规定“方向”和“目的”,规定什么于人有益,什么于人无益;他们占有科学之人的试作,一切知识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用于创造的手段。这类哲学家很难成功;事实上,他们的处境极其艰难;充满危险。他们时常故意闭上眼睛,免得去看他们同深渊即彻底毁灭隔开的那一丝空间。譬如柏拉图,他就自信他原来想像的“善”并非柏拉图之善,而是“自在之善”,即有个名叫柏拉图的人途中偶然拣到的永恒之宝!就是这个盲目意志,以更加拙劣的形式统治着宗教创办者的头脑。他们那个“你应”在他们耳朵里千万不可听作“我要”——他们之所以敢于完成自己的使命,只因那是上帝的命令;他们对价值的看法只有作为“灵感”才会是一个不致压垮自己良心的负荷。

一旦柏拉图和穆罕默德①这两剂宽心丸失去效用,就再没有思想家依照“上帝”或“永恒价值”这类假说来宽慰他们的良心了。则价值立法者就要规定一个全新的、史无前例的恐怖要求。目前,那些上帝的选民们——他们眼前开始显出这种朦胧的责任——企图看看他们能否像逃避劫难一样,通过“及时”躲避的方法来逃避责任。譬如,他们自欺欺人地说,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或者说,无法完成;或者说,他们挑不动这副重担;或者说,他们接受了别的更合适的任务;或者说,这种新的遥遥无期的责任,简直等于拐骗和诱惑;逃避一切责任乃是一种病态,一种神经错乱。其实,许多人已经达到了逃避责任的目的。全部历史都留下了这些逃兵的姓名和他们丑恶良心的劣迹。不过,这些人多半都遇到了解脱的时刻,即熟稔之秋。那时,他们就不得不干他们本来“不想干”的事了——而在这以前,他们望而生畏的东西,此刻却变得像苹果落地一般地轻易,像是不期而遇的馈赠。

①穆罕默德(约570—632)——伊斯兰教创始人。——译者

〈131〉

现时,无数上层人物在走向毁灭。但是,能逃脱的人,就强似魔鬼。这很像文艺复兴时代的情形。

〈1053〉

我们的哲学提出了这样一种战无不胜的思想,任何别的思维方式到头来都会因它的出现而归于灭亡。这就是伟大的驯化思想。凡是经受不了这种思想的种族,都注定要灭亡;凡认为这种思想乃是伟大的天赐的种族,都注定成为统治者。

〈755〉

在我眼里,社会主义者是滑稽可笑的。他们对“善良人”抱有幼稚的乐观主义态度。他们认为,一旦现存的社会“制度”被推翻,为“自然欲望”开辟了道路。,那么这种“善良人”就会在家中守候,进入人的行列。

而且,反对党也同样滑稽可笑,因为他们不承认隐藏在法律后面的暴力行动,不承认任何权威固有的严酷无情和利己主义。“我和我的同类都想取得统治和维持统治,蜕化变质的人将被驱逐,或被消灭。”——这乃是一切前朝立法的基本思想。

人们痛恨高等种族,这种观念比痛恨君主尤甚。痛恨贵族,常常戴上痛恨君主的假面——

〈407〉

哲学家们,对表面、变更、痛楚、死亡、肉体、感官、命运、束缚和一切无目的的东西,都抱有成见。

他们相信:1.绝对的认识;2.以认识为目的的知识;3.美德和幸福联姻;4.人的行为是可以认识的。他们的指导思想反映了以前文明(也是更危险的文明)对价值的本能的规定。

〈1060〉

 了经受轮回思想,就必须摆脱道德;——这是对付现实痛苦的手段(痛苦可以理解为手段,理解为快乐之父;世上没有痛苦这种笼统的意识);——对各种不确实性和尝试性的享受,乃是对抗极端宿命论的砝码;——即取消“必然性”的概念;——取消“意志”;——取消“绝对认识”。

要有意识地、最大限度地提高人的力——因为它能够创造超人。

〈1059〉

1.永恒轮回思想。这种思想的前提想必是真的,如果它是真的。这种思想会有结果的。

2.它是最棘手的思想。因为,假如猝不及防,假如没有重估一切价值,那么它的结果就是不确定的。

3.经受这种思想的方法:重估一切价值。兴趣不再放在肯定上,而是放在怀疑上;感兴趣的不再是“原因和结果”,而是坚韧不拔的创造性;不再是自我保存的意志,而是权力意志;不再是“一切都只是主观的”这种恭顺的用语,而是“一切都是我们的事业!——让我们为之自豪吧!”

〈752〉

“权利、远见和领导天赋等等,是在少数人那里”,还是“在多数人手里”;建立寡头政治,还是建立民主政权——这是民情的分野。

君主政体,体现了对超群之人、元首、救星、半神的信仰。

贵族政体,体现了对少数精英和高等人的信仰。

民主政体,则体现了对一切伟人和精英的怀疑。因为它代表“人人平等”。“质而言之,我们大家都是自私的畜生和庸众。”

〈873〉

对利己主义的误解。从卑贱天性来说,他们对征服欲和伟大之爱的贪心毫无所知。同样,对充沛的力感,也毫无所知。有这种力感的人,便希望征服一切,想迫使他人服从自己、结成一心——艺术家寻求创造素材的原动力就在于此。事情往往如此,唯有积极的精神,才会为自己寻求活动空间。——寻常的“利己主义”,恰恰是“非我”这个极其平庸的东西,这个人类自我保存的栖身地——一旦更高贵的精英和不平凡的天性发现了他们,他们就要造反。因为精英得出的结论是:“我们更高贵!保存我们胜于保存那群畜生!”

〈1000〉

我认为,我已经洞悉了最高等人的心灵——也许凡是知道得太多的人都要毁灭。但凡是见过最高等人的人,一定会竭力加以成全。

基本思想:我们应当把未来作为衡量一切价值的准绳——而不要步着我们的后尘去寻找行动的法则!

〈615〉

上层的人,认识也将采取新的形式,现在还不需要。

〈145c〉

假如想了解来自统治阶级的否定性的亚利安宗教,就必须研究:佛教。

被压迫阶层不会产生亚利安宗教,这是当然的。因为,主人种族要么坐端朝堂,要么灭亡。这是矛盾的。

〈686〉

迄今为止的人——有几分像未来人的胚胎——他已经孕育着一切以创造未来人为目的的创造力了。由于这些力无比巨大,所以现在的人就要受苦。他愈是要决定未来,也就愈要受到磨难。这就是对苦难的最深刻的见解。因为,这些创造力彼此撞击着。个人的孤立,这无须隐瞒——其实,一切个体中都不停地有某种物体在流动,他们感到孤独这一事实,在确立他们最遥远的目标的过程中乃是最有力的刺激;另一方面,他们对自己幸福的追求乃是积聚和调节创造力和防止互相为害的手段。

〈1001〉

“人类”不是目的,超人才是目的!

〈610〉

科学——为了支配自然而改造自然的概念——属于“手段”这一部类。

不过,人的“目的”和“意志”应该同以总体为目标的意图同步增长。

〈498〉

我们的理智为什么也是存在条件的结果呢。假如我们本来就不需要理智,我们也就不会有它了;假如我们本来不需要这样的理智,我们也就不会有这样的理智。——即使我们换一种方式生活。

〈496〉

谈谈认识的多样性。应当追溯认识同其他许多事物的联系(或同其他种类的联系)——即要了解他人的“认识”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了解和认识种类的过程受着生存条件的影响。有人认为,除了保存我们的那些种类之外我们不可有别种理智,这是一种极端轻率的结论。因为,这种事实上的条件,也许只是偶然的,根本不是必然的。

我们的认识器官,不是为“认识”设置的。

〈907〉

要是我们能够预见产生最高价值的人的最有利的环境,那该多好!这是件异常复杂的工作,而且失败的可能性非常大。因此,不要太热衷了!——这是怀疑主义。——相反:我们具有提高勇气、增长见识、提高严肃性、加强独立性和责任感的能力;我们也有能力改进天平的精密度,并且期待有利的偶然事件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259〉

有种观点认为:尽管估价很多,但涉及的目标是确定的:即维护个人、团体、种族、国家、教会、信仰和文化。——由于人们忘记了,世上只有一种远景式的估价,所以一切彼此抵触的价值因而也就是彼此矛盾的冲动,有可能汇集在同一个人身上。这是人身上病态的表现;相反,在动物身上,一切现有的本能都充分满足一定任务的需要。    然而,这种充满矛盾的创造物本身就是伟大的认识方法。因为他摸到了肯定和否定的理由,他奋而追求正义——为的是理解善与恶的彼岸的估价这样一种方法。    绝顶聪明的人,因而也是矛盾百出的人,他似乎具有感知一切人种的智慧的触角器官。因为他发出的洪亮的谐和音响即高度的偶然性,也回荡在我们中间!这是一种行星式的运动——

〈834〉

假如人们认为,艺术家的天才就在于在规范指导下的最完美的自由,就是以克服难关作为神圣的快意和轻松,那么奥芬巴赫①比瓦格纳更有权获得“天才”的称号。瓦格纳沉闷而滞重。因为完美的放纵时刻对他来说是格格不入的。而这个丑角奥芬巴赫,差不多每场滑稽演出中都有五六次这样的时刻。不过,人们也许会把天才理解为别的什么。    --------

①雅克·奥芬巴赫(1819—1880)——法国作曲家,古典轻歌剧的奠基人之一,作曲有《地狱中的奥菲欧》、《美丽的海伦》、《巴黎的生活》等。——译者

〈408〉

哲学家缺乏什么呢?1.历史意义;2.生理学知识;3.旨在未来的目的——即不带讥讽言词或道德谴责的批判能力。〈1043〉为了重新发现联系的纽带,要花费几千年的时间,这不足为奇——几千年,这算不得什么!

〈987〉

 塑造人的最伟大和最崇高的形象,这是难于成功的。因为,哲学的历史出现了数不清的败类、不幸的事例和节奏缓慢的步履;其间经历了数千年之久,岁月扼杀了获取的东西;联系一再中断。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历史。——最高等人和睿智者的历史。——最易受到伤害的,正是伟大人物的记忆,因为半成功者和败类会误解他们,并且用那些人的“成就”来打倒他们。每当奏“效”的时候,庸众便粉墨登场了;下层人物和精神空虚者议论纷纷,而对深知人类的命运在于实现最高等的种类的人则不堪入耳。——我从孩提时代起就思考过智者的生存条件问题,并且无意隐瞒我的愉快的信念,即智者有可能在欧洲再次出现——也许为时不会很长。

〈503〉

整个认识器官,都是起抽象和简化作用的——不用来认识事物,而是驾驭。“目的”和“手段”就像概念一样,都是远离本质的。人们用“目的”和“手段”来驾驭过程(——人们发明一种可以把握的过程),不过,人们利用了构成事物过程的“概念”。

〈476〉

“意识”——设想的观念,设想的意志,或设想的情感(只有我们才知道),为什么它很肤浅?因为,我们的内心世界也是“现象”!

〈854〉

这个具有普遍选举权的时代,即任何人都有权批评任何人、任何事的时代,我认为当务之急乃是重建等级制。

〈421〉

我必须创立哲学家的崇高理想。学习无用!学者乃是认识王国的群畜。——学者从事研究,这是因为他受命这样做,是因为在他以前,别人就是这样做的。——

〈497〉

我认为,最受崇拜的先验“真理”,仅仅是有待进一步研究的臆测;譬如,因果关系,这一规律乃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信仰习惯,它被笃信到如此程度,以致不信奉它就有灭种之灾。然而,正因为如此它才是真理吗?多么离奇的推论!好像人类还活着这个事实就此得到了真理的证实似的!

〈591〉

要求“确凿的事实”——认识论:其中有那么多的悲观主义!

〈1055〉

在这位哲学家看来,悲观主义的思维方式和学说、狂热的虚无主义也许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它们是强大的压力和锤头,他能用以消灭和摧毁衰败的和行将灭亡的种族,他可以为新的制度开道,或劝告那些自甘衰败和行将灭亡之人,了此一生!

〈943〉

什么是高贵?

——是最浅薄的谨小慎微。因为这种谨慎是有严格界限的、授受不亲的、难以混淆的。

——是言词、衣着、举止方面的轻率表现。斯多葛主义的严肃和自我强制能够防止一切不谦虚的好奇心。

——是迟钝的步伐,呆滞的目光,世上没有什么更有价值的事物。因为,它们出现了,并且希望自身变得有价值。所以我们难于出现惊奇的感觉。

——是忍受贫穷和寒酸乃至疾病。

——不沽名钓誉,不要相信轻易夸奖人的人!因为夸奖人的人自以为自己懂得他所要夸奖的东西:然而要明白——巴尔扎克①,这个典型的急功近利者吐露了心曲——知道也就是无所谓。

①巴尔扎克(1799—1850)——法国著名作家,著有《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和《人间喜剧》等。——译者

——是我们对人心可知性的怀疑的加深,对我们来说,孤独感不是选择的,而是天赋的。

——是深信人们只对门第相当的人负有义务,对其他人的态度可任意而为。因为,深信只有在门第相当的人中间才能期望有正义感。(真遗憾!这不是一时能实现的。)  

——是对“天才”的讥讽和嘲笑,即相信只有天生的贵族才具备道德。   

——是总认为自己应当受人尊重。因为,尊重他的人难得出现。

——是总爱乔装打扮。因为,人的本性愈高尚,就愈需要隐姓埋名。假如真有上帝,那么,出于礼貌,他只应装扮成世俗人的形象。

——是具备过闲适生活的能力,能绝对相信,但凡有一门手艺总归不丢人,但肯定有损于高贵。不论我们多么尊重和肯定“勤奋”,但我们不是从市民意义上评价它的,也不同于那些贪婪成性、说东道西的艺术家们的作法,因为,他们就象老母鸡,咯咯咯咯,下个蛋,再咯咯咯咯。

——我们保护艺术家、诗人和但凡有一技之长的大师。但我们比这些只会干事的“生产性的人”更高等,我们可不要同他们混为一谈。

——是对各种形式的兴趣;乐意袒护一切形式的东西,坚信客套是最大的美德;怀疑一切自行其是的种类,包括一切新闻自由和思想自由,因为这样会导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对女人的兴趣乃是一种也许更渺小的而细腻轻盈的种类的兴趣。同那些朝日热衷歌舞、酗酒和梳妆打扮的人邂逅够多惬意呀!她们叫所有如饥似渴深沉强烈的男性灵魂着迷,而后者是肩负大任的人。

——是对王公和僧侣的兴趣。因为,一般来说,他们坚持对人的价值差异的信仰,连评价过去方面也是如此,至少是象征性的。

——是沉默的本事:但在听众面前对此只字不提。

——是忍受长期的敌意:因为缺乏轻松谅解的力量。——是厌恶煽动、“启蒙运动”、“和谐”和鄙俗的亲昵。

——是对宝贵东西的积累,对高等的和吹毛求疵的灵魂的需求;不要任何平常的东西,只想要自己的书籍,自己的景致。

——我们要奋起反抗坏的和好的经验,一定不让它们普及得过快。个别人:假如个别人具有自命为规范的坏的审美,那么我们反对个别人就是很滑稽的事了!

——是我们热爱幼稚和幼稚的人,只把这些人当作旁观者和高等人;我认为浮士德和他的甘泪卿①一样幼稚。

——是我们不怎么看重善良的人,因为他们是群畜。我们知道,在最坏的、最恶的、最冷酷的人中间,常常隐含着一滴无法估量的善的金汁,它胜过娇嫩灵魂的一切单纯的伪善。

——是我们不认为,我们种类中的人的恶习和愚蠢行为该受到谴责。我们知道,我们是难于得到承认的,我们完全有理由使自己登上显赫的地位。

①歌德的《浮士德》中的女主角。——译者

〈1064〉

均衡状态,根本就没有过,这说明它是无法实现的。但在不确定的空间,也许会有。在球状空间也是如此。空间的结构乃是运动的原因,其实,也就是一切“不完美性”的原因。“力”、“安定性”和“均衡”之间勾心斗角,而力的数量(即大小)是固定不变的,但力的本领是有流动性的。

要驳斥“超时间性”。当力达到某一确定的时刻,就具有了一切力重新分配的绝对条件;力,不可停滞。“变化”属于本质,因此,时间性也属于本质。这样一来,只不过是在概念上再一次设定变化的必然性。

〈603〉

 我们知道,幻想的破灭不会产生真理。而只要多一分“无知”,就意味着“虚空”的扩大,意味着我们“荒漠”的增长——

〈978〉

 只有在同某个统治等级相联系的情况下,才会有新的哲学家产生,他是这个等级的最高精神体现。伟大的政治即将统治全球,迫在眉睫;应当制定必要的原则。

〈979〉

基本思想:必须首先确立新的价值——我们少不了它!对我们来说,哲学家必须是立法者,即新的种类。(情形就像驯育迄今为止的最高的类——譬如希腊人——那样。必须有意识地创造这个“偶然”的种类”。)

〈422〉

对哲学家的迷信:人们把他们混同于科学之人了。好像价值就藏在事物中,只要把握它们就行了!在现有价值的影响下(譬如他们憎恨光明、肉体等等),他们研究的进展程度如何呢?叔本华同道德有关(嘲弄功利主义)。到头来,这种混淆竟然发展到把达尔文主义都看成了哲学:因此,统治权现在就落到科学之人的手里了。法国人就像泰纳一样,他们在没有掌握价值标准的情况下去寻求,或自认为在寻求价值。拜倒在“事实”脚下,他们是崇拜的类型。其实,他们是要取消现存的估价。

要解释这种误解。发号施令者世间少见,因此,他们就会误解自身。首先,人们想摆脱一切权威,认为这是大势所趋。——在德国,评论家属于觉醒男性的历史。像莱辛①等等(拿破仑论歌德)。事实上,这一运动为德国的浪漫主义所挫败。因为,德国哲学家的名声同浪漫主义有关,似乎它消除了怀疑论的危险,似乎它会证明信仰。在黑格尔身上,这两种倾向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因为,归根到底,他总结了德国批判主义和浪漫主义的事实——即辩证的宿命论,不过,这乃是出于对精神的尊重,实际上是哲学家向现实低了头。批评家要干的事呢:没有了!

①莱辛(1729—1781)——德国作家,评论家和哲学家,18世纪启蒙运动者之一。——译者

随着叔本华的出现,哲学家确定价值的使命开始萌生,不过始终受幸福论的支配。

这是悲观主义的理想。

〈463〉

我的先驱是叔本华。我深化了悲观主义,并通过发现悲观主义的最高对立物才使悲观主义完全进入我的感觉。

继而是:上层的欧洲人,伟大政治的先驱。

继而是:希腊人及其起源。

〈263〉

弄懂和揭示道德问题——我看这似乎是新的使命和大事件。迄今为止,发生在道德哲学中的事情,我概不承认。

〈424〉

科学性是伪善的——人们在科学尚不流行的地方,一定不要冒充科学精神,但是,真正的研究者也要装出对尚不时兴的方法的虚荣假面。我们也不应用演绎法和辩证法的错误编排来歪曲人们从不同角度来看待的事物和思想。因此,康德用他的“道德”歪曲了他内向的心理嗜好;新近的例证是赫伯特·斯宾塞的伦理学。——我们的思想是怎样从头脑中产生的,我们不应该隐瞒和歪曲这些事实。最深奥的和取之不尽的书籍,也许始终具有巴斯噶思想那样的格言和突兀性的东西。驱动力和估价早就处于表面之下了;最先出现的是它们的影响。我反对一切虚假的伪善的科学性:

1.指论证的方法,假如它不符合思想起源的话;

2.指对方法的要求,而这些方法在特定的科学时代根本不可能产生;

3.指对客观性的要求,也就是对冷酷的、无个性的要求。在这里就像进行一切估价那样,我们用两个词来叙述我们自己和我们内在的经历。世上有种种可笑的虚荣心,譬如圣—伯维①,他终生为之愤懑的是,他确实在“赞成”或“反对”方面表现过一些温情和激情,要是他乐意将这些事实从他的生活中抹去该多好!

①圣—伯维(1804—1869)——即夏尔·奥古斯丁,法国文艺批评家,作家。——译者

〈899〉

我们的心理学家们,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直盯着意志衰退的征候,他们一再告诫我们不要相信精神。人们只是注意精神所起的软化、娇纵和不健康的影响:但是,现在将要出现新的野蛮人:

玩世不恭者;

诱惑者;

征服者;

精神的优越同安逸和充沛的

精力的统一。

〈658〉

1.有机的职能不过是基本意志的形式,即权力意志。——再从它分离出来。

2.权力意志专门化为谋生图存,谋求财产、工具、奴仆(俯首听命者),谋求当统治者:人体就是例证。——强大的意志指挥软弱的意志。除了为意志而意志之外,根本不存在别的什么因果关系。用机械论是解释不了的。

3.一切生物都有思维、情感和欲望。与下列事物不同的欲望是什么,即用某种障碍刺激权力感(比用有节奏的抑制和反抑制来得更强烈)——结果造成波浪起伏的运动。这样说来,一切快乐都包含痛苦,这是不难理解的——假如快乐很大,则此前的痛苦就一定很长,整个生命的弓弦一定绷得很紧。

4.精神的职能。塑造意志,同化意志等。

〈967〉

人们是否有权把一切伟人都看成恶人呢?不必拿个人来举例。他们常常会玩弄一手高超的捉迷藏,以致他们也会举止高雅,仪表堂堂。他们常常郑重其事地崇尚美德,严于律己,不过,这是出于残酷——诸如此类的现象,常常使人上当。从长远来说,有些人对自己的理解有误;伟大的使命向精良的质量挑战,例如正义感。根本的东西是:最伟大的人物也许具有伟大的美德,不过,紧接着就是美德的反面。我认为,正是对立的存在,对立的情感,才会产生伟人,这张满弦的弓。

〈132〉

我们成了善良的欧洲人。用什么来区分我们同爱国者呢?第一,我们是无神论者和反道德论者。但是,我们首先支持群畜本能的宗教和道德,即利用这些东西来准备一类人,这类人总有一天会落到我们手中,这类人实际上肯定渴望落入我们手中。

善与恶的彼岸。——我们一定要求无条件地严加保护群畜道德。

我们要保留几种非学不可的哲学;有时,悲观主义哲学可当铁锤;欧洲的佛教也许不可缺少。

我们也可以支持民主主义倾向的发展和成熟。因为它有助于意志的软化。我们把“社会主义”看成肉中制,它叫人坐无宁日。

对各国人民抱的态度。我们的成见在于我们重视杂交的成果。

旁观、富有、强大。嘲笑有关的“报界”及其文化教养,我们担心科学之人成不了文学家。我们蔑视任何同读报或干脆为报纸撰稿相适应的教育。

我们采取(歌德、司汤达一样的)令人出乎意外的态度,把我们的经历强调为前景,以使我们受自身背景的欺骗。我们自己要等待,并且防止为此心神不宁。这些经历对我们只起旅人借宿的客栈的作用。——我们要谨防宾至如归之感。

我们先于周围的人有了一种意志原则。把一切力量都用在了发展意志力上了,这是一种允许我们戴假面的艺术,一种能够理解激情的彼岸的艺术(有时也就是“超欧洲人”思想)。

这就是成为未来立法者和地球主人前的准备工作。假如我们不行,起码我们的孩子能行,这是我对婚姻的基本想法。

〈956〉

驱使群畜发展的同一条件,也会驱使元首动物的发展。

〈108〉

德国人现在还不成气候,但他们正变得有所作为。他们还没有文明,——就是说,他们还可以没有文明!——他们现在还什么都不是。也就是说,他们是万花筒。他们得有所作为:也就是说,他们有朝一日不再是万花筒。根本说来,后面提到的这种情况还仅仅停留在愿望上,甚至还看不到希望。幸而人们可以在愿望中生活。意志的事业,劳动的事业,驯养的事业,驯化的事业,似乎也是愤怒的事业,渴望的事业,艰难的事业,不快的事业,痛苦的事业,说实在的,——简言之,我们德国人想要求自己干些别人还未曾想到过的事情——我们想干的事比这还要多!

比今天德国的“教养”更好的东西,将属于我们今天尚且还不是的德国人;所有生成中的人,要是感知到这个领域中的满足、无聊的“安逸”,或者“自我陶醉”,一定会大发雷霆。这是我的第二个原则。我至今没有改变对这一问题的看法。

〈129〉

思想启蒙运动,是一种必要的手段,使人变得更无主见、更无意志、更需要成帮结伙。简言之,在人们中间促进群畜的发展。这也就是过去一切伟大的统治艺术家(中国的孔夫子、罗马帝国、拿破仑、教皇,当这些人同时将目光扫向世界,并且毫不掩饰地追求权力的时候),在以往统治本能的极盛时期,他们也利用过思想启蒙的原因。——或者,起码允许人有行动自由(就像文艺复兴时期的教皇那样)。民众在这一点上的自我蒙蔽,譬如在历次民主运动中,是很有研究价值的。在“进步”的幌子下,会使人变得更卑贱,使人变得更顺从统治!

〈91〉

继启蒙运动而来的仍然是郁郁不振和悲观主义的影响。1770年前后,人们就已觉察到正气在下降。女人,以她们群起为美德张目的本能认为,非道德性要为上述状况负责。伽里阿尼说得中肯,他引用了伏尔泰的诗句:

“一个快活的精怪,

胜似一种无聊的情感。”

假如现在我设想伏尔泰,甚至伽里阿尼(他是更加深刻的人)——生在启蒙运动之前的若干世纪:那么,达到抑郁时期的路程该是多么遥远!我及时发现了德国和基督教的偏执以及叔本华、莱奥帕蒂①悲观主义的错误后果,并且寻求过最符合原则的形式(——亚洲的——),这会叫人感到遗憾的。不过,为了经得起这种极端的悲观主义(我的《悲剧的诞生》对此不时有所表露),为了在“没有上帝和道德”的世界独自生活,我必须臆想出我的对立物来。也许,孤独的人为何会发笑,我心里最清楚。因为他深受折磨,以致他不得不发明笑。这个最不幸、最伤感的动物,同时也是最欢快的动物。合情合理。

①伽科莫·莱奥帕蒂(1798—1837)意大利厌世派诗人。——译者

〈659〉

 以肉体为准绳。——假如“灵魂”是一种吸引人的和神秘的思想,那么哲学家们当然有理由同它难解难分——而今,哲学家们学着把它放到恰如其分的位置上,因而它变得愈发诱人了,更加神秘莫测了。这就是人的肉体,一切有机生命发展的最遥远和最切近的过去靠了它又恢复了生机,变得有血有肉。一条没有边际、悄无声息的水流,似乎流经它、越过它、奔突而去。因为,肉体乃是比陈旧的“灵魂”更令人惊异的思想。无论在什么时代,相信肉体都胜似相信我们无比实在的产业和最可靠的存在——简言之,相信我们的自我胜似相信精神(或者叫“灵魂”,或者不叫灵魂,而叫主体,就像现在学校里教授的那样)。灵机一动,就认为他自己的胃是异己的、有点神性的,这种人从来没有过。但是,却认为自己的思想是“天启的”,认为自己的估价“受之于上帝”,认为自己的本能是朦胧行为——人类的历史充分证明人的这种嗜好和审美。现在,尤其是艺术家,当他们被问及他们杰作的成因和实现最佳构思的方法,问及他们的创作思想来源时,往往不知所措,诚惶诚恐,迟疑不决。因为,别人问及这类问题时,他们的神情倒有几分孩子般的腼腆,他们甚至不敢说:“这是我的灵感、我的手创造的”。——相反,就是那些出于自己的逻辑学和虔诚心最有理由认为自己的肉体是错觉(而且是被克服了的和毋庸置疑的错觉)的哲学家和教士们,这些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愚蠢的事实,即肉体没有消失。因为,不论在圣徒保罗①那里,还是在吠檀多②哲学那里,都可以找到人们臆想不到的证据。但是,信仰的力量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什么也不是!因此,强大的信仰,也许总归是一种愚蠢无比的信仰!——这是应该思考的问题——-

①保罗——耶稣使徒之一,原名扫罗。公元31年皈依耶稣,公元55年被罗马人逮捕,67年在罗马斩首。——译者

②吠檀多派哲学是鳊以《吠陀经》为依据的婆罗门教派。——译者

总之,假如认为对肉体的信仰只不过是推论的结果,即,假如这是错误的推论——如理想主义者所说的那样——,假如信仰是推论的原因,那么这已不是在怀疑精神本身的可信性吗?假如,多、空间、时间和运动(不管信仰肉体的前提如何)统统是谬误,这对精神究竟会激起什么样的怀疑呢?因为这些前提的形成乃是精神的功劳。不要再说了,总而言之,对肉体的信仰始终胜于对精神的信仰。凡是打算损害前种信仰的人,也就是等于彻头彻尾地损害了对精神权威的信仰!

〈618〉

 假如谈到迄今为止的那些解释世界的尝试,似乎今天的机械论解释居上。显然,这种解释是问心无愧的。科学本身不相信任何进步和成就,除非这种进步和成就是靠了机械论的程序取得的。谁都知道这种程序,因为,人们尽可能不去考虑“理性”和“目的”。他们说,假如时间允许,每件东西都可以变成别的东西。假如把包含在植物或蛋黄“命运之中的表面上的蓄意性”归结为挤压和碰撞,人们会抑制不住幸灾乐祸的讪笑的。因为,总而言之,他们由衷崇拜的原则,就是透顶的愚蠢,恕我拿这么严肃的问题打趣。此间,在那些停留在这种运动中的、精选出来的智者那里,出现了不祥的预感和忧虑,这是显而易见的。似乎理论有漏洞,迟早会达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指的是尽管情况十分紧急但无人过问的那种漏洞。人们无法“解释”挤压和碰撞,人们摆脱不了保持距离的行动。因为人们失去了对解释能力本身的信仰,并且闷闷不乐地承认,用力本学解释世界,因为它否认“虚空”,并以结成小团块的原子为论据,它在不久的将来要支配物理学家的头脑,但它只能描述,而不能解释。当然,这样一来,力本学就获得了内在的质——

〈619〉

我们的物理学家用以创造了上帝和世界的那个无往不胜的“力”的概念,仍须加以充实。因为,必须把一种内在的意义赋予这个概念,我称之为“权力意志”,即贪得无厌地要求显示权力,或者,作为创造性的本能来运用、行使权力,等等。物理学家根据自己的原则无法摆脱“远距效应”,同样,也难以摆脱排斥力(或吸引力)的局限。这些东西毫无用处,因为人们应当把一切运动、一切“现象”、一切“法则”统统理解为内在现象的象征。为了达到这个终极目的,应当使用人的类比。动物具有的一切欲望,也可以说成是“权力意志”派生出来的;有机生命的一切功能也来自同一源泉。

〈545〉

我相信作为力的基础的绝对空间。因为我认为空间是有限的和有形的。时间是永恒的。不过,本来既无空间,也无时间。“生成”只不过是现象(或者,对我们来说仅仅是感知过程)。假如我们在这些现象中间置入有规律的轮回,那无非是借此论证了如下事实,即这是一直发生着的事情。后面的即是前面的这样一种感觉极易作为误解派生出来,这是不难理解的。

不过,现象不可能是原因。

〈549〉

“主语”、“宾语”、“定语”——这种划分是人为的,它们现在就像模式一样套用在一切明显的事实上。这种基本观点是不对的,即自认为我是有所作为、吃苦耐劳的人,“拥有”某种东西的人就是才子。

〈645〉

认为“遗传”是一种不可理解的东西,不能用作解释,只能用来描述和确定某个问题。这正是所谓“适应能力”的问题。实际上,通过形态学的描述,即便认为遗传是完美无缺的,也是不可理解的,也只不过描述了一件神秘莫测的事实。正如一种器官可以被用作某种目的一样,这是不好解释的,仅仅用“目的”和“动因”的说法是解释不了这些问题的。“原因”的概念只不过是表达方法,而非描述的方法。

〈646〉

类比,譬如,同我们的记忆类比,还有另一种与遗传、发展和形式有关的、引人注目的记忆。属于我们的发明和试验的,还有一种运用于新目的的工具的发明,等等。   

我们称之为“意识”的东西,对我们的基本保存过程和成长过程是不负责的;也许没有任何一个头脑会长得如此灵敏,以致有能力构思除机器以外的任何东西——任何有机过程都远远胜过机器。

〈494〉

我们的“认识”不可能超过仅够保存生命的水准。形态学告诉我们,智慧、神经以及大脑的发育同营养障碍成怎样的比例。

〈630〉

我小心翼翼,免得谈起化学的“规律”来。因为我嫌弃道德的怪味。相反,涉及权力关系的问题是:强者要成为弱者的主人,只要弱者无法保存自身的独立地位。——在这里,没有任何同情,没有任何宽容,更谈不到“规律”的尊严!

〈637〉

即使无机王国,力原子也要考虑到自己的近邻。因为距离较远的各种力保持着均势。这里隐着远景的内核,它说明了为什么一个有生命的有机体渐渐变成“利己主义的”。

〈655〉

弱者为了生存而趋附于强者,他们想求得安身之所,可能的话,同强者合为一体。而强者要自卫,他不愿以这种方式走向毁灭;相反,宁愿在壮大过程中自我分裂为二,或多个。趋于统一的倾向愈大,同弱者的关系就愈密切;而要求变多,变小,要求内在的分解愈强烈,则力的积蓄愈多。

依恋某种东西的欲望,——拒绝某种东西的欲望,在无机和有机界中,同样都是联合的纽带。截然分离乃是偏见。

更确切地说,所有力的组合中的权力意志都是拒强而欺弱。

备注:——过程即“本质”。

〈520〉

持续的过渡不许可谈论“个体”等等。因为,本质的“数目”本身就处在变化中。假如我们不相信——以粗浅的方式——除运动物之外,还看见了“静止物”,我们就等于对时间和运动一无所知。同样,也不知因和果,而没有“虚空”这个错误概念,我们也就根本不会想到空间的概念。同一性定理以“印象”为基础,即是说,有相同的事物存在。一个生成的世界,严格说来,简直是不可“理解”和不可“认识”的;某种叫作“知识”的东西的存在,只有在下列场合才能被认识:即“有理解力的”、“有认识能力的”智慧发现了一个已经创造了的、粗糙的世界;它是由纯表面现象组成的,但已变得坚实,因为这种假象保存了生命——因为有了某种像“认识”的东西存在;因为,可以依次审定以往的和晚近的错误了。

〈642〉

无机界和有机界之间的联系,肯定处在每个力原子产生的排斥力中。“生命”的定义应该这样来下,即它是力的确定过程的永久形式,在这个过程中,不同的、斗争着的力增长不匀。无论处于服从地位的反抗力有多大,它绝不放弃固有的权力。在命令中也同样存在着承认对手的绝对力未被战胜、未被同化、未被消解的问题。“服从”和“命令”乃是对抗游戏的形式。

〈988〉

这些新的哲学家则以阐述实实在在的等级制为开端——啊!他们希望的乃是人类的调和、平等的反面,他们教诲的是全然的异化,他们开掘前所未有的鸿沟,他们要使人变得比以往更恶毒。有时他们甚至形同路人,互留一手。出于种种原因,他们必须成为隐士,甚至戴上假面——然而这些对寻求他们的同类是不适合的。他们要单独过活,也许要去领略种种孤独的煎熬。但是,假如他们出于偶然而同趋一路,我敢断言,他们会互不相认,或尔虞我诈的。

〈1062〉

假如世界真有所谓目的,那么想必就要达到才是。假如对世界来说真能达到永驻和固化,达到“存在”,那么一切变化也许早就终结了。也就是说,终结了一切思维,一切“精神”。“精神”这个事实乃是生成的事实,这就证明世界是没有目的的,没有最终状态的,而且无法达到“存在”的程度。——但是,旧的习惯相信种种现象都是有目的的,相信世界有个起引导作用的创造性的上帝,其影响如此之大,以致思想家煞费苦心地设想不再把世界的无目的性作为行动的意图。凡是想宣布世界有能力创造永恒新事物即有限的、确定的、大小不变的、和世界一样的能力的人,凡是宣称世界具有奇迹般的、重新塑造世界形式和状况的人,肯定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念头,即认为,这样一来,世界就会故意避开目的,甚至于会懂得人为地防止陷入某种循环。世界,即便不是上帝,也应当能够具有神性的创造力,无限的造化功;它应当不遗余力地防止重复陈旧的形式;它不仅应当有防止重复的意图,而且有这种手段;也就是说,它应当随时随地注意让自己的任何行动避免目的、最终状态和重复——所有这一切或许都是一种奇特异常的思维方式和愿望方式造成的。这始终是陈旧的宗教思维和愿望方式,一种渴求,即认为世界同陈旧的、可爱的、无限的、极富创造性的上帝一样存在于某地——认为某地“老的上帝还活着”——。斯宾诺莎①的那种渴求表现在“上帝即自然(他甚至认为“自然即上帝”)的论述中。但到底什么是定理和信仰呢?怎样最确切地表述决定性的转变?科学精神现已达到了对宗教、虚构神灵的精神优势了吗?这不等于说:不要把作为力的世界设想得没有边际了,因为不能这样设想。——认为无限之力的概念同“力”的概念不相调和,这是我们所反对的。也就是说——

世界同样缺乏创造永恒新事物的能力。

①斯宾诺莎(1632—1677)——荷兰唯物主义哲学家,著有《神学政治学说》、《伦理学》等。——译者

〈443〉

从根本上说,道德敌视科学。因为从苏格拉底开始就是如此——而且,正因为科学看重的事同“善”和“恶”毫不相干,因而“善恶”之感也就丧失了重要性。也就是说,道德想要使完人全力为自己效劳;因为道德认为,假如有人郑重其事地研究植物和星宿,那就是空耗了一个HTHA丰富程度还足以应付消耗的人的精力。因此,在希腊,当苏格拉底把道德化的瘟疫拖进科学时,科学转眼之间就衰落了下来;像德谟克利特①、希波克拉底②、修昔底德③诸人的思想高度,是后人望尘莫及的。

①德谟克利特(公元前460—前370)——古希腊哲学家,原子学说的创始人,奴隶民主派思想家。——译者

②希波克拉底(公元前460—前377)——古希腊医师,西方医学奠基人。——译者

③修昔底德(公元前460—前359)——古希腊史学家。——译者

〈367〉

我的“同情”。——这是一种使我扫兴的情感。因为,譬如研究路德时,我就感到要消耗宝贵的能力。而这是多么宝贵的力,又是多么使人感到乏味的愚蠢问题啊!(那时,法国蒙台涅早已提出他的大胆和乐天的怀疑论了!)或者,我由于偶然性的错误影响,看到有人起不到他能产生的影响时;或者,甚至在思考人类命运的时候,就像我们——心怀恐惧和蔑视之情——观察随时随地为构想一切人的未来而操劳的今日欧洲政治的时候。是的,人,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假如——!这就是我的“同情”;是否有一种受难的、可与我共患难的人呢。

〈792〉

德国,这个不乏随机应变而又消息灵通的学者的国度,似乎忘记了什么是伟大的灵魂,什么是强大的精神,在这个意义上说,它长期以来就缺乏伟大的精神和强大的精神。而今天,平庸者和败类招摇过市,几乎心安理得,毫不尴尬,并且以伟人改革家自居。譬如,欧根·杜林这样的人,实际上他是个随机应便而又消息灵通的学者。不过,他一张嘴就道出了他那渺小的灵魂,他会被狭隘嫉妒之心碾成粉末的。他泄露了,驱使他的不是强有力的、热情奔放的、慈善为怀的精神——而是野心!但是,对一个哲学家来说,在这个时代追逐功名要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更丢人。因为,现在是庸众行时的时代,庸众卖乖的时代!

〈959a〉

“人”,乃是原始森林植物界,他始终出现在长期争权的场所。伟大的人。

〈362〉

利己主义和利己主义的问题!基督教的阴影落在了拉罗斯福哥的身上,他到处谈论利己主义,并自认为利己主义降低了事物和美德的价值!同他相反,我首先试图证明,除了利己主义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什么。——证明,自我不强健的人,其伟大的爱之力也是微弱的,——证明,最爱人之人首先因其自我的强劲。——证明,爱,乃是利己主义的表现,等等。其实,错误的估价是:

1.为受益的、得利的人即畜群服务的;

2.包含对生命原因的悲观主义的怀疑的;

3.想否定光辉灿烂、前程远大之人的;有恐惧心的;

4.想要帮助下民取得权利以对抗强者的;

5.给最宝贵之人带来种种污点的。

〈993〉

我看,明白了在低下、污浊、肮脏的人之上存在少数高等的、光明的人类,这乃是一种安慰,(——因为,从本质上说,一切脱颖超群之人都是不可多得的)。有人属于这种人并不是因为他比下层的人更有天才,或品质更高尚,或更有英雄气概,或更为可爱。而是——因为他更冷酷无情,更光明磊落,更目光远大,更独行其是。因为他经得起孤寂,爱好孤寂、要求孤寂,认为这样就是幸福,就是特权,就是生存的条件。因为他生活在乌云雷电、暴雨狂风之中就像生活在阳光普照、雨露滋润,霜雪晶莹的世界一样,就像生活在一片来自上方的东西中一样。假如运动,则永远是自上而下地运动。向上抱有野心可不是我要干的事。——我们不如英雄、殉道者、天才和狂热者那样平静、耐心、细致、冷静、不慌不忙。

〈791〉

迄今为止德国还没有产生过文明。说德国有过伟大的隐士(——比如歌德),这不成其为反对上述提法的理由。因为,这些隐士有他自己的文明。不过,正是这些人的周围,似乎就像孤标傲岸的危岩周围一样,总是散布着德意志的本质同他们对峙,就像一片稀松、泥泞、靠不住的根基,在这上面,外国的每个举动都会产生“印象”,并且创造出“形式”。因为德国的教育是无性格的东西,几乎就是无限的谦恭。

〈499〉

原始(有机之前的)状态下的“思维”乃是塑造——贯彻,就像结晶体的情形一样。——在我们的思维中,基本上是旧瓶装新酒(=普洛克儒斯忒斯之床①),是对新事物采取削足适履的办法。

①普洛克儒斯忒斯是希腊传说中的大盗,他特制了一张固定长短的床来惩治过高或过矮的犯人,用以形容办事机械和尴尬局面。——译者

〈609〉

假如你认识到人和动物生活在多么无知的状态之中,这是不够的。因为,你也必须具有和补习要求无知的意志才行。你必须懂得,要是没有这种无知,生命本身也许不可能存在;必须明白,无知乃是生物单独保存自身,保持兴旺发达的条件。因此无知的洪钟应当在你耳边长鸣。

〈1051〉

唯有稀世少有者和出类拔萃者能臻于人的崇高的极乐境界,在这里,生命庆贺自身的圣化,这多么恰如其份啊!而且,即便是这些人,也只有在他们的祖先和他们自身经历过一个漫长的、为达到上述目的而准备的生活(绝不是在有关这一目的的知识中生活)之后,才有可能。那时,各种力极度充盈,同时也是“自由意志”和服从主子两种现象共处在一人身上;那时,精神在感官中,也如感官在精神中一样,都互有宾至如归之感;凡是精神中发生的事,也必然引起感官产生细腻、幸福和无比轻松之感。反之亦然!人们有空时浏览一下豪非斯①的作品,就可以回味出这种相反的情况;就是歌德,尽管印象浅薄,也通过这个过程给人以启迪。最后,不折不扣的感性事物在这样的卓越的完人那里,被崇高精神性的象征的滥觞所神化;他们在自己身上感觉到肉体的神化,但是他们同信奉“上帝即精神”的禁欲主义哲学是格格不入的。因为事实证明,禁欲主义者乃是“败类”,他们不过是自在的某物,而行使裁判的某物则称之为善,称之为“上帝”。从上而论,——人自觉为人,并感觉自身就是天性的神性化的形式和自我辩白——。这种欢乐的高度,下至健壮的农夫和健壮的半人半兽的欢乐高度:希腊人在提到这一长串庞杂的、光与色的梯次时,对晓知机密的人不无感激的震颤,不无谨慎和虔诚的缄默,那神的名字就叫狄俄倪索斯。——一切近代人即脆弱的、多病的、小心眼的、少见的时代孺子们,他们对希腊人的幸福了解些什么呢?抱有“现代观念”的奴隶竟然加入了酒神庆典的行列,这权利是谁给的!

①;豪非斯(1320—1389)——伊朗著名抒情诗人,以歌颂酒、爱情和享乐著称。——译者

当希腊人的肉体和灵魂“盛行于世的时候,那上摩苍穹,下临大地的世界肯定和生命圣化,绝不是在病态的激昂和头脑发热状态下产生的。人们会认为,这里存在的、衡量自那时以来滋生出的一切事物的尺度是太短、太小、太狭隘了——这种意见认为,面对那些近代的名人和重大事件,面对像歌德这样的人,或者贝多芬①,或者莎士比亚,或者拉斐尔②,人们只须说一声“狄俄倪索斯”就行了。因为,我们突然认识到我们那些最伟大的业绩和时辰坐在了被告席上。狄俄倪索斯就是法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无疑,希腊人知道“灵魂的命运”的最后奥秘和一切他们认识到的关于教育和修炼,首先是关于人之间万古不移的等级制和价值的不等值性,并且用他们的狄俄倪索斯经验来解释自身。人们一直认为一切希腊思想都是高深莫测的,因而保持深深的缄默——只要设在这里的隐蔽通道不打开,人们就不会了解希腊人。学者们的急切目光肯定不相信这些东西有什么了不起。尽管具有渊博的知识,这方面——像歌德和文克尔曼③这样的古典文化之友,虽有高贵的热心,但也说过一些不该说的话,几乎是不谦虚的话。等待和准备,期待新源泉的喷涌。在孤寂中,准备迎接陌生的音容;当代年度集市的风光和喧闹,总是把希腊人的灵魂冲刷得更加纯洁;一切基督教的东西会被超基督教的东西克服;而不只是一弃了之——因为基督教学说过去一直是针对狄俄倪索斯学说的反学说——。在自身重新发现了南国,南国的朗朗乾坤在我头上高照;南国灵魂的健康和隐蕴的强大性再度占领了头脑;一步一步,范围愈来愈广,愈来愈超越国家,日趋欧洲化,日益超越欧洲,日益东方化,最终日益希腊化——因为,希腊曾是一些东方思想的头一条大纽带和大综合体,因而也是欧洲精神的发端。发现我们的“新世界”——。谁在这一命令下生活呢?谁知道哪一天才能看见它呢?也许正是——新的一天!

①贝多芬(1770—1827)——德国著名作曲家,尤以交响乐著称于世。——译者

②拉斐尔(1483—1520)——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著名画家和建筑师。——译者   

③约翰·约阿希姆·文克尔曼(1717—1768)——德国著名考古学家和艺术学家,著有《古代艺术史》。——译者

〈419〉

整个德国哲学——莱市尼茨、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就名家而言——是迄今为止的、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和乡愁。因为他们所要求的是历史上最辉煌的东西。人们对任何地点再也没有宾至如归之感了,最后,人们要求回到自感亲切一点的地方去,因为人们想在那里独享家居之乐;这就是希腊世界!但通向那里的桥梁都断绝了——概念的彩虹则是例外。因为概念无往不至,通向一切对希腊精神来说是故乡和“祖国”的地方!当然:要跨越这些桥梁,人们必须轻如毛而薄如纸才行!但是,在这种精神性乃至精灵性意志中,谈得上什么幸福呢!这样一来,人们就同“挤压和碰撞”,同自然科学机械论的蠢行,同“现代观念”的年度集市上的喧闹没有什么差别了!人们要归去了,越过教父奔向希腊人,由北方奔向南方,由公式转向形式;人们还要品味古代文化的终结即基督教,就像品味进入古希腊文化通道一样,就像品味古老世界本身的美好的一斑一样,也像在欣赏古希腊概念和价值,判断这幅五光十色的镶嵌画。阿拉伯装饰图案,涡卷式装饰图案,经院哲学家的抽象的罗可可式——总比北欧的农夫和庸众的现实要好,即更为细腻,更为俏薄,它始终是一种更高等的精神性,是对农民战争,庸众暴动的抗议,后者偏爱北方的精神性,因而成为主宰,并且认为“非精神性的”伟人即路德乃是他们的领路人。——这样来看,德国哲学是对抗宗教改革的一部分,甚至还属于文艺复兴的一部分,至少是文艺复兴意志的一部分,是对古代文化、希腊哲学,尤其是对苏格拉底以前的哲学——古希腊神殿中湮没最深的哲学——的发掘中出现的后继意志!也许,几百年以后有人会断言,德国的一切哲学著述在这方面都享有逐步收复古希腊基地的尊严,这同德国人要重新连结起似乎被扯断的纽带(——那条连接着希腊人即迄今为止最高等“人”的纽带)的更高要求相比,任何对“独创性”的要求都显得小里小气,十分可笑。今天,我们又重新接近解释世界的一切原则形式,古希腊精神在阿那克西曼德①、赫拉克利特、巴门尼德②、恩培多克勒③、德谟克利特和阿那克萨哥拉④诸人那里发现了对世界的这种解释。——我们将日益希腊化,首先,是概念和估价,这似乎成了希腊化的幽灵。这很巧!不过,但愿以后也怀着我们的爱!我对德国人的希望就寄托在这一点上!一向如此。

①阿那克西曼德(公元前610—前546)——古希腊哲学家,主张无限乃万物的始基。——译者

②巴门尼德(公元前515—前445)古希腊埃利亚学派哲学家,著有《论自然》。——译者

③恩培多克勒(公元前490—前430)——古希腊自然哲学家和医生,创立水、气、火、土创造万物的四根说。——译者

④阿那克萨哥拉(公元前500—前430)——古希腊爱奥尼亚派哲学家,创“种子说”。——译者

〈942〉

只有天生的贵族,只有血缘的贵族。(这里我不谈可爱的字眼“冯”①和《哥达贵族家谱册》:因为那是为蠢驴续谱)。凡是提到“精神贵族”的地方,大多不乏为某些东西保密的理由。这显然是急功近利的犹太人流行的一句行话。也就是说,单凭精神是不会加封哪个人为贵族的;相反,倒首先需要加封精神为贵族的条件。——那么,为此到底需要什么条件呢?血缘!

①德国贵族出身的人名都带有“冯”的标记。——译者

〈990〉

我忘记说了,这种哲学家是快活的,他们甘愿蹲在豁朗天宇的谷底——他们需要一种与人不同的手段去忍受生活的甘苦。因为他们受的苦有所不同(即就像苦于他们蔑视人的深渊那样,也苦于他们对人类之爱)。——这种世上最受苦的动物给自己发明了——笑。

〈957〉

就像命运一样,伟大的使命和问题责无旁贷地、迟移地、森然地临近了。整个地球应该怎样管辖呢?整体的“人”——不再是一国之民,或某个种族——驯育的方向是什么呢?

主要手段乃是立法者的道德,人们可以利用这种道德把人塑造为创造性的和深沉的意志所喜爱的东西。前提是,这种最高等的艺术家意志掌握了暴力,并且能够在一段长时间里以立法、宗教和习俗的形式贯彻其创造意志。今天,也许还有以后的一段时间,要寻求这样的极富创造性的人,这十分伟大的人,我认为是徒劳的。因为没有这种人。直到人们经历了许多失望以后,最终开始认识到没有这种人,并且开始明白,世上没有比现在为欧洲人直接称之为“道德”的东西更敌视这种人的产生了。因为,似乎没有也不会有别的道德——前面提到的那种群畜道德竭力追求的是绿色遍野的牧场式的尘世幸福,即生命的安全感、无危险性、快活、轻松,而且到后来,“假如万事如意的话”,还希望脱离牧人和带头羊。这种道德的两种流布最广的学说叫作:“平等权”和“对一切受苦人的同情”——而痛苦本身应予全部消除,从他们中间清除出去。这些“观念”始终时髦,可这种论调败坏了时髦的概念。不过,凡是深思熟虑过迄今为止植物人的生长处所,并且思考过其兴旺发展方式的人,都误认为这一切是在相反的条件下发生的。误认为植物人处境险恶无比,其发明和调节力由于长期受压而要竞相斗争,其生命意志应当强化,直到成为肯定的权力意志和强权意志;误认为危险、严峻、暴力、险阻以及心中的危险、权利不平等、隐蔽性、斯多葛主义、引诱者的艺术、各种魔法妖术——简言之,一切群畜希望的反面,对提高人来说是必然的。这是一种带有相反意图的道德,它把人向高处驯育,而不是向与人为善、平平庸庸的方向驯育。意在驯育统治阶层——未来的地球主人——的道德,这种道德必须使自身同现存的风俗、法律联系起来,并且使用后者的语言,套上后者的外衣。但是,为此必须发明许多过渡性和欺骗性的方法,而且,同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相比,同必须首先造就一类新人相比,一个人的天年是微不足道的,在新的类中,前述的意志即本能才会保持若干代之久——新的主人的种类和等级。——这一点是很清楚的,就像这种思想的种种冗长的、不易表述的内容一样。为了造成具有最高精神性和意志力的人即特定的强大的种类,准备把价值倒转过来,并且,为达此目的,把他们蕴藏的大量的遭人非议的本能,缓慢地、谨慎地释放出来,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人,属于我们的行列,自由的精灵——当然属于作为迄今为止的新种类的“自由精灵”。因为这些人可能希望过相反的东西。在我看来,属于此类的首先是欧洲的悲观主义者,暴跳如雷的理想主义诗人和思想家,因为他们对整个生存不满,也就必然起码对今天的人不满,这是合乎逻辑的。同样,一些贪婪的急功近利的艺术家不假思索,毫不含糊地为争取更高等的人的特权而战,为反对“群畜”而战,并且利用艺术的诱惑手法使遴选出来的精灵们的一切群畜本能和群畜的警觉昏睡。最后,再加上所有的批评家和历史家——这三人行,将勇敢地使幸而开始了的对旧世界的发现——这是新哥伦布即德国精神的事业——继往开来——(因为我们始终站在这一征服行动的开端)。其实,统治着旧世界的道德与今天的有所不同,这是一种更为顺从的道德。而古希腊人受其道德的熏陶和影响要比今天的人更强、更深刻——他们是迄今为止绝无仅有的“成功者”。不过,来自古典文化的诱惑会给成功者即强者和有作为的人带来影响,即使在今天,这种诱惑仍然是一切反民主的和反基督教的诱惑。它最有魅力,最有效果,正如文艺复兴时期的诱惑一样。

〈980〉

假如,人们设想出一位作为伟大教育家的哲学家,他强大到足以把从孤寂无人的高处绵延下来的长长的美妙的链条扯向自身,那么,人们也应该承认他有伟大教育家的不祥的特权。一位教育家绝不透露他自己的思想,而总是把学生的利益挂在嘴上,把他对某事的打算挂在嘴上。靠这种伪装,叫人猜不出他的心思。他的拿手好戏是叫人相信他的正直。他应该能够运用一切驯育和驯化的手段。他驱赶某些天性用皮鞭,而对另一些天性、惰性、迟疑、胆怯、虚荣,也许要用捧场的方法。

这样的教育家身在善与恶的彼岸。但是,谁也不知道。

〈125〉

社会主义——是愚蠢透顶的小人即肤浅、嫉妒和装腔作势之辈挖空心思杜撰的暴政——其实它乃是“现代观念”及其潜在的无政府主义的结果。但是,民主主义自鸣得意的暖风,软化了下多种结论,或者那怕下一种结论的能力。——老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自己连结论都不会下了。因此,总的说来,社会主义乃是毫无希望的、令人作呕的事业。因为,没有比看到恶毒的和绝望的面孔之间的矛盾更好笑的了,今天搞社会主义的人正是这副面孔——他们的风格在为十分可怜的、被轧碎了的情感作证!——为他们希望的、合意的无害羔羊的幸福作证。同时,在他们那边的欧洲的若干地方,却有可能发生不测事件和突然袭击。下个世纪,某地将会地覆天翻、“大喊大叫”,连德国也不乏同情者和辩护士的巴黎公社,与行将到来的事件相比,也许只是轻微的消化不良。尽管如此,过多的占有者总会有的,以致社会主义可能比旧病复发还要历害得多。这些占有者就像具有某种信仰的某人,“人们为了当什么人就必须占有些什么”。但是,这种信仰是一切本能的最古老的和最健全的信仰:恕我冒味多说几句:“人们为了变得更多,则人们就得想占有比现在还要多得多的东西。那种通过生命本身向一切有生命者布道的学说,用的就是这种调门。发展道德。想拥有,并且想更多地拥有,一言以蔽之——增长——即生命本身。社会主义学说不祥地潜藏着“否定生命的意志”。因为,杜撰了这种学说的必定是败类,或衰败的种族。其实,我希望,——说不定要经过若干次试验来证明——,生命在社会主义社会中会自我否定,会自断其根。地球是这样大,而人总还是这样无尽无休,因此,在我看来,这种实际的劝导和对荒唐的显示乃是不受欢迎的,即使它以牺牲无数生命为代价,果真赢了。总之,社会主义就是作为地表下闲不住的鼹鼠,也能成为某种有用和有益的东西。因为,它会延长“地球上的和平”和全面延缓民主群畜的向善过程,它会迫使欧洲人留下精神即计谋和谨慎,迫使他们无法把男子汉的尚武美德一概拒之门外,社会主义暂时保护欧洲免受女性衰退症的侵害,因为这种症状也威胁着社会主义。

〈820〉

在主要问题上,我赞同艺术家的地方要比赞同迄今为止的所有哲学家的地方多些。因为哲学家们没有失去生命走过的伟大足迹,他们热爱“本世界”的事物——而他们热爱这些事物的感官却追求“非感性化”。在我看来,这是误解,或是病态,或者在它并非是单纯的虚伪和自欺的地方,成为一种疗法。我希望自己能同所有不在清教徒良心恐惧症下过活的人一块生活——应该这样生活,使自己的感性日益精神化和多样化。的确,我们要感激感性的自由、丰盈和力,然而,我们要给感性提供我们拥有的精神佳品。传教士和形而上学败坏了感性的名声,这与我们毫不相干!我们不需要这种诽谤了。因为这是成功者的标志,假如像歌德这样的人日益倾心于“世界事物”——这样他就坚持了人这个伟大的见解,以致人成了生命的神化者,假如人学会了神化自己的话。

〈646〉

我指明了我的不自觉的劳动者和预备者。但是,我虽然抱有几分希望,可到哪里去寻求我这种、起码也是我需要的新型哲学家呢?只有在那里,在弥漫着高雅思维方式的地方。这种思维方式是这样的,它把信仰奴隶制,信仰高度的从属性视为信仰任何高等文明的前提。而在风行着创造性思维方式的地方,则不把安享清福、“一切安息日的安息日”设定为世界的目的,即使在和平环境中,它也崇敬发动新战争的手段。这是给未来立法的思维方式,为了未来的利益,它严以律己,处世冷酷;独断独行。这是一种不假思索的、“非道德的”思维方式,它要把人的善性和恶性一齐朝向伟大的驯化,因为它相信自己有力量把两者放到适当的位置上,——放置到两者相依为命的位置上。但是,今天又有谁去寻求哲学家呢?他用怎样的眼光去寻求他所要找的人呢?他提着第欧根尼的灯笼去寻找,白天黑夜,跑来跑去,白费力气。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吗?这个时代有着相反的本能:它急需舒适;其次,它希望观众和演员的喧闹,那震耳欲聋的叫喊同年度集市的嗜好很合拍;其三,它要每个人都以最下贱的奴仆性向天下最大的谎言——所谓“人的平等”——顶礼膜拜,并且只把整齐划一、平起平坐的美德奉若神明。但这样一来,就从根本上阻碍了我所说的哲学家的产生,尽管无辜,它是否已经认为对这种哲学家的产生尽了力呢。其实,今天,全世界都在抱怨前代哲学家的低劣,(他们)困在火刑柴堆的中间,良心暧昧,宣扬教父傲慢的真谛。但真理说,就是这种地方始终存在着培养强大的、广泛的、阴险的、冒险的、大胆的精神性的条件。比它今天的生活条件更有利。今天,另一种精神即煽动和伶人精神,也许还有学者的海狸和蚂蚁精神,对这种哲学家的产生创造了有利条件。但是,高等艺术家的情形就更不妙。他们不是差不多全都要毁在内在的无驯育性上了吗?外来的力量拿着教会或王室的绝对价值表是压服不了他们的。于是,他们也就不再管束自身“内在的君”意志了。而适用于艺术家的东西,也就适用于高级的和灾难性的哲学家。今天的自由精神到底在哪里呢?但是,今天人们却给我指出了一个自由精神!——

〈365〉

一个高等人的行动,就其动机来说是各种各样的,多到无法形容的程度。像“同情”这样的字眼,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基本的情感乃是:“我是谁?谁是我之外的他人?”——价值判断始终起着作用。

〈986〉

“——不死的灵魂悲痛欲绝!”

曼佐尼①

《卡尔曼格诺拉伯爵》第二幕

①阿尔山德罗·曼佐尼(1785—1873)——意大利浪漫派作家,诗人。——译者

〈278〉

在群畜内部,在每个教区内部,也就是说同等身份,则过高估计真实性是好的。不要使自己受骗——因此,作为个人的道德不欺骗自身!是同等情况下的相互负责!危险和谨慎要求人们小心上外人的当。对内,也是心理上相互负责的先决条件。怀疑乃是真实性的来源。

〈490〉

假设主体也许是不必要的;也许,同样许可假设多个主体,这些主体的角逐和斗争乃是我们思维和全部意识的基础。是包含统治在内的一种由“细胞”组成的贵族政体吗?当然是个同等物的贵族政体,它们一致习惯于统治?它们懂得怎样统治吗?

我的假说:主体有多个。

智力上的痛苦,也就是来自于“有害”这个判断的痛苦,因为这是反射的结果。

影响,始终是“无意识的”,因为经说明和提示的原因是反射出来的,它紧跟着时间前进。

快乐是痛苦的一种。

唯一存在的力就像意志力一样同属一个类型,因为它们都向另外的自身变化的主体发号施令。

主体的易逝性和短暂性是永驻的。“灵魂终有一死”。

数目乃是远景式的形式。

〈502〉

因为记忆的关系,人们必须重新学习,因为这里隐藏着主要的诱惑,即假设有一个永远进行再生产和再认识的灵魂等等。但是,经历过的事物仍然活在“记忆”中,思绪“泛起”,我无能为力了。就像任何思绪来潮时,意志都是无动于衷一样。现在发生了我将意识到的某些事,因为现在类似的现象出现了——是谁呼唤来的呢?是谁叫醒它的呢?

〈783〉

表面看来,两个标志着现代欧洲人的特征是对立的:个人主义的东西和对平等权利的要求。我们终于明白过来了,即个体是最令人称羡的虚荣——当个体觉悟到一切他人都可以同他平起平坐时,立刻会感到难受,但个体一味要求同等身份。这标示一种社会种族的特征。实际上,在这个种族中,天才和力不大会分道扬镳的。想要孤独,想少来几个估价者的自豪感,丝毫得不到谅解。有人说,只有通过大众才会出现十分“伟大的”成就。是的,人们甚至还不知道,大众的成就本来就是一个渺小的成功,因为占有美的只是少数人。一切道德家都不知道人的“等级制”。法学教师对教区良心毫无所知。个体原则把伟大的完人拒之门外,并且要求,甚至是用同等身份的口吻要求具有识别天才的慧眼。因为每个人都有一定的天分,在这样一些迟来的文明化的文化中——这就是说,每个人都可以期待归还给他的那份光荣——。因此,今天进行着夸耀渺小成功的活动,以前根本没有过。因为,人们赋予时代以一副童叟无欺的公平面孔。而时代的不公既表现在怒气上,也表现在艺术中,但绝不是针对君和民众的谄媚者的,而是针对那些高贵的人,因为这些人看不起众人的赞词。要求平等权(譬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乃是反贵族政体的。

同理,这个时代对消失了的个体是生疏的,对一种潜在很深的伟人、不某寂寞的人也是生疏的。因为,这里有过对许多高等人(包括最伟大的诗人们)的颂扬和热衷;或者,类似希腊那样的“城邦”,耶稣教团,普鲁士军官团和吏制等;或者,作为伟大先师的学生和后继者。为此,非社会状态和少一些渺小的虚荣,势在必行。

〈492〉

爱和心理学的出发点:也就是原因——我们会获得关于我们主体统一性的种类观念,即获得作为居于公众团体之首的统治者(不是作为“灵魂们”或“生命力们”),也就是治人者对治于人者的依赖观念和等级制观念,以及作为同时实现主体和整体分工的条件的观念。同样,有生命的统一体不断产生和消亡,就像永恒不属于主体一样;同样,斗争也表现在服从和发号施令中,而连续不断决定权力界限,这属于生命的特性。通过个别事务,通过甚至对公众团体的干扰表现出来的治人者固有的无知,同样也属于能够维持统治的条件。简言之,我们会获得对无知的估价,对伟大而粗糙的观察、简单化和歪曲、远景式的东西的估价。不过,最重要的乃是:我们要把治人者和臣属看成是同样的种类,大家都有感觉、有愿望、有思维——凡是我们看到或猜想到肉体进行运动的地方,我们都要学着同一个从属主体的无形的生命挂起钩来。运动对眼睛来说乃是象征;运动表明某物已被感知、被愿望、被思维。

主体直接询问关于主体和精神的一切自我表现,这样做有其危险性,因为错误地解释自身对精神活动来说也许是有益的和重要的。因此,我们要去问肉体,并且拒绝严厉的感官提供的证据。因为,假如人们愿意,我们是会注视下属本身是否具有同我们交往的能力的。

〈532〉

判断——判断就是信仰,“此事就是如此。”这样,在判断中就隐含着承认遇到了一个“同等事件”。因为,判断是以比较为前提的,借助于记忆。判断不说似乎有个同等事件,它做不到。相反,判断认为是知道这一事件的。判断的前提认为,本来就存在着同等事件。那么,那种工作时间更久、为时更早、本身不能平衡同等事件、并使之近似的功能又怎样称谓呢?那以第一功能为基础的第二功能等等又怎样称谓呢。“激起相同感觉的东西是相同的”,但是,能使多个感觉一致“认为”它们是等同的东西,这又如何称谓呢?——要是不首先在感觉内部进行平衡的演练,也许根本不可能作出什么判断。记忆,只有在同不断重温习惯物、经验物的情况下才能得以保持。——判断之前,必须完成同化过程,即这里也有一个智力的非意识活动,就像受伤引起的疼痛一样。也许内在事件,也就是同化过程、排泄、生长等,可以适应各种有机功能。

根本的问题:要以肉体为出发点,并且以肉体为线索。肉体是更为丰富的现象,肉体可以仔细观察。肯定对肉体的信仰,胜于肯定对精神的信仰。

“对某事物也许会信仰到如此地步,以致连真理的标准都没有了”。但真理又是什么呢?也许有一种信仰已经成为生命条件了吗?当然,强大就是标准,譬如就因果关系来说。

〈512〉

逻辑学和条件是相关连的:假如存在同等的现象的话。其实,这样一来,也就等于进行了逻辑的思考和决定,肯定只有这时才虚构说具备了这个条件。也就是说:要逻辑真理的意志只有在对一切现象进行原则歪曲以后,才能实现。结果,这里行使管辖权的是能够运用两种手段的欲望,一是,能进行歪曲,二是,能贯彻欲望的意见。因为,逻辑学并非来自真理意志。

〈544b〉

一切有机功能的光学,一切最强大的生命本能的光学,也就是所有生命中想犯错误的力,错误甚至成了思维的前提。

“思维”之前,必须完成“创作”,适应种种同等现象和相同现象有表面性,要比认识相同现象更为原始。

〈1014〉

这仅仅是力的事业:具有本世纪的一切病态特征,但要以充盈的、弹性的、再造的力来调整。强者。

〈405〉

使道德自我毁灭的力乃是道德自身的一部分。我们欧洲人身上流着为信仰而牺牲的同类人的血液。我们敬畏过道德,而这绝不意味着我们没有为道德作过任何牺牲。另一方面,我们通过对良心的活体解剖,获得了精神自由。在我们离开了老家以后,我们还不知道驱使我们走近的“方向”。但这块基地为我们培育的力,却驱使我们奔向远方,从事冒险事业,从而把我们推向了茫茫无边,人迹罕至、祸福莫测的地方。我们失去了自己亲切的、想要“保留”下来的故土,留给我们的没有别的选择,我们必须成为征服者。一种隐蔽的许诺使我们去干比我们所有的否定更有力的事。我们的强力本身,不容许我们停留在发了霉的原地。因为我们敢于奔向远方,我们敢干。因为,世界依旧是富庶的和未经发现的,即使毁灭,也比变得不伦不类,变得有毒要好得多。我们的强大迫使我们飘洋过海,驶向过去众日西沉的地方。我们知道有一个崭新的世界……

〈369〉

根本就没有原地不动、不漫延开去的利己主义,——因而也就根本不存在你们所说的那种“大方的”、“对道德冷漠的”

利己主义。

“人们一直靠牺牲别人来达到促进自我发展的目的”;“生命总是靠消耗别的生命过活的”——不了解这一点的人,也就还没有向诚实迈出第一步。

〈475〉

对近代哲学的批判:它是漏洞百出的发源地,好像世上真有“意识这个事实”似的——可没有用于自我考察的现象主义。

〈789〉

我们新的“自由”。——就像我们得到了解放的精神一样,我们感到不再受“目的”体系的约束了,这是一种怎样的自由之感啊!同样,生命的本质里也没有了“赏”与“罚”这些概念的位置了!同样,不盲目地称谓善行和恶行了,而仅仅是在顾及到保存某种人的群体倾向的远景的情况下,以善和恶来称谓善行和恶行!同理,我们对快乐和痛苦的清算还不具备任何宇宙学的意义,更不要说形而上学的意义了!(——悲观主义,冯·哈尔特曼①先生的悲观主义,表示愿意承担衡量生存的快乐和痛苦的责任,它任性地把苦和乐禁锢在哥白尼②以前的囹圄和视野之中,假如他不仅仅成了柏林人的蹩脚的笑料,倒很像是落后时代和旧病复发)。

①爱德华·冯·哈尔特曼(1842—1906)——德国哲学家,他试图融黑格尔、谢林、叔本华诸家为一体,著有《非自觉哲学》。——译者

②哥白尼(1473—1543)——波兰天文学家,日心说创始人。——译者

〈415〉

黑格尔:他有通俗的一面,战争学说和伟大学说。胜者有理,因为胜者就是进步。试图援引历史来证明道德的统治。康德:他是个道德价值的王国,(这些价值)是脱离我们的,是看不见的,但却是现实的。

黑格尔:一种可以证明的发展,道德王国的可见性趋向。

我们既不愿受康德手法的欺骗,也不想上黑格尔花招的当——我们不再信仰他们所说的道德了,因此,我们也就不必创立什么哲学来为道德圆场了。对我们来说,作为历史主义的批判哲学已失去了它的魅力——剩下的究竟还有什么呢?——

〈146〉

宗教和道德本不相干。但是,这两支犹太教的嫡系却是地道的道德宗教——这样的宗教,它们立下应如何生活的教规,并且以赏和罚来贯彻自己的苛求。

〈254〉

我要研究一下我们的估价和价目表的由来。根本不像通常说的那样,认为它们与对它们的评论是同时发生的,因为对有害的起源的认识,肯定也会在感情上减低对如此产生的事物的价值,并且准备了针对同一事物的批评气氛和态度。

我们的估价和道德价目表本身有什么价值呢?在它们当道的时候会出现什么现象呢?为了谁呢?和什么有关呢?——答案:“生命”。但是,什么叫生命?这就必须给生命的概念下一个新的、确切的定义了。我给它开列的公式如下:生命就是权力意志。   

估价本身意味着什么呢?它会返回到或下降到另一个形而上学的世界吗?(就像站在伟大的历史性运动前列的康德所认为的那样)。简言之,估价是在什么地方形成的呢?或者,它是否还没有“产生”?——答:道德的估价是用于解释某种人的阐述。阐述本身是特定的心理状态的象征,同样也象征着特定的流行的判断的精神水准。由谁来阐述呢?——我们的冲动。

〈399〉

这是我对你们的要求——它会使你们耳不忍闻——:你们应当批判道德估价本身。你们应当让要求屈服而不是要求批判的道德情感停止博动。你们要问一问:“屈服的原因何在?”你们恰恰应当把对“原因”的要求,批判道德的要求视为你们现今道德的本来形式,视为一种至高无上的道德性,它会为你们和你们的时代增光。你们必须自己证明你们的诚实,证明你们的不自欺的意志:为什么不呢?——在什么论坛前讲话呢?

〈548〉

把我们的顽皮即一种回忆的符号,一种会缩简的公式当作本质,最后当成原因。譬如谈到闪电:因为“它闪光”。或者,干脆就是“我”这个可爱的字眼。把观察中的远景式的一种人再设定为观察本身的原因,因为这一度曾是发明“主体”、“自我”中的艺术品呢!

<1048〉

反形而上学的世界观——是的,不过也是一种精湛的(世界观)。

〈366〉

整个道德现象的历史会缩短到象叔本华认为的程度,——即达到这样的程度;应当重新发现同情乃是一切迄今为止的道德冲动的根源。只有那种超脱了一切历史本能的、甚至以奇迹般的方式逃离了那种从赫尔德到黑格尔的德国人经受的、强有力的历史教育的思想家,才会达到如此荒唐和幼稚的地步。

<301>

我的问题:迄今为止,人类在道德,或道德的道德性方面受过什么损害呢?损害了精神等等。

〈730〉

为此,应该有一些比某个人的存在更要长远些的东西。也就是说,为此,始终要有也许是由某个人所创造的业绩。为此,必须要强加给这个人一切可能的形式限制、片面性等等。用什么样的手段呢?向开创这项业绩的人表示热爱、尊崇和感激之情。因为,要么是我们的先辈为之奋斗过的;要么,我们的后人只有在我对那项事业作出保证(例如古希腊城邦)的时候,才算得到了保险。这两种情况都是一种慰藉。从本质上说,道德乃是超越个别人,或者甚至通过奴役他人而长久保存某种东西的手段。当然,自下而上地看问题和由上而下是根本不同的。

权力复合体:这种复合体怎样维持下去呢?用这样的方法,即许多种族要为它奉献生命。

〈70〉

驳环境决定论和外因说:内在的力无限优越,许多貌似外来影响的事物不过是内在对这种力的适应而已。对同一个环境,却可以得出完全相反的解释,可以(对环境)有不同的利用方法——没有这样的事实。——天才产生是不能用环境的条件来解释的。

〈267〉

在一定的、狭隘的、市民的意义上理解“有理”、“无理”等等,这是有益处的,就像“好自为之、无所畏惧”一样,即按照特定的粗略模式来履行自身的义务,因为模式内部存在一个共同本质。

——好生想一想若干世纪以来道德对我们精神的熏染吧!

〈295〉

我们是两个世纪的良心活体解剖和自我受难的遗产。因为,这是我们为时最长的练习,也许是我们的杰作,无论如何也是我们的巧计;我们已经把自然的嗜好同恶的良心结为金兰之好。

相反的尝试倒也是可行的;非自然的嗜好,我指的是对彼岸、背理、反自然东西的嗜好:简言之,是把迄今为止的理想即彻底诋毁世界的理想同亏心结为兄弟。

〈360b〉

民粹的思想:善良人,忘我之人,圣人,智者,主持公道者。

啊!马尔克—奥雷尔①!

①马尔克—奥雷尔(121—180)自公元169年为罗马皇帝,斯多葛派的信徒。——译者

是,既然我在寻找……

〈606〉

到后来,人在事物中除了重新发现自己的入藏品而外再不会重新发现任何东西。——这种再发现,自称科学。入藏品包括——艺术、宗教、爱情、自豪。有两群人,——就算是儿戏,人们也应当继续前进——,应当有勇气去作这两种人。——一种人职司再发现,另一种人——我们这一种——职司入藏!

〈345〉

道德发展趋向。——除了自身从中得到好处的学说和对事物的估价而外,每个人都不希望他人的什么学说和估价行时。因此,一切时代的弱者和平庸者的基本倾向就是削弱强者,拉下马来,而道德论断是主要手段。以强凌弱的行动受到谴责,强者的地位恶名在外。

多数对抗少数的斗争,常人对抗难能可贵的人的斗争,弱者对抗强者的斗争——。这一斗争也有出现微妙间歇的片刻——只要出类拔萃者、高贵者、渴求者以弱者的面貌出现于世,并且拒用较为鲁莽的权力手段——

〈587〉

仿佛我要避开对“确实性”的寻求。对立物倒是真实的。但

求确实性的标准,那么我就要考察迄今为止衡

量重力的标准是什么——而寻找确实性本身就已经是从属的即第二位的问题了。

〈265〉

缺少对以下问题的知识和意识:即道德论断业已经历过什么转折;在最根本意义上的“恶”是怎样确凿而多次更名为“善”的。对这种更动之一,我已用“世俗的习俗性”这个词加以说明了。即便是良心也改变了自己的象限。因为,过去发生过群畜的内疚。

〈582〉

存在——除“生命”而外,我们没有别的关于存在的观念。

也就是说,某些死亡的东西怎么能“存在”呢?

〈991〉

论对“开朗”的误解。暂时脱开长期的紧张状态,放浪形骸,精神的农神节,精神全心全意致力于长久的、可怕的决断,并为决断作准备。“科学”形式的“傻子”。

〈253〉

试图研究道德,不上道德魔法的当,不相信那温文尔雅的举止和目光。我们可以尊奉的世界,符合我们受人敬仰的欲望的世界——一直不断地证明自身——通过个别的人和一般的人的引导——。这是基督教的观点,我们都来自这里。

由于锐敏的反应、怀疑、科学性(也通过朝向更高目标的真实性的本能,即再次处于基督教的感化之下)的原因,愈来愈不允许我们作这样的解释了。

最好的出路:康德的批判哲学。理智既否认在那种意义上有解释权,也不承认在那种意义上有否决权。人们满足于信赖和信仰的过剩,满足于放弃其信仰的一切可证明性,满足于一种填补空白的、令人不解的和非同寻常的“理想”(上帝)。

黑格尔的出路,继柏拉图之后,乃是浪漫主义和反动倾向的一部分,同时也是历史意义即一种新的力的象征。因为,精神本身乃是“自我披露和自我实现的理想”。在“过程”中,在“生成”中,显示出我们所信仰的理想在不断充盈——。也就是说,理想自我实现,信仰要适应未来的需要,那时,信仰有能力提供自身需要的东西,简言之:   

1.对我们来说,上帝是不可知的,无法证明的(认识论运动的隐义);

2.上帝是可以指证的,不过,它是生成的东西,而我们就属于这种东西,我们恰恰怀有对理想事物的渴求(历史化运动的隐义)。

人们看到:批判从未涉及理想本身,而只是涉及这样的问题:即同理想相对立的矛盾是怎样产生的;为什么理想还没有成为现实;或者,为什么理想在任何人那里都是不可指证的。

最根本的差别在于:人们出于激情,出于某种要求是否深感这种非常状态真是非常状态;或者,人们是否靠了思想的尖端和一点点历史虚构的力而达到了这种状态。   

离开了宗教和哲学的考察,我们就会发现同一现象:功利主义(社会主义,民主主义)抨击道德估价的起源。但是,它却信奉这种起源,就像基督徒的情形一样。(幼稚!好像离了行使制裁权的上帝,道德真会流传下来似的!假如有责任保持对道德的信仰,则“彼岸”就是绝对必要的了。)

基本问题:信仰的这种无限的强权是从哪里来的?道德信仰的无限强权是从哪里来的?(——在这里,信仰也告诉人们,为了袒护道德甚至连生命的基本条件都被误解了。因为,有关动物界和植物界的知识根本无人过问。“自我保存”说明,达尔文①主义对利他主义和利己主义两原则持折衷的意见。

①查理·达尔文(1809——1882)——英国博物学家,进化论奠基人。——译者

〈258〉

我试图把道德论断理解为象形语言。生理学上的兴衰过程,以及有关保存和增长条件的意识就是透过这种语言表露出来的。——这是占星术式的价值解释方式,是本能带来的成见(关于种族、教区,关于由青壮到衰朽的不同阶段等等)。

这是专门用于基督教的欧洲的道德。因为,我们的道德论断乃是衰亡的信号,不信仰生命的信号,是悲观主义的前阶。

我的要义:道德现象是不存在的,只存在对这种现象的道德解释。而解释本身就成了非道德的起源。

说我们硬把矛盾引进了生命,这是什么意思呢?这是十分重要的。因为,一切估价的背后都有道德估价在指挥。假如这种估价消亡了,那时我们用什么尺度衡量呢?那时,认识等等还有什么价值呢???

〈547〉

“主体”概念的心理学史。肉体,这个由眼睛虚构的“整体”物,它唤醒世人把事业与行为者区别开来;有所作为的人,更确切地说,事业的原因到后来便遗留下了“主体”。

〈564〉

一切数量难道不是质量的先兆吗?另外有一种意识和渴求,另一种远景式的眼光则适用于这较大的权力;增长本身乃是一种多多益善的要求;由于痛苦,会产生对量的多多益善的要求;在纯属量的世界,一切都是无生命的、僵死的、不动的。——一切质向量的约简都是胡说:因为这样就会产生彼此杂处的后果,类比——。

〈620〉

力,一向就是确定的吗?不,是结果,它被译成一种全然陌生的语言了。但是,按步就班的习俗把我们娇惯坏了,以致见怪不怪了。

〈410〉

我对认识论的教条表示深深的怀疑,过去我喜欢不时向这个或那个窗口张望,防止自身陷入圈套。我认为这些教条是有害的,——而最终则认为一种工具能对自身的适用性提出批评,这可能吗?相反,我知道无背景思想的认识论怀疑论,或教义学还从未出现过。——知道这种怀疑论,或教义学具有次等价值。人们确实要认真思考一下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

基本见解:不管是康德、黑格尔,还是叔本华——不管是怀疑论保留主义态度、历史化态度,还是悲观主义态度——它们皆起源于道德。我没见过什么敢于无情批判道德价值感的人。因为,尝试着研究这种情感形成史的人,(譬如英国和德国的达尔文主义者)为数很少。我一见到他们,就立刻要背过身去的。

怎样解释斯宾诺莎的立场(即他否认和拒绝道德价值论断)呢?(这乃是他的辩神论的一个结果!)

〈470〉

我痛恨老是呆在任何一种世界总观里面。相反的思维方式具有魅力,因为,它不让自身失掉具有神秘魅力的特征。

〈555〉

关于认识的空谈是最大的空谈。人们想弄清自在之物的来历。但是,看啊!根本就没有什么自在之物!不过,假如真有那么一个自在,一个绝对之物,那么它因而也就是无法认识的!绝对之物是无法认识的,否则就称不上是什么绝对的!但是,认识总归是“有目的的、受条件限制的”——;一个这样的认识者希望,他要认识的某物同他毫不相干,并且希望它不是同任何人都毫不相干。因为,有两点值得一提:一,据说,希望认识和要求某物同本人毫不相干;(可那时认识的目的又是什么?)二、因为同任何人都不相干的事物根本不存在,所以也是根本无法认识的。——认识就是有目的的“受条件限制的”。它是感到受限制乃至决定同我们发生关系的东西——不管怎么说,它是对条件的论断、描述和意识(而不是对人、事、“自在”的研究)。

〈556〉

“自在之物”的运动,也同“自在含义”、“自在意义”的情形一样。“自在的事实”是没有的,而始终必须首先植入一种意义,才能造成事实。

“这是什么?”的提问,就是从他人角度出发设定的意义。

“真髓”、“本质性”俱是远景式的东西,它们以多为前提。基本的问题一直是“对我来说这是什么?”(也就是对我们,对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等等来说。)    事物,只有一切人都把他们的“这是什么”对它做了提问和得到答案以后,才算是明确了。假如唯一的一个人缺少他自己同一切事物的联系和远景,那么这个事物就始终还是不“明确的。

简言之,一事物的本质不过是关于“此物”的见解而已。或甚至可以说:这个所谓“它关系到”本来就是“它是”,这个唯一的“这是”。

人们不可以问:“到底由谁来解释?”而是要问解释本身。它是权力意志的一种形式,它有生命(但不是所谓“存在”,而是一个过程,一种生成),生命就是冲动。

“事物”的产生完全是设想者、思维者、愿望者、感觉者的事业。“物”的概念本身就像一切特性一样。——连“主体”也是这样一种被创造的东西,一种像一切他物一样的“物”。因为,它是一种简化,因为描述这个会设定、会构想、会思维的力本身,同所有其他个别的设定、构想、思维本身是有区别的。这就是说,(主体)所描述的就是不同于一切个别的能力。因为,从根本上说,(主体)综合了同一切还应期待的行为相关的行为(行为和相似行为的可能性)。

〈1036〉

由我们熟知的世界出发是不可能证明仁慈的上帝的。因为,今天你们发展到这种程度乃是受人强制和驱使的结果。但是,你们从中会得出什么结论呢?对我来说,上帝是无法指证的——认识的怀疑论。你们大家害怕“从我们熟知的世界推论出完全另一个样子的、可以指证的上帝,一个至少是不仁慈的上帝来”——而且,简单说吧,你们死抱住你们的上帝,并且为了他而构想出一个我们所不熟悉的世界来。

〈240〉

假如认为人们无法提出对基督教信仰的反证,那么巴斯噶则却认为当基督徒是最聪明的作法,因为把信仰信以为真是可怕的。今天,作为基督教失去恐惧感的象征,人们找到了为信仰辩护的另一种尝试。即便信仰是谬误,人们终生都会受用这一谬误的巨大好处和福祉。这样,似乎正是为信仰的安抚作用着想,也应当把信仰维持下去——这就是说,不是出自有可能产生威胁的恐惧,而宁可说是出自对施放刺激的生命的恐惧。快乐主义的转变,这种来自快乐的证据即是衰败的征象。因为信仰取代了力即是动摇了基督教观念的恐惧的证明。其实,由于这一转变基督教已趋向衰竭。因为,人们满足于麻醉性的基督教,因为人虽具有力,但既不是为了探索、战斗、无畏、独行的宿愿,也不是为了巴斯噶主义,而是为了这种冥思苦想的自我嘲弄,为了信仰对人的作弄,为了担心成为“莫须有的被谴责者”。但是,有责任安抚病态神经的基督教,根本不需要像“受难基督”那样可怕的解决办法。这就是欧洲的佛教到处取得进展的原因。

〈546〉

把一种现象要么解释为行动,要么解释为受动(——也就是说,任何行动都是受动)。这种解释说:任何变革,任何他变,皆以有一位倡导者为前提,一位赖以进行“变革”的人。

〈589〉

“目的和手段”

“因和果”

“主体和客体”

“行动和受动”

“自在之物和现象”

(这都是)阐述(不是事实),而在一定程度上也许是必要的阐述?(作为“起保存作用的”)——一切都是按权力意志的意思。

〈643〉

权力意志解释说(假如要施教于某个器官,这就涉及解释的问题了):由它来划定界限,确定法度,明确权力的差别。单纯的权力差别本身恐怕还不能有这样的自我感觉。因为,必须存在一个希望增长的物,由这个物按照它自己的价值来解释每个希望增长的某物。这就一致起来了——其实,解释乃是用于主宰某物的手段。(有机的过程始终以解释为前提)。

〈632〉

连续,这种“规律性”只是一种形象的表达方式,就好像这里真有规则可以遵循似的。因为既没有事实,也没有“规律性”。为了表达一再反复的序列,我们发现了表现这一序列的公式。这样,我们就没有发现“规律”,更不用说发现作为产生序列反复原因的力了。至于事物总是如此如此地发生,这里的解释是这样的:一个人似乎由于顺应某个规律,或立法者,总是如此如此地行动。同时,他除了“规律”而外,似乎有进行别的活动的自由。但是,说不定正是那种如此如此(不是别的什么)却来源于此人本身,即这个首先不考虑规律而如此如此行事的、具有如此如此特性的人。这不过表明:某物不可能同时也是别的什么;不可能一会儿干这件事,一会儿干别的;既非自由的,也非不自由的,而就是这个如此如此。错误隐藏在苦心编造了主体这件事之中。

〈638〉

假如世界拥有一定数量的力,那么显然在某个位置上的任何权力的推移,都决定着整个体系——也就是说,除了接踵相续的因果关系而外,本来还有一个彼此并列,彼此连接的依赖性。

〈554〉

显然,就因果关系来说,自在之物之间不可能有什么联系,现象之间也没有什么联系。其结果是,信仰自在之物和现象的哲学内部,“因果”概念就变得没有用处了。康德是错误的——其实,经过心理学方式的核查,“因果”概念只来源于随时随地都相信意志影响意志这种思维方式。——这种方式只相信活的东西,说到底只相信“灵魂”(而不相信物)。在机械论世界观(它就是逻辑学及其在空间和时间方面的运用)看来,那种概念就会简化为数学分式——利用这种公式,正如一再指出的那样,从来也不会明白什么,但也许会规定什么,歪曲什么。

〈631〉

某些现象的不变的先后次序并不证明“规律”,而是证明两种或多种力之间的权力比例。说“但正是这种比例要保持相等!”这无非是说:“同一个力不可能同时也是另一种力”。——这指的不是前后连续,——而是指依赖连续。指的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个别的连续时刻不是作为因果关系而互为条件的……

“行为”同“行为者”相割裂,事件同肇事者相割裂,过程要同某种东西分开来,它不是过程,而总是实体、物、肉体、灵魂等等,——试图把现象理解为“存在物”、“凝滞物”的推移和位置交替。因为,这个古老的神话确定了对“因果关系”的信仰,而信仰已在语言、语法功能中找到了确切的形式。

〈391〉

用以确定道德估价的标准。

被忽视的基本事实:更加道德化同提高和强化人的种类两者间出现了矛盾。

自然之人。“权力意志”。

〈856〉

权力意志。——想必就像那些以重估价值为己任的人的特性一样。等级制就是权力制,因为战争的危险仍旧是某个等级坚持其条件的前提。光辉的榜样:自然之人——最弱、最聪明的人使自己成为主人,较愚蠢的权势倒成了自身的奴隶。

〈1054〉

最伟大的斗争:为此需要新式武器。

锤子:用咒语召唤可怕的决断,使欧洲面临这样的结果,即是否“希望”欧洲出现没落意志。

防止平庸化;(或)宁可没落下去!

〈471〉

这种前提说,事物深处的道德化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以致人的理性老是有理——它是忠贞不贰的安分守己之人的前提,是信仰神圣的真实性的结果——认为上帝是造物主。——概念乃是来自彼岸的先存在——

〈575〉

“认识”乃是反身的行动:按其本质来说乃是反馈现象;停顿下来的东西(在所谓第一原因那里,在绝对之物那里,等等)

变成了懈怠,疲沓——

〈601〉

反对和解的愿望,反对和睦相处。任何一元主义的尝试也属此列。

〈69〉

虚无主义的特点:

a)在自然科学中(“荒谬性”——);因果论、机械论。“规律”乃是过场、剩余物。

b)政治上也是一样:人们缺乏对自身权利的信仰,缺乏对无辜的信仰;风行欺诈,不时的奴颜婢膝。

c)国民经济也是如此;取消奴隶制。因为,缺少救世主等级、辩护人。——无政府主义抬头。这是“教育”的责任吗?d)历史也是这样:宿命论,达尔文主义。深入研究理性和神性的尝试以失败告终。有伤往事;任何传记体都使人难以忍受!——(这里也有现象主义:假面具的特征;事实是没有的。)

e)艺术上也是如此:浪漫主义及其反作用(厌恶浪漫主义的理想和谎言)。后者从道德角度看来有较大的真实含义,不过是悲观主义的。纯粹的“杂技演员”(对内容来说是无所谓的)。(忏悔神父的心理学和清教徒的心理学,这是心理学浪漫主义的两种形式。但是,也还带有其反作用,尝试对“人”采取纯杂技式的态度。——即便如此,也无人敢做翻案的估价!)

〈797〉

“艺术家”现象还是最易透视的。——由此出发,朝权力的基本本能望去,朝自然的基本本能望去,等等!也就是朝宗教和道德的本能望去!

“嬉戏,无为”——乃是充盈的力的理想,它是“天真烂漫的”。上帝的“天真烂漫”,举止像个孩子。

〈846〉

浪漫主义及其对立物。——有鉴于一切美学价值,我现在使用了这种基本鉴别法。我在每个个别场合下都要问:“在这里,饥饿或过剩变成创造性的了吗?”似乎一开始就应该介绍另外一种鉴别法更为合适——再说,这种方法更浅显易懂——。也就是说,要呆滞、要永恒、要“存在”是创造之因呢,还是要破坏、要变通、要发展是创造之因。但是,进一步来看,这两类要求都依旧表明双重意义,而且按照那种优先的、我认为有理由受到偏爱的模式,是可以说清楚的。

对破坏、变通、发展的要求可以是充盈的、孕育着未来之力的表现(正像人们知道的,我用来称呼这种表现的术语是“狄俄倪索斯的”);不过也可以是对败类、贫乏之人、误入歧途之人的仇恨,仇恨就要破坏,它应该去破坏,因为现存的事物,不错,一切现存的事物,一切存在本身都在挑起仇恨,激起仇恨。

另一方面,“永恒化”有朝一日也可以发自感激和爱——这种起源艺术肯定始终是一种奉为神明的艺术,也许带有鲁本斯①对酒神的赞颂,带有豪非斯的微微醉意,带有歌德的明媚和与人为善,并且向万物播洒荷马②式的灵光;——但它也可以是那种遭受磨难之人的残暴意志,这种意志想给最有个性的人,独来独往的人、狭隘成性的人,给其受难的真正过敏性打上有约束力的法律和强制印记,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这种意志要向万物复仇,方法是,把自己的形象即受难的形象刻印在、强加在、烙在万物的心中。这个形象就是最富表现力的浪漫悲观主义,不管是叔本华的意志哲学,还是瓦格纳的音乐。

①彼得·保罗·鲁本斯(1577—1640)——比利时巴罗克风格代表画家。——译者

②荷马——古希腊著名诗人,相传是《荷马史诗》的作者,生于公元前9世纪。——译者

〈1〉

虚无主义是迄今为止对生命价值解释的结果。

〈134〉

现在是伟大的日午,最可怕的光天化日。它是我这一类的悲观主义的伟大的出发点。

Ⅰ、文明和人的提高存在着根本的矛盾。

Ⅱ、道德估价乃是为权力意志效力的谎言和诽谤术的历史(群畜意志的历史,它反抗强者)。

Ⅲ、一切提高文明的条件(为使某种选择成为可能,就要以牺牲大众为代价)也就是一切增长的条件。

Ⅳ、世界多义性乃是力的问题引起的,力认为力的增长远景便是一切。道德和基督教价值论断就是奴隶造反和奴隶的欺骗性(同古希腊世界的贵族政体价值相比较而言)。

〈537〉

什么是真理?——惰性。假说:是在惬意的情况下形成的,即在耗用最少的精神力量等等的情况下。

〈78〉

矫揉造作

现代人的光怪陆离及其诱惑力。就本质而言,就是躲闪和厌烦。

文学家。

政治家(处于“国家的尔虞我诈”之中)。

艺术上的矫揉造作;

缺乏对排练和培训的检验(弗罗芒坦)①;浪漫派们(缺少哲学和科学,文学则过剩);

①欧仁·弗罗芒坦(1820—1876)——法国画家,作家。——译者

小说家们(沃尔特·司各脱①,不过也是配有最神经过敏的音乐的尼伯龙根怪物);

①沃尔特·司各脱(1771—1838)——英国苏格兰诗人,欧洲浪漫主义历史小说的创始人和大师。——译者

抒情诗人们。

“科学性”。

大手笔们(犹太人)。

是被克服了的民粹理想,但还没有摆到民众面前来:

圣徒,哲人,预言家。

〈59〉

论现代阴霾的历史。

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之国(官员等等):因为没有了“家园”——,

家庭的衰落。

“善良的人”乃是衰退的象征。

权力意志是正义的(驯化)。

淫荡和精神干扰。

黑色的音乐:——令人心旷神怡耳目一新的音乐向何处去?

无政府主义者。

对人的蔑视和憎恶。

最深刻的鉴别法:饥饿或过剩是否会变成创造性的?前者制造了浪漫主义的理想。——

北国的非天然性。

对烧酒的需求:工人的“贫困”。

哲学的虚无主义。

〈600〉

对世界的阐述是无限的。因为,任何阐述都是增长和衰落的象征。

统一性(一元论)是惰性的需要;多义性是力的信号。不要否认世界的令人不安的和神秘莫测的特性!

〈796〉   

艺术品,在没有艺术家情况下出现的作品,譬如肉体、组织(普鲁士军官团、耶稣教团)等。艺术家只是一个前阶而已。

世界乃是自我生殖的艺术品——

〈845〉

艺术是对现实不满的结果吗?或者,是对已享受的幸福表示感激吗?前一种情况指的是浪漫主义,后一种情况指的是灵光和酒神颂歌(简言之,奉若神明的艺术):拉斐尔也属此列,只是他犯过使世界的基督教解释外貌神圣化的错误。他有过对生命的感激,但生命在他那里并非专一表现为基督教。

世界随着道德解释而变得无法忍受。基督教试图以此“克服”世界,也就是否定世界。其实,这疯狂的谋杀——即人在世界面前疯狂的自戕、——的结局就是人的阴沉化、渺小化、贫困化。因为人的最平庸和最无害的种类,人的群畜性的种类,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单独找到了自己的前提的,得到了促进的,假如人们有意的话。

荷马乃是奉若神明的艺术家,还有鲁本斯。音乐界还没有过任何奉若神明的艺术家呢。

把伟大的渎神者理想化(渎神者的伟大二字的含意)是希腊式的;污辱、诽谤、鄙视罪人,这是犹太——基督教式的。

〈1029b〉

即使听天由命也不是悲剧论,而是对悲剧的误解!渴望虚无乃是对悲剧智慧的否定,是这种智慧的对立面!

〈844〉

浪漫派就是因永不自满而变成富于创造性的艺术家的——他从自身和周围世界放眼开去,又回过头来张望。

〈416〉

德国哲学的意义(黑格尔);它挖空心思构想出泛神论,它不认为恶、谬、苦乃是对抗神性的论据。这种伟大的首创被现存的各种权力(国家等)滥用了,似乎这样一来就等于承认正在台上的统治者是合理的了。

相反,叔本华却以倔强的道德家面目出现,他为了坚持自己的道德估价,到头来成了世界的否定者。最终成了“神秘主义者”。

我本曾试图为美学辩护:世界能是丑陋的吗?我认为,要美的意志,要求统一形式的意志乃是一时的保存手段和万金油。因为,在我看来,根本的问题乃是与痛苦不可分的、作为永恒破坏必然物的永恒创造物。

丑陋乃是对使某种意义、某种新意变为无意义的意志所支配的事物的观察形式:因为,积蓄下来的力迫使创造者认为往事是不可靠的、失败的、应该否定的和丑陋的!——

〈431b〉

在柏拉图那里,在一个可以受过度刺激的感官和狂热的人那里,概念具有极大的魔力,以致他随心所欲地把概念奉为理想形式。辩证法的醉意:是用来对自身行使支配权的意识——是权力意志的工具。

 

〈622〉

挤压和碰撞,乃是晚近的东西,派生的东西,非原始的东西。它以某种搓合而成的、并且以有能够按压和撞击的东西为前提!但是,是由什么搓合起来的呢?

〈151〉

宗教会因信仰道德而灭亡。基督教的道德,上帝是不可靠的。因此产生了“无神论”似乎其他类的诸神是不可能有的。

同样,文化也会因信仰道德而消亡。因为,假如产生文化的必要条件一旦发现,那么,人们也就不再要什么文化了(佛教)。

〈599〉

“现象是荒谬的”;这种信仰乃是受了迄今为止的错误解释影响的结果,是对无勇气和懦弱的概括。——这种信仰没有必要。

人的不谦虚——:(发生在)他看不到否定自身的意义时!

〈616〉

我认为世界的价值就在于我们的解释(——什么地方也许还可能有不同于单纯人性的解释——);我认为过去的解释都是远景式的估计,借助这种估计,我们可以保存生命,也就是用权力意志即要求权力增长的意志保存自身;我认为人的任何上升都会导致克服较为狭隘的解释,我认为任何已取得的提高和权力的扩大都会打开新的远景,并且称之为相信新的地平线——我的书里讲的都是这个道理。与我们相关联的世界是不真实的,即不是事实,而是建筑在少量观察之上的膨胀和收缩;世界是“流动”的,是生成的,是不断推演的,是从来不曾达到真理的假相,因为——没有什么“真理”。

〈1049〉

阿波罗受了骗:永恒的美好形式;贵族政治式的立法——

“事情应该始终如此!”。

狄俄倪索斯:感性和残酷,易逝性倒可以解释为对生杀之力的享受,解释为永驻的创造。

〈491〉

信仰肉体比信仰精神更具有根本的意义,因为后者乃是对肉体垂死状态的非科学观察的结果(是离开肉体的东西。等于相信梦境是真实的——)。

〈905〉

锤子。作翻案估价的人必须具备怎样的特质呢?——人,具有现代精神所有特质的人,可他具有足以使现代精神变得完全健壮的力吗?——这乃是他要完成自己使命的手段啊。

〈223〉

贫困,屈辱和贞洁——这是危险的和诽谤者的理想。但是,对某些病症来说,毒药也是良药,譬如,在罗马皇帝的时代。

一切理想都是危险的:因为它们贬低和反对真实的东西;一切(理想)都是毒品,但作为急救良药,却是不可少的。

〈691〉

整个有机过程对其余天性抱怎样的态度呢?——在那里,有机过程的基本意志会现出真面目。

〈436〉

辩证法和理性信仰仍然以道德偏见为基础。在柏拉图那里,我们是作为可悟的善的世界的昔日居民才占有那个时代的遗志的。神性的辩证法是来自善的辩证法,它会通向一切的善(——因此也就是某种“倒退”——)。即使笛卡儿对此也得出过这样的概念,即人们唯有用相信善的上帝乃是基督教道德的造物主这种基本思维方式,上帝的真实性才会给我们的感官判断提供保证。可是,除了宗教为我们的感性和理性提供认可和担保之外,叫我们到哪里去获得信仰生命的权力呢!认为思维就是现实事物的标准——认为凡是不能加以思维的东西就不存在——这是道德轻率的真正蠢物(轻信一种实质性的、处于事物深处的真理原则)。总而言之,这是彻底背离我们经验的狂言,我们根本无法想像它为什么存在……

〈500〉

向外投射感官知觉:“内”和“外”——是肉体在那里发号施令吗——?   

在细胞原生质中起主导平衡调整作用的这个力,也统摄着对外部世界的同化。因为,我们的感官知觉就是我们同化脑中一切既往的结果了。知觉不会立即尾随“印象”出现——

〈219〉

那些相信被现代自然科学超越了的、基督教的人受到了讽刺,因为(现代自然科学)并没有完全战胜基督教的价值判断。“受难的基督”仍是庄严崇高的象征——始终如此。——

〈505〉

我们对自己知觉的认识:即一切知觉的总和,这个总和的意识化对我们和呈现于我们面前的整个有机过程来说是有益的和基本的。这就是说,不是指所有的知觉(譬如,不是电的);

也就是说:我。

〈111〉

19世纪的问题。本世纪强的一面和弱的一面彼此有联系吗?它是由一块木头雕成的吗?它的种种理想和矛盾是受一个更高等的目的制约吗?是一种更高等的东西吗?——因为它也许是以这种标准剧烈生长的伟大天意呢。不满、虚无主义,这说不定也是好的征兆。

〈123〉

我重新提出这个没有了结的问题:文明的问题,即1760年前后,卢梭同伏尔泰之争。人,将变得更深沉、更多疑、更不道德、更强、更自信——而且在这种意义上说,也就是变得“更自然”。因为,这就是“进步”。——同时,由于分工的原因,变恶的阶层和变温顺驯服的阶层会产生分化,以致全部事实不会直接跃入眼帘……下述情形属于强力,属于强力的自制和诱惑力,即这种强有力的阶层占有使人对他们的变恶产生高尚之感的艺术。强化的因素改头换面成了向“善”,任何“进步”都是如此。

〈100〉

卢梭:规范的基础是感情;正义的来源是自然;人在接近自然的同时完善自身(——用伏尔泰的话来说,在远离自然的同时)。同样的时代,对前者就是人道和进步的时代,对后者就是非正义和不平等的时代。

伏尔泰对人类的看法还停留在文艺复兴时期,对美德的理解也是如此(认为是“高等文化”),他为“高等贵人”和“高等市民社会”的事业奋斗不息,这是审美的事业,科学的事业,艺术的事业,进步本身的事业和文明的事业。

1760年前后爆发了斗争:这位日内瓦公民和伏尔泰的斗争。从那时起,伏尔泰才成了他那个世纪的伟人、哲学家、宽容和无信仰的代表(那以前不过是个美丽的灵魂而已)。对卢梭成就的嫉恨,驱使他前行,向上“登攀”。

为了“庸众”,一个恩赐和复仇的上帝①——伏尔泰。

①原文为法文。——译者

批判两种与文明价值有关的观点。社会的构想,这对伏尔泰来说是最美好的构想。因为,除了维护它、完善它,别无更高的目的;这正是尊重社会习俗的奴仆;美德为了维护“社会”、文化传教士、贵族、功绩卓著的统治阶层及其估价的需要而屈服于强加的偏见。但是,卢梭始终是个无教养的人,也是文学家,这是闻所未闻的;他厚颜无耻,他蔑视一切他未经手的事物。

卢梭身上的病态却使绝大多数人为之倾倒,争相效法。(拜伦同他一脉相承;也苦心孤诣地追求不同凡响的谈吐和举止,追求复仇和怨恨;这是“卑鄙行径”的标志;后来,是威尼斯恢复了他的平衡,他知道了更为轻松愉快的是什么……那就是无忧无虑)。    

卢梭,不顾自己的出身,却为自己的我行我素感到骄傲。

但是,假如有人当面指出这一点,他却激动非常……

无疑,卢梭患的是精神障碍症,伏尔泰却异常健康而轻捷。那是病人的怨怒;卢梭神经错乱的年代,也就是他蔑视人的时代,是他多疑的时代。

卢梭替谨言慎行辩解(反对伏尔泰的悲观主义)。因为,要能诅咒社会和文明,他需要上帝;万物都应安分守己,因为都是上帝造的;唯有人败坏了人。作为自然人的“善良的人”原来纯属子虚;但是,用上帝这个有作家资格的教条来看,这种人就是可能的和有根据的了。

卢梭的浪漫主义:激情(“受难的自主权利”);“自然性”;疯狂的迷惑力(指望飞黄腾达的妄想);弱者荒唐的虚荣;庸众的仇怨成了法官(“几百年来,人们一直把病人当成政坛的元首”)。

〈83〉

“假如没有基督教信仰”,巴斯噶说,“你们就会自行发展,就像自然界和历史那样,一个是庞然大物,一个是混沌世界”。我们完成了这一预言:在体弱多病乐观主义的18世纪把人美化和理性化之后。

叔本华和巴斯噶。——在一定意义上说,叔本华是再现巴斯噶运动的第一人,一个是庞然大物,一个是混沌世界,因此,应该加以否定的就成了……历史、自然界和人自身!

“我们无认识真理的能力,这乃是我们堕落的结果,我们道德沦丧的结果”,巴斯噶这样说。这样,叔本华就有了立足点。“理性堕落愈严重,则济世良方就愈显得必要”——或者,用叔本华的话来说,否定。

〈884〉

亨德尔、莱布尼茨、歌德、俾斯麦——他们是德意志这个强大种类的典型代表。他们生于对抗而不犹豫,充满了抵御信念和教义的强力,利用一个去反对另一个,但却给自己保留自由活动的余地。

〈97〉

17世纪使人感到苦恼,就像为一大堆矛盾感到苦恼一样(我们是“一堆矛盾”);这个世纪试图发现人、整顿人、发掘人;而18世纪却试图忘掉对人的天性的认识,以便使人适应自己的空想。“肤浅、软绵绵、人情味”——热衷于这样的“人”——    17世纪试图抹去个体的痕迹,以便使作品尽可能表现生命。18世纪则试图通过作品而对作者发生兴趣。17世纪在艺术中寻求艺术,即文化的一斑;18世纪利用艺术为社会和政治天性的改革鼓噪。

“空想”,“理想的人”,自然的神性化,想使自身登场的虚荣,关于社会目的乃是从属性的宣传,大言欺人——这就是我们对18世纪的印象。

17世纪的风格:独特、精确、自由。

强人,自满自足的;或是热心求助于上帝的人,——那些现代作者追求的目标——就是对立。“生产自身”——试与波尔特—鲁雅①的学者们相比较。

①凡尔赛寺院名,始建于1204年,属天主教参孙派,巴黎也有同名教堂,在该教派失势后被毁。——译者

阿尔弗利②对伟大的风格有贡献。

②贝纳德托·伊斯诺森特·阿尔弗利(1700—1767)——意大利巴罗克建筑师,代表作是都灵王家大剧院。——译者coc2痛恨滑稽剧(无尊严的人们),缺乏自然意义,这是17世纪的特性之一。

〈95〉

三个世纪

它们各不相同的敏感充分表现在以下方面:

贵族政体:笛卡儿,理性的天下,意志主权的证明。女奴主义:卢梭,情感的天下,感官主权的证明,不真实;

兽道主义:叔本华,渴求的天下,兽性主权的证明,更诚实,但也更阴沉。    17世纪是贵族政体,井井有条,兽性十足、严峻无情、“冷若冰霜”、铁面、“非德意志、讨厌滑稽剧和自然物、普遍化、独立于既往。因为它相信自身,归根结底,要永当主人就要多些猛兽性,多些禁欲主义的习俗。它是意志坚强的世纪,也是激情洋溢的世纪。

18世纪是女人治下的世纪,耽于幻想、诙谐机智、平淡无奇,但怀有为合意性和心灵服务的精神,享有最精神性事物的自由,暗中破坏一切权威;醉意的、乐天的、明朗的、人情味的、自欺的,一句话,社会性的……

19世纪是更加兽性的世纪,更诡谲、更丑陋、更现实、庸众性的,因而“更善良”、“更正直”,屈服于任何“现实”,因而更真实;但意志薄弱,同时也是悲哀和渴望黑暗的世纪,然而是宿命论的。既不害怕“理性”,也不崇尚心灵;顽固相信渴求的统治(叔本华论述过“意志”;可是,他的哲学最典型的特点就是缺少意愿)。连道德也降格成一种本能(即“同情”)了。

奥古斯特·孔德乃是18世纪的续篇(心灵统治头脑,认识论感觉论,博爱狂)。这时的科学已经独立,这表明了19世纪摆脱理想统治的途径。唯有不需要愿望,才能实现我们的科学的好奇和严谨——这种我们样式的美德……

浪漫主义是18世纪的装饰音符,是对该世纪热衷于伟大风格的奢求(——实际上则是装腔作势和自我欺骗,因为人们本想描述的是强大的天性,伟大的激情)。

19世纪本能地寻求这样的理论,它以这种理论对自己宿命论式地屈从于实际事物感到心安理得。黑格尔在驳斥“伤感”的浪漫主义理想主义方面取得了成就,其思维方式的宿命论观点表现在他相信胜者一方具有更伟大的理性,表现在他为现实的“国家”(取代了“人类”等字眼)的辩护。——叔本华:我们是愚蠢的,往好里说,就是自我否定。决定论的成就表现在血缘学派生出以前被认为是绝对的约束力亦即环境论和适应论,把意志贬低为反射运动,否认意志乃是“产生结果的原因”;最后——成了实际的改名:因为,人们看到的意志很少,以致为了描述他物,这个词就变成无约束力的了。其他的理论:客观性学说,“无意志”观,它们成了唯一通往真理之路的学说;也通往美(——也是对“天才”的信仰,为了取得臣服的权利);机械论,机械过程呆板的计算;所谓“自然主义”则赶走了可选择的,可裁决的、可解释的、作为原则的主体——康德以他的“实践理性”和道德狂热贯穿了整个18世纪;他完全处在历史性之外;对他上时代的现实不屑一顾,譬如革命;未受到希腊哲学的触动;他是义务概念的幻想家;感觉论者,带着教条主义恶习的神秘嗜好——。

我们世纪出现了向康德的回潮,也就是向18世纪的回潮。因为,人们想为自己重新谋求信奉旧的理想和旧的热衷的权利。——也就是说,“设定界限”的认识论,准许任意设定理性的彼岸……

黑格尔的思维方式同歌德的差不多。因为,人们听到歌德谈过斯宾诺莎。他主张要求宇宙和生命神性化的意志,以便通过自己的观察和论证求得平静和幸福;黑格尔则到处寻求理性。——人们不该向理性屈服,不该满足于理性。在歌德那里有一种几乎是欢乐的和令人信服的宿命论,它不谋反,它不枯竭,它试图由自身形成总体性,它相信唯有总体性才能拯救一切,才会表现为善良和合理。

〈323〉

美德的护身。——贪财、权欲、懒惰、头脑简单、胆小怕事:这一切都对美德感兴趣:因此,美德稳坐钓台。

〈1031〉

穷尽现代灵魂的整个圆周,历遍它的每个角落——这是我的野心,我的受难和我的幸运。

真正克服悲观主义——这乃是歌德式的、充满着作为结果的爱和善意的一瞥。

〈895〉

力的增殖,不怕个体一时的失败:

对新水平的论证:

积蓄力的方法学乃是保存小的成功,这与不经济的浪费成鲜明对照;具有破坏力的

天性一时受挫,成了未来经济制度的工具;

保存弱者,原因在于必须要干浩繁的渺小劳动;

保存信念,在这种信念指导下,弱者和受害人能以保持生命;

培植作为本能的团结,以对抗恐惧和奴性;

同偶然性斗争,也同“伟人”的偶然性斗争。

〈315〉

估价种族和等级的道德。——鉴于激情和欲望在每个种族和每个等级那里都不同程度地提出了它们的生存条件(——起码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它们得势时间最长的条件),就是要求它们成为“有道德的”人。

 它们要改换性格、苦志劳心、忘掉过去。

 也就是说不要再表现出差别。

即他们在需求方面应当尽量一致——更确切地说:它们应该毁灭……    固然,要道德的意志表现为与之相适应的那种人的专横,凌驾于别种人之上。因为,这有利于统治者的杀伐,或整肃(或是着眼于使统治者不再有恐惧,或是为了听命于统治者的宰割)。“消灭奴隶制”所谓向“人的尊严”的祭献,实际是要消灭一个特殊的种类(——埋葬这类人的价值和幸福——)。构成一个敌对种族(或等级)的强力,被认为是大逆不道:因为,这样这个强力会伤害我们(——它的“美德”就会受到诽谤和改换名姓)。

这被认为是反对人和民众,假如这个种族伤害我们的话:但是,从它的观点出发,我们则是它所希望的人,因为我们是可以使他人从中得到好处的人。

“人性化”的要求(这种要求天真地认为,掌握了“什么是合乎人性的”这个公式)乃是虚伪,在这种要求掩护下,完全肯定的一种人试图谋求统治权。更确切地说,这是完全确定的本能,即群畜的本能。——“人人平等”,这隐含着愈来愈把人与人相提并论的倾向。

从卑鄙的道德着眼“利己性”。(决窍:把伟大的热望、争权和贪婪当成美德的监护人)。

凡是各类经纪人和贪婪之徒可以借贷的和应该要求的一切,都必须坚持同样的性格和同样的价值观念。因为,各类世界贸易和交换都在攫取和几乎是在抢购美德。

同理,国家和各种以官员和士兵为标志的统治也是如此;同理、以信任力和爱惜力的态度工作的科学也是如此。——

传教事业也是如此。

 ——就是说这方面要强制实行卑鄙的道德,因为靠它会得到好处;而要使道德获胜,就要对非道德兴师问罪——凭什么“权利”呢?凭的根本不是什么权利:而是凭自我保存的本能。同样的阶级,在非道德有利可图的地方,也是使用非道德的。

〈824〉

 艺术领域的现代作伪术被认为是必不可少的,即按照现代精神的最根本的需要来说。

人们填补了天才的空缺,特别是教育、传统、训练的空缺。

第一,人们寻求不高明的观众,他们务须有其所爱(——而且倾刻之间就会拜倒在角色的脚下)。本世纪的迷信,对“天才”的迷信就是为此服务的。

第二,人们同民主主义时代的不满者、野心家、自我掩饰者的隐晦的本能庄严宣告:姿态很重要。

第三:人们把这种艺术手法改换为另外一种,把艺术的企图同认识的,或教会的,或种族的利益(民族主义)的,或哲学的企图混为一谈——人们一下子敲响了所有的钟,并且隐约激起对人即上帝之说的怀疑。

第四:人们向女人、受苦人、被激怒的人献殷勤。艺术上,麻醉剂和鸦片制剂占绝对优势。人们使有教养者、诗人和古老故事的读者浑身奇痒难耐。

〈825〉

“公众”和“精选者”情况的区别:处于前者中,人们现今必须是信口开河的江湖医生,处于后者中,人们想当音乐大师,无非如此!本世纪特有的“天才们”超越了这种区别,二者兼备;维克多·雨果①和理直·瓦格纳都各有其伟大的骗术,不过都是同很多真正的艺术造诣相伴的,以致连艺术上他们也竭尽诡诈之能事。因而缺乏伟大。因为他们眼光变来变去,忽而着眼于最俗气的需要,忽而着眼于最挑剔的需要。

①维克多·雨果(1802—1885)——法国作家,诗人,后期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作品有《悲惨世界》等。——译者

〈74〉

论“现代性”之特点”——中间产物过份发展;种类的曲变;传统、学派的中缀;继意志力、目的和手段的愿望衰微之后,本能取得了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哲学上的准备:无意识更有价值)。

〈76〉

商人和掮客比重过大,连最精神性的东西也是如此。文人、代表人物、史学家(是历史和现代的撮合人),热带人和世界公民,自然科学和哲学间的掮客、半神学家。

〈84〉

叔本华是装饰音符(革命前的状况):——同情、感性、艺术、意志薄弱、最精神性的渴望的天主教——一言以蔽之,这就是美好的18世纪。

叔本华根本误解了意志(他似乎认为渴求、本能、欲望就是意志的根本),这很典型。因为,他把意志的价值贬低到应该予以否定的地步。对意愿的仇视也是如此;试图把无意愿、“无目的和无意图的主体存在”(把“纯粹的无意志的主体”)视为更高等的东西,不错,更高等的东西、有价值的东西。这是意志疲惫,或意志薄弱的伟大象征。因为,意志本来一直认为渴求乃是主人,意志给渴求指明道路,提供标准……

〈848〉

为了成为经典作家,必须要具备一切强大的、表面上矛盾重重的才能和渴求。不过,这样一来,这些才能和渴求就处在同一束缚下结伴而行了;它们来得及时,这样才会把文学,或艺术,或政治的某一种属提升到自己的高度和顶峰(而不是发生了这种种现象之后……)。这反映了它灵魂深处的总状况(管它是某个民族的也好,某种文化的也好),时间在它尚且存在并且尚未被外来民族的仿效搞得面目全非(或尚有依赖性时……)之前;它不是反射的,而是一种起纽带作用和指引前行的精神,在任何场合都作肯定答复的精神,甚至以它的仇恨作答。

“最高的个人价值不属于这个范围吗?”……也许要考虑到这里的道德偏见是否起作用,或者说,伟大的道德标准是否原来就是和经典相矛盾的……道德这个怪物在口头上和行动上是否必然表现为浪漫主义呢?……一种美德压倒另一种(臂如在道德怪物身上),这种优势同古典权力对阵,旗鼓相当。假如人们果真具有这种水准,并且尽管如此也真成了经典作家,那么也许就是莎士比亚(假如他真就是培根勋爵的话)的情况。

〈79〉

由于道德的种种矫饰,现代精神已无可救药了。——美其名曰:宽容(对“肯定和否定的无能”;同情的宽容(=三分之一的差异,三分之一的好奇,三分之一病态的敏感):“客观性”(=没有人格,没有意志,对“爱”的无能);反对常规的“自由”(浪漫主义);反对欺诈说谎的“真理”(自然主义);“科学性”(“人的文献”:

用德国话来说,就是无聊小说和加法运算,——取代了结构布局);代替了杂乱无章和

过渡性的“激情”;“深邃”代替了混乱,代替了芜杂的特征。

〈126〉

克制和补救现代性的特效药方:

1.随着中止娱乐而来的真枪实战,实行义务兵役制;

2.提倡民族狭隘性(头脑简单,万众一心);

3.改善营养(肉食);

4.不断提高居住区的卫生和健康水准;

5.要让心理学居统治地位,使其高于神学、道德学、经济学和政治;

6.在要求和履行的“责任心”方面,要体现军纪(夸奖不会再有了……)。

〈578〉

认识论本身的道德价值:

信仰理性——为什么不怀疑呢?

“真实的世界”应该是善的世界——为什么?

虚假、变幻、矛盾、斗争被斥为不道德,因为要求进入一个没有这一切现象的世界;    构想出一个先验的世界,以便给予“道德自由”一席之地(在康德那里);

辩证法乃是通向美德的道路(在柏拉图和苏格拉底那里:一目了然,原因在于诡辩术被认为是通向非道德的途径);

时间和空间是合乎理念的。因此,在事物的本质里面存在着统一性,这样,“罪恶”没有了,弊端没有了,不完美性也没有了——为上帝辩护。

伊壁鸠鲁否认认识的可能性。因为,他维护作为至高价值的道德(以及快乐主义)。奥古斯丁干了同样的事,后来是巴斯噶(“衰退的理性”),为了对基督教价值有利;笛卡儿蔑视一切变化的东西,同样也看不起斯宾诺莎。

〈33〉

出现悲观主义的原因:

1.迄今为止强大无比的生命和前途无量的欲望惨遭谴责,因此生命诅咒自身;

2.人的与日俱增的果敢精神和怀疑的勇气,认识了不可替代的生命本能,并且向往生命;

3.唯有对冲突毫无所知的极平庸者人丁兴旺,高等的种类生不逢时,反而作为蜕变产物自惭形秽——另一方面,平庸者却自命为目的和意义,盛气凌人(——谁也无法回答“目的” 何在——);

4.不能感受痛苦、不安,局促和忙碌持续增长—整个频繁的活动即所谓“文明”的形象化日益变得容易,面对这种庞大的机体,个别人会变得气馁,屈服。

〈380〉

1.歪曲历史原则,为的是叫历史证明道德估价;

a)一个民族的没落和衰败;

b)一个民族兴旺发达和美德;

c)一个民族的鼎盛时期(“它的文化”)是道德水准的结果。

2.原则上歪曲了伟人、伟大的创造者、伟大的时代;人们硬说信仰是伟人的功业:但是,不假思索、怀疑、“非道德”、允许放弃信仰等,都属于伟大的特性(凯撒、腓特烈大帝①、拿破仑;但也包括荷马、阿里斯托芬②、达·芬奇、歌德)。

①腓特烈大帝(1712—1786)——普鲁士国王,也译为弗里德里希大帝,即后来的老弗里茨。——译者

②阿里斯托芬(公元前450—前388)——古希腊悲剧大师。——译者

人们总是避而不谈主要问题,即这些人的“意志自由”——

〈894〉

我所反对的东西:只知一般中有非凡的种类发动战争——而不知常规的持续存在乃是非凡价值的前提。譬如,女人尽管不特别需要博学,但她们却想完全改变自己的地位。

〈274〉

道德是何人的权力意志?——自苏格拉底以来的欧洲史有个共同点,就是试图把道德的价值抬高到统治地位,超越一切其他的价值,因而它不仅应该是生命的元首和法官,也应当是:1.认识;2.艺术;3.国家和社会事业的元首和法官。要“变得更美好”,这就是唯一的使命,其余一切都是为此服务的手段(或是同干扰、阻碍、危险抗争;甚至同毁灭抗争……)——

中国发生着相似的运动。印度也有相似的运动。

道德价值的权力意志意味什么呢?这个意志在地球上有过空前的发展。

答:……它背后藏着三种权力:1.群畜反对强者和独立者的本能;2.受难者和败类反对成功者的本能;3.平庸者反对杰出者的本能。——这个运动无比优越,因为其中夹杂着无数残暴、欺诈、偏颇、推波助澜(因为,道德同生命基本本能斗争的历史本身就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大的非道德……)。

〈296〉

心理学方面犯的重大罪行:

1.一切痛苦,一切不幸都被不正当的行为(过失)搞得面目全非(因为人们剥夺了痛苦的无辜);

2.一切强大的快感(纵情、快感、凯旋、自豪、鲁莽、认识、自信和自在的幸福)被认为有罪,是诱惑、是可疑;

3.软弱感,最内在的怯懦,把缺乏自信硬是冠以圣名,并且教诲人们,这是最值得希望的;

4.人身上的一切伟大品质都冠以非我化、为他人的自我牺牲等名目;连非个性化也成了智者和艺术家们最高认识和能力的原因;

5.爱情被歪曲为献身(和利他主义),而爱情却是兼顾(双方),或者是由于个性充盈而生的一种出让。只有完人才能施爱;失掉个性的人、“客观的人”是最糟糕的恋慕者(——人们可以去打听一下雌性!)这也同样适用于上帝之爱,或对“祖国”之爱。因为,人们必须有充分的自信。(利己主义是自我化,利他主义是仁化”。

6.生命是惩罚,幸福是诱惑;激情是着魔,自信是渎神。

这一整套心理学是一种联系心理学,一种出自恐惧心理的封闭化;一大群(败类和平庸者)乌合之众想有朝一日用以抵御强者(——并在发展中消灭强者……),另一方面,一切人都把使自身发达的欲望神圣化,并深知保持其荣耀的方法。试比较犹太教的传教士。

〈324〉

当前,美德无人信奉了,它的吸引力消失了,一定会有人来充任不凡的冒险家和放浪生涯者,把美德重新投放市场。美德要求对它的信徒具备过份的夸张和偏颇,好像今天它当真没有克己的良心似的。当然,对于无良心者和全然不假思索者来说,这也许正是他们的新魔力。——美德现在成了迄今为止它从来不是的东西,成了罪恶。

〈1027〉

人是非动物和超动物;较高等的人是非人和超人,这样就联系起来了。随着人每次向伟大和崇高的跃升,他也就进入了深邃和恐怖。因为人们要是没有彼,也就想不到此——或者,不如说:人们愈是一味要求此,也就愈是达到彼。

〈898〉

未来的强者。——苦难和偶然到处创造了强者的条件,现在我们能够理解这一点了,并且有意识地想要理解这一点了,因为,我们能够创造这种跃升的条件了。

直到现在,“教育”才着眼于社会利益。不是为了未来的利益,而是为现存社会的利益。人们不想为教育准备“工具”。假如力的积蓄比较多,那么就要想到力的排出,其目的也许不适合社会的利益,而适合未来的利益。

本该提出这样的任务,这就是人们要更多地了解现今社会发生剧烈变动的原因,以便什么时候能够不再为形式本身而生存,即把形式权当强大种族握有的手段。

人日益渺小化,这恰好是促使人们想到驯育强大种族的推动力。因为,强大种族的充盈也许就在于变得渺小的种类渐趋衰败(意志、责任感、自信,自我设定目的的能力)。

手段,就是历史教导的手段。因坚持与一般利益相反的保存利益而陷于孤立;在相反的估价中反复练习;激情就是不即不离;今天,自由良心成了最为人所不齿的、最禁忌的东西。

欧洲人的协调乃是不可阻挡的伟大过程。因为,人们本应加速这一进程。这样就会产生裂隙、距离、等级制。没有必要减缓这一过程。

这个协调了的种类一旦形成,就需要辩护。因为,它是为高等的自主的种类效力的,这种类高踞于它之上,并且只有这样才能领受其任务。这里指的主人种族不仅任务只在于发号施令,而是具有自己的生存范围,充盈着对美、勇、文化、风格乃至最精神性事物的力。一种有权享用奢侈的肯定种族——它强大无比,再不需要美德命令式的残暴;它无比富有,再不需要节俭和咬文嚼字。它身在善与恶的彼岸;在一所为特殊和精选出来的植物准备的暖房里。

〈656a〉

权力意志只有凭反抗来表现。就是说它要搜寻使它反感的东西。——假如说细胞原生质要伸展伪足,四处搜寻,那么这乃是它的固有倾向。占有和同化首先就是征服的意愿,是一种塑造,是建造和改造,直至最终使被征服者彻底过渡到进攻者的势力范围,并使之增殖。——假如这种同化不成功,则该产物也许会因之分解;一分为二,表现为权力意志的后果。因为,为了不让占有物流失,权力意志会分解为两个意志(也许全部放弃,彼此再无任何联系)。

〈738〉

禁令的作用。——任何发布禁令的权力都知道在遭禁者那里会激起恐惧心理,它制造了“亏心”(也就是说,渴望得到某种东西,但意识到,一旦满足就会招致危险,因而不能不采取诡秘的手段小心行事)。任何禁令都会在那些不情愿屈从于禁令而勉为其难的人那里导致性格的恶化。

〈779〉

以影响估价观为目的的量:伟大的罪犯和渺小的罪犯。以被愿望者为目的的量,即使在愿望者那里也决定着罪犯是否自重,或自感胆怯,或自感可怜。

再一个问题就是,采用的手段的精神性等级,同样也可能影响我们的估价观。这个哲学上的革新者、探索者和强人对强盗、蛮人和冒险家所抱的态度是多么不同啊!——以“不自私者”的面目出现。

最后,高贵的仪态、举止、勇敢、自信——它们怎样改变着以此方式获得的估价哟!

论估价观:

目的的量(大、小)的影响。

手段方法的精神性影响。

行为表现的影响。

成和败的影响。

敌对力量及其估价的影响。

合法者和遭禁者的影响。

〈879〉

道德的先人之见使精神陷入等级制,这样,精神就失去了本能的特权,这种特权就是创造天性的、“上帝之子”(或魔鬼)的自由感。至于精神是否大讲现行的道德,或者,它是否用自己的理想批判现行的道德,那是无所谓的。于是,精神属于群畜——尽管它是后者最重要的必需品,是“牧人”。

〈311〉

美德用什么手段取得权力?——恰恰是用政党这个手段。诽谤、怀疑、在野的美德拆当政的敌对美德的台,使其面目全非;无穷无尽的迫害和诬陷。也就是:用不折不扣的“非道德”手段。

为了成为美德,渴求自身要干些什么呢?——改姓更名;对自己的意图要作原则上的谴责;练习自我误解;同现存的和公认的美德结盟;对美德的敌人要表示明显的敌意。如有可能,要设法弄到庇护权力的避难所;设法陶醉、感奋;理想主义的伪善;要赢得一个这样的党派,要么与之共荣,要么同归于尽……,要变为无意识,变得天真幼稚……

〈98〉

斥卢梭。——很遗憾,人恶得还嫌不够;卢梭的敌人说,“人即猛兽”,很遗憾,他们没有说对。该诅咒的不是人的堕落,而是人的柔化和道德化。卢梭猛力抨击的领域,恰恰是一类相对的强者和成功者(——他们没有破坏伟大的冲动,即权力意志、享受意志、发号施令的意志与能力)。人们就该比较一下18世纪的人同文艺复兴时期的人(还要同17世纪的法国人相比较),才能领会这里讲的意思,因为卢梭是自我嘲弄的种类,狂热虚荣的种类——这两个特点表明,这个种类缺乏统治意志。因它鼓吹善行,并且复仇狂一般地在统治阶层中寻找自身潦倒的原因。

〈776〉

论权力的“马基雅维利①主义”权力意志的表现:

①马基雅维利(1469—1577)——意大利国务活动家和历史哲学家。马基雅维利主义即指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权术主义。——译者

a)它在被压迫者和各种奴隶那里表现为要“自由”的意志。因为,唯有摆脱才是目的(从道德和宗教上说就是:“只对自己良心负责”;“基督教的自由”等);   

b)在强大的和即将掌权的种类那里,则表现为强权意志;假如开始毫无成效,就转换成要“正义”的意志,也就是要求同统治者享有同等的权利;

c)在最强者、最富有者、最勇敢者那里,则表现为“对人类之爱”,对“人民”、《福音书》、真理、上帝之爱;表现为同情;“自我牺牲”等等;表现为制胜、义务感、责任感,表现为自信有一种人们能够赋予其方向的伟大势力:即英雄,预言家,凯撒,救世主,牧人;(——性爱也属此列。性爱意欲制胜、占有,并且表现为委身于人,说到底,性爱不过是对自己的“工具”之爱,对自己的“马儿”之爱罢了,——性爱坚信某物是属于自己的,即属于一个有能力使用某物的人)。

“自由”、“正义”和“爱情”!!!——

〈721〉

对权力的无能:这种无能是虚伪和明智的,因为它就是驯服(适应,尽职的自豪,道德性……),是屈服、献身、爱(理想化,把发号施令者神化对损失的补偿和间接的自我神化);是宿命论、听天由命;是“客观性”是自我虐待(斯多葛主义、禁欲主义、“非我化”、“圣化”);是批判、悲观主义、愤慨、难堪;是“美丽的灵魂”、“美德”、“自我神化”、“旁观”、“世界的纯洁”等等。(——把对权力的无能的认识装扮成蔑视(权力)。到处都显示出确实要行施权力的需要,或者表现为给自身造成一时的权力外观的需要——这是陶醉)。

人,为了幸福的利益而想攫取权力,那是因为权力会满足这种利益:各种政党。

别的想攫取权力的人,甚至首先要损失和牺牲幸福和快乐:这是有野心的人。

别的想攫取权力的人,仅仅是因为权力恰好落在了他们不想依附的人手中。

〈521〉

论“逻辑的表面性”。——“个体”和“类”的概念统统是错误的,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类”只表示同时出现的一群相似的人,其发展和演变为时很长,且进展缓慢,以致很难发现细微的进展和生长(——这是一个发展阶段,这时自我发展还没有进入人们视野,以致似乎出现了平衡,并且可能形成下述错误观念:认为,在这里已经达到了目的——而且发展也有了目的……)。

形式被认为是连续的,因而是更为宝贵的;不过,形式也只是我们构想出来的;假如经常遇到“同一个”形式,那么这并不意味着形式相同,——而是表现为一种新东西——而且只有我们,那个我们用来比较的我们,才把同旧物相似的新东西一同算作“形式”的统一性。好像本该达到某个种类,就像它浮现在成形过程之前,又好像包含在成形过程之内。

形式、类、法则、观念——到处都在重复同一个错误,都把错误的现实转嫁到虚构的头上。就好像一切现象都含有驯服精神一样。——这里,在行为者和行为目的之间,出现了脱节(但是,行为者和行为目的却仅仅由于服从我们的形而上学逻辑学的教义而承认:自身并非“事实”)。

人们不应当把形成概念、类、形式、目的、法则(一个同等状况的世界)等的必需,理解为似乎这样我们就真能固定真实的世界;而应当认为是这样一种必需,即为我们准备一个使我们的生存成为可能的世界。——我们要就此创造一个对我们说来是可以测度的、简化的、可理解等等的世界。

同一个必需,也在于理智支配的感官能动性——通过简单化、粗糙化、强化和浓缩等过程来达到,这乃是一切“再认识”,一切自我认识能力的基础。我们的需要极其精辟地概括了我们的感官,以致“同样的现象世界”始终一再复现,并且因此而获得现实的外观。

    我们主观信仰逻辑学的必需仅仅表明,我们早在逻辑学本身到达意识之前所做的事情,无非是把逻辑学的要求植入现象。因为,现在我们在现象中发现了逻辑学——,另外,我们不能错误地认为,这种必需会担保某物是“真理”。在我们长期推行了同一化、粗糙简单化之后,我们就成了创造了“物”、“同一物”、主体、谓语、行为、客体、实体、形式的人了。在我们看来,世界表现出了逻辑性,因为我们事前使世界逻辑化了。

〈726〉

我试图理解社会判断和估价的绝对合理性(当然是在摆脱了导致道德结果的意志的情况下)。

——为了尊崇保存和提高权力的根本欲望,就要了解心理学的欺诈和混乱的程度(为给欲望创造问心无愧的局面)。

——了解愚蠢的程度,以便使共同的调解和估价始终成为可能(为此则需要教育、对教育要素的监督、培养)。

——了解审讯、怀疑和不耐烦的程度,为了把特殊者当成罪犯来处理和镇压——为了使这些特殊者以亏心,就要造成他们自感特殊性就是病患。

〈727〉

道德的本质乃是防卫,是防御手段;在这个意义上说,这乃是人发育完成的标志(披上了甲胄;斯多葛式的)。拥有武器,这是人发育完成的主要标志,因为他具有进攻的能力了。战争工具转化为和平的工具(由鳞片、甲叶和毛发构成的工具)。

〈73〉

过劳、好奇和同情——我们现代的恶习。

〈187〉

用在对象身上的力气少得可怜!精神乃是恢复生机的东西。从奢谈诸如“拯救”、爱、极乐、信仰、真理、“永恒生命”等等的激烈言论中,冒出了多么病态和冥顽的空气啊!相反,人们有一天也许会拿起一本原是不信教的书,比如彼特罗尼乌斯①按照基督教伪君子的价值标准,那本书里讲的都是罪过,甚至罪该万死。尽管如此,在更加纯净的空气中,在步履加速的超凡精神性中,在变得自由而富裕的、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力中,人们会有何等心满意足的感受啊!一部《新约全书》连一个笑话都不曾有过。不过,凭这一条也就等于批臭了这本书!……

①彼特罗尼乌斯(?—66)——古罗马作家,为君尼禄的宠臣,公元66年被迫自尽。——译者

〈308〉

道德很“不道德”,正如世间的任何其他事物一样;道德性本身就是某种形式的非道德。

这种见解带来了伟大的解放。对立远离了事物,一切现象的统一性得救了——

〈896〉

反对伟人的斗争,得到经济学论据的辩护。这些理由是危险的,是偶然性、特殊性、暴风骤雨、力大无比、足以威胁缓缓建造起来的物体。对爆炸性的东西不仅要无害地卸载,如果可能,也要防止其卸载。因为它是一切文明社会的基本本能。

〈1025〉

个别地、有步骤地、试探性地雇请一切可怕的东西。因为,使命想要承担文化;但是,在文化壮大到足以完成这一使命之前,它必须克制、缓解、隐蔽、甚至痛恨这一切。   

凡是在某种文化开始为害的地方,文化都会借以表示出一种畏惧关系,也就是表现出软弱。

命题:一切善都是昔日可利用的恶。准则:一个时代,一个民族,一个个别的人所能许给自己的激情愈可怕、愈大——因为它(他)有能力使激情变成手段——,其文化的水准就愈高——;一个人愈是平庸、软弱、谦卑、怯懦,则他干的事比恶还要坏。因为,他那里一定是个恶贯满盈的王国。最低等的人一定会到处见到恶的王国(也就是使他受到禁锢、与他为敌的王国)。

〈933〉

总而言之:对激情的统治,并不是削弱和取消激情!——

意志作主的力愈大,激情就会有更多的自由。

“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渴求自由活动的空间,是由于具有更大的权力,它知道要雇请这些怪兽。

“善良的人”同时位于每个不危险的和有用的事物之阶。因为,他是中间状态;共同的意识说明不必害怕谁,同时,尽管如此,也不应看轻谁。

教育:它从本质上来说是为了规范的利益而摧毁特殊人的手段。教育:它从本质上来说是为平庸者着想而有害于特殊人的。

只有当一种文化能够支配充盈的力的时候,它才可能变成特殊人、试验、危险、层次这些奢侈文化的温床——任何贵族政体的文化都属于这种趋向。

〈62〉

对现代人的批判:“善良的人”都坏在不好的设施(君和传教士)的手里;——理性成了权威;——历史是对谬论的克服;——未来就是进步;——基督教国家(“军阵的上帝”);——基督教的性冲动(或婚姻);——“正义”王国(“人类”文化);——“自由”。

现代人的浪漫派姿态:——高贵的人(拜伦、维克多·雨果、乔治·桑①)——高贵的愤怒;——为激情所尊奉(是真实的“自然”);——袒护被压迫者和败类,因为这是史学家和小说家的座右铭;——义务的斯多葛主义者;——是艺术和认识的“忘我性”;——是以利己主义(功利主义)——多愁善感的利己主义——为形式的、骗人的利他主义。

 ①乔治·桑(1804—1876)——法国著名小说家,原名奥罗尔·杜班,作品有《康素爱萝》等。——译者

这一切构成了18世纪。下述东西没有从中留传下来:无忧无虑、开朗、考究和精神的洒脱。精神改变了速度;避开了对精神的细腻和明快的享受,代之以欣赏色彩、和谐、群众、现实等等。这是精神现象的感觉论。简言之,这就是卢梭的18世纪。

〈937〉

奥古斯丁·蒂埃里①于1814年读过戴蒙洛西埃②在其著作《论法兰西君主制》中说过的话:他以一声愤怒的呐喊作了回答,并且随之开始自己的写作。那种流亡者说:“获得自由的阶层,我们亲手释放的奴隶阶层,成了有纳税义务的人,新的人,对特权的铲除解放了你们,你们得以成为自由的人,而这种铲除却剥夺了我们跻身显贵的权利;对我们大家来说是权利,对你们来说是恩典;我们同你们毫无共同之处;我们是由我们自身构成的一个整体”。③

①奥古斯丁·蒂埃里(1795—1856)——法国史学家。——译者

②戴蒙洛西埃(1755—1838)——法国政论家,政治家,原名费朗西斯·戴雷诺。——译者

③原文为法文。——译者

〈10〉

A、作为强力的悲观主义——表现在哪里?表现在悲观主义的逻辑能量,它是无政府主义和虚无主义,是解析学。

B、没落的悲观主义——表现在哪里?表现在它的柔弱化,表现在它宇宙政治论的触感,在于它的“包容万物”的历史主义。

——临界的紧张局面:因为极端分子崭露头角,并趋于优势。

〈87〉

新教的没落。因为,它在理论上和历史上被认为是不彻底的。实际上,天主教仍占据优势;新教的情感销声匿迹,以致感觉不到最强有力的反新教运动的本身了(譬如,瓦格纳的《帕西法耳》)。法国整个高等精神性表现为本能的天主教;俾斯麦认为,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新教。

〈82〉

悲观主义的主要特征:——马格尼家的晚餐;俄国的悲观主义(托尔斯泰①、陀思妥耶夫斯基②);美学的悲观主义,为艺术而艺术,“描述”(浪漫主义的和反浪漫主义的悲观主义);认识论的悲观主义(叔本华;现象主义);无政府主义的悲观主义;“同情之宗教”,佛教的前期运动;文化的悲观主义(异国情调,宇宙政治论);道德论悲观主义:即我本人。

①列夫·托尔斯泰(1828—1910)——俄国作家,著有《战争与和平》、《复活》等。——译者

②费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俄国作家,著有《穷人》、《罪与罚》、《白痴》等。——译者

〈25〉

论虚无主义的起源。——人们获得了直面已知物的勇气为时已晚。我以前一直是个虚无主义者,前不久我才承认这一点,我作为虚无主义者借以前行的能量是激进主义,但能量在这一基本事实上欺骗了我。假如人们迎着一个目的走去,那么似乎就不能说“自在的无目的性”这是我们的基本信条。

〈347〉

道德乃是骗术。——“自然就是善,因为一个智慧和善良的上帝是自然的原因。那么,谁应对‘人的堕落’负责呢?他们的君和拐骗者,统治阶层——人们应该消灭他们”——;卢梭的逻辑学(参看巴斯噶的逻辑学,此人对原罪下了结论)。

试比较与此有亲缘关系的路德逻辑学。两者都在寻找导致道德宗教义务即贪婪的复仇需要的那种借口。仇恨统治阶层就等于树立自己……(“以色列是有罪的”:这构成了传教士地位的基础)。

试比较与此有亲缘关系的保罗的逻辑学。上帝,这一直就是出现反动现象的借口,权利啊,人性啊!等等。在基督那里,民众的欢呼构成了他受戮的原因;(基督)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反传道的运动。连在反犹主义者那里,基督也始终是艺术品。因为它用道德的否定判决来侵袭对手,并给自己保留惩罚的权利。

〈99〉

伏尔泰——卢梭。自然界的状况是可怕的,人是猛兽;我们的文明战胜了猛兽的自然界,旷古未有。——这是伏尔泰的结论。他对文明状态感到轻松、惬意、快慰;他蔑视偏见,即使是以美德为形式的;也看不起禁欲主义者和僧侣,因为他们缺乏敏感。   

道德否定了人,这似乎使卢梭出了神。人们可以用言语“不公正地”、“残酷地”、最大限度地挑逗被压迫者平时受禁令和失宠魔力制约的本能,以致被压迫者的良心劝戒他们不要渴望犯上作乱。这些解放者首先寻求一点:给予他们的一伙以高等天性的伟大派头和地位。

〈124〉

人们要把发展自身欲望的勇气归还于人——

人们要打消妄自菲薄(不是当成个体的人的欲望,而是作为自然的人的欲望……)——

既然人们认识到对立是我们放进去的,人们就会从中抽出对立——

人们要从存在中全部剔除社会特质(过失、惩罚、正义、正直、自由、爱等等)——

向“自然性”的进步;在一切政治问题上,包括政党关乐,连重商主义,或工人,或企业家的政治关系也在其内,统统涉及权力问题——首先是人们能干些什么;然后才是,人们应该干些什么。

〈736〉   

我们在我们这个文明世界上几乎只能见到萎靡不振的罪犯,他们受到社会的遣责、蔑视和凌辱,从而丧夫了自信,常常看不起自己和自己的业绩,这是罪犯的不幸类型;认为以前的所有伟人都是罪犯,我没这个意思(仅仅是指格调伟大的,而不是可怜的),犯罪属于伟大这个范畴(——因为这句话系出自全身检测器检验的结果,出自一切钻入伟大灵魂的内心深处的人的意识——)。出身、良心、义务等等都是“紧箍咒”——任何伟人都清楚自己面临的这种危险。但是,他也情愿有危险,因为他情愿要有伟大的目的,并且因而也要有达到这一目的的手段。

〈117〉

19世纪相对18世纪的进步(——从根本上说,我们是要叫善良的欧洲人发动一场针对18世纪的战争——):1、“返回自然”,反过来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也总比卢梭的意见果决得多;——离开田园情调和歌剧欣赏吧!

2、一贯坚定的反理想主义,更客观、更无畏、更勤奋、更得体、更怀疑突然事变、更反革命;

3、一贯坚定强调肉体的健康、灵魂的健康问题,因为,由于肉体的原因,后者被认为是一种心理状态,起码肉体的健康乃是灵魂健康的先决条件。

〈612〉

伟大激情的权利——凡有认识能力的人要再次获得激情!因为连非自我化和“客观”崇拜也在这个范畴创立了虚伪的等级制。叔本华教导说:只有摆脱激情,意志才能达到“真情”即认识,这是非常错误的。摆脱意志的智慧所能看见的东西无非是事物的真实的特质。

艺术上也犯有同样的错误,因为,一切现象若在无意志的状况下来观察似乎都是美的。

〈883〉

对“审美的净化”只能是强化种类的后果。我们今日的社会只代表教育;而缺乏有教养者。缺乏伟大的、综合性的人。因为,这样的人直接控制各种力为一个目的服务。而我们的人乃是臃肿的人,这也许是历史上最耐人寻味的混乱。但不是创世前的洪荒时代,而是在这以后——歌德是这类人的完美体现(——根本不是什么巨匠!)。

〈836〉

描述性音乐;让现实去发挥作用……所有这类艺术都更为容易,更易模仿;不聪明的人可采用这样的方法。向本能发出呼嚣;暗示的艺术。

〈847〉

在古典和浪漫主义这一对立的背后是否还隐藏着积极的和消极的对立?——

〈37〉

悲观主义发展为虚无主义。——价值的非自然化。价值的经院哲学。价值是零散的、理想主义的,而不是统治和领导这一类的业绩,而是起而谴责。

把对立物放在自然的刻度和等级的位置上,这是对等级制的仇恨。对立是依据庸众的世纪设立的,因为这样更易于为人接受。

被抛弃了的世界,面对着一个人为的“真实宝贵的世纪”。——最后,人们发现自己用什么材料建立了“真实的世界。这样,人们只剩下那个被抛弃了的世界,并且把那个真正的失望一同存入令人讨厌的世界户头。

虚无主义就是这样产生的:人们只剩下了具有裁判权的价值——别的一无所有!   

这里出现了强和弱的问题:

1、弱者在这个价值面前粉身碎骨;

2、强者摧毁没有破碎的东西;

3、最强者战胜具有裁判权的价值。

这一些共同创造了悲剧时代。

〈26〉

有作为的悲观主义:这是在可怕的角逐甚至是胜利以后的问题,“目的”,也就是说,有种比问我们感觉好不好要重要百倍——即一切强大天性的基本本能,——因而也就是问,他人的感觉如何。简言之,我们有一个目的,为了它不怕带来人的牺牲,不怕担任何风险,不怕承担任何厄运:——伟大的激情。

〈35〉

“痛苦优于快乐”,或者相反(如快乐主义)。这两种学说都是虚无主义的指南……  

因为这里,两种情形下设定的最终意义不外是快乐的现象,或痛苦的现象。   

但有一类人说,他们不敢设定意志、意图、意义,——因为对任何更健康的一种人来说,生命的价值根本不必按照这种次要事物的标准衡量自身。痛苦的优势也许是可能的,而尽管如此也是一种强大的意志,一种对生命的肯定,一种对这种优势的必需。    “活着没意思”;“听天由命”;“为什么有君?”——这是软弱和伤感的思维方式。一个滑稽的、乐天的怪物胜似多愁善感百无聊赖的人①。

 ①原文为法文。——译者

〈370〉

“客体”只是一种虚构,因为,人们说的那种自我是没有的,假如人们要指责个人主义的话。

〈569〉

我们的心理学观是由下述各项决定的:

1、传达是必不可少的,而且为传达起见,事情必须确切、简单、可精确加以表述的(首先要在所谓同一的情况下)。但是,为了能够传达某事,这件事应使人感到是加过工的,被认为是“可以再认识的”。感官的材料是由理智来加工的,再简化为几根粗线条,近似化,亲缘化。也就是说:感性印象是不清晰的和混乱的,但似乎可以逻辑化;   

2、“现象”世界是我们感到现实的、加过工的世界。“现实性”就在于同一的、众所周知的、有亲缘关系的事物连续重复出现,在于这些现象具有逻辑化的特性,在于相信我们可以作这种计算,能精打细算。

3、这个现象世界的对立面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无形的、不可表述的混沌世界——也就是另一种现象世界,一个对我们来说是“不可认识的”世界;

4、问,“自在”之物是什么样子,根本不问我们感官的感受性和理智的能动性,因此我们应该这样来回答上述提问:我们怎么知道有这样的事物呢?“物性”乃是我们首先创造的。问题是,是否还能有创造这样一种表面世界的许多种类——这种创造、逻辑化、加工、作伪是否就是百分之百保险的现实性本身。简言之,是否有“设定事物”的东西才是现实的;“外部世界对我们的影响”是否也仅仅是这种愿望主体的结果……别的“人”向我们打手势了;我们经过加工的表面世界乃是对这个世界的行动的加工和征服,一种守势的测量规则。主体本身是可以证明的,因为,假如,仅仅有主体存在——“客体”只不过是主体对主体造成的影响而已……主体的一种标准。

〈801〉

种种状态,使我们把事物神圣化和变得丰盈了,并且使事物诗化,直至这些事物重又反映出我们自身的丰盈和生命欲望,它们是:性欲;醉意;食欲;春意;凯旋;轻蔑;壮举;残暴;宗教情感的奋激。但其中三种要素是主要的:即性欲,醉意和残暴——这三者都属于人的最古老的喜庆之乐,它们在最初的“艺术家”身上似乎占压倒优势。

反过来说:假如表现这种神化和丰盈的事物朝我们走来,那么兽性的生命就会以激励上述欢乐状态都各有一技之长的那些范畴作为回答——因为,兽性快感和渴求的细腻神韵相混合,就是美学的状态。后者只出现在有能力使肉体的全部生命力具有丰盈的出让性和漫溢性的那些天性身上;生命力始终是第一推动力。讲求实际的人,疲劳的人,衰竭的人,形容枯槁之人(譬如学者)绝不可能从艺术中得到什么感受,因为他没有艺术的原始力,没有对财富的迫切要求。凡无力给予的人,也就无所得。

“完美性”——在上述状态下(尤其是产生性欲时)往往天真地泄露出一种最深沉的本能,即认为本能的种类的上升是更高等的、更合意的、更有价值的运动;本能同样也力求达到某种状态。

〈802〉

艺术叫我们想起了兽性的生命力的状态;艺术一下子成了形象意愿世界中旺盛的肉体,性的涌流和漫溢;另一方面,通过拔高了的生命形象和意愿,也刺激了兽性的功能——增强了生命感,成了兴奋感的兴奋剂。

丑陋的东西为什么也能具有这种强力呢?一旦它假借艺术家的伟大能量表现某种现象,则这位艺术家就以丑陋和恐怖成为主宰;或者,一旦它在我们身上轻轻激起残暴欲(有时甚至是使我们难堪的欲望,成了自我侵犯:而这样一来就有了凌驾于我们之上的权力感)。

〈920〉

“我要干这件事,或那件事”;“我想,某物可能是这样的”;“我知道,某物是这样的”——力的程度:即意志的人,贪求的人,信仰的人。

〈963〉

伟人必然是怀疑论者(这意思不是说他一定会如此),前提是:这样做会成就伟业,即愿意完成一种伟业和想找到为此的手段。坚信任何一种信念的自由都属于伟大意志的强力。按照那种行施任何伟大激情的“开明专制主义”来说就是如此。这种激情使理智为自己所用;它也具有采取不神圣手段的勇气;它处事不假思索;它允许自己有信念,它需要信念本身,但它并不屈服于信念。肯定和否定需要信仰、绝对之物,这乃是软弱的证明;一切软弱都是意志薄弱。信仰之人、信徒必然是“小人”。结果,“精神自由”即作为本能的非信仰,成了伟大的先决条件。

〈488〉

心理学派生了我们的理性信仰。——“现实性”、“存在”,这些概念来自我们的“主体”情感。

“主体”,是从我们自身出发来解释的,因此,自我成了实体,成了一切行为的原因,成了行为者。

逻辑学形而上学的基本原理,对实体的信仰,对偶然的信仰,对表面的信仰等等都是有其说服力的。因为,认为我们的一切行为都是我们意志的结果,这已经成了习惯。——所以,作为实体的自我在纷繁的变化中并不消逝。——但意志是没有的。——我们根本就没有用来区分“自在的世界”和“现象的世界”的范畴。我们理性的所有范畴都来自感觉论,即是从经验的世界看出来的。“灵魂”,“自我”——这些慨念的历史表明,这里也流行着最古老的鉴别法(“呼吸”,“生命”)……

假如没有什么物质性的东西,也就没有什么非物质性的东西。物质性概念是空的。

没有什么主体“原子”。主体的范围始终忽大忽小;体系中心点不断偏移;一旦体系没有能力组织适合的群体,它就一分为二。另一方面,体系也不是要消灭软弱些的主体,而是把它改造成为自己服务的活动分子,并且直至某种程度上同后者一起构成一个新的统一体。没有什么“实体”,宁可说有的是某种本来要求强化的东西;它只是间接地“保存”自身(它想自我炫耀——)。

〈516〉

肯定和否定同一事物,这不会使我们获得成功。因为,这是一个主观的经验定理,这里面没有“必然性”,而只是无能。

照亚里士多德看来,假如矛盾这条定理是一切定理中最可靠的,假如它是最后的、最基本的、构成一切引证的根源的定理,假如它包含一切其他公理的原则,那么,人们倒是应该更认真地考虑到,它在论证方面到底是以什么为前提的。下面两种情况必居其一:或者它坚持某种与现实物和存在物有关的事物,好像人们早就从别的什么地方得知的东西一样,即不能把相反的头衔加在它的头上。或者,这个定理想要表达的是:不应把相反的头衔加在它的头上。那时,逻辑学也许变成了命令,不是为了认识真实的东西,而是为了设定和整理那个对我们来说应该称之为真实的世界。

简言之,悬而未决的问题是:逻辑学的公理适合现实吗?或者,它们是为了首先给我们创造现实、“现实性”这些概念的标准和手段吗?……不过,为了能肯定前一个问题,如前所述,人们也许已经认识了存在物;而情况根本不是这样。因此,这个定理不包含真理的标准,而是包含一个对于应该是真实的东西的命令。

假设,根本就没有这样一种自我同一的A,就像每个逻辑学的(也就是数学的)定理把这个A当成前提一样,而这个A也许就是一种表面性,那么逻辑学是以一个单纯的表面的世界为前提了。其实,我们是受无限的经验科学印象的影响才去信仰那个定理的,而经验学似乎一直在肯定这个定理。

“物”——这就相当于A的本来基础;我们对物的信仰乃是信仰逻辑学的前提。逻辑学的A就如原子一样,乃是“物”的一种仿制……由于我们不理解这一点,而且我们从逻辑学得出了衡量真实存在的标准,我们就已经走在这样的路上了:即把实体、谓语、客体、主体、行动等一切基础都设定为现实性了:这就叫设计了一个形而上学的世界,这就叫一个“真实的世界”(——但是,这个世界就又成了表面的世界……)。

原来的思维活动,即肯定和否定,也就是认为真实的和不认为是真实的,由于这些活动不仅把习惯,而且也把权利当作前提,所以必须认为它们都是真实的,或者,都是不真实的。它们受一种信仰的统治,即认为对我们来说认识是有的,认为判断真会达到真理。——简言之,逻辑学不怀疑,以本来的真实会说明某种东西(也就是说,相反的谓语不可能适合这种东西)。

在这里盛行着这样一种感觉论的、粗俗的偏见,即认为感觉会教导我们关于物的真理——认为我不能在同一时间讲述同一事物,这是硬的和这是软的,不可能同时说出。(“我不可能同时具有两种对立的感觉”这个本能——是粗俗的、错误的。)

概念上的矛盾定理来自以下的信仰,即认为我们能够构成概念,认为某个概念不仅会描述某事物的本质,而且会理解这个本质……事实上,逻辑学(就像几何和算术一样)只适用于我们创造的、虚构的本质性。逻辑学试图按照一个由我们设定的存在模式去认识现实的世界,更确切地说:它使我们学会了图画和算术……

〈915〉

我也想把禁欲主义还俗,用强化的意图来取代否定的意图;意志的体操,各式的节俭和斋戒,连最精神性的东西也是如此;这是同我们从自己的力中得出的见解有关的行动迟疑法;是带有冒险和随意的危险尝试(马格尼家的晚餐:纯是吃倒了胃口的精神馋猫。)——人们也应当构想出检验信守诺言能力的方法。

〈1028〉

恐怖也属于伟大的特性。实话实说。

〈533〉

逻辑的精确性、透彻性是真理的标准(“一切真实的东西,人们都可以清楚、准确地理解”——笛卡儿)。这样,机械论的世界假说就成了受欢迎的和可信的了。   

但是,这是一种拙劣的混淆:就像真理的简单图像一样。人们怎么会知道事物的真实性质在于同我们理智的这种对比呢?——就不会是别的样子吗?不会是最大限度地赋予理智以权力感的假说得到了理智最大限度的偏爱、重视、因而被奉为真实吗?理智把自己最自由的和最强有力的能力设定为最有价值之物,因而就是真实之物的标准……   

“真实”——从情感方面来说——它是最能激发情感的“东西”(“自我”);——从思维角度来说——它是赋予思维以最大的力感的东西;——从触觉、视觉、听觉来说——在这方面会引起最强烈的反抗。

这样,最大限度的成就为客体唤起了对那个叫作现实性的“真理”的信仰。力感、奋斗感、反抗感等竭力劝告人们相信这里确有反抗物存在。

〈552〉

论克服决定论和神学。——认为某事乃是有条不紊依次出现和可预计地出现的,但从这种认识中得不出事物必然出现的结论。认为一定数量的力在每个确定的场合以一种唯一的方式和方法决定自身和表现自身,这种情况并不会把事物变成“非自由意志”。“机械论的必然性”不是事实,因为只有我们才把事物解释成现象。我们将现象的可表述性解释为支配现象的必然性后果。但是,我从事一定的事,从这里绝不会产生我不得不做此事的认识。受迫,这在事物中是根本无法指证的,因为,常规只会证明,同一现象不是另一切现象。只是由于我们硬把主体、行为者塞进事物,才产生了这样的表象,即认为一切现象都是一个作用于主体的受迫的结果——起作用的是谁呢?还是某个“行为者”。因和果——这是个危险的概念,只要人们还想到起作用的某物,想到受影响的某物。

a)必然性不是事实,而是一种解释。

b)假如人们认识到,“主体”根本不是起作用的东西,而是虚构,那么各种东西就会接踵而来。

我们不过是按照主体的样子构想出物性,并且强行解释成耸人听闻的大杂烩。假如我们不再相信起作用的主体,那么就会导致对起作用的物、相互作用即我们通常称之为物的现象间因果的信仰。

这样一来,当然也就会产生起作用的原子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的设想是在人们需要主体的前提下做出的。

最后,也就产生了“自在之物”,因为,说到底这乃是一个关于“自在主体”的设想。但我们知道,主体是虚构的。“自在之物”同“现象”的对立是靠不住的;但这样一来,“现象”这个概念也就不起作用了。

c)假如我们放弃起作用的主体,那么也就(放弃了)被影响的客体。持续同自身保持一致,即存在,这些东西既同称之为主体的东西无关,也就同称之为客体的东西无关。因为,它们是现象综合体,就别的综合体来说,它们表面上是连续性的——就是说,比如,由于现象节奏快慢的差别(静——动,张——弛。因为,一个本来不存在的对立,事实上只是表示程度的差异,按某种光学标准看来,这些差异的表现好像是对立的,但没有这样的对立。因为,我们的对立概念都来自逻辑学的对立——而由逻辑学出发就错误地将这个概念转移到物上去了)。

d)假如我们放弃“主体”和“客体”的概念,那么也就等于放弃了“客体”的概念——因而也就等于放弃了这个概念的各种修正案,比如“物质”、“精神”和其他的假说式的本质,“物质的永恒性和不变性”等等。就等于我们抛弃了物质性。

用道德表示的世界是虚假的。只要道德本身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那么道德就是虚假的。

要真理的意志就是固化、真实化、持久化,是消除虚假性,是把这种特性变为存在物。因此,“真理”也许不是现成的,可以找到的和可以发现的东西——而是应予创造之物,是用来为某个过程命名的,尤其是为一种本身无穷尽的征服意志命名的东西;因为确定真理乃是一种无限过程,一种主动的规定——不是固定的和肯定的东西的意识化。

这是一句赞成“权力意志”的用语。

生命以对特质之物和规则的轮回之物的信仰这一前提为基础;生命愈强大,则这个可猜测的、似乎成为存在的世界就一定更为广袤。逻辑化,理性化,系统化等等都是生命的辅助手段。

人将其追求真理的欲望即某种非常态的目的反射为存在的世界、形而上学世界、“自在之物”、已存在的世界。人作为创造者的需要已经虚构了自己加了工的世界,预言了这个世界;这个预言(对真理的“信仰”)就是人的支柱。

一切现象,一切运动,一切发展生成都是在确定程度和力的比例关系,是斗争……一旦我们给自己虚构了某个对我们是如此如此(上帝,自然)等等负责的某人,也就是说,把我们的生存、我们的幸福和贫困作为意图托靠于他(它),我们也就丧失了纯洁的生成。那时,我们就有了想通过我们,并且同我们一起达到某种目的的一个人了。

“个人的幸福”和“类的幸福”一样,都是虚构的。因为,前者不为后者牺牲,从远处看,类如同个体一样也是流动之物。

“类的保存”只是类增殖的结果,即在通向更强大的类的途中对类的克服的结果。

论题。——表面的“目的性”(“无限超越一切人的艺术的目的性”)仅仅是活跃于一切现象中的权力意志的结果——变为强者的过程会带来与目的性方案相似的秩序——。不在于表面的目的。但是一旦凌驾较小势力之上的超级权力到手,即后者发挥较大权力的功能、形成等级制,则组织制度一定会形成一种手段和目的秩序的外观。

驳表面的“必然性”:——这仅仅表示一个力不同时也是别的什么。

驳表面的“目的性”:——后者仅仅表示势力范围及与之相默契的秩序。

〈517〉

为了能够思维和决断必然要假设存在物。因为逻辑学只是用于始终同等事物的公式。因此,这种假设似乎对现实性还不具备证明的力量,因为,“存在物”属于我们的视觉观。“自我”是存在的(——不受变化和发展的影响)。

虚构的主体、实体、“理性”诸世界是必然的——。因为我们具有一种起整编、简化、伪造、人为分割作用的力。“真理”乃是成为形形色色耸人听闻现象的主宰意志,——按照一定的范畴编排现象,这里,我们的出发点是对事物“自在”的信仰(我们认为现象是现实的)。

生成的世界的特征,无法阐述,因为它是“虚假的”,“自相矛盾的”。认识和生成相互排斥。因此,认识应该是某种别的东西。因为,为了形成认识必须先有意志,生成本身必定产生对存在物的错觉。

〈206〉

《新约全书》,尤其是《福音书》中,我听到的故事一点也不“神圣”,宁可说是间接形式的极端诽谤和毁灭性的怒气——最不正当的仇恨形式之一。对高等天性毫无认识。肆无忌惮地滥用各种傻气;《成语大全》被用遍、用滥了;上帝的出现是为着向那些税吏讲话,有这个必要吗?——伪君子们利用荒谬的和不切实际的道德表面性骗人,因此人们起而反对他们乃是极其正常的。而这个民族却对这种暴力行动一直很感兴趣。这样一张嘴也配说反对“虚伪”吗!处置对手用这样的办法,太一般了——它是最令人疑惑的种类怀疑高贵性的理由,或者不是……

〈284〉

受欢迎的状态和热望:——和睦、公平、适度、谦躬、敬畏、体恤、勇敢、贞洁、诚恳、忠实、虔诚、正直、可靠、献身、同情、热心、认真、简朴、温良、正义、慷慨、宽容、服从、无私、无嫉妒心、友爱、勤劳——应加以区别:这些特性为什么在一定条件下被认为是实现特定意志和目的的手段(经常是“恶的”目的);或者被当作居统治地位的欲望(譬如,精神性)的自然后果。或者,作为一种紧急状态的表现,我要说:是生存条件(譬如,市民、奴隶、女人等等)。

总而言之:——这些特性之所以被认为是“善”,并不是由于它们自身的原因,而是以“社会”、“群畜”为标准被认为是达到社会、群畜之目的的手段,是维护促进社会群畜的必需,同时,就个别来说也是原来的群畜本能特有的结果,因而是为一种同这种美德状态根本不同的本能服务的。因为群畜是有排外敌意的、自私的、无情的、充满

统治欲的、疑心的,等等。

在“牧人”中出现了对抗:牧人必须具有同群畜相反的特性。

群畜是等级制的死敌:因为,群畜的本能有利于那位一视同仁者(基督)。群畜对强者怀有敌意,是不公正的、肆无忌惮的、不谦和的、厚颜无耻的、无体恤之心的、怯懦的、虚伪的、假的、无情的、躲躲闪闪的、嫉妒的、报复的。

〈299〉

道德论的自然主义:把似乎解放了的、超自然的道德价值还原为“自然”的价值,即还原为自然的非道德性,还原为自然的“功利性”等等。

我可以把该观点的倾向性称之为道德论的自然主义,因为,我的使命是把似乎解放了的和变成非自然的道德价值重新变成“自然”价值——即还原为价值的自然的“非道德性”。——备注。试与犹太教的“神圣”及其自然基础相比较。它同奉为至上的伦理法则一模一样,都脱离了这个法则的自然(——直至同自然相对立——)。

道德的非自然化步骤(即所谓“理想化”):

是通向个人幸福之路,

是认识的后果,

是绝对的命令,

是通向尊崇之路,

是对生命意志的否定。

(道德逐步敌视生命)。

〈300〉

受道德压制和排斥的邪说。——是下面这些概念:异教的、主人道德、美德等。

〈379〉

伟大的虚无主义滥用道德价值的作伪行动:

a)爱,成了非个性化;同情也是如此。

b)唯有非个性化的理智(“哲学家”)才认识真理,它是事物的真正存在和本质。

c)天才,伟人是伟大的,因为他们不去寻求自身,而是寻求自己的事业,因为人的价值增长同他们对自身的否定成正比。

d)艺术,乃是“纯粹的、脱离了意志主体的”事业:对“客观性”的误解。

e)幸福,乃是生命的目的;美德是目的的手段。

悲观主义谴责生命,也就是对道德的谴责。是把群畜标准变成了形而上学的标准。

“个人是无意义的”,因此“自在”给予个人一个起源(而个人的生命则意味着“过夫”);双亲只是“机遇的原因”。——科学不理解个人,这便是报复。因为,迄今为止整个生命在于一条线,生命的结果是没有的。

〈307〉

知道一切荣耀产生原因的人,也一定怀疑美德的声誉。

〈775〉

赞颂和感激权力意志。——在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得胜、新婚、和平等情况下的赞颂和感激——节日需要一个成为感情发泄对象的主体。人们的愿望是想把一切好事同(干好事的)人联系起来。因为人们要求行为者。看见一件艺术品的情形也是如此:人们并不对艺术品感到快慰。因为,人们要赞誉作者。——那么赞誉又是什么呢?是一种受到的善待、物归原主和一种与显示我们的权力有关的平衡——因为赞誉者能够肯定、论断、估量、判定,他自认为具有能够肯定的权利,分发荣誉的权利。提高了的幸福和生命感,同时也是提高了的权力感,因为,人们赞誉的出发点在于此(——由此出发,他会发现和寻找行为者,——“主体”——)。感激乃是善良的复仇。凡是平等和骄傲应同时并存的地方,凡是报复行为演练得最好的地方,对感激的要求和演练也最为严格。

〈64〉

第二个佛教。——其征兆是同情日益扩展。精神过劳。这归结为对快乐和痛苦的提问。战争的神圣光环会招来回击。同样,氏族界限也会招来反运动,唤起发自内心深处的所谓“兄弟情谊”。用教条和寓言来延续宗教是行不通的。

虚无主义的灾难一定会随着这种佛教文化而告终。

〈1008〉

任何学说都是多余的,假如对它来说在积蓄力量和炸药方面不是一切都准备停当的话。只有在为陈旧的价值所苦而又不自知的那些新需求、新的必需物跃跃欲试时,才会出现估价的改变。

〈96〉

启蒙运动时期——接着是伤感时期。叔本华属于“伤感”

(黑格尔属于“精神性”)。

〈1024〉

一个这样的时期:其间,陈旧的假面和欲望的道德铺陈引起了憎恶:赤裸裸的自然;其间,权力的数量被简单地认为是决定性的(是决定等级的);其间,伟大的风格再现为激情的结果。

〈724〉

“功利的”,这完全取决于意图,取决于目的,而意图和“目的”又完全取决于权力的大小。因此,决定论是靠不住的,而是一种学说的结果。因此,大家不要被它捆住手脚。

〈772〉

论批判“自私”。——拉罗斯福哥不情愿幼稚,他相信勇敢说,自由说和矛盾说——当时,“真理”一词在心理学事物中曾引起惊讶——例证:“伟大的灵魂不是那些少有热情、多具美德的凡夫俗子,而仅仅是那些心怀宏旨的人们①”——当然:约翰·斯图亚特·穆勒②(他称尚福特③是18世纪的更高贵和哲理性更强的拉罗斯福哥——)他被认为是熟悉一切源于“最平常的自私”的心理现象的观察家,他补充说:“一个高贵的精神将不会超越自身去争取承担持续观察卑鄙和低下的必然性的工作的。这也许是要表明,性格的高尚意义和高贵有能力顺利地压制有害的影响。”

①原文为法文。——译者

②约翰·斯图亚特·穆勒(1806—1873)——英国哲学家,政治家。——译者

③尚福特(1741—1794)——法国作家,社会评论家和法国大革命的先驱者,原名:尼古拉·塞巴斯蒂安·罗克。——译者

〈1007〉

重估价值——这是什么意思呢?这必须是一场自发的运动——新的、未来的、更强大的——全都在场。只有一点,它们还没有正名,还没有正确估价,而且它们自身还没有达到自觉。

是对已到手之物的一种勇敢的意识化和肯定——是摆脱陈旧估价的老套,因为老框子拼命贬低既得的一切。

〈9〉

悲观主义乃是虚无主义的前形式。

〈468〉

伟大的方法论者:亚里士多德、培根、笛卡儿、奥古斯特·孔德。

〈580〉

各种认识论(唯物主义,感觉论,理想主义)的基本地位,为什么是估价的结果:因为,最高快感(“价值感”)的来源也决定着现实性的问题!

——肯定知识的标准完全是无所谓的,或者,是次要的,因为人们可以去看看印度的发展情况。

佛教一概否定现实性(表面性=苦难)乃是完美的结果,因为它不可证明、无法企及、没有范畴,对“自在世界”是如比,对错误百出的繁琐程序的认识也是如此。这一整套概念的获取都是利用了这种程序。“绝对的现实性”,“自在的存在”是矛盾的。在一个生成的世界中,“现实性”始终不过是为达到实际目的简单化,或者是粗糙不堪的器官产生的错觉,或者是发展速度的差别性。

我们必须使存在与不存在相对立,“生成”的概念要加以否定(“某物”在生成),接下来的便是逻辑学对世界的否定和虚无主义化。

〈581〉

存在和生成。——“理性”,它在感觉论的基础上发展,在感官偏见即信仰感官的真理判断的基础上发展。

“存在”乃是“生命”(呼吸)概念的“概括”,即“人格化了”,能“想,发挥作用”,“生成”。

对立面则是:“非人格化”,“不生成”,“不想”。这就是说:不要把不存在之物、非表面之物和死物同“存在物”对立起来(因为死的存在只能是也能生活的某物)。    “灵魂”,它把“自我”设定为原始事实;凡有生成的地方都要(植入灵魂)。

〈585〉

巨大的自我意识:它不是作为个体,而是作为人类意识到自身。我们意识自身,我们忆起自身,让我们踏上羊肠小道和平坦大道吧!

A.

人寻求“真理”:(真理乃是)一个不自相矛盾的世界,不欺人的世界,不变化的世界,真实的世界——即一个没有苦难的世界。因为,矛盾、迷惑、变幻乃是痛苦的原因!他不怀疑应该有一个存在的世界;他想寻找通向这个世界的途径。(印度的批判:连“自我”也是虚幻的、非现实的。)

这里,人是怎样得出现实性概念的呢?——为什么他正是从这里派生出变幻、迷惘、矛盾等等痛苦的呢了……——对一切既往的、变幻不定的、运动的东西的蔑视和仇恨。——凝滞物的估价从何而来?显然,在这里,要真理的意志只是对凝滞世界的要求而已。

感官受迷惑,理性纠正错误,因此,人们得出结论,理性是通向凝滞之路;最感性的观念肯定离“真实的世界”最近。——大多数不幸来自感官,——感官是骗子、狐狸精、杀人犯。——

幸福只能寓于存在物中。因为,变幻和幸福是互相排斥的。这样一来,最高的愿望一心想同存在物合而为一。这就是通向最幸福之路的公式。

总而言之:本该存在的世界是有的;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个错误,——我们这个世界不该存在。

对存物的信仰只表明一种结果。因为,原来的第一推动力就是对变化物的非信仰,对变化物的怀疑,对一切变化的蔑视……

哪一类人这样反映呢?是非生产性的、受动的种类,一种对生活感到厌倦的种类。假如我们真能设想一种相反种类的人,那么这个种类也许不必去信仰存在物了。因为,他们甚至会蔑视这种信仰,认为它是僵死的、无聊的、无足轻重的……

相信本该存在的世界是存在的,是真正有的,这是非生产性的人的信仰,他们不想创造一个应当存在的世界。他们设定这样的世界已经有了,他们去寻找达到这个世界的方法和途径。“要真理的意志”——乃是无力创造的意志。

认识,某物是如此如此:行为,某物变成如此如此:天性力度中的对抗。

虚构一个符合我们愿望的世界。这是心理学的诀窍和解释,目的在于把我们尊重的、令我们感到满意的一切同真实的世界联系起来。

处在这个阶段的“要真理的意志”基本是解释的技艺。因为,解释的力量一直是这个意志的特性。

比上述种类还要贫乏一等的人,不再占有解释的力量、创造虚构的力量,他们就会成为虚无主义者。

虚无主义者是这样的人,他从现存的世界出发断定,这个世界不该存在,而且,从那个本应存在的世界出发认为没有这样的世界。这样一来,生命(行动,受动,意愿,感觉)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徒劳无益”乃是虚无主义的激情——同时,无结果。

凡不能把自己的意志植入事物的人,凡无意志和无力量的人,也绝不会让事物具有意义,因为他不相信事物中有什么意义。这是意志力的测量器,指示人们可以让事物短缺意义的程度,测出人们在一个荒唐世界中过活的忍耐程度,因为人们自身会组成这个世界的一小部分。

这样一来,哲学上的客观眼光就可能成为缺乏意志和力的征兆,因为力会把左邻右舍组织起来。那些一心想确定某物的“认识者”们,乃是些根本不能按照事物应有的样子确定事物的人。

艺术家,是中间类型。因为他们起码会确定应当存在的东西的象征,——他们是生产性的,因为他们实际上在变革和改造;他们不同于那些听任万物保持原样的认识者。

哲学家同悲观主义宗教的联系,他们是一个种类(他们认为,最受重视的事物具有至高无上的现实性)。

哲学家同道德之人及其价值标准的联系(道德对世界的解释就是意义:因为宗教意义已经没落)。

通过消灭存在世界的办法战胜哲学家,这是虚无主义的中期。因为,事情发生在重估价值、神化和确证生成物和表面世界为唯一的世界之力未到之前。

B.

作为一般现象的虚无主义可以是日益壮大的象征,或者是日益虚弱的象征:一方面,创造力,愿望力十分强大,因此它不再需要对总体作解释和赋予意义(“更切近的任务”,国家等等);

另一方面,连创造意义的创造力也懈怠了,并且变成了对现行状况的失望。对信仰意义无能为力,这就是“非信仰”。

研究这两种前景的科学意味着:

1、强大和自制的表现,可以不要消灾灭病、慰籍人心的空想世界:

2、损坏、解剖、失望、消弱。

C.

对真理的信仰,即要依附在信以为真的实际需要上,这是心理学的还原,且不谈一切以往的价值感。如害怕,懒惰等。

非信仰也是如此:是还原。假如根本就没有什么真实的世界,这种非信仰就会在一定程度上获得新的价值(这样,过去在存在世界中已经消失的价值感又变得活跃起来了)。

〈449〉

哲学是发现真理的艺术:亚里士多德这样说。相反,伊壁鸠鲁派则利用了亚里士多德的感觉论的认识论,冷嘲热讽,拒绝寻求真理;他们说“哲学乃是生命的艺术”。

〈450〉

三大幼稚性:

认识是达到幸福的手段(似乎……),

是达到美德的手段(似乎……),

是达到“否定生命”的手段,——在这个意义上说,它是达到失望的手段——(似乎……)

〈832〉

在艺术领域,犹太人具有亨利希·海涅和奥芬巴赫色彩的天才,具有机智非凡、纵情恣谑的萨蹄尔的天才,他们是保持着伟大传统的音乐家,而且,对于不光是长着耳朵的人来说,他们还是对德国浪漫派的伤感和彻底蜕变了的音乐家的超脱。

〈878〉

一个人的价值是依照这个人是否对人有用,或有价值,或给人以伤害来评定的。这就是说,艺术品是各依其产生的效果来评定的。但是,这样做根本不涉及此人同他人相比较的价值。“道德的估价”,只要它还是一种社会性的估价,就要完全依照此人起的作用来衡量。一个舌头上有着自己审美的人,为自己的寂寞所包围、埋没,成了不健谈的人和沉默寡言的人了——这是大方的人,也就是另一类完全高等的人。你们怎么能因为你们无法认识他、无法加以比较就去贬低他呢?

道德的贬值经判断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损失,因为,人本身具有的价值被低估了、被忽略了,几乎被否定了。这是幼稚的目的论残余,即人的价值仅仅就人而论。

〈467〉

科学方法的历史,奥古斯特·孔德甚至认为,它就是哲学本身。

〈605〉

界于“真实”和“非真实”间的论断,对全部事实真相的论断与寓于哲学本质中的创造性设定、建立、塑造、制服、愿望等有着根本区别。赋予意义——这项任务始终是多余的,假如事物中没有意义的话。音调的情况就是如此,不过民族的命运也是如此。因为它们能够使极不相同的解释和方向通向不同的目的。

更高的阶段乃是设定目的,并且继而给予实际以形式。也就是说,解释行为,而不光是抽象的改写。

〈656b〉

既然基本权力欲望已经获得更高的精神形象,“饥饿”不过是一种更严格的适应而已。

〈969〉

一般说来,每件事物的价值都相当于人们对它付出的代价。假如人们举出的是孤立的个人,当然,这种说法就不适用了。个别人的伟大能力与他本人付出的、牺牲的、遭受的一切根本不成比例。但是,假如人们见到自己类的前史,那么人们在那里也会发现通过各种舍弃、争夺、辛劳和贯彻而节约了力,积蓄了手段。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付出了足够多的力,而不是因为他像奇迹一样,作为上天和“偶然”的馈赠而活在世上——“遗传”是个错误的概念。但对一个人的成长来说,他的祖先们是有贡献的。

〈199〉

《新约全书》一点都不天真。人们知道它的基础是什么。这个带有无情律己意志的民族,在它久已失去一切自然依托和损害了自身的生存权利之后,却知道了得到承认之路,并且亟需使自身建筑在非自然的纯虚构的前提(选民、圣徒团体、许愿的民族、“教会”等)之上。因为,这个民族虽然搞虔诚的骗术,却自以为天衣无缝,颇为“心安理得”。它认为,假如它去布施道德,别人可能不会严加防范。假如犹太人以天真恣态出现,则危险性就增大了。假如你们去读《新约全书》,可不要失掉自己握有的那一点理智、怀疑和良心的根基!

出身卑微的人一部分乃是庸众,他们乃是受人敬仰的上流社会的渣滓,甚至在没有丝毫一点文化味儿的环境中混成了人,无教养、无知识,根本不知道精神事物中竟会有良心,就像——犹太人:他们本性聪明,带有一切迷信的前提,带有愚味无知本身,喜好制造诱惑。

〈27〉

虚无主义的原因:

1、缺乏高等的种类。即这样的种类,其用之不尽的富庶和权力维持着对人的信仰。(想一想吧,该把什么归功于拿破仑:几乎是本世纪一切更高的希望。)

2、低下的类(“群畜”、“群众”、“社会”)会丧失谦恭,并且夸大其对宇宙和形而上学价值的需求。这样一来,就把整个生命庸俗化了。即,一旦群众掌权,他们就会对特殊者实行暴政,从而使这些人丧失自信,成为虚无主义者。缺乏一切发明高等种类的尝试(“浪漫派”;艺术家,哲学家;反对卡莱尔强加给他们的最高道德的尝试)。

反抗高等的种类,这就是结果。

一切高等的种类,日趋没落、信心不足。反对天才的斗争(“大众诗歌”等)。把对低贱者、受害人的同情奉为灵魂高尚的标准。

缺乏作为行为解释者的哲学家,不仅是当改写者。

〈901〉

主要观点:不要把高等的种类的使命视为对低贱者的疏导(譬如,像孔德那样——),而是把低贱者作为基础——高等的种类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只有这样它才能够站立。

强大而高贵的种类赖以保存自身的条件(就精神培养来说)同“工业群众”、斯宾塞那样的小商贩所处的相反。

只听任最强有力的和最富足的天性指使使其生存成为可能的东西——即闲情逸致、冒险、非信仰,放浪形骸本身——,假如把此等行为听任中等天性支配,那真会毁掉他们——但也有可供支配的。这就是:任劳任怨、规规矩矩、自我节制、固定的“信念”——简言之,“群畜美德”。因为,在这种美德熏陶之下,中等的种类会日臻完善。

〈20〉

虚无主义的“目的”问题,是从以往的习惯出发的。由于这些习惯的原因,目的似乎成了外界提出来的、赋予的、要求的了——也就是超人的权威干的。既然信仰这种权威的时机已过,于是人们就去寻求旧的习惯,寻求另一个善于辞令、发号施令、明确目的和使命的权威了。现在,良心权威首先露面(摆脱神学的程度愈高,道德也就愈发说一不二),成了对人格权威的补偿。或者,成了对理性权威的补尝。或者,成了对社会性本能(群畜)的补偿。或者,是对具有内在精神的历史的补偿,因为它有其自身的目的,并且人们可以沉浸其中,人们想避开意志,避开目的的愿望,避开为自身赋予目的的风险;人们想推诿责任(——说不定会接受宿命论)。最后:幸福,带着几分伪善,成了绝大多数人的幸福。

人们自言自语:

1、特定的目的是根本不必要的;

2、也根本不可预见。

正当意志也许急需至高无上之力的现时,它却变得极其软弱和极其胆小了。根本怀疑意志施于整体的组织力。

〈15〉

什么是信仰?它是怎样产生的?任何信仰都自以为真实。

虚无主义的极端形式认为:任何信仰,任何自以为真实的行为一定是谬误。因为,根本就没有真实的世界。这就是说:这样的世界乃是源于我们头脑的远景式假像(因为我们一直离不开一个严谨的、压缩的、简化的世界)。

——这是力的标准,要想不毁灭,就要尽量承认表面性,承认撒谎是必然的。

在这个意义上说,虚无主义否定了真实的世界、存在和神圣的思维方式。

〈560〉

有人认为事物本身就该具有特性,撇开解释和主观性不谈,这乃是彻头彻尾的无聊假说。因为此说的前提乃是,解释和主体存在并不是基本的,而脱离了一切联系的事物仍不失为事物。

反之,事物表面的客观特征在主观之内真就不能显出某种程度的差别来吗?——我认为,某种慢慢变幻的东西在我们眼里成了“客观”持续的、存在的和“自在”的了。——客观对主观来说或许仅仅是虚假的种类概念和虚假的对立?

〈1005〉

大约在1876年,我曾害怕见到我迄今为止的全部意愿毁于一旦。那时,我明白了,瓦格纳要追求的是什么了。而我通过我们在需要上的深刻一致性的一切纽带,通过感激之情,通过我眼见的不可取代性和绝对的贫乏而同他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了。

在同一时间,我似乎难分难解地纠缠于我的哲学和教职——囚在了我生命的偶然和权宜之计中了。——我不知该怎样出脱,而且已经疲惫不堪,已经枯竭了。

同一时间我还意识到,我的本能想要达到的结果是叔本华的反面。为生命辩护,甚至在叔本华的最可怕的、模棱两可和最有欺骗性的现象中——对付它们,我已掌握了“狄俄倪索斯”的公式了。

有人认为“自在之物”必然是善良的、极乐的、真实的、统一的,而叔本华则把“自在”解释为意志,这是决定性的一步,只是他不懂得意志的神性化。因为,他依然困在道德基督教理想的囹圄中,在基督教价值的统治之下,叔本华站得很远,以致当自在之物对他来说已不再是“上帝”时,他才不得不把它视为坏的、愚蠢的、绝对要不得的。他不知道还有无限多的别的可能,甚至有成为上帝种类的可能。

〈507〉

“我认为某物是如此”,这样的估价乃是“真理”的本质通过估价表现出来的保存条件和增殖条件。我们的一切认识器官和感官,只有就保存条件和增殖条件而言才是发达的。对理性及其范畴的信仰,对辩证法的信仰即逻辑学估价,仅仅证明由经验证实的上述信仰对生命具有的功利性。它们并不是这些信仰的“真理”。

有人认为一定有许多信仰存在;认为可以判定;有人认为缺乏对一切基本价值的怀疑——因为,这是一切有生命之物及其生命的前提。如此说来,主张某物应被认为是真实的,就是必然的了。——我可不是说,某物是真实的。

“真实的世界和表面的世界——我把这种对立的来源追溯到价值关系。我们把我们的保存条件一概反映为存在这一级别认为我们必须坚持我们的信仰,借以求得兴旺发达。我们由此推论,“真实的”世界不是可变的生成的世界,而是存在的世界。

〈14〉

价值及其变动始终同设定价值权力的增长成比例。

非信仰的标准,业经许可的“精神自由”标准,乃是权力增长的表现。

“虚无主义乃是至高无上的精神威力、精力最充沛的生命的理想——部分是破坏性的,部分是嘲弄性的——。

〈2〉

虚无主义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最高价值自行贬值。

没有目的。没有对目的的回答。

〈13〉

虚无主义描述的是一种病理学上的中间状态(——病理学就是极度的概括,就是推论出没有任何意义——)。尽管生产性的力还不够强大,——尽管颓废尚在迟疑,并且还没有找到自己的辅助手段。

上述假说的前提是,没有真理。事物没有绝对的属性,没有“自在之物”。——这即是地道的虚无主义,而且是极端的。它决定了事物的价值,适合这些价值的现实性现在没有,以前也没有。价值不过是站在价值设定性一边的力的象征,是生命目的的简化。

〈22〉

虚无主义。它有双重意义:

A.虚无主义是精神权力提高的象征:积极的虚无主义。

B.虚无主义是精神权力的下降和没落:消极的虚无主义。

〈23〉

虚无主义乃是正常状态。

它可以作为强力的象征,精神之力可能急剧上升,致使迄今为止的目的(“信念”、信条)与力不相适应。(——因为,一般来说,信仰所表现的乃是对生存条件的强制,是对某人发荣、滋长、获得权力所处的种种关系的权威的屈服……);另一方面,它也可能成为强力不强的象征,不足以生产性地再次设定目的、信仰。   

它作为巨大的破坏力会达到相对之力的最大值:积极的虚无主义。

它的对立面则是疲惫的虚无主义,它不再进击,它是有名的佛教形式。这是消极的虚无主义,是弱的象征。精神之力可以是倦怠的、衰竭的,以致使迄今为止的目的和价值都变得不合适了,再也得不到信仰了——。因此,价值和目的综合(任何强大的文化都以此为基础)自行消解。于是,各种价值争斗不休,分崩离析——。一切振作了精神的、恢复了原气的、有可慰藉的、吃了定心丸的东西,身着形形色色的外衣,宗教式的、或道德式的、或政治式的、或美学式的等等,粉墨登场了。

〈763〉

从工人的未来出发。——工人应当学习士兵的感觉。一份酬金,一份薪水,但不是支付!

在偿还和成绩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个人要这样来摆放:各按其类,以致个人能够做出力所能及的最佳成果。

〈785〉

为“个人主义”的概念正名。——人们认识到了为什么个人是个错误了吧,因为任何个别的人同样是直线的全过程(不仅仅是“遗传”的,而且是他自身——),那么这个个别人就有无比重大的意义。这里,本能说的话完全正确。凡是本能发生懈怠的地方——凡是个人只有为了替他人效劳才能为自身找到价值的地方,人们肯定可以推断那里出现了疲沓和退化。信念的利他主义彻底而没有伪善,它起码是目的为自身创造的第二价值本能,它为别的利己主义效劳。不过,利他主义仅仅是表面的:因为它走曲线,借以达到保持自己的生命感、价值感。

〈880〉

用要达到我们目的的、因而也就是目的的手段的意志来取代道德。

〈946〉

不想要任何赞誉。因为,人们做的乃是有益于某人的、或使某人满意的、或不得不干的事。

〈150〉

历史上最大的谎言:好像开了基督教先河的异教真的凋弊了似的!不过,基督教确是古代人的衰落和道德化!它把自然欲望贬为恶习。早已有之!

〈189〉

欺骗性地分析阐述行将死亡之人的言谈、举止和状态,臂如,这里基本上把怕死同“死后”的害怕混为一谈了……

〈381〉

历史上的大欺骗:好像教会的腐败成了宗教改革的原因!这不过是借口,是替宗教改革的自我欺骗吹嘘——当时,对残暴的强烈要求急需要精神上的掩饰。

〈577〉

反对永恒不变的价值(斯宾诺莎的幼稚,笛卡儿也是如此),反对最短促和最易逝的价值,生命这条长蛇肚皮上闪烁着迷惑人的金色光亮——

〈360a〉

阿西西的圣徒弗兰茨①:热恋的、家喻户晓的诗人。他为最低贱者着想,竭力反对灵魂的等级制,诋毁精神的等级制——“上帝面前人人平等”。

①圣徒弗兰茨(1181一1226)——生于意大利的阿西西,又名弗兰西斯卡,原名吉奥瓦尼·贝尔南多纳。——译者

〈357〉

奴隶制的蜕变;奴隶制披上了宗教的外衣;道德使奴隶制神圣化了。

〈358c〉

勤奋、谦虚、嘉许、不偏不倚,这些同样是自主信念、伟大的创造才能、轰轰烈烈的目的设定、高贵的自为存在等的重重障碍。

〈358d〉

问题不是前导(——要是这样,人们最好成为牧人即群畜的急需)的问题,而是赋予独立能力的问题,它是另外一种能力。

〈890〉

长远来说,人的渺小化应该被认为是唯一的目的。因为,首先要建立广泛的基础,以便一种强大类型的人能够立于其上(迄今为止,一切强化的类型的人都处在低贱者的水平上——)

〈994〉

绝对的信念:上层的价值感和下层的不同。下层的人缺乏丰富的经验,由下而观上,必然会产生误解。

〈706〉

“生命的价值”。——生命乃是个别状况;人们应该为一切生命辩护,而不仅仅是为个别生命。——这个辩护原则乃是生命用以说明自身的东西。

生命仅仅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因为生命乃是权力增长形式的表现。

〈709〉

我认为,我们不会把我们的“合意性”变成审判存在的法官!

我认为,我们也不再把发展(譬如精神)的最终形式作为发展的“自在”原因!

〈833〉

奥芬巴赫:带有伏尔泰精神的法国音乐,自由、纵情,带有讥讽味道的不高明的讪笑;但是,明快,由机智而终至平谈无奇(——他不施脂粉——),而且没有娇揉造作的、病态的、或金色维也纳式的感性。

〈462〉

原则革新:用纯自然主义的价值取代所谓“道德价值”。道德的自然化。

用统治产物学说取代所谓“社会学”。

用文化综合体(我的利益优先)取代所谓“社会”(同各个部分相关的总体)。

用欲望的远景观取代所谓“认识论”(欲望的等级制属于这一学说的一部分。各种变态欲望,它们的高等秩序,它们的“精神性”)。

用永恒轮回学说取代“形而上学”和宗教(这个学说乃是驯育和选择的手段)。

〈712〉

“上帝”乃是至高无上的要素,生命乃是永恒的神化和非神化过程。但是,其中没有价值的顶点,而有权力的顶点。

彻底清除机械论和质料,因为,这两者都只不过是低贱等级的表现形式,欲望(即“权力意志”)的非精神化形式。

从生成的顶点(即最奴隶性基础上的权力产生的最高精神化)的倒退,乃是这种最高级的力的结果,它反对自身,既然它已无力组织任何东西,就把自身的力用于分解了……

a)战胜群居的程度日益增高,使得群居局限于一个较小然而是强有力的数量上;

b)战胜特权者和强者的程度愈高,民主主义就愈得势,最终造成无政府因素泛滥。

〈687〉

精神性中的过剩之力,给自身提出新的目标;作用不单纯局限在对低贱阶层,或对有机体、“个体”的保存发号施令和指导方面。

我们多于个体,因为,我们依然是整个链条,肩负着这个链条的未来的一切使命。

〈1002〉

人如何使自己成为不朽……(《神曲》《地狱篇》第15歌第85行)①

①原文为意大利文,引文参见《神曲》《地狱篇》新文艺出版,1954年上海出版第109页。——译者

〈101〉

康德,他使英国人产生的认识论的怀疑论对德国人来说成了可能:

1、因为,他唤起了德国人对道德和宗教的需要,对怀疑论的兴趣。同时,出于同样的原因,新学者利用怀疑论作为柏拉图主义的准备(空洞的奥古斯丁)。又如巴斯噶,他甚至利用道德论的怀疑论来强调(“维护”)对信仰的需求;

2、因为,是他用经院哲学美化和打扮了怀疑论,从而为德国人的科学形式审美所接受(因为洛克①和休谟本来就过于开朗、过于明晰,按德国人的价值本能来说,则是“过于肤浅”——)。

①约翰·洛克(1632—1704)——英国二元论哲学家,感觉论者。——译者

康德,他是个渺小的心理学家和人情练达的人;他对伟大的历史性价值(法国大革命)的评价失当;就像卢梭那样的道德狂热分子;带有隐蔽的基督教价值;彻底的教条主义者,不过他带有对这种滞碍嗜好的厌倦情绪,乃至希望它变得残暴,但他的怀疑论也立即软了下来;他尚未来得及受到任何宇宙政治审美和古希腊美的陶冶……是一个过渡和中介,绝不是独到之物(——就像莱布尼茨,处于机械论和唯灵论之间;就像歌德,处于18世纪的审美和“历史含义”审美之间(它本质dddddf上成了异国情调的含意),就像介于法国音乐和意大利音乐之间的德国音乐一样,就像介于罗马帝国和民族主义之间的查理大帝①一样,是中介和过渡——真正的过渡者)。

①查理大帝(742—814)——法兰克王国国王,公元800年加冕为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译者

〈831〉

论民族创造力在对待外来事物和借用物方面的特征。——英国的创造力,把它所接受的一切粗糙化和自然化;法国的创造力,把它吸收的一切加以混合、调和、搅拌、道德化;意大利的创造力则广泛地、最自由地和最细致地利用借用物,使纳入的东西远胜于吸取的东西,因为,它是能够最大限度馈赠于人的、最富有的天才。

〈903〉

社会价值感暂时还占据优势,这是可以理解的和有益的。因为,这关系到建立最终能够形成强大的种族的基础的问题。强力的标准:能够在相反的估价下生活,并且永远希望有这样的估价。国家和社会就是基础,这是世界经济观点,教育就是驯育。

〈989〉

哲学家生来彼此就不相爱。鹰隼翱翔天际,独来独往。燕雀只好听其自然……盘旋天际,伸爪伺机,此乃伟大天才的命运。

〈201〉

伽里阿尼①即使人们对理智的洁净感的要求不高,但也抑制不住《新约全书》引起的、说不出口的不快之感。因为,最无权者放肆地要求参与大事,要求对大事有裁决之权,这太过份了。这本书关于那些莫明其妙的问题(如生命、世界、上帝、生命的目的等)的论述,流露出无耻的轻佻,似乎这类东西根本不成其问题,甚至是些尽人皆知的事!

①整节原文为法文。——译者

〈385〉

道德的不宽容性乃是人虚弱的表现:因为人担心自己的“非道德性”,人必须否定自己最强劲的欲望,原因在于人还不知道利用它们。这样一来,世间这最富庶的地带久久地荒芜着——这里没有本来能当主人的力……

〈558〉

“自在之物”是荒谬的。假如我们不考虑一切关系、“特性”、物的“活动”,那么剩下的也就没有物了。因为,物性是专为逻辑的需要才由我们臆造出来的,也就是说,为了便于说明和阐述的目的(为了把种种关系、特性、活动联系起来)。

〈1035〉

就上帝而言,近代人通过上帝的不断道德化施展了自己理想化之力——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这绝不是什么好事,而是人的力量被剥夺了。其实,事情的反面倒是对的,而且已有这种征象。上帝,被认为是脱离道德的存在物,生命内部充满对立的紧迫感,并且在神性的痛苦中使对立得到拯救、辩护——上帝就是彼岸,就是“善与恶”这样的可怜的蹩脚道德的上司。

〈202〉

这曾经是前所未有、灾难无穷的自大狂:——假如这些虚伪的渺小的怪人开始标榜“上帝”、“末日审判”、“真理”、“爱”、“智”、“神圣精神”等等字眼,并借以同“世人”划清界限;假如他们开始按照自己的需要颠倒价值,好像价值就是余下的全部意志、盐、标准和重量,那么人们只需给这帮人准备好疯人院就行了,用不着再操别的心了。说别人迫害他们了,这本是古希腊风格的傻话。因为那是小题大作了,等于抬举了他们。

形成灾祸之因有二。首先,世界上一类相似的自大狂以前表现为犹太自大狂(——犹太教徒和基督徒之间的鸿沟一旦形成,犹太人基督徒为了保存自己不得不再次情不自禁地启用犹太人本能发明的自我保存程序——);其次,希腊道德哲学为了为希腊人甚至罗马人准备和美化道德狂热而无所不用其极……柏拉图乃是衰退的中间桥梁。首先,他闭眼不看道德的实质,他用自己发明的“善”的概念就已经亵渎了希腊诸神,他已经具有犹太人的伪善了(——在埃及?)

〈571〉

拿我们根本不了解的物来笼统强调生命,是因为这样做有个优点。因为这样一来谁也认不清物是什么,这是康德的愚蠢之处,是着意迎合道德形而上学需要的结果。

〈188〉

人们对基督教以外的所有生命的评判是大大不以为然的。因为,把自己的宿怨设想得很卑鄙,这并不使他们感到满足,他们绝不需要对一切异己来一次总体诽谤……下贱和狡诈的灵魂同神圣的枉自尊大相安无事,第一批基督徒就是见证。

未来:他们在这方面可以大捞一笔。他们是世间最肮脏的一类人。基督的一生可以这样来概括,他争得了预卜的权利,因为他的行为就是让预卜能够获得权利……

〈66〉

“请你们放简单些吧!”——复杂的、不可捉摸的肾脏检验器向我们提出这种要求,这种要求就是简单的傻气……你们放自然些吧。可是,假如恰恰是“不自然的”,又怎么自然得了呢……

197〉

心理学的前提:无知和非文化,恬不知耻的不学无术。因为,大家想像得出,雅典城中心有这样一些恬不知耻的圣徒。 ——犹太人那种“选民”的本能:他们为自己占有了一切美德,并且认为,世界其余部分都是他们的对立面,这深刻表现出卑鄙的灵魂;

全然缺乏现实的目的,实际的使命,因为人们要实现这些就需要一种不同于小人的美德。——国家剥夺了他们从事此种工作的权利:尽管如此,这个恬不知耻的民族照干不误,好像他们本来就无求于国家似的。

“好啦,你们可不要变得像个孩子啊!”。啊!我们距离这种幼稚的心理学多么遥远啊!

〈298〉

“为道德而道德”——是他们非自然化的重要阶段。因为,道德甚至作为最高的价值出现。这个阶段,道德本身贯穿着宗教。比如,犹太教。同样,也有这样的阶段,其间道德又使自身脱离宗教,对道德来说,任何上帝都不够“道德”。于是,道德转而偏爱非人格的理想……如今的情况就是如此。

“为艺术而艺术”——这一原则具有相同的危险性。因为,这样一来,人们就把一个虚假的对立搬进了事物,结果造成对现实性的否定(“理想化”到了令人讨厌的程度)。假如人们由现实的东西得出一个理想,那么人们就会攻击现实,使其贫困化,诋毁它。“为美而美”,“为真而真”,“为善而善”——这是憎恨现实的三种形式。

 ——艺术、认识、道德,三者都是手段。因为,人们不认为它是提高生命的意图,人们把它们相应地变成了生命的对立面,变成了“上帝”。——似乎就像更高世界的启示,而这个世界又通过这些启示增长了某些见地。

“美和丑”、“真和假”、“善与恶”——这些区别和对抗暴露出生命和提高的条件,非指一般人的,而是指一种坚实、持久、排斥对立的综合体的。由此引起的战争乃是根本的:是使强化孤立的隔绝手段……

<203>

这些渺小的群畜道德根本不会导致“永恒的生命”,可它们就这样登上了舞台,某某具有美德,这也许是很聪明的作法,但是对这场戏的观众来说,无论如何这仍旧是所有演出最可笑的一幕。假如这场戏演得就像完美的可爱的小绵羊般的温顺,那么人们无论是上天,还是入地,都不会得到特权;因此,人们充其量不过是一只小巧可爱长着角的傻绵羊而已——前提条件就是,人们不要虚荣心十足,摆出执法者的派头大出洋相。   

这里,渺小的道德,由于花花绿绿的装点显出光怪陆离的样子——活像是神性特质的反照!    原则上说,每种美德的自然意图和功利性都是缄默的;它们只有相对神性的戒条、神性的榜样、彼岸和宗教财富。这才是有价值的。(五光十色;真好像事关“拯救灵魂”的大事似的。不过,这只是以尽可能多的美妙情感来“保持”康宁的手段。)

〈182〉

犹太教的传教士们都懂得把自己要求的一切都说成是神性的章程,当作针对上帝戒条的后果效应……同理,服务于保存以色列和以色列的生存可能的东西(譬如,一系列“仪式”;割礼、牺牲崇拜——此乃民族意识的中心)不是引荐来作为自然,而是成了“上帝”。——这个过程继续着;在“仪式”的必然性未被感觉到的犹太教内部(即作为针对外界的离群索居),可以设想一种教士般的人来,他们对贵族的态度很像“高贵天性”;灵魂具有无偏见和几乎是自发的传教士特性,因为灵魂为了尖锐地突出自己的对立面,便不注意“仪式”,而注重“信念”了……

根本说来,这里的问题又加了一种特定的灵魂类别:似乎一个教士的民族发生了民族起义似的——来自下层(罪犯、税吏、女人、病夫)的传道运动。拿撒勒的耶稣就是他们认识自己的标志。为了能够信仰自身,他们再次需要神学基督变容说。为了给自己创立信仰,他们同样离不开诸如“上帝之子”这样的虚构……同教士们歪曲以色列的全部历史酷似,在这里,有人再欢试图篡改人类的全部历史,以便能使基督教成为以色列的根本大事。这一运动只有在犹太教的土壤里才有可能产生。因为,犹太教的主要作为就在于同罪恶和不幸纠缠不休,并把一切罪过都归结为对上帝的犯罪。那时,第二大势力便是基督教。

〈215〉

基督教乃是群畜道德的非自然化过程,因为受到绝对的误解和自我迷惑的影响。民主化乃是这种自我迷惑的自然形态,虚伪的东西要少一点。

事实:被压迫者、低贱之人,芸芸众生的奴隶和半奴隶在觊觎权力。

第一阶段:

他们自己解脱自身——他们发动自身,首先是虚构,他们彼此相认,他们要使自己成功。

第二阶段:他们进入斗争,他们想要得到承认,要平等权,要“正义”。

第三阶段:他们要求特权(——他们把权力的代表拉到自己一边)。

第四阶段:他们想要独揽大权,他们享有大权……

在基督教中要区分以下三大要素:

a)各种形式的被压迫者;

b)各种形式的平庸者;

c)各种形式的败类和病夫。

基督教同第一要素一起为反对政治权贵及其理想而战;同第二要素一起反对各种形式的出类拔萃者和特权者(精神的、感性的);同第三要素一起反对健康、幸福之人的自然本能。

假如基督教取胜,那么第二要素就会出现在前台;因为那时基督教就会说服健康者和幸福者跟着它走(作为基督教的事业而战的斗士)。同样,对强者也是如此(由于他能制服芸芸众生,所以令人感兴趣),——而如今,基督教就是群畜本能,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平庸性都是宝贵的,因为他们通过基督教获取了自己的最高认可。这种平庸天性最终要达到如此程度的觉悟(——取得了对自身的勇气——),他们也会在政治上承认自己有权力……

民主制度乃是自然化了的基督教。既然基督教由于极端的反自然性而被相反的估价克服,它就成了“返回自然”的一种形式。——结果:贵族政体的理想开始非自然化。(“高等的人”、“高贵”、“艺术家”、“激情”、“认识”;作为特殊者、天才等等崇拜的浪漫主义。)

〈210〉

请读一读《新约全书》这本诱惑之书吧!它本能地征用了道德,因为人们利用它赢得了公众舆论,——而且是理想的羊群所认可的极其可怜的美德,别的什么也说不上(包括牧人在内——),因为,它是道德的一种渺小、柔顺、善良、乐于助人和醉心入迷的形式,它对外界毫无所求,——它把“世界”同自身判若两界。它无端狂妄自大,好像人类的命运就是这样围绕着它来旋转一样;它认为一方的教区是权利,另一方的则是谬误,是永世的下流痞和垃圾。对一切有权力者抱有莫明其妙的仇恨。但是,并不动手!它是内在的超脱,外表则一仍其旧(任人驱使、奴性十足;善于把一切都变成为上帝和美德效劳的工具)。

〈86〉

享利克·易卜生是我熟知的人物。他及他那顽固不化的理想主义和“要真理的意志”并没有敢于超脱道德的物质世界幻觉说。这个学说虽然大讲“自由”,却不想承认什么才是自由。“权力意志”在缺乏权力意志的人那里产生的第二次变态。第二阶段,人们要讲“自由”,也就是说,人们想摆脱拥有权力的那些人。第三阶段,人们要讲“平等权利”,也就是人们只要还没有取得优势,他就想阻挠竞争对手权力的增长。

〈855〉

确定等级,强调等级,这指的仅仅是权力的数量,否则就什么也不是。

〈981〉

不是改“良”人,不是用某种道德对人说话,好像本来真有“自在的道德性”似的,或者有一种理想的人似的。而是创造强者必需的环境,这样的人将需要和拥有使人强化的道德(更确切地说:需要一种肉体和精神的纪律)!

可别受兰眼睛,或高胸脯的诱惑。因为,灵魂的伟大本身丝毫没有任何浪漫主义的东西。而且,很遗憾,连一点可爱的东西都没有。

〈250〉

让我们看一看,“真正的基督徒”是怎样着手从事违背本能的事吧:——亵渎和怀疑美的、光辉的、富庶的、高傲的、自信的、有认识能力的、强力的东西——就文化的总体而言,他们意在剥夺文化的纯洁良心……

〈865〉

一种自称“理想主义”和不甘心让平庸性仍旧平庸、女人依旧是女人的信念!——不要穿制服!我们清楚,树立美德是多么昂贵,美德绝不是平庸合意的东西,而是高贵的疯狂,美妙的特殊性,拥有投强者赞成票的特权……

〈887〉

在人们要寻找强大天性的地方。——非社会性种类的毁灭和蜕变乃是更重大和更可怕的事。因为,他们具有群畜的本能,即具有反对自身价值的传统。他们的防御工具,他们的防卫本能,从一开始就不是强有力的,是不很保险的——偶然性的众多恩惠乃是他们繁衍兴旺的原因之一(——他们时刻在最低级和最迷信社会的分子中繁衍;假如人们要寻求个性,人们会在那里找到它,甚至比在中间阶层还要保险!)。  

以“权利平等”为目的的等级和阶级斗争——假如说它差不多完结了,那么反对非社会性人物的斗争则方兴未艾。(在某种意义上说,这种人物最易在民主社会中生存和发展,也就是在不需要比较野蛮的防御手段并对秩序、诚实、正义、信任习以为常时)。   

强人,应当披枷带锁,严加看管,因为群畜本能想这么干。在他们看来,这乃是自我克制的、禁欲主义的退隐,或者通过有害劳动“恪守义务”,因为人们一旦从事这种劳动就再无法回到自身了。

〈102〉

悲观主义的基督教世纪为什么比18世纪还要强大——

18世纪相当于希腊悲剧时代——。

19世纪反对18世纪。遗产在此——反18世纪的倒行逆施在于此(更无聊、更枯燥)——超过18世纪的进步也在于此(更黑暗、更现实、更强大)。

〈891〉

荒谬和可憎的理想主义,它不想平庸地得到平庸性,不是在特殊存在身上感受胜利,而是为怯懦、欺骗、渺小和可怜性所激怒。人们对此不应该有别的想法!而且不许扩大鸿沟!——人们要强迫高等的种类自行阉割,因为这个种类会给他们的存在带来牺牲。   

主要观点:拉开距离,但不要制造任何对立。把平庸的产物替换下来,并施加影响,令其缩减:这是保持距离的主要手段。

〈810〉

同音乐的关系,通过无耻之尤的用语来传递一切信息:浅薄而粗俗;没有个性;使卑鄙者变得更卑鄙。

〈886〉

人的价值的等级制。——

a)不应以个别行为来评价一个人。传染性的行为,个性的行动并不罕见。等级、地位、种族、环境、偶然性——这一切都比“个性”表现在工作或行为中的时间要早。

b)不少人都有个性,这不成其为前提。但有些则有丰富的个性,绝大多数人则没有个性。凡是平庸的特性——一个种类人的延续要取决于这些特性——占优势的地方,个牲的存在就成了浪费,成了奢侈,要求有“个性”可以说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它是载体,是传动装置。

c)“个性”是个相对独立的事实;就连续性和平庸性的日益扩大的重要性来说,个性几乎成了违反自然的东西。时间上的孤立,迫切要求防御和武装的生存方式,某种像壁垒的东西,一种更大的决断力等,也属于个性产生的条件;首先是要比普通人——他的人性是传染性的——具备的敏感性还要小。

等级制的第一个问题:一个人怎么会变成非社会性的,或群畜性的。(后一种情况,这个人的价值在于保证自己的群畜即种类的存在;前一种情况,价值则在于这个人的超群、孤立、受保护和实现非社会性)。

结论:我认为人们既不该用群畜类的人来衡量非社会性的、离群索居类的人,也不要相反。。

假如从一定的高度来看,那么两者都是必然的。同理,他们的对抗也是必然的;——没有任何东西比“合意性”更应加以摒弃的了,也许从这两种人中会产生第三性的人来(“美德”就是两性人)。这也像两性的接近和谅解一样,不怎么令人“合意”。典型物继续发展,鸿沟日益加深……

两种情况下的蜕变概念:当群畜接近非社会性人的特性时和非社会性人接近群畜特性时——简言之,当这两种特性互相接近时蜕变的概念都不受道德的影响。

〈786〉

道德化和非道德化的历史。

定理一:根本没有什么道德行为:全属臆造。这不仅是因为它们无法证明(譬如,康德许愿的东西,基督教也是如此),——而是因为它们根本不可能产生。人们由于心理误解而构想出同驱动力的对立,而且认为已经标示出这些力中的另一种力;人们虚构了根本没有的第一推动力。有种估计提出了“道德”和“非道德”的对立,据此人们应该说:只有非道德的意图和行为。

定理二:区分“道德”和“非道德”的整个出发点是,道德和非道德行为都是自由的、自发的行为——简言之,或许有这样的行为,或者,换句话说:道德论断只同自由的意图和行为有关。但是,这整个意图和行为的类则纯系捏造。因为,道德标准所依据的世界是根本没有的——不存在道德和非道德的行为。

“道德”和“非道德”对立概念的产生乃是心理错误的结果。“忘我的”、“无私的”、“否定自我的”——这一切都不属实,是凭空臆造的。

有关“自我”的教条主义是错误的。因为,自我,这是原子论的提法,它同非我”的对立是虚假的;同理,从生成的角度来说,自我成了存在物。自我的实体化是虚假的:因为,这种实体化(相信个体不死性)乃是由于宗教道德教育的庄力而产生的信条。根据对自我的人为的解脱和真正的解释。人们发现了一种似乎无可否认的价值对立:个别的自我和庞大的非我。个别自我的价值仅仅在于同庞大的“非我”的关系,或从属于它,而且正是为了它而存在,看来这是不言而喻的。——群畜本能决定了这一点。因为没有什么比个人的主权更令这种本能反感的了。但是,假如把自我理解为一种当然的东西,那么其价值必然在于否定自我。

也就是说:

1、错误地把“个体”独立化为原子;

2、尊崇群畜,因为群畜会断然拒绝始终当原子的愿望,而且认为这种愿望是带有敌意的;

3、结论:用改变个体目的之方法来克服个体;

4、似乎有过自我否定的行为。因为,人们曾经围绕这些行为幻想出充满对立的领域;

5、有人问:人在什么行为中肯定自身最为有力,围绕着这些东西(性别、贪婪、专权、残酷等等)集中了禁令、仇恨、轻蔑。因为,人们认为有无私的欲望。人们抛弃了一切自私的本能,要求无私的本能。

6、由此产生的结果:人们干了些什么呢?人们放逐了最强有力的、最自然的欲望。不仅如此,还放弃了唯一现实的欲望,——为了将来使人认为某个行为值得夸耀,人们必须否认行为中有这种本能在场——发生在心理学事物中的大骗局。即使各类“自满自足”的人,也只有通过如下的途径再造自身:在善者的眼光看来,也就是误解和改造自身。反之:那些从剥夺人的自满自足中得到好处的一类人(群畜本能的代表人物,譬如传教士和哲学家们),具有了精细的感觉和心理学的敏锐,他们指出,自私自利无所不在。基督教的结论说:“一切都是罪恶;我们的美德也不例外。人是绝对卑鄙的。忘我的行为是不可能的。”原罪。简言之:既然人把自己的本能同纯系捏造的善的世界对立起来,也就结束了自我蔑视、无力行“善”。

备注:这样一来,基督教就借此描述了在心理学明目疗法方面的一大进步:拉罗斯福哥和巴斯噶。基督教认为人行为的本质平等性和行为价值的平等性乃是关键问题(——大家都是非道德的)。

于是,人们就要认真教育那些失去自私之心的人们——即传教士和圣徒。而假如说人们怀疑变“完美”的可能性,那么他们却不怀疑知道完美的东西。

圣徒、传教士、“善良的人”的心理学因自然纯幻术的原因而失灵。人们把实际的行为动机解释为不良:因为,为了能够行动,为了能够规定行为,人们不得不把根本不可能的行为说成是可行的,就好像崇拜这些行为似的。人们用欺骗否认过(行为),现在又用同样的办法加以崇拜和理想化。对生命本能的愤怒被认为是:“神圣的”、值得崇敬的。绝对的贞洁、绝对的服从、绝对的贫乏:这就是传教士的理论。施舍、同情、牺牲、否认美、理性、感性,用郁郁寡欢的目光来看待一切人们具有的强大特性:俗人的理想。

人们前进了。因为,被否认的本能也来捞取权利(譬如、路德的宗教改革;在“《福音书》自由”的幌子下进行最原始形式的道德欺骗),——人们用圣名为宗教改革重新命名;

——被否定的本能试图证明自己是必然的,以使有道德的人完全成为可能;人们必须生活,为他人而生活。因为,利己主义乃是为了目的的手段。

——人们继续前进,人们试图既把生存赋予利己主义的冲动,也赋予利他主义的冲动。因为,要对两部分人实行权利平等(从利用的角度来说);

——人们继续前进,人们在寻找更高的功利性,同利他主义观点相比,优先照顾利己主义。因为,就绝大多数人的幸福而言,或就促进人类发展等等而言,(利己主义)更为有益。也就是说,利己主义的权利占据优势,但是,受着极端利他主义远景的影响(“对人类总体有利”);

——人们试图使利他主义行为方式同自然性达成谅解。人们在生命的基础上寻找利他主义的东西;人们寻求利己主义以及利他主义,认为它们在生命和自然的本质中根源相同。

——人们梦想对立会在未来某个时刻消失,那时,由于持续适应的缘故,利己主义的东西同时也就是利他主义的东西;

——最后,人们会明白,利他主义的行为只不过是利己主义行为的一种——会明白,人们达到爱的那种程度会自行消失,这就是对个体权力和人格的证明。简言之,由于人们使人变得更恶,因而也就是使人变得更善——就会明白,人们是互相依存的……于是,帷幕开启,迄今为止对心理学的重大歪曲,真相大白了。

结论:只有非道德的意图和行为。——也就是说,所谓道德的,应是非道德的。一切欲望都是权力意志派生出来的。因为,它们本质相同。生命的概念:——它表现为(“善和恶”)本能的力度表面上的对立,暂时的等级制,在这种制度下,某些本能要加以管制,或加以利用。——要为道德辩护:经济学的等等。

针对定理二。决定论,因为它是拯救道德世界的尝试,通过使道德易位的办法——即变成未知。

既然以机械论观点设想的世界容不下我们的估价,那么决定论只不过是允许拿这种估价变魔术的手段。因此,人们应该抨击和消灭决定论。同样,也要否认我们有决定自在世界和现象世界分家的权利。

〈88〉

新教是精神不纯和无聊的颓废形式。迄今为止,基督教就是以这种形式在平庸的北国摸熟了因循守旧之法的。因为,它作为半成品和综合体很值得研究,因为它把不同的制度和来源的经验集于一个头脑之中。

〈120〉

19世纪人的自然化进程(——18世纪是考究的世纪,文雅和宽宏的世纪)。——不是“返回自然”。因为那时根本就不曾有过自然的人类。非自然和反自然价值的经院哲学乃是定例,是开端;人在长期斗争之后走向自然,——人绝不会“返回”的……自然:即敢于像自然一样以非道德方式存在。

我们以粗野的、直接的、不折不扣的冷嘲热讽来对付宽宏感,即使在我们不如它的时候。

我们的第一个社会更自然些,它是富人的、闲适者的社会,人们你争我夺互相倾轧。性爱是一种运动,是为婚姻消除障碍和发出刺激的体育运动;人们为了享乐而生活;人们优先考虑体魄的健全,人们是好奇的和大胆的。

更加自然的是我们对认识的态度;我们具有最天真的精神放浪,我们憎恨庄重肃穆和等级森严的仪式,我们对百般禁止的东西感到赏心悦目。假如我们在通向认识的道路上真有无聊之感,那么我们恐怕就不会知道认识的兴趣了。

更自然的是我们对道德的态度。原则成了笑柄;敢于妄言自己的“义务”的人,不无讽刺意味。但是,人们重视有益的、善意的信念(——人们认为本能就是道德,贬低其余的一切。此外,还要贬低几个光荣的概念——)。更加自然的是我们的政治态度。我们看到了权力的问题,一定份额的权力反对另一份额的。我们不信不以权力为基础的权利会取得成功。因为,我们认为一切权利都是占领。

更加自然的是我们重视伟人和伟业。因为,我们把激情看成特权。我们认为,凡是没有伟大的犯罪的地方,绝无伟大可言;我们把一切伟大的存在设想为置身道德之外的行为。

更加自然的是我们对自然的态度。因为,我们不再为了“纯洁”、“理性”、“美”等等而热爱自然,我们使自然巧妙地“变得吓人”,“变得愚蠢”。但是并不因此而蔑视自然,而是自那以来对它倍感亲切和融洽。它不强求人们尊奉道德,所以我们敬重它。   

更加自然的是我们对艺术的态度,因为我们不要求艺术制造表面的美妙骗局等;现在流行实证主义,它不激动,而是论证。

总而言之,有迹象表明,19世纪的欧洲人不怎么为自己的本能感到可耻;为了有朝一日承认自己的绝对自然属性即非道德性,他们已经迈出了相当大的一步。没有怨恨,相反,它强大到足以单独撑持这一局面。

对某些人的耳朵来说,颇像是提倡腐化,而实际却是,人没有接近卢梭所说的那个“自然”,而是在他断然拒绝的文明方面,大大迈进了一步。我们自身得到了强化,因为我们重新接近了17世纪,尤其接近了17世纪的审美(当古①、勒萨热②、勒尼亚尔③)。

①弗洛朗坦·嘉当·当古(1661—1725)——法国戏剧家。——译者

②阿林·勒内·勒萨热(1668—1747)——法国戏剧家,小说家。——译者

③让—弗朗西斯·勒尼亚尔(1655—1709)——法国喜剧大师。——译者

〈850〉

形式主义艺术家的虚无主义。——由于他们的欢快而使自然变得残酷;以他们的太阳初升而玩世不恭。我们对激动持反对态度,我们要逃到自然会打动我们感官和启发我们想像力的地方去;到我们无所爱的地方去;到我们能够忘怀北国的自然道德表面性和敏感的地方去;——而且也表现在艺术方面。我们偏爱使我们忘掉“善和恶”的东西。我们道德的动人性和制造痛苦的能力。似乎通过恐怖和幸福的自然和感官以及力的宿命论而得以拯救。善的生命是没有的。

 善行在于自然对善与恶表现出冷漠大度的外观。

历史无正义,自然无善。因此,悲观主义者,一俟成了注重形式的艺术家,就会走进历史。在那里,正义的缺席本身表现出非凡的儒雅之气,那里恰恰表现出完美性——,同样也走进自然,那里恶和冷漠的性格不隐晦自己的真实目的,在那里,自然表现出完美的性格……虚无主义艺术家,由于喜欢和偏爱玩世不恭的历史和自然而泄露了自己的天机。

〈740〉

犯罪属于“反抗社会制度的起义”这一概念。人们不要“惩罚”一个起义者。因为,人们压迫过他。一个起义者可以是个可怜和被人看不起的人。因为,本来就不该蔑视起义。——就我们社会的种类来说,揭竿而起本来就不会有损于人的价值。在某些场合,人们倒是应该因此而敬重起义者,因为他从我们社会那里感受到了非用战争手段才能解决的问题——他使我们如梦初醒。

罪犯在个别人身上犯有个别罪行,但不能以此证明其全部本能在战争状态下都是针对整个制度的。因为,行为只不过是征象。

人们应该把“惩罚”概念归结如下:即镇压起义、对被镇压者采取的安全措施(全监禁和半监禁)。但是,人们不应用惩罚来表示蔑视。因为,罪犯,无论如何也是人,一个用自己的生命、荣誉、自由从事冒险的人——一条好汉!同样,人们不应认为惩罚就是忏悔;或是一种清算,好像罪与罚之间有某种交换关系似的。——罚是起不到洗雪作用的,因为犯罪并不肮脏。

人们不应向罪犯关闭可能同社会和解的大门:假如他不属于犯罪种族的话。如果属于,则人们应先发制人(一旦拿获,先动手术:阉割)。

既不应把罪犯的恶劣言行算作他的缺点,也不应把他的低下智能当成他的不足。没有任何东西比他自己误解自己更平常的了(尤其是他的反叛本能、削籍的怨恨每每达不到自觉的程度,不读书)。因为受了恐惧感和失败感的影响,他要否定和诋毁自己的作案行为。下述场合则与此截然相反:从心理学角度来说,罪犯屈服于一种莫明其妙的欲望,并且把一个假动机通过次要情节而归咎于自己的案例(譬如,本来只想抢劫财物,结果失手杀了人)。

人们应该小心,不可根据个别的行为而决定一个人的价值。拿破仑就曾告诫过。小偷小摸就更不足道了。假如有人犯了罪,譬如谋杀,但不以为然。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我们生活中缺少一些有利于承认犯罪的环境。有碍于我们价值的事,我们会干吗?假如人们不相信我们的力量有时会杀死一个人,那么人们就是看不起我们。几乎所有的犯罪案例中都表现出一个男子汉不可缺少的特质。陀思妥耶夫笔下的西伯利亚教养所的囚犯,不是没有道理的。而这些人构成了俄国人中最坚强、最宝贵的一部分。假如,在我们这里,罪犯就是一种营养不良、枯萎凋零的植物,那么这一点会使我们的社会制度丢面子的;文艺复兴时期罪犯层出不穷,而且创造了其独特的美德——当然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美德,也就是脱离了道德的美德。

人们只能把自己无法蔑视的人提升到高处;道德的蔑视乃是一种比任何罪行都要大的凌辱。

〈292〉

道德的非自然化,也就是人们把行为同人割裂;即人对“罪恶”的仇恨,或轻蔑;也就是人们认为,有的行为本来就是善的,或是恶的。

重建“自然”。自在的行为根本谈不上价值,因为重要的乃是谁干的。同一个罪行,在有的地方可以是最高的特权,而有的地方就可能是受罚的标记。其实,这乃是裁判者的自私行为,他们从自己的利害关系来分析案例,或作案人(——或者根据同自己的亲疏关系)。

〈327〉

人们应该逐步缩小和限定道德王国。因为,既然本能长期被冠以虚伪的道德之名,人们就应该为本来在这里发挥作用的本能正名,以表敬意;人们应该出于对自己出言日益傲慢的诚实感的尊重而忘却、否认和洗雪自然本能的耻辱。这是人们能否放弃道德力的标准;要设想出一个高度,在这个高度上人们会对“道德”概念有完全异样的感觉,以致听起来像文艺复兴时期美德的发音,就像脱离道德的美德。不过是在未来的某时——我们离这个理想还相当遥远!

道德领域缩小,这是道德进步的标志。凡是人尚且无力进行因果思维的地方,人们就会进行道德思考。

〈924〉

那种没有任何理由自卫和向自身进攻的人会导致什么结果呢?假如一个人丧失了他能攻善守的欲望,那么他还能余下什么呢?

〈192〉

“信仰”还是“仪式”?一种特定的估价和信念的产生乃是为着特定的“仪式”和习惯,这与“仪式”产生自单纯的估价这件事一样自然。人们应该锻炼自己,不是通过价值感的增长,而是通过行为;人们应该首先要能够有所作为……路德的基督徒乃是浅薄。信仰乃是一种辅助物。背景则是对路德的信念以及诸如此类对基督教事业的无能,是一种个人的事实,蒙上了一层极端的疑惑,也就是怀疑是否真有某个行为是完全有罪和胡作非为,以致生存的价值跌落到个别人无所作为的程度,于是,呈现出紧张状态(祈祷、忏悔等等)。——最后,也许被他言中了,本能,宗教改革家的全部行为都表现出的那种本能,乃是世间最残忍的本能。对他们来说,生命只表现在绝对避开自身,表现在向对立面的沉降,一味忍受幻觉(“信仰”)。

〈21〉

完全的虚无主义者。——虚无主义者理想化了的眼睛变得卑鄙了,眼睛不忠实于自己的记忆了——。因为,眼睛使记忆衰退,像秋叶一样凋零;眼睛无法防止记忆力衰退到死尸般苍白的地步,就像弱者把记忆倾注于遥远和逝去的事物一样。而虚无主义者不放进自身的东西,他也不会施于人的整个过去——他使记忆衰退。

〈28〉

不完美的虚无主义,它的种种形式:我们生活于其中。

不去重估迄今为止的价值,而试图逃避虚无主义:会适得其反,使问题弄僵。

〈217a〉

反对基督教理想的战争,反对“极乐”说和“救世”说就是生命目的的主张,反对头脑简单者、良心纯洁者、受苦受难者和多灾多难者享有最高权力。

〈280〉

群畜本能把中间层和近乎中间层的估价视为至高无上和无比宝贵,因为,这是多数人所处的地位;方式和方法和他们使用的相同。这样一来,本能就成了一切等级制的敌人,它认为自下而上的升迁,同时也就是由超大值降为最小值的过程。群畜感到特殊者,不论居于其上,还是居于其下,都是与他们为敌的,有害于他们的。他们对待居上的特殊者即强者、有力者、智者、勇者的手腕,就是说服这些人充当保护人、牧人、卫士——叫他们充当第一批仆人。因为,群畜借此转危为安,变害为利,化险为夷。中间层消失了恐惧感,因为,这里,人们与世无争;在这里,无误解容身之地,这里有平等;这里不认为自身的存在是障碍,而认为是正当的。这里迷漫着一片自满自足之气。怀疑,乃是特殊者的事;特殊者的存在被认为是罪过。

〈817〉

整个艺术和科学的链条,假如其中少了女人,少了女人的事业,真的就缺了个环节吗?让我们承认特殊者的存在吧!他们会证明下述的通病——女人在所有非事业行当中,如书信、回忆录乃至世界上最纤巧的手工艺等,简言之,在一切非职业行当中干得都很出色,这恰恰因为女人会由此使自身变得完美,因为女人借此得以服从于自身占有的唯一艺术动力——乐于沉沦……但是,女人用真正艺术家的激烈的冷漠感能有什么作为呢?这种艺术家认为,鸡毛蒜皮之类小事反倒比承认自身重要得多;因此,他搜索枯肠挖掘最阴私、最内在的东西。他认为,除非女人善于成为形式(——委身于人,使自身公开化——),否则便没有任何价值。艺术,艺术家从事的艺术——你们根本不了解它是什么,它就是刺向一切贞操的一刀?!……自本世纪始,女人才敢涉步文学(而文风拙劣,用老米拉波①的话来说)。因为,女人写了书,创作了作品,却失掉了本能。为了什么?假如我可以问一句的话。

①加布里埃尔·德里凯·米拉波(1749—1791)——法国政治家,伯爵,1790年任雅各宾俱乐部主席,1791年任国民议会主席。——译者

〈827〉

现代艺术乃是制造残暴的艺术。——粗糙的和鲜明的勾画逻辑学;动机化简为公式,公式乃是折磨人的东西。这些线条出现了漫无秩序的一团,惊心动魄,感官为之迷离;色彩、质料、渴望,都显出凶残之相。譬如,左拉①瓦格纳;在更精神性的秩序上还有泰纳。总的说来就是逻辑、众多和凶残。

①埃米尔·左拉(1840—1902)法国作家,自然主义代表人物。——译者

〈322〉

——恶习紧紧同使人难堪的东西纠缠在一起,以致为了最终摆脱同自己的联系,人们就要摒弃恶习。这就是著名的唐豪舍②事件。唐豪舍被瓦格纳的音乐弄得失去了耐性,在维纳斯这个女人那里再也无法按奈心中的欲火。突然间,美德战胜了挑逗;一位图林根少女的身价看涨,极而言之,他甚至赞赏伏尔伏拉姆·冯·埃申巴赫③的手法……

②唐豪舍(1205—1270)——原为南德宫廷抒情诗人(骑士),瓦格纳同名歌剧的主角。——译者

③沃尔沃拉姆·冯·埃申巴赫(1170—1220)德国史诗《帕西法耳》的作者,著名中高德语诗人。——译者

〈814〉

艺术家并非伟大的激情之人,这是他们向我们,同时也是向自己时常叨唠的一句话。理由有二:首先,他们丧失了对自身的羞耻感(他们注视自己的面孔,因为他们活着;他们潜伏起来,他们过于好奇),同时也丧失了对伟大激情的羞耻感(他们剥削作为艺术家的自己)。但是,其次,你们这些魔鬼,你们这些天才,你们嫉妒他们对力(也叫激情)的挥霍。——纵有才能,人们也会成为自己才能的牺牲品的,因为人们生活在自己才能这个魔鬼的控制之下。

人们通过描写激情,是制服不了激情的。毋宁说,假如人们描写激情,人们就会与之同归于尽。(歌德教诲的则是另一个样子;不过,似乎他在这里是想误解自己——出于温情。)

〈217b〉

从前有个人很引人注目,样子很像基督教的那个理想。时间、地点?起码在心理学家和全身检测器的眼睛看来是如此!——请通读普卢塔克①笔下的英雄谱吧!

 ①普卢塔克(约50—125)——古希腊哲学家,作家,道德论者。——译者

〈877〉

大革命造就了拿破仑,他就是大革命的辩护词。以同样的代价,人们也许会欢迎无政府主义摧垮我们的文明。拿破仑造就了民族主义,他就是民族主义的辩护词。一个人的价值(除开道德性和非道德性是恰当的,因为,道德概念根本不涉及人的价值)不在于这个人的功利性。即使别人从他身上得不到任何益处,他也许照样存在下去。可为什么这个极端有害的人就不能成为整个人类的顶峰呢?他是如此之崇高,如此之优越,以致万物都会因之毁灭!

〈310〉

A.通向权力之路,也就是以旧道德之名来荐举新道德——激起兴趣(“幸福”即是结果,反之亦然)——否认反道德的艺术,——充分利用优势和偶然为美化道德服务——通过牺牲和孤立使道德信徒变成狂热分子;——伟大的象征。B.取得了的权力:1.道德强制手段;2.道德诱惑手段;3.道德礼仪(朝臣)。

〈826〉

“错误的强化”:——

1)摹仿浪漫主义:持续不断地突出表现力。这并不是强大的表现,而是匮乏感的表现;

2)风景如画的音乐即所谓戏剧性音乐,其主要特点是更轻松(就像自然主义小说里的表情和行为低级野蛮、庸俗);3)“激情”,这是神经和疲惫的灵魂的事;就像享受高山、沙漠、暴风骤雨、放浪形骸和丑陋现象的情况一样——享受数量巨大和暴烈粗犷的东西(譬如,在历史学家那里);其实,崇拜放荡情感是有的。(——强大的时代具有一种完全相反的艺术需要——需要超越激情,这怎么可能呢?)

4)对激动人心的质料的偏爱(性爱,或社会主义,或病理事物),这一切都是征候,表明今天为谁创作,为超负荷者、精神涣散者、或被削弱者。

为了全面发挥作用,人们应该制造残暴。

〈607〉

科学,具有其两面性:

从个体角度看问题;

从综合文化(所谓“水平”)角度看问题;——按照这个,或那个侧面看问题,就会得出截然相反的估价。

〈867〉

对总权利增长的认识:要充分估计到这种增长一定程度上也包含个人的、等级的、时代的、民族国别的失败在内。

文化重心推移。任何大幅度的增长都是有代价的;费用谁负担!现在这笔费用不知该有多么庞大了。

〈922〉

应该用何种手段来对待野蛮种族手段的“残暴”,绝不是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其实,一旦人们被欧洲式的种种娇惯弄到不得不在刚果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去统治野蛮人时,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的。

〈110〉

总的认识:我们的现代世界具有双重性格——正是这种特征也许会真的预示毁灭和强力。强力就是赢得成熟性的标志,可能由于传统(落后)情感的贬值而被误认为软弱。简言之,情感,作为价值感的情感,并不处于时代的高峰。

广而言之:价值感始终是落后的,它表示远古时代的保存和增长条件。因为,它一直抗衡新的生存条件,因为由此产生不了价值感。这样一来,价值感必然会误解这种条件,这种情感压制新事物,它会引起对新事物的怀疑……

〈823〉

同艺术一道为反对道德化而战。——这种艺术乃是超脱狭隘和片面的道德自由;或者是对道德的嘲讽。遁入自然,那里是自然美和恐怖二者双栖之所。伟人的方案。   

——脆弱的、不中用的、奢侈的灵魂们,只要吹一口气就足以使它们垂头丧气,“美丽的灵魂们”。

——要唤起逝去的理想的无情和野性的一面,它们现在的样子像是个绚丽多彩的怪物。

——从心理上认识到,一切道德化了的艺术家都在不知不觉中化为蠕虫,忸怩作态,这是莫大的享受。

——艺术的虚伪性——要把其非道德性拉出来示众。——把“理想化了的各种基本权力”(感性、醉意、过盈的兽性)拉出来示众。

〈112〉

总的认识。——其实,任何伟大的增长,同时也会带来巨大的破坏和残暴。因为,痛苦、毁灭的象征属于阔步前进的时代;人类一切可怕和强大的运动同时也会引起虚无主义的运动。有时,这也是深刻的、最基本的增长标志,是向新的生存条件过渡的先兆,它是悲观主义的极端形式,真正的虚无主义将会问世。这一点我已看出来了。

〈1019〉

论强力悲观主义。——粗俗人的内在灵魂的家当中,对恶的恐惧占绝对优势。什么是恶?三条:偶然、不确、突然。粗俗人怎样战胜恶呢?——他可以把恶设想为理性、权力、人格。他由此会有可能同以上诸物缔结契约,并且事先对它们施加影响——占据统治地位。

——坚持恶和害的单纯表面性,这乃是另外一种说明方式。人们分析偶然、不确、突然三者的结果,认为它们是善的和有意义的。

——第三种方式:人们首先把不祥的东西解释为“值得的”;人为恶辩解,认为恶是惩罚。

——总之:人们屈从于恶——:全部道德的、宗教的解释只不过是对恶的屈从形式。——声称恶中有善的信仰,也就等于放弃同恶的斗争。

于是,文化的全部历史就是放弃对偶然、不确、突然的恐惧心理。什么叫文化,就是学习算术,学习因果思维,学习掌握特权,学习信仰必然性。随着文化的增长,人渐渐减少了对祸患(人们称之为宗教、道德)的粗俗形式的屈从;去掉了“为祸患的辩护”。现在,人在发动对“祸患”的战争——他要排除祸患。不错,祸患在某些场合可能是信仰安全感、公式和算术的一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信仰作为厌倦情绪进入意识——对偶然、不确、突然的兴趣突变为渴望。

让我们在最高文化的这种象征中再停留片刻吧!——我称其为强力悲观主义。人现在不再为祸患辩护了,人断然拒绝辩护。人要完全彻底享受祸患,认为无意义的祸患乃是最有意思的东西。假如说人以前离不开上帝,那么现在,在一个没有上帝的乱世,一个偶然性世界上,恐怖、朦胧、诱惑都属于本质的东西。

在这样的状态下,善恰恰需要“辩护”;即善必然以恶和危险为基础,或者说,它自身内部必然含有巨大的愚蠢。那时,它还令人满意。现在,兽性不再激起残暴感了;才气横溢和幸运的傲慢有益于人中间的兽类,傲慢自负在这样的时代乃是无往而不胜的精神性的形式。人现在强大到足以对信仰上帝感到羞愧——现在,人可以重新扮演魔鬼律师的角色了。假如人实际赞成维护道德,那么人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如下的缘故:即这些原因叫人们把道德视为敏感、狡诈、唯利是图的形式和唯权是争的形式。

连这种强力悲观主义也以辩神论即对世界的绝对肯定而告终了——但这是为了以前人们之所以否定世界的那些原因的缘故——:因为人们就是以这种方式构想了这个世界的,它就是实际达到的最高理想。

〈485〉

实体概念是主体概念的结果,反之则不可!假如我们放弃灵魂即主体,那就完全失去了“实体”的前提条件。人们会达到存在物的程度,人们也就失去了这个存在物。

对现实性的批判:现实性的多或少,也就是我们信仰的存在等级的根据是什么?——我们对生命感和力感的程度(经验事物的逻辑和关系)给予了我们“存在”、“现实性”、非表面性的标准。

主体:我们认为最高现实感的一切不同要素存在某种统一性,主体就是用以称谓这一信仰的术语。因为,我们认为这种信仰乃是一种原因的结果。——我们十分相信我们的信仰,以致我们为了它而虚构了“真理”、“现实性”、“实体性”等。——“主体”就是虚构,看去好像我们具有的若干相同状态都是一种原因的结果。但是,我们首先创造了这些状态的“一致性”;对这些状态加以同化,这是事实,但不是一致性(——倒不如否定这种一致性——)。

〈71〉

以营养和消化为例的“现代性”。——敏感性,无法形容的敏感(——由于道德的过份铺张:造成同情泛滥——);充斥着矛盾现象,前所未见。——膳食、文学、报纸、形式、审美乃至风景的宇宙政治学也不例外,涌入的速度异常迅速;印象自行消失;人们本能地拒绝吸收某些东西,拒绝严肃地对待某些东西,拒绝“消化”某些东西;——结果削弱了消化能力。对印象过度聚集的适应出现了。因为,人们忘记了扮演的角色;他仅仅对外部刺激有反应。他把自己的力量部分用在占有上,部分用在防御上,部分放在“反驳”上。自发性大大削弱——历史学家、批评家、分析家、解释家、观察家、搜集者、读者,——大家都是反映的天才——大家都是科学!

把他们的天性对“镜”加以人为的调整,这很有意思,但兴趣似乎仅仅是表面的。因为,这是原则的冷漠、平衡,是紧贴在表皮下面的固定低温,表皮上则有温暖、运动、“风暴”、浪花的嬉戏。

外表的灵活性同某种深度的滞碍和困倦相对立。

〈866〉

要证明的必然性是,相反的运动属于对人和人类的日益经济的消耗,属于一种兴趣和成效两者日益固定的、互相鲸吞的“机械运动”。我认为,相反的运动乃是对奢侈的、过剩的人类的遴选。因为,在他们中间要出现一种强者、高等种类的人,这种人的产生条件和保持条件不同于普通老百姓。众所周知,我对这种人的概念和比喻就是“超人”一词。

在前述第一条路上——今天,我们对它可以一览无遗了——会产生适应、平泛、更高等的中国气——本能的自谦,而对人类渺小化则抱知足常乐的态度——这乃是人的停滞水准。假如我们首先具备地球必然面临的经济总体管理条件,那么作为机械运动的人类才有可能通过这种管理发现自身的最高意义。——也就是作为由日益变小和变精微的无数适应性齿轮,组成了一个庞大的钟表装置;这是使一切居统治地位和发号施令者日益成为多余的过程;是这种巨大的力的总体——其个别因素就是力和价值的最小值。

同使人渺小化和使人适应一种专门化的功利性相反,要有相反的运动——即制造综合性的、概略性的、有辩护力的人。对这种人来说,使人类变为机器乃是生存的前提,是他赖以发现自身高等形式的基础。

他需要芸芸众生即“平庸者”的敌意,同后者相比,他需要距离感,他要居于其上、以其为生。贵族政体说,这种高等形式就是未来的形式。——用道德的话来说,上述总体机械运动,也就是一切齿轮的通力合作乃是对人的最大限度的剥削:然而,运动是以剥削为基础的,正因为如此,这种剥削才具有意义。别的场合,剥削其实不过是人的类型价值的总消减,——规模最大的退步现象——你们看见了,我与之斗争的乃是经济学的乐观主义;似乎,随着每个人自我牺牲的增长,每个人的总福利也一定增长。但在我看来,似乎情况刚好相反。因为,个人的总牺牲汇集成为总的损失。人将会变得更少——以致不会再知道这个伟大过程到底服务于什么。目的又是什么?新的目的是什么?——人类恰恰需要这一点。

〈731〉

连续统一体:“婚姻、财产、语言、传统、出身、家庭、民族、国家”,这就是高低秩序的连续统一体。它的经济学就在于连续劳动这一优点表现过剩,在于缺点的倍增。因为,连续统一体部件更替和可延性支出较大。(也就是说,有效部件由于多次停顿而需要更新,这需要消耗更多的费用,同时,保存的费用也很可观。)优点在于,避免了中断,节省了由于中断造成的开支。万事开头难,更费钱。

 “生命的优点愈大,保存和创造所需费用也就愈大(饮食和生殖);因而,从已取得的高度折向毁灭的危险、或然性也愈大。”

〈653〉

应该嘲笑生物学家虚假的“利他主义”,因为,变形虫的繁衍表现为甩掉包袱,这是个大优点。排泄废物。

〈888〉

我尝试用经济学的方法为道德辩护。——任务就是把人变得尽可能具有利用价值,尽可能像机器般的准确无误。为此,人必须装备机器道德(——人应学会这样看待问题,即,他像机器般地处于劳作状态,也就是价值最高的状态。为此,人应该尽可能地使他人扫兴,把他人说得尽可能阴险、臭名昭著)。

这里,令人讨厌的首要障碍就是无聊和单调,这是一切机器运动的必然结果。要学会忍受这种情况——而且不单纯是忍受——,要善于看到某种高等的魅力在围绕着无聊奔跑,这件事乃是迄今为止一切高等学府的教学任务。学习一种与我们毫不相干的技能;同时,要把这种“客观的”活动看成自己的“义务”;要学会区分欲望和义务之间的关系——这是高等学府不可估量的任务和成绩。因此,迄今为止,语言学家都是“自在”的教育家,他的活动本身就提供了不断走向宏大壮观活动的单调和无聊;在他的旗帜下,门生们学习“死记硬背”:这乃是为将来机械地、出色地完成任务创造前提(充当国家官吏、丈夫、文牍奴隶、报纸读者和士兵)。这种生存也许比其他一切生存更需要哲学的辩护和美化:因为,惬意感应该完全根据正确无误的诉讼程序降格为低贱等级的情感;“本来的义务”,就一切不惬意的事物来说,也许就是敬畏的激情——要命令式地要求一切位于功利性、娱人耳目性、目的性彼岸的东西……自己要去企求这种机器般的生存形式,这被认为是最高的、令人仰慕的生存形式(——类型:康德乃是“你应如何如何”这种公式概念的狂热鼓吹者)。

〈889〉

用经济学方法估价迄今为止的理想——即选择特定的欲望和状态,以牺牲别的欲望为代价来选择和培育。立法者(或社会本能)选择出一定数量的状态和欲望,通过它们的活动来保障调解功能(即功能机器说,也就是每个欲望和状态有规律的需求的结果)。   

假如这些激情和状态含有令人难堪的掺合物,那么就得寻找出能用某种价值观来克服的办法,也就是认为痛苦是可贵的,在更高的意义上来说,痛苦就是异常的快乐。用公式来说就是:“怎样使不快变为快乐”,譬如,当我们的服从、对法律的适应,受到力、权力和自我克服的好评的时候。同理,我们的公共意识、胞泽意识、祖国意识、“人道化”、“利他主义”、“英雄主义”也是如此。

勉为其难——此乃理想的意图所在。

〈719〉

社会内部欲望的分工,造成了人和等级要去培植一种不完美的因而更有用的灵魂。在社会内部各个种类那里,某种欲望为什么退化殆尽(而另一种欲望则受到强化)。论为道德辩护:

经济学上的(意在尽可能充分利用个体之力,免得浪费特殊天性);

美学上的(用对自己一类的快乐来装备坚实的种类);

政治上的(经受不同力度的紧张关系的艺术);

心理学上的(道德乃是替败类、平庸者说话的估价所虚构的优势——目的在于保存弱者)。

〈243〉

要三思啊:对神性天意的不祥信仰乃是历史上对手和理性最致命的信仰了,但却一直延续至今。在“自然”、“进步”、“完美化”、“达尔文主义”等公式下,在迷信幸福与道德、不幸和过失固定配属关系的影响下,基督教的前提和解释总是香火不绝。那种对事物的运动、“生命”、“生命本能”的信仰,那种愚蠢的听天由命,也就是相信一切人只应该履行义务,以便万事如意——诸如此类的东西只有以善者的眼光来看才有意义。连宿命论——我们的哲学敏感现今的形式——也是对神性天意的最长久的信仰的结果,不自觉的结果。就像万事的进程同我们无关似的(——好像我们会让事物各行其便似的,因为任何个别人本身只是绝对现实性的一种形式而已——)。

〈350〉

爱、恨、褒、贬乃是一切理想的前提。要么,肯定的情感即第一推动力;要么,否定的情感,二者必居其一。譬如,恨和蔑视,在所有怨恨理想那里就成了第一推动力。

〈1017〉

19世纪就没有发现卢梭的“自然之人”,而是发现了人们更真实的形象——为此,它有这个勇气……总的来说,这样就赋予基督教的人的概念以再造之意。为什么他人没有这种勇气,这正是它对这种“自在之人”的赞同的结果,而且在这种人身上看到了人的未来。同样,人们也不敢正视人的恐惧感的增长乃是每次文化增长的伴随现象;在这方面,人总是屈从于基督教的理想,并同这种理想一起对抗异教,同样也对抗文艺复兴时期的美德概念。但是,人们并没有就此找到文化之门的钥匙。实际上,情形仍然处在伪造历史以有利于“善良的人”的状态(好像善良人本身就代表了人的进步似的),仍然停留在社会主义理想(也就是停留在基督教和非基督教世界的卢梭的残渣)那里。

反18世纪的斗争:歌德和拿破仑彻底战胜了这个世纪。叔本华也同这个世纪抗争过;不过,他不情愿地退回了17世纪——他是一个现代的巴斯噶,他具备巴斯噶的价值论断,而没有基督教的影响。叔本华的力量不足以达到新的肯定。

拿破仑。应认为他是高等的人和可怕的人的必然配属。再造的“男子汉”。而女人应得的卑贱和胆怯的赞许又物归原主了。“总体性”就是健康和最高的主动性;重新发现了直线,这个行动的伟大格局;最强有力的本能,生命本身的本能即统治欲得到了肯定。

〈序言1〉

伟大事物要求人们对其保持沉默,或大谈特谈:大谈特谈,也就是玩世不恭、心地坦然。

〈序言2〉

我要叙述的是往后两个世纪的历史,我要描述的是行将到来的唯一者,即虚无主义的兴起。现在,已经就在叙述这段历史了,因为在这里起作用的乃是必然性本身。无数征兆业已预示了这种未来,无处不在预言这种命运。人人洗耳恭听这未来派音乐吧。长久以来,整个欧洲文明每十年跃升一次,我们随着这种折磨人的紧张局面而在运动着,就像朝灾难扑去一般。动荡不安、刀兵水火、猝不及防;就像急于奔向尽头的洪流,它不再沉思,它害怕沉思。

〈序言3〉

——他在这里发言说道,迄今为止,他到是只干了沉思这件事。作为出自本能的哲学家和隐士,他由于旁观、客处、忍耐、彷徨、落魄而发现了自己的长处;作为蛮勇和探索精神,他已经在未来迷宫中走失过一次了;作为占卜家,当要叙述必将出现的事物时,他就要回首顾盼;但是,作为欧洲第一位彻底的虚无主义者,他自身已经彻底体验了虚无主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虚无主义就在他的身后、脚下、身外。

〈序言4〉

可不要错会了这本未来《福音书》开头标题的含义。《权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我用这个公式来表示一种反运动,意在提出原则和任务;这种运动会在未来某个时刻取代彻底的虚无主义;但它在逻辑和心理上则是以虚无主义为前提的,它简直只能知道虚无主义和来自虚无主义。可为什么虚无主义的兴起势在必然呢?这是因为我们迄今为止的价值由虚无主义得出了它的最后结论;因为虚无主义是我们彻底思考出来的伟大价值和理想的逻辑学,——因为我们必须首先经历虚无主义,然后才会弄清这些所谓“价值”的价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某个时刻,我们将需要新的价值……

〈717〉

国家,也就是有组织的非道德——内里:警察、刑法,等级、商业、家庭;外表:权力意志、战争意志、掠夺意志、复仇意志。

众人去干个别人也许毫不明白的事,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分散责任、命令和实施。通过植入服从、义务、对祖国和王公之爱等道德观念的办法。用保持自豪感、严酷、健壮、仇恨、报复的办法——简言之,要保持一切同群畜类型相反的种类的特性。

〈729〉

维护军事国家乃是最高和最后的手段,对最高的种类和最健壮的种类来说,不论是创立,还是确定伟大的传统,都少不了它。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使国家的敌意和等级距离感永恒化的一切概念,都以裁决者的面目出现(譬如,民族主义、保护关税等等)。

〈780〉

使行为、定则、欲望成为可能的种种窍门,在个体看来是不“许可的”——也是没有“味道的”。

使我们进入这种“异化”世界的艺术使我们对它们产生了兴趣;历史学家指明了它们的权利和理性的类别;观赏了异国风情;心理学;刑法;疯人院;罪犯;社会学;

 “非个性”(使得我们作为集体生物的媒介可以有这样的欲望和行动——律师团、陪审团、市民、士兵、部长、王公、“评论家”——)使我们感到,似乎我们正在做出某些牺牲……

〈180〉

所谓的青年。——假如人们在这里梦想有一个天真和年轻的民族迎着旧文化突兀而起,那就是自欺欺人;有一种迷信,好像在最低贱民族的各阶层,也就是基督教扎根生长的阶层又重新喷涌了生命之泉似的。假如人们认为基督教乃是新兴的年轻民族和强壮种族的表现,那就说明他们对基督教毫无所知。毋宁说,基督教乃是典型的颓废形式,是在一个倦怠盲目和病态的乌合之众中产生的道德腐化和歇斯底里。这是个奇怪的团体,他们麇集在惑众大师的周围,活像一部俄国小说里描写的情景:一切神经病人都通过熙攘的人群找到幽会的机会……没有任务,本能感到一切都近于尾声,什么都不值得干,逍遥自在、知足常乐。

犹太教本能的权力和对未来的肯定,它顽强求生和求权力的意志是怀在其统治阶级肚子里的怪胎;只有用本能的倦怠来形容年轻的基督教阶层,才是最恰当的。一方面,厌烦一切;另一方面——横竖自满自足。

〈209〉

《福音书》:有消息说,幸福的大门始终对低贱者和穷人开放——人们除了听命于上谕、传统、监护而外,什么都无须去做。在这个意义上说,基督教的兴起就是典型的社会主义学说。

财产、职业、祖国、等级、警察、国家、教会、教育、艺术、军事机构:这一切同样是幸福的障碍,是《福音书》指控的谬误、迷惘和邪恶——这一切都是典型的社会主义者的学说。在暴乱的背景上,解了冻的、对“主人”的反感就像炸弹一样爆发开来,于是,本能地感到,在遭受了如此长久的压力之后,到底有多少幸福还寓于自由之感呢……(绝大多数都是这些事物的象征。诸如,低贱阶层受到优待啦,他们已经破格尝到难得的幸福啦……不是饥荒制造了革命,而是民众放开肚皮,狼吞虎咽……)

〈427〉

自苏格拉底以后的希腊哲学家,一概是颓废的象征;因此,反希腊的本能甚嚣尘上。

“诡辩派”仍旧是希腊式的——包括阿那克萨哥拉,德谟克利特,他们是伟大的爱奥尼亚人——;不过只是过渡形式——希腊城邦失掉了对自己独特文化的信仰,失掉了自己君临其他城邦之上的主人权利……也就是说,人们交流了文化即“诸神”,——因之人们就失去了对唯一上帝的独家特权。不同来源的善与恶溶为一体,因为,善与恶的界线日趋模糊……

这就是“诡辩派”……

相反,“哲学家”则是反动,因为他要的是旧美德。他认为制度衰落乃是衰落的原因,他要旧的制度;——他认为衰退乃是权威的衰退,因为,他在寻求新的权威(漫游外国、异邦文化、异邦宗教……);——既然“城邦”的概念生存了下来,他就希望理想的城邦(很像犹太人的情况。在他们沦为奴仆之后,他们就作为“民族”而确定了下来)。犹太人对一切君都感到兴趣,因为,他们希望重建更有权威的道德。

渐渐地,衰亡的责任都落在了一切真正希腊的东西身上(柏拉图不感激伯里克利斯、荷马、悲剧、修辞学,就像预言家们对大卫①和扫罗②的情形一样)。古希腊的衰亡,被认为是反对古希腊文化基础的借口,哲学家们的根本性错误——推论:

古希腊世界灭亡了。原因:荷马、神话、古代风俗等等。

①大卫——公元前10世纪的犹太国王。——译者

②扫罗——以色列第一任国王。——译者

哲学家们价值论断的发展乃是反对古希腊的:——埃及的东西(“死后的生命”成了定则……);犹太人的东西(“智者的显贵”“酋长”)。毕达哥拉斯③学派,阴间的崇拜、缄默、彼岸的恐怖、数学。宗教的估价,同宇宙交往的一种;——传教士式毕达哥拉斯(公元前580—前500)——古希腊数学家,哲学家,建立了毕的、禁欲主义的、超验的;——辩证法,——我想,柏拉图身上已经带有这种咬文嚼字、死搬概念的坏毛病了!——优良的精神审美没落了,因为,人们对一切直接辩证法那丑恶和生硬的一面已经熟视无睹了。

③达哥拉斯学派,宣扬神秘主义。——译者

两种颓废运动和极端行为并行不悖:a)繁茂可爱的、阴险的奢华喜好和艺术的颓废;b)宗教和道德激情的抑郁化、斯多噶主义的苦行、柏拉图的感官否定,这些都为基督教准备了土壤。

〈153〉

这种虚无主义的宗教,把古典文化中的颓废因素和血缘相近的现象汇聚一处;即:

a)弱者和败类的派系(摒弃古代世界,即最粗暴地抛弃古代世界……);

b)道德化了的人和反异教的人的派系;

c)厌倦政治和平庸者的派系(萎萎不振的罗马人……),不知其所以然的无国籍者;

d)厌倦自身者的派系,——那些愿意参与非法密谋的人——

〈156〉

虚无主义宗教就像基督教一样,挣脱了一个老朽顽固但因衰老而失却健壮本能的民族,而且逐渐转移到另一个环境,最后来到年轻的、涉世未深的民族大家庭——这有多么奇怪啊!向野蛮人即日耳曼人宣谕那尾声的、牧人的、夜晚的祝福!为什么非要使这一切首先日耳曼化、野蛮化呢!对那些梦想阵亡将士纪念堂者来说,他们认为战争就是最大的幸福!——把一个超民族的宗教硬说成是一个从未有过任何民族的混沌世界——。

〈218〉

我们的优越地位:我们生活在一个比较的时代,我们可能审查从来未经审查的东西;我们就是全部历史的自我意识。我们享受不同,受的苦也不同。对比频繁出现的现象,这是我们最本能的活动。我们理解一切,我们享用一切,我们头脑中没有任何敌对的情感。我们本身是否会因此误入歧途,我们善意的、近乎情深意切的渴望,向着最危险的事物大胆奔去……“一切皆善”——否定它,要花费我们相当多的气力。假如我们一旦变得如此不明智,以致结伙反对某事物,那么我们就会受苦……归根到底,我们这些学者今天最好是实行基督的学说——

〈220〉

叫人们信仰的整个基督教学说,基督教的全部“真理”都是骗人的鬼话,因为,它们恰好都是基督教运动初期主张的反面。

〈159〉

教会称之为基督教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反基督教的。因为,那些东西纯属人的私事,而非象征;纯属故事,而非永恒的事实;纯属公式、规范、教条,而非生命的实践。只有对教义、崇拜、教会、神学抱完全漠然的态度,那才算得基督教的。

基督教的实践不是任何奇想,佛教的实践也非奇想;奇想乃是幸福生活的手段。

〈212〉

任何时候都可能产生基督教。基督教同用它的名字装点起来的那些无耻的教条毫不相干。因为,它既不需要人格上帝说,不需要罪恶说,不需要不死说,也不需要救世和信仰说。它简直不需要任何形而上学,更不需要禁欲主义和基督教的“自然科学”。基督教是实践,不是信仰说。它告诉我们应该如何行动,而不是我们应该信仰什么。

现在,假如有谁说,“我不想当兵”,“我无法无天”,“我反对警察上岗”,“我不愿从事任何破坏内心安宁的事:假如我不必因此而受害,那就没有什么比受苦更能保持我内心的宁静了”——那么他就是基督徒。

〈225〉

没有“神圣性”这个乖僻的概念,——“上帝”和“人”彼此不可分割。没有“奇迹”——根本没有那个领域:因为,那唯一为人重视的领域乃是“僧侣的”(即象征心理的)。颓废:是“伊壁鸠鲁主义”的相对物……按照古希腊的概念,天堂也不过是“伊壁鸠鲁的花园”而已。

这样的生活没有使命:——生活没有任何意愿;——“伊壁鸠鲁的诸神”的形式;——没有任何设定目的的原因;——

生儿育女;——一切都办到了。

〈239〉

某种程度来说,我们的时代成熟了(也就是颓废了),就像佛祖的时代一样……因此,不含荒谬教条的基督教性是可行的(古代异种杂交说的最令人作呕的怪胎)。

〈221〉

我们又造出了基督教的理想,剩下的事就是确定其价值了:

1.这个理想否定了些什么价值呢?对立理想包含了些什么内容呢?——自豪感、距离感的激情、伟大的责任、高傲、绚丽的兽性,征战和掠夺欲的本能,激情、复仇、诡谲、盛怒、快感、冒险、认识等的神性化——;高贵的理想遭到否定,即人类的美、智、权力,显赫和危险性,设定目的的人,“未来的”人(——于是,这里产生了作为犹太教结果的基督教性。

2.这种理想能实现吗?——能,不过会受气候的限制,这很像印度的理想。两者都缺少劳动。——它来源于民族、国家、文化团体、审判机关,它拒绝学业、知识、仪表养成、职业、商业活动等……它取代了一切意味着人的使用和价值的东西——它由于极端厌恶感而中止了对人的使用和价值。非政治的、反民族的,既不是侵略性的,又不是防御性的,——这只能发生在秩序井然的国家和社会生活内部,因为这种生活由于牺牲了普遍利益而使这些不值钱的寄生虫泛滥成灾……

3.要快乐意志的结果始终存在(别的什么都不要)!“极乐性”被认为是可以自我证明的东西,不再需要辩护的东西,——其余的一切(存、亡)只不过是达到目的的手段……但这种考虑过于低级,因为,对痛苦、谴责、道德沦丧本身的恐惧,成了足以舍弃一切的动机……这是贫乏的思维方式,是种类衰退迹象;人们应该不使自己受蒙蔽。(你们要变得像个孩子一样!”——。相似的天性:阿西西的弗兰茨,他乃是官能性神经病患者,癫痫病患者,像耶稣那样的幻影。)

〈213〉

论基督教史。——环境变化在持续:于是,基督教学说也一再变换自己的重心……变得有利于低贱者和小人……宏扬大慈大悲之心……“基督教”这一类人逐步接受了他们原来否定的一切(过去他们坚持否定这一切——)。基督教会变成市民、士兵、法官、工人、商人、学者、神学家、传教士、哲学家、农夫、艺术家、爱国者、政治家、“王公”……他们重操旧业(——自我辩护、守法、惩罚、宣誓、民族隔阂、贬抑、发怒……)。总之,基督教的全部生活就是基督作为解脱来宣扬的那种生活……

教会差不多等于反基督教的胜利,正如现代国家、现代民族主义一样……教会乃是基督教的野蛮化。

〈214〉

基督教的主宰:犹太教(保罗);柏拉图主义(奥古斯丁),殉道崇拜(救世说,十字架的象征);禁欲主义(——敌视“自然”、“理性”、“感官”,——东方……)

〈136〉

耶稣告诫人们:对得罪我们的人,你既不应用行动,也不应用感情表示反抗。

你们不应承认任何休妻的理由。

你们不应制造外地人和本地人,外国人和本国人的隔阂。你们不应对任何人发怒,不该蔑视任何人。你们要借贷布施。你们不应有发财之念。你们不应发誓。你们不应杀生。你们应该和解,你们应该谦让。你们不应当众祈祷。

“极乐”绝非许诺,因为,极乐乃是当你们如此如此生活和劳作的时候就有的。

〈164〉

次要的附加物。——一切预言家和奇迹创造者的态度,发怒,念咒召唤最高审判乃是令人厌恶的道德沦丧(譬如《马可福音》第6章第11节:“何处的人不接待你们……我告诉你们说:真的,那将成为索多姆①和蛾摩拉②等)。“无花果树”(《马太福音》第21章第18节):“早晨回城的时候,他饿了,看见路旁有一棵无花果树,就走到跟前,在树上找不着什么,不过有叶子,就对树说,从今以后,你永不结果子!那无花果树就立刻枯干了。”

①巴勒斯坦城名,见《创世记》第8章第20节。——译者

②巴勒斯坦城名,见《创世记》第8章第20节。——译者

〈165〉

以极其荒谬的方式掺进了赏罚说,这样一来,就败坏了一切。

同样,第一个教会实践是有争论的,使徒保罗的实践和他的态度也被谎称为先兆和先知的——。

第一批基督徒的实际生平和学说,都是事后加工美化了的,看起来都像是按规定行事的,只要照办就行了——。

完全是预言。为什么对一切都造假、作手脚呢!

〈160〉

耶稣径直向心中的“天国”状态走去,因为他在犹太教会的规定中找不到良策——;他认为犹太教的现实性(保存自身的需要)等于子虚乌有,因为,他是纯内向的。——同样,他在人同上帝交往的一整套公式方面收效甚微。因为,他反对忏悔说和谅解说;他指出,为了自我感觉“神性化”,人应如何生活——也就是人们如何不因忏悔己过而生活。因为,“同罪恶无干”,这乃是他的主要论断。

罪恶、忏悔、宽恕——这一切都同罪恶无干……这是羼假的犹太教,或者说,它是异教的。

〈183〉

基督教的象征主义建立在犹太教的象征主义的基础上,象征主义就已经把全部现实性(历史、自然)消溶在神圣的非自然性和非实在性中了……它不想重新面向实际的历史了——,它对自然的成就不感兴趣了——

〈161〉

天国乃是心中的一种状态(——孩子们都这么说,“因为天国是属于他们的”):“超出尘世的一切”均系子虚乌有,上帝之国不可计日以待,不会按照日历行事,某事出现于某日,这之前就没有:而是“个别人心中的感官变化”,是某种随时可有,随时可无的东西……

〈162〉

“十字架上的暴徒。”——假如罪犯,一个凌迟处死的罪犯本人断言:“像这位耶稣一样,不反抗、无敌意、善良、温顺地受罪,死去,这就是公理”,那么他就肯定了《福音书》,因为这样他就升到了天国……

〈928〉

“要随着他的感情吗?”——人们,由于向慷慨的情感让步而给自己的生命带来危险,并且由于一时冲动:认为这没有什么价值,而且根本不典型。就实现的能力而言,大家都一样——但就决断而言,罪犯、强盗和科西嘉人肯定胜过安分守己的老实人。

更高的阶段:也就是克服心中的充斥感,而且不因一时冲动而去干英雄行为——而是临事冷静、有条不紊,没有起伏不定的快乐感。……

这种感觉来自同情:而它通常都要经过理性的筛选;不然,它就像欲望一样的危险。

盲目迁就欲望,不管它们是慷慨和同情的,还是敌意的,此乃大患之因。

性格的伟大不在于人们不占有这些欲望——相反,在于占有——直到令人不寒而栗。不过,他们是受别人驾驭的……

    但束缚是无快乐可言的,而仅仅因为……

〈198〉

基督教的创始人不得不忏悔说,他是面向犹太社会和下层知识界的。而这个阶层却

按照自己理解的精神去构想创始人……从一个因一切人格性和故事性而否定现实性的学说中,编造一个救世故事,一个人格上帝,一个人格救世主,一个人格不死性,并且把“人格”和“故事”的些微小事网罗无遗,此乃不折不扣的肮脏丑闻……

救世传奇代替了象征性的现世和永世,代替了此地和他地;奇迹代替了心理象征。〈830〉

文克尔曼和歌德笔下的希腊人,维克多·雨果笔下的东方人,瓦格纳笔下《埃达》①诗集中的人物,司各脱笔下的13世纪的英国人——总有一天,人们将会发现这全部悲剧!这一切乃是与历史不符的、虚构的,但却是——现代的。

①《埃达》——古代北欧诸国的诗歌集,日耳曼英雄传说的主要来源,瓦格纳歌剧多取材于此。——译者

〈65〉

今天,本能和传统意志受到了最致命的抨击,因为,把自己的来历归功于这种本能的一切制度,这违背了现代精神的审美……根本说来,人们绝不会去干不符合目的的事。不会为了传统习惯而彻底取消意义。人们认为,传统即是宿命。因为,人们研究了它,认识了它(作为“遗产”——),但是,人们却不喜欢它。要选择一切够用上几百年的状态和估价。——这种做法乃是彻头彻尾反现代的。其结果则是:破坏原则赋予我们时代的性格。

〈353〉

对善良人的批判。——正派、尊严、责任感、正义感、人性、诚实、正直、心地善良,——这些动听的字眼难道是为了特性本身才去肯定特性的吗?或者,这里,价值的一般特性和状态仅仅在特性会获得价值这种观点指导下才去活动吗?这些特性的价值就在这些特性之中吗?或者,就在它们带来的利益和优点之中(好像是随之而来的,人们希望随之而来)吗?

我在这里当然且不说论断中的自我和阉割的对立。问题在于,这是不是结果,无论就这些特性的体现者而言,还是对环境、社会、“人类”(因此特性才具有价值)而言;或者,这些特性本身是否具有特性……换句话说:这就是相反特性所谴责、攻击、否定(——认为它们不可靠、虚伪、乖僻、自我怀疑、非人性——)的功利性吗?这些特性的本质?或仅仅是这些特性的结果受到过谴责吗?——换一种问法:具有第二种特性的人不要生存,这难道是合意的吗?——无论如何,有人相信这些……但是,这里隐匿着狭隘利己主义的谬误、近视、偏颇。

换句话说,单纯创造偏袒正派人的状态——致使相反的天性和本能意志消沉、慢性死亡,这难道也是合意的吗?根本说来,这乃是审美和美学的问题:让“最可尊敬的”即极端无聊的一种人存留下来,这是合意的吗?那些正人君子、道德家、老实人、正经人、愚夫蠢汉呢?

假如人们设想,不存在“异类”的过剩,那么老实人就根本没有生存的权利。因为,不需这种人,——这里,人们看到,使这种令人不堪忍受的道德受人尊重的原因仅仅在于它粗糙简陋的功利性。

合意性也许正好在相反的一面。要创造这样的状态,在那里,“正派人”降格为“有用的工具”这样一种寒怆的地位——作为“理想的群畜”,往好里说,当群畜的牧人。简言之,在这种状态下,正派人排不到更高一等的、要求异样特性的品级。

〈241〉

欧洲文化的幽默:人们认为这是真实的,但是,人们干的却是别的。譬如,假如教会对《圣经》的解释,新教对《圣经》的解释,还有,天主教的解释长此以往地保持下去,那么读书和批判的全部技艺又有什么用呢!

〈849〉

未来的东西。——反对伟大的“受难”这种浪漫主义。——要认识到,为什么一切“古典的”审美都要配属一定数量的冷漠、清醒、严酷:这主要是逻辑学的原因。精神性的幸福、“三位一体”、聚精会神,它们仇恨感性、情绪、机智,仇恨众多、不确、彷徨、预感,就像是仇恨易逝、顶峰、美丽、善良一样。人们不应拿艺术家的公式当儿戏,人们要改造生命,以后,生命应该书写自身。   

这是一出欢快的喜剧,我们今天才学会嘲笑于它,现在才看见它:海尔德、文克尔曼、歌德和黑格尔等的同时代人曾经要求重新发现古典的理想……而且同一时间还要求重新发现莎士比亚!——同一类人却以卑鄙的方式宣布同法国人的古典学派一刀两断!……但是,人们本来希望“自然”、“自然性”    啊!死脑筋啊!人们竟然认为古典性就是自然性哩!   

不带任何偏见,不要优柔寡断,认真想一想,古典审美到底在何种土壤里生成。使人经得起强硬化、简化、强化、恶化:这是同属一体的。逻辑学和心理学上的简化。不看重细节、综合的东西、不确的东西。   

德国的浪漫派不反对古典主义,而是反对理性、启蒙、审美和18世纪。   

瓦格纳的浪漫主义具有的敏感性,是古典敏感性的对立面。   

求统一的意志(因为统一性是残暴的,是折磨听众和观众的),但在大事上却不能对自身残暴。也就是要考虑到作品本身(考虑到放弃、缩短、解释和化简)。以质量取胜(瓦格纳、雨果、左拉、泰纳)。

〈106〉

德国音乐为什么在德国浪漫主义盛行时期达到了高峰?为什么德国音乐中没有产生歌德?而在贝多芬中又有席勒①,确切地说,有多少“克拉”②!舒曼本身含有艾兴多夫③、乌兰德④、海涅、霍夫曼⑤、蒂克⑥、理查·瓦格纳具有弗赖许茨⑦、霍夫曼、格林⑧、浪漫主义传统、本能的神秘天主教、象征主义、“激情的自由思想”(卢梭的意图)。《漂泊的荷兰人》大有法国式的味道,那里《怕光的人》(1830)曾经成为诱惑者的典型。

①席勒(1759—1805)——德国杰出的诗人,戏剧家,狂飚运动代表作家之一,著有《强盗》、《阴谋与爱情》等。——译者

②传说中的少女殉道者,保罗的弟子和随从。——译者

③约瑟夫·艾兴多夫(1788—1857)——德国浪漫主义诗人,男爵。——译者

④路德维希·乌兰德(1787—1862)德国晚期浪漫派诗人。——译者

⑤恩斯特·泰奥多尔·阿马德斯·霍夫曼(1776—1822)——德国浪漫主义诗人,作曲家。——译者

⑥路德维希·蒂克(1773—1853)——德国浪漫主义诗人。——译者

⑦德国传说中的魔弹射手。——译者

⑧即格林兄弟(1785—1863)(1786—1859)——德国著名语言学家,童话作家。——译者

音乐的崇拜,对形式的浪漫主义崇拜,瓦格纳综合了浪漫主义德国的和法国的——

〈387〉

激情等级这一整套观念:就好像理性的引导就是理所当然和正常的似的,——而激情似乎是不正常的、危险的、半兽性的。

 此外,就激情的目的来说,无非是对快乐的渴望……激情的尊严受到损害:1.好像激情是不适当的方法,是不必要的,不总是推动力;2.因为激情盼望着没有任何贵重价值的东西,也就是音乐……

 否认激情和理性,好像后者是自为的本质似的,而且尤其后者不是各种激情和渴望的合乎比例的状态;好像不是每个激情都是有理性的成份似的……

〈425〉

哲学家身上的“客观性”:道德对自身是冷淡主义的,对后果好坏则是盲从;对使用危险手段不假思索;性格乖张和多样,这被认为是优点,而且予以充分利用。

我对自身抱着深刻的冷漠。因为,我不想从我的知识中得到任何好处,同时也不回避这些知识必然带来的坏处。——这里也包括人们称之为损害性格的东西在内;这种远景在于外部,因为,我有我的性格。但是,我既不想弄清它,也不想改变它。——我从来没有想过个人的操行如何。在我看来,一旦人们对个人的事情感觉兴趣,他就等于给自己关上了知识的大门——或者,一旦关心“拯救灵魂”!……人们不应该过份看重自己的道德性,同时,也不应放弃对道德对立物的起码权益……

在这里,也许要把道德遗产作为前提,因为,人们预感到,要是不因此造成特别贫困化,那人们是可以从中挥霍和抛弃不少东西的。永远不要去尝试赞赏“美丽的灵魂”这样的感情;要善长在它们面前表现出优越感来;要带着一种内在的嘲弄之情去同道德怪物打交道。破坏贞操——这是一种神秘的快乐。

要围绕自身转动;没有变“善”,或成为“异样”的愿望。要特别当心,不要让事物沾染半点道德性的触须和网络——。

〈242〉

人们还没有很好地总结,我们欧洲人生活在何种概念杂陈的野蛮时代。人们可能认为“拯救灵魂”只靠一本《圣经》就行了!……而且,有人对我说,时至今日,老百姓还是相信这一点。

假如教会所坚持的这种对《圣经》的荒唐解释毫无羞愧之色,那么一切科学教育,一切批判和解释之学说又有什么用呢?

〈777〉

爱——你们可要认清:就是这种爱,这种女人的同情——还有比它更利己主义的吗?……假如她们作出牺牲,牺牲了自己的荣誉、美名,那么她们为谁牺牲?为了丈夫吗?或者,为了放肆的追求?——这同样也是不折不扣的自私自利的渴求:

她们是否也为别人着想,而且筹措报答之情呢……

这样一种不成样子的估价怎么能拯救一切他人呢!!

〈264〉

有人认为,人类总是超越自己内心世界的基本事实,这有多么虚伪、多么荒谬啊!这里没有了眼睛,这是信口雌黄——

〈342〉

A、一贯的种类。这里,人们要弄清,也许人们不仇恨恶;不与恶作对,不去发动对自己的战争;人们不仅会忍受实践必然带来的痛苦;人们完全生活在肯定的情感之中;人们对待敌人的派系,既听其言,也观其行;人们会通过和平的、善良的、和睦的、多情的、多助的、可爱的状态这种超级胚胎使别种状态的土壤变得贫瘠……,人们需要持之以恒的实践。这里取得了什么进展呢?——佛教的种类,或者说完美的母牛。   

上述观点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才是可能的,即,假如道德没有盛行,假如恶不因其自身而受到怨恨,而仅仅是因为它向我们指出了种种使我们感觉痛楚的状态(动荡、劳苦、忧虑、混乱、寄人篱下)。

这乃是佛教的主张。因为,这里无人仇恨罪恶,这里根本没有“罪恶”的概念。

B、动摇不定的种类。人们会发动对恶的战争,——人们认为,为了善的利益,战争不要导致一般战争必然带来的道德结果和性格结果(正因为如此,人们才因战争之恶而嫌弃战争)。其实,这种反恶之战的质变来得比人对人的一切敌视都更为彻底。通常作为敌人的“人”(至少是想像中的人)会再次潜入(魔鬼,恶的精灵等),它敌视、窥探和侦察我们心中非善的和可能是恶的起源,这些行为都要以苦不堪言和动荡不宁的状态而告终,以致今日“奇迹”、报赏、狂喜、彼岸的解决办法变得合人心意了……这是基督教的种类:或者说彻底的伪君子。

C、斯多葛的种类。坚定、自我克制、毫不动摇,它乃是一种长期的不屈意志的安宁——深深的平静、防御状态、壁垒、好战的疑心——原则坚定;意志和知识的统一;尊重自身。退隐的种类。十足的蠢货。

〈170〉

基督教一开始就把象征变成了卑鄙下流之物:

1.“真生命”和“假生命”的对立:误认为是“此岸生命”和“彼岸生命”的对立;

2.“永生”的概念和个人生命的对立,个人生命的易逝性被说成是“个人不死性”;

3.按照希伯莱—阿拉伯风俗,通过共享酒食的结拜被认为是“变体说的奇迹”;

4.“复活——”被认为是开始“真生命”,是“再生”;由此:

死后某时会出现历史的或然性;

5.人之子被认为是“上帝之子”,是人同上帝间的生命关系。由此产生了“神性的第二人格”——要加以清除的正是它。因为,每个人相对上帝都成了父子关系,连最下贱的人也不例外;

6.信仰救世说(也就是说,除了基督教诲的生命实践而外,再没有达到上帝人子地位的途径了)反而变成了某种对奇怪的分期赎罪的信仰,它不是由人而是由基督的行为实现的。这样一来,必须重新解释“受难的基督”。死本身根本不是事实……毋宁说只是一个标志——表明人们对当局和世界法律应抱的态度——那就是不要设防……榜样树在这里了。

〈196〉

起初,基督教仅仅是反对古典和高贵宗教的斗争。

其实,这整个变化乃是向当时教众的需要和理解水平的转化。就是那些群众,他们信奉伊西斯①、弥特刺斯②、狄俄倪索斯等“伟大的母亲”,并要求宗教具有:1.彼岸的希望;2.以动物之血作为牺牲的魔法(神秘);3.救世行为,神圣传奇故事;4.禁欲主义、厌世、迷信的“净身”;5.等级制、教区的组织形式。简言之:基督教要使自己适应已有的、无孔不入的反异教,适应伊壁鸠鲁早已批驳过的崇拜……确切地说,就是适应下贱民众的、女人的、奴隶的、非高贵等级的宗教。

①埃及神话中之女神名,司丰产和母性。——译者

②波斯(一说来自印度、伊拉克)光明之神,传播范围自波斯经罗马直到日耳曼和

太不列颠,该教自公元4世纪开始衰落。——译者

这样说来,被我们误解的有:

1.人的不死性;

2.所谓的另一个世界;

3.居于生命解释中心的惩罚和赎罪等荒唐概念;

4.使人非神性化,而不是使人神性化。距离彻底拉开,靠奇迹,靠极度的自我蔑视的虚脱是填不满这条沟壑的;

5.整个世界成了毁坏的想像力和病态的欲望,而不是可爱而单纯的实践,不是一个在尘世可以实现的佛教乐土;6.带有传教团体、神学、崇拜、圣礼的教会制度;简言之,一切都是拿撒勒的耶稣所反对的东西;

7.无所不在的奇迹、迷信,而犹太教和最古老的基督教与众不同的东西正是对奇迹的反感,这是相对的理性。

〈352〉

权力概念,不论是上帝的也好,人的也好,总要同时包括损、益两个方面的能力。在阿拉伯人那里是如此;在希伯莱人那里也是如此。在一切强大的种族那里莫不如此。   

假如人们用二元论的方式分割这两种能力,那么这个步骤就是很致命的了……道德就会因此而变为生命的混合制剂了……

〈195〉

“基督教”的行为和思想同其创始者有着根本的区别。这个古代文化伟大的反异教运动乃是利用基督教创始人的生平、学说和“言论”来阐述的,是按照完全不同的需要的模式进行的极端随心所欲的解释。因为,已经转化成一切已有的、地下宗教的语言了——这就是悲观主义的兴起(——而耶稣本来想给羔羊带来和平和幸福的),而且是弱者、下贱人、受苦人、被压迫者的悲观主义的兴起。   

他们的死敌就是:1.在性格、精神和审美方面的权力;“世俗性”;2.古典的“幸福”,高贵的轻率和怀疑,他曾经有过智者的骄傲,偏心的放纵和冷漠的自足,在仪表、语言和形式方面具有希腊式的狡黠。他们的死敌就是罗马人,同样也就是希腊人。   

反异教尝试在哲学上论证古代文化具有双重人格的嗅觉,而使这一点成为可能的首推柏拉图,他是本能的反希腊论者,并具有闪族的嗅觉……同理,斯多葛主义也是如此,因为它基本上是闪族的事业(——把尊严当成道貌岸然,把法律、道德当作伟大,敢做敢当;把权威当成个人的最高独立自主性——这都是闪族的。斯多葛主义者是裹在古希腊尿布和概念里面的阿拉伯酋长)。

〈917〉

自我感觉更加健壮——或者,换句话说:快乐——总是以比较为前提的(但不一定是同其他人相比,而是同自身,处在增长状态中,而不是一开始就真的知道怎样进行比较——)。

人为的强化:不管是通过兴奋化学剂,还是通过兴奋性的错觉(“幻觉”):譬如,基督教那样的安全感;基督教从自己的信任感,忍耐感和沉着镇定感中自感强壮。因为,他把这种人为的强化归功于上帝庇护这种幻觉;    譬如,优越感:就像摩洛哥伊斯兰教主只看见自己的三大统一王国占领了地球的五分之四大小的面积一样;

譬如,唯一感:就像欧洲人主观设想文化进程只在欧洲演进,而他们自己就像一个缩短的世界过程一样。或者,就像基督徒使众生都围绕“拯救人类”旋转一样。——问题在于,人们在什么地方感到有压力、不自由。各按不同的情况,产生出另外一种变得更强壮的存在感。譬如,对一位哲学家来说,在酷寒、山阴做抽象体操,他大有鱼儿入水之感;而色彩和音响则会使他受到压抑,更不用说那隐约模糊的渴望了——别人称之为“理想”。

〈885〉

据我所知假如人们真以为伟人和特殊者的产生要取决于多数人的同意,(包括:他们要了解什么样的特性属于伟大这个范畴;同时也要了解,一切伟大是依靠牺牲谁的利益得以发展的)——,那么从古至今简直就没有出现过伟人!——

事物的进程并不取决于绝大多数人是否同意,而是取决于过程采取的途径是什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世上出现了几件令人惊奇的事。

〈773〉

自我感觉的形态学。

观点之一:在人格自我感完全无法设定个人价值时,同感和团体感就成了低级的准备阶段。

观点之二:集体人格感的高度、对种族距离的自豪感、不可一世感、对调停、平等、和解的反感等,为什么成了个体自我感的一个流派,尤其因为这种反感会强制个别人去体现整体的自豪感。——因为人的言行必须表现对自身的极度尊重,假如他以人格来扮演集体的话。同样,假如个体认为自己乃是上帝的工具和传声筒的话。

 观点之三:非我化的种种形式实际上对于人格来说具有莫大的重要性。因为,更高等的暴力要利用这些形式。对自我抱着宗教式的怯懦情绪,这乃是预言家、诗人的心理状态。

观点之四:整体责任感,谆谆教诲人格要具有远大眼光、严酷而可怕的手腕、审慎而冷漠的举止、落落大方的仪表,并且许可人格为了自身利益而不承认自己具有上述特点。

总而言之:集体自我感是人格独立性的伟大预科。高贵等级就是这遗产的教员。

〈166〉

耶稣提出了一种真正的生命,一种真理中的生命和通常生命的对立。因为他最讨厌的就是“永恒化的彼得”、人格的永生。他与之斗争的东西就是“人格”,这个装模作样的东西。他如何使“人格”永恒化呢?

同样,他也反对教区内的等级制,因为,他从未答应过论功行赏的事,他怎么能去谈论彼岸的赏与罚呢!

〈167〉

基督教乃是幼稚的佛教和平运动的前奏,它来源于心怀宿怨的群畜……不过,它经由保罗之手变成了异教的神秘学,而且学会了同整个国家组织搞默契……它发动战争、设立法庭、严刑拷问、指天发誓、煽动仇恨、无恶不作。

保罗的出发点就是,宗教激发了大众对神秘的需要。因为,他寻找一种牺牲,一种靠神秘崇拜的种种形象维持的血腥幻术。受难的上帝、饮血盟誓,通过严守秘密而同这位“牺牲”保持一致。

他试图把生存的永续(个别灵魂亡故的、洗罪的永续)当作复活而同那位牺牲发生因果关系(按照狄俄倪索斯、弥特刺斯、俄西里斯①的典型)。

①古埃及神话中的太阳神,后为冥主,一说自然界死而复生之神。——译者

他需要把过失和罪恶概念提到首位,而不是把新的实践(像耶稣本人指点和教诲的那样),而是新的崇拜、新的信仰,一种与奇迹等同的变体说(通过信仰而得“救赎”)。他通晓异教世界的伟大需要,并且拿基督生死的事实信口雌黄,每句都用扬音重读,无处不设重力……他在原则上抛弃了原始的基督教。

传教士和神学家遭到了暗算,这要归功于保罗,代之而起的是传教团体和神学——一个居统治地位的等级即教会。过度吹捧的“人格”惨遭毒手,这导致了以“永恒人格”的信仰(为“永恒的救赎”操心……),导致了对个人利己主义的吹嘘,以致矛盾百出。   

这乃是事情的幽默所在,一种悲剧式的幽默。因为,正是保罗大树特树了基督生前所厌弃的东西。最后,当教会羽翼丰满时,甚至主宰了国家的命运。

〈335〉

一旦人们按照下列标准去看人,即人是如何理解奋斗、坚持、利用环境、克服对手,那么就不会对人那么在意了;相反,假如人们是在人有所追求时去观察,则人就成了荒唐无比的猛兽……仿佛人为了恢复其健壮和男性的美德,就需要有个怯弱、懒散、虚弱、娇嫩、阿谀奉迎众相杂陈的场所似的。请看看人的“合意性”吧!请看看人的所谓“理想”吧!有追求的人,是靠自己的永恒之宝——自己的作为——而恢复体力,因为那里充满了无足轻重、荒诞无稽、毫无价值、幼稚可笑的东西。在这种富于发明创造和消息灵通的动物身上,精神的贫乏和无所作为简直达到令人吃惊的程度。“理想”似乎就像人为自己完成一切现实和紧急的任务,必须付出巨大的支出而缴纳的款项一样。假如现实性消失,继之而来的就是梦境、疲惫、瘫软。因为,“理想”就是梦、疲、软的一种形式……最健壮的天性将等同于最无力的天性,假如上述状态驾临他们头上的话。因为,他们把劳作、斗争、激情、紧张、对立、总体“现实性”的中止神性化了……即成了获取知识、积累认识的中止。

 “纯洁”,他们就是这样来称呼愚蠢化理想状态的;“极乐”:懒散的理想状态;“爱”:无意树敌的群畜理想状态。这样一来,人们就把一切使人低下的现象都抬到“理想”的高度了。

〈169〉

替我们赎罪而死的上帝;由于信仰而得到的拯救;死后的复活——这些都是给原来的基督作伪,人们应该叫那个凶多吉少的怪癖(保罗)为此负责。

但是,为人师表的生平,却存在于“爱”和屈辱之中;存在于甚至包纳最低贱者那颗充实的心中;存在于形式上放弃了保持权利的愿望、防御、个人得胜意义上的胜利的行为之中;在于,尽管尘世充满苦难、倾轧和死亡,也要信仰这里的“极乐”;在于谅解之中;在于没有怨恨、蔑视的状态;在于不想受人褒贬;在于隔绝人世;在于僧侣最精神性的无为;在于生活在要穷困和要受用于人的意志支配之下。

既然教会接替了整个基督教的实践,既然全面推行国家生活,也就是耶稣所反对和指责过一种生活,教会就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更改基督教的宗旨,变成对不值一信之物的信仰,变成祈祷、礼拜、宗教节日等等。“罪恶”、“宽恕”、“惩罚”、“奖励”——一切原始基督教中不值一提和几乎没有的东西——

如今都粉墨登场了。

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希腊哲学和犹太教的大杂烩;是禁欲主义;是旷日持久的审判和宣判;是等级制,等等。

〈193〉

——“为了信仰,怎么办?”——这是个荒唐的问题。基督教所缺少的就是坚持当初基督明言要做的一切。

那时寒酸的一生,不过要用蔑视的眼光来解释。

〈224〉

上帝创造了人,幸福、悠闲、清白和不死的人。而我们的实际生活则是虚假的、堕落的、有罪的,一种惩罚性的生活……苦痛、斗争、辛劳、残废,这一切都被说成对生命的责难和质问,被认为是非自然的现象,是不应永续的东西。为了对付它们,需要药剂——有!……

自亚当起始至今,人一直处在不正常的状态之中。因为,生命的自然性格乃是一种灾祸;基督把正常状态归还给了他的信徒。因为,他使人幸福、悠闲和清白。——但是,假如没有劳动,尘世倒还没有变得这么可怕;女人生孩子不是没有痛苦的;疾病的肆虐并未停止;信徒和非信徒,处境同样之坏。人是认为人已经免除了死亡和罪恶——这是信口开河——,这是教会的武断。“他解脱了罪恶”——不是通过他的行动,不是通过由他出面的据理力争,而是通过拯救赎回来的——因而是完美的、纯洁的、天堂一般的……

真实的生命不过是一种信仰(也就是自欺,胡思乱想)。你争我夺、战乱不休的整个生命,充满了光明和黑暗的生命,不过是一种拙劣的、错误的生命:解脱,这就是使命。

“纯洁、悠闲、不死而幸福的人”——首先就应该批判这种最高的合意性的蓝本。为什么过失、劳动、死亡、痛苦(用基督教徒的话来说,就是认识)竟同最高的合意性发生了矛盾呢?——由于基督教的腐朽概念,“极乐”,“纯洁”,“不死性”——

〈759〉

人们既无权要求生命,也无权要求劳动,更无权要求“幸福”:因为,个别人的情况同最低级的蛆虫没有什么两样。

〈723〉

互惠,期望酬谢,这是用来贬低人的价值的、令人最不放心的形式。它带来了那种会把距离感的鸿沟贬低为非道德的所谓“平等”……

〈168〉

——教会,正是耶稣传道抨击的对象——他教诲自己的门徒要与教会斗争——

〈194〉

踏入真实的生命——人们会把自身的生命从死亡中拯救出来,因为人们过的是普遍的生活——

〈718〉

你们大家都没有杀人的勇气,或者,仅仅有鞭打人的勇气,或者,只是——。但国家这架庞大的机器却压制个别人,以致个别人会拒绝为他自己的行为负责(服从、发誓等等)。

——个人为国家贡献的一切,都是违背个人的天性的;

——同理,他为着报效国家而学习的一切技能,也是违背个人天性的。

通过分工可以达到这一点(以致无人负责全部工作):

立法者——就是执法者;

纪律教师——就是那些通过纪律的约束而变得刻板严肃的人们。

〈191〉

基督徒绝对不会实现耶稣给他们规定的行动,而“用信仰来辩护”信仰乃是崇高而唯一的大事这些无耻斓言,不过是教会无勇气、无意志承认耶稣要求的事业的结果。

佛教徒的行为有别于非佛教徒;基督徒的行为则同于一切人,而且他们的基督教充满了种种仪式和气氛。

欧洲基督教具有深刻的、令人讨厌的欺骗性——。我们真该受到阿拉伯人、印度人、中国人的蔑视……请听一听,头号德国国务活动家关于40年后的今天的欧洲是怎么说的吧……

〈207〉

原始基督教就是要废除国家。因为,它禁止宣誓、兵役、法庭、自卫和集体防卫、国人和蛮夷的划分;同样,也禁止等级制。

基督树立了榜样,因为,他对得罪自己的人不加反抗;他不自卫;甚至比这还有过之:因为他“转过左脸”①、(他回答的问题就是:“你是基督吗?”,“并且就是从这时起,你们就会看到坐在力的右手边②的人之子,并看见他来到天空的云中”)。他不许自己的门徒保护自己;他提请注意,他本可以得到帮助,但他不要。

①传说耶稣复活后升天,坐在上帝的右手边。——译者

②见《马太福音》第5章:“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译者

基督原来也要取消社会,因为,他优先照顾一切遭社会岐视的人,他赖以起家的是声名狼藉、受谴责的人——种种麻疯病患者——“罪人”、税吏、妓女、最愚蠢的民族(“渔夫”)等;他以富人、学者、显贵、德高望重者和“正人君子”之流为耻……

〈748〉

来点新鲜空气吧!欧洲这种荒唐局面再也不能长此下去了!在这头长角的畜生——民族主义的身后有某种思想在作祟吗?尤其是眼下,在一切现象都预示着对激起鲁莽行动的自我感觉怀着更大的共同兴趣的时候?也就是处在这样一种状态下:精神的依赖性和非民族化跃入眼帘,而现今文化的本来价值和意义却在于双方的融合和受精!……“新的帝国”又在陈旧不堪和备受青睐的思想基础上建立起来:权利和选举上的平等。在毫不足用的状态内部争夺优先权;这种文化就是大城市报纸、热昏和“无目的性”!

欧洲经济大联合势在必行——同样,作为反响的和平运动,也将出现……

这是个和平之党,不是禁止自己和孩子们参战的那种伤感情绪;它禁止使用法庭;因为法庭审判会招致斗争、矛盾和为害自身:因为这是被压迫者的党,至少对一个时代来说是如此;而后变成了大党。它反对复仇和怨恨的情感。

它是个战争之党,对自身也同样原则而严肃,而方向相反——。

〈179〉

论基督教的心理学。——原动力仍旧是怨恨、民族起义和败类造反。(这一点与佛教不同。因为,佛教的产生不是来自怨恨运动。佛教反对怨恨,因为它使人盲动)。  

和平之党知道,在思想和行动上放弃敌意,这乃是鉴别和保存条件。人们难以了解基督教的原因就在于此。因为,基督教创造的欲望会迫使人们针对自身进行一场原则之争。

这样的起义运动,只有作为和平和纯洁的党,才会有成功的可能。因为,它应该通过极端的和缓、甜蜜和温良取胜,它的本能清楚这一点——。艺术品:欲望,因为人们本身就是它的表现,所以理应受到谴责和否定,欲望的对立物始终通过语言和行动展现出来——。

〈39〉

理应明白:——一切形式的衰退和病态,始终同整个估价联系在一起。因为,跃居统治地位的估价中,颓废甚至占居了优势。今天,我们不要单纯反对一切由于蜕化引起的贫困这种作为后果的状态,而且要反对迄今为止的一切颓废,它虽是残余,却有着生机。人类丧失了一切基本本能,价值判断全部颓变,这乃是真正的问题,动物“人”,成了哲学家要猜的真正的谜语。

〈1020〉

悲观主义的主要类型:敏感的悲观主义(痛苦太多,刺激过度);“意志不自由的悲观主义(换句话说:对刺激缺乏抵抗力);怀疑的悲观主义(怕固化、怕抓、怕摸)。

种种属于此类的状态,人们可以在疯人院里看个够,虽然这样说有些夸张。同样,也可以在那里看到“虚无主义”(“虚无”的洞穿之感)。

巴斯噶的道德悲观主义属于哪一类呢?吠檀多派哲学的形而上学悲观主义呢?无政府主义者的社会悲观主义(或,雪莱①式的悲观主义)呢?同情式的悲观主义(列夫·托尔斯泰的,或阿尔弗雷德·戴维尼②的悲观主义)呢?

①雪莱(1792—1822)——英国与拜伦齐名的浪漫主义诗人,著有《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等。——译者

②阿尔弗雷德·戴维尼(1779—1863)——法国浪漫主义作家。——译者

所有这些不都是一模一样的颓废和病态现象吗?……过份看重道德价值,或虚构的“彼岸”,或社会紧急状态,或痛苦等等。任何对狭隘观点的夸大,本来就是病态的征象。看重否定,不注重肯定,也是一样!

这方面切不可混淆:不语和无为的兴趣来自肯定,这个庞大的力和紧张局面——尤其是出自一切富有的、强壮的人和时代。像是奢侈;同样也是同可怕事物抗争的勇敢形式;也是对可怕和可疑的同情,因为人们有时也是可怕和可疑的:意志、精神和审美中的狄俄倪索斯式的东西。

〈339〉

认为人类要去完成一项总的任务,人类作为整体要遵循某个目的。这种含糊而随心所欲的观念还很年轻,也许在它尚未变成固定观念”之前,人们又不要它了……人类,它不是整体。因为,它是个没完没了的、升降不定的一群生命过程。——人类没有青年时代,没有继此而来的成熟期和最后的老年。而是各层次的混杂和重叠——而且经过若干世纪,总有一天会出现比我们今天所能设想的更为年轻的人的类型。另一方面,颓废也属于人类的各个时代。因为,到处都少不了残渣和废料,这是生命过程本身在排泄沉淀物和腐败产物。

由于基督教强烈偏见的影响,没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因为,重要的乃是拯救灵魂;至于人类持续过程,尚无人问津。最优秀的基督徒曾希望基督教尽快告一段落;——没人怀疑个别人理应干的那些事情……现在,给每个个人都规定了任务,即在未来的某时某刻如何为一个未来的人服务:价值、意义、范围一直是固定的、无条件的、永恒的、同上帝一致的……与这种永恒类型的人相左的东西,都是有罪的、魔鬼般的、该受谴责的……

对每个灵魂来说,价值的重力在于自身:要么得到拯救,要么永堕地狱!拯救永恒的灵魂吧!这是非我化的极端形式…每个灵魂都有一个完美化过程;只有一个理想;只有一条通向拯救之路……这是平等的极端形式,光学放大了的自我重要性,放大到了荒唐的程度。这两种现象是有连带关系的……灵魂既是重要的,又是荒谬的,弄得自己惶惶然不可终日……

现在,没有人再相信这种荒唐的胡话了。因为,我们用一个蔑视之筛,筛选了我们的智慧。尽管如此,那种惯于按照理想之人的标准生套人的价值的作法,仍旧依然故我。因为,根本说来,既要保持非我化的远景,也要保持理想面前人人平等。总之,人们自以为知道了什么是理想之人的最后合意性……

但是,这种信仰不过是基督教理想无比娇惯的结果,因为,每当人们细察“理想类型”时都会发现这样的事。人们自认为,一、知道向一种类型靠拢乃是合意的;二、知道该类型属于哪一类;三、知道任何对该类型的偏离都意味着退步、困难、力和权力的丧失……梦想这种完人会获得压倒多数的选票,这种情况造成了紧张状态。因为,连我们的社会主义者和功利主义者们,也达不到这种程度。——这样一来,好像真有一种目的进入了人类的发展过程。无论如何,对达到理想进步的信仰,乃是用来设想人类历史目的的唯一形式。总而言之:人们把“上帝之国”的实现寄托于未来,寄托于尘世,深入人性。——但根本说来,人们仍然固守旧的信仰……

〈871〉

有恶习者和放荡不羁者:他们对渴望者(设定)的价值带来了令人失望的影响。这个道德风尚的野蛮时代的确令人心惊。因为道德风尚,尤其在中世纪,肯定会形成真正的“道德联盟”——附带说一句,无限夸张意味着人的价值也会产生同样的结果。争斗不休的“文明”(驯服)需要各式各样的刑具和刑罚,以对付恐怖和凶猛的天性。

这里出现的混乱,虽说影响很坏,但也是很自然的事。因为,权力意志之人所能求诸自身的东西,也会给自己的权利立下标准。这样的天性乃是无恶不作、放荡不羁的天性的反面。尽管他们有时干的事也会证明小人也有恶习,也会干冒失的事。

这里,“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这个概念为害最深;人们会禁止本来属于强者特权的那些思想和行动——仿佛强者就不配作人似的。人们破坏了仰望强者的名声,因为人们把最弱者的护身符(也是针对最弱者自身)树为价值标准了。

混淆,发展到严重的地步,以致人们败坏了生命这位艺坛高手(其自我庄重性同有恶习者和放荡不羁者恰成显明的对照)的名声。就是现在,人们也仍然认为必须反对凯撒·波尔查这样的人物,真是可笑之至!教会鉴于德国皇帝们的恶行,把他们革出了教门。因为,仿佛一个僧侣,或一个教士竟然有权过问弗里德里希二世的思想和行动似的。那个唐璜①该下地狱。多么幼稚可笑!天堂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知道吗?

……请给女人们指点指点她们最有可能找到救世主的地方吧!——假如人们连贯思索一下,并且进一步认清“伟人”是什么,那么毫无疑问,教会会把所有“伟人”都打入地狱——教会反对一切“人的伟大”。

①唐璜——西班牙传奇人物,荒唐淫乱的贵族,屡见于西方的诗歌和戏剧之中,如

拜伦就写有长诗《唐璜》。——译者

〈948〉

荣誉概念:基于对“善良社会”、骑士般的主要特质、持续出现的义务的信仰。根本问题是,人们不可过份看重自己的生命;在所有与我们有接触的(起码,他们同我们不属一类)人那里,既不要显得过于亲昵,也不要过于温顺;既不要过于开朗,也不可过于谦虚,同等身份除外;人们总要抛头露面。

〈208〉

《新约全书》载有针对高贵者和强者的斗争,就像《狐狸莱茵纳克①》里描述的斗争那样,手法相同:总是用传教士般的甜言密语和义正词严的拒绝的手法,以便叫人知道它的厉害。

①歌德于1794年出版了六脚韵诗集《狐狸莱茵纳克》,指童话里的狐狸先生。——译者

30〉

我们为基督教而存在了差不多两千年之久,因此我们不得不付出代价的时代来临了,我们会丧失假我以生的重力——我们有很长时间不知何去何从了。我们突然闯入相反的估价,用同一个能量标准,因而使人产生对自己的极端过份的估价。

现在,一切事物都变得虚伪透顶,“前言不搭后语”,软弱,或过度紧张:

a)人们尝试找到尘世的解决办法,但本着同一个含义,本着真理、爱情、正义(社会主义:“人的平等”)这种最终胜利的意义;

b)同样,人们坚持道德理想(以非利己主义、否定自我、否定意志为宗旨);

c)人们甚至试图坚持“彼岸”:尽管它不过是违反逻辑的未知数X;不过,人们马上解释说,可以从这个未知数中求出一种老式形而上学的慰籍来;

d)人们尝试着老式的神性引导,由现象中悟出酬报性的、惩戒性的、教育性的、劝世向善性的事物秩序;

e)人们一如既往地信奉善与恶,以致人们把善的得胜,恶的消亡引为己任(——这是英国式的:典型事例就是约翰·斯图亚特·穆勒这个蠢货);

f)蔑视“自然性”、渴求、自我:甚至尝试把最高的精神性和艺术理解为非人格化和漠然处世的结果;

g)人们还允许教会长期干预私生活中所有重大事件和主要纠葛,目的是使人们对此郑重其事、另眼看待。因为,我们始终离不开“基督教国家”、“基督教婚姻”——

〈793〉

我的“未来”:——一种紧张的多技能训练。服兵役:以致一般来看,第一个出身高等门弟的男子都要成为军官,管他是谁。

〈56〉

欧洲虚无主义的分期。

不明朗时期,种种探索,老的入藏了,新的又不放行。明朗时期:大家明白了,老的和新的是对立的。也就是说,老的价值出自下降的生命,而新价值则来源于上升的生命——;明白了,一切老的理想都是敌视生命的(源于颓废,又决定着颓废,不管那安息日的道德点缀得如何眼花缭乱)。我们了解老的,而我们又远远没有强大到能够达到新的。

三大激情时期:蔑视、同情、破坏。

灾难时期:兴起了旨在筛选人类的学说……它促使弱者和强者下定决心——

〈904〉

缺乏“自由精神”的智慧:要使健壮的天性更健壮,使之具有担当伟业的能力;使平庸的人萎靡消亡,原则是一个:——怀疑——豁达——试验——自立。

〈524〉

“意识”的作用。——不可忽视“意识”的作用,这是根本大事。因为,这是我们同意识发达的“外界”的联系。相反,管理,亦或保护以及与身体功能的共同效应有关的谨慎,却不会进入我们的意识;作为精神的入藏也不行。因为,这要设立一个最高审核机关。毋庸置疑,那里要有一个领导委员会,以便使不同的主要欲望能够行使表决权和权力。“快乐”、“痛苦”乃是这方面的暗示、意志行为也是一样。观念,也是如此。

总而言之:我们不掌握的因果关系始终左右意识现象——意识中,思想、感情、观念的层次序列根本没有说明这个结果就是因果的结果。但是,表面看来,极而言之,意识就是如此。从这个表面现象出发,我们建立了精神、理性、逻辑等等一整套观念(——不是包罗万象,因为,这种合题和统一性是虚构的),而上述观念又会投射到事物中和事物后面!

通常,人们认为意识本身乃是整个感觉器官和最高审理部门;因此,它只是可知性的工具。因为,它是在交往中发展起来的,而且与交往的利益相关……这里所说的“交往”也可以理解为外界的作用和我们一方必然出现的相应反应;我们对外部世界的作用也是如此。它不是引导,而是司引导的器官。

〈921〉

手段,借助于它来保持一种强大的种类。

证明自己有权行使特殊行动;把这一点作为自我克服和自由的尝试。

进入不许非野蛮人存在的状态。

通过禁欲主义使自身达到意志力的优势和肯定性。

不要吐露心曲;沉默;谨防高雅之态。善于服从,方法:测试自我保存。文饰光荣历史的诡诈。

不要断定“人之所欲略同”,而是相反!

报复,可以还报,这是处事的特权,是表彰。

不要觊觎他人的美德。

〈936〉

贵族政体说。群畜理想——现在已经登峰造极,成为“群居”的最高价值设定。因为,应该尝试赋予群居一种宇宙的也就是形而上学的价值。——为了反对群居,我主张贵族政体说。

一个内心深处保存着对自由的顾及和敏感的团体,要有一种特殊感,并且应该具有决定自身的权力,权力会使团体显出清晰的轮廓,但权利与团体是敌对的,因而团体不理睬权力。

我放弃的权力愈多,就愈降身以从,而讲求平等,我就更深地陷入平庸性的统治,最终受治于乌合之众。一个贵族政体社会,为了在其成员间保持高度的自由,就要以极度的紧张为前提,这种局面产生自与所有成员截然相反的欲望,也就是要求统治的意志……

假如你们真想取消明显的对立和等级差别,那么你们也就会失去强烈的爱、高等的

信念、自为的情感。论自由群居和平等群居的真正心理学。——什么会减少?

要求自负其责的意志乃是自治制度没落的象征;是防卫和进攻的能力,最精神性的事物也不例外;是发号施令之力;是敬畏、隶属、沉默能力的意志;是伟大的激情,伟大的使命。

悲剧,乐天。

〈80〉

论对大话的批判。——我对人们通常称之为“理想的东西”,充满了恶意和怀疑。因为,我在理想方面的悲观主义就是,我明白了“高等的情感”乃是不祥的根源,也就是使人渺小和贬值的根源。

假如人们从一种理想中期待某种“进步”,那么每次都要上当。理想的胜利每次都是往复的运动。

基督教、革命、奴隶暴动、平等权、慈善事业、和平之爱、正义、真理,所有这些大话只有在斗争中才有价值,作为旗帜,但不是现实,而是炫人耳目的字眼,醉翁之意不在酒(明说,就是在于这些字眼的反面!)

〈559〉

“原来具有特质的事物”——乃是教条观念,人们要断然抛弃才是。

〈782〉

“不断增长的个体自治制度”:像富耶①这样的巴黎哲学家们谈论过上述问题。这帮人倒是应该参观一下群畜种族,因为他们自己就是。你们,未来的社会学家们,请睁开眼睛吧!个体在相反的条件下变得健壮了,而你们笔下的人,则萎蘼不振了,因为,你们的目的就是如此,并且为此而需要旧理想的全套骗术!你们会这样办的,所以你们认为,你们的群畜真正需要的就是理想!

 ①阿尔弗雷德·富耶(1838—1912)——法国哲学家,主张以柏拉图为出发点的进化论唯心主义。——译者

 心理学是毫无诚实可言的!

〈341〉

理想的来历。让我们来研究一下理想赖以产生的土壤吧。

A、从“美学的”状态出发,在这里,世界显得更丰富、更圆满、更完美——。异教的理想:其中自我肯定占据优势(人们会放弃——)。最高典型:古典的理想——它表现了具有一切主要本能的成功者。同时,表现了最高的格调,伟大的格调。也就是“权力意志”的本身。人们担心的本能敢于改邪归正。

B、我们的出发点就是那些使世界变得更空虚、更苍白、更贫瘠的种种状态,在那里,“精神化”和非感性占据着完美者的品级;那里,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残酷、直接动物性和间接动物性(——因为人们是会总结、会选择的——)。“智者”、“天使”,传教士=处女=无知,这就是理想主义者的心理学特性——贫血的理想。这有可能就是首先阐述异教理想的人的理想(因此,歌德称斯宾诺莎为自己的“圣徒”)。

C、有些状态使我们感到,世界要比我们臆想或希望的理想的世界更荒唐、更糟糕、更贫困、更易上当,这即是我们的出发点(——人们要否定,人们要消灭——)。理想向反自然、反事实、反逻辑之物的投射;作出此种判断的人的状态(——世界的“贫困化”是痛苦造成的结果。因为,人们虽然取之,但不予之——),这是反自然的理想。(基督教理想介乎第二种和第三种之间,它是中间产物,时而侧重于第一种,时而侧重于第二种。)

三种理想:A、或者是生命的强化(异教的)、或者是,B、使生命贫瘠(——患贫血症的),或者是,C、否定生命(——非自然的)。“神性化”的感觉:处于高度的充盈中——处于极精巧的选择中——处于对生命的蔑视和破坏中。

〈24〉

虚无主义不仅考察了“徒劳无益”,而且相信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要毁灭。因为,人们动了手,所以要毁灭……这是不合逻辑的,假如可以这样说的话。但是,虚无主义者却不相信逻辑的必要性……这是强者和坚强意志的状态。因为,对这样的人来说,叫他们停留在否定“论断”阶段是不行的。——否定行为,这是他们的本质决定的。论断造成的“虚无化”帮了用手造成的虚无化的忙。

〈926〉

驳约翰·斯图亚特·穆勒。——我断然否认这个人是卑鄙的,假如他说“人之所欲略同”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的箴言的话;而是因为他硬要用有效的互惠性作为全部交往的基础,以致一切行动都成了我们对所受实惠的分期偿还。在这里,前提就是最低等的卑鄙。因为,在这里,我与你之间,行为的等值变成了前提;在这里,等于取消了行为的人格价值(而人格价值是根本无法偿还和抵消的——),“互惠性”就是卑鄙性;因为我之所为,乃是他人不得干、也不能干的,是抵消不掉的(——除了在精心安排的“同等身份”的范围内——)。更确切地说,人们绝不可偿还什么,因为人们乃是一次性的,而且只做一次性的事——这个基本信念包含了贵族政体之所以要同庸众划清界限的原因,因为庸众相信“平等”,也就是相信可偿性和“互惠性”。

〈16〉

假如我们成了“失望者”,那么原因不在于我们没有睁开眼睛面对生命,而是只顾去看形形色色的合意性了。我们带着轻蔑的怨恨,盯着那个所谓的“理想”。因为,我们之所以看不起自身,是因为不能始终压制那种荒唐的冲动,也就是人称“理想主义”的那个东西。姑息,强似失望者的抱怨。

〈332〉

“人就应该是人”,这句话在我们听起来就像“树就应该是树”那样地索然无味。

〈882〉

人们承认希腊人和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是优越的——但是,人们虽然一味向往这样的人,却不考虑他们产生的原因和条件。

〈244〉

人心理欺骗的顶点在于,某人按照自以为是的善、智、力、贵的偏见,认为自己就是初始和“自在”——。因为,这里根本没有考虑到全部的原因性,而任何善、任何智慧、任何权力则正是因此而存在的,并且从而取得价值的。简言之,不可认为最终的和等级森严的出身因素都已具备,而是当作设定的“自在”,甚至当成一切形成过程的原因……假如我们从经验出发,从一个人大大超过一切人性标准情况出发,那么我们就会看到,任何高等的权力本身都包含超善恶亦即超“真”、“假”的自由,而且这种自由不允许考虑善本身想要达到的目标。因为,我们又一次把善当成一切程度的智——善在智中被抛弃了,就像“真实性”、“正义”、美德和其他流行估价一样。最后,一切等级的善本身就被抛弃了。因为,善已经就是以精神的近视和粗糙为前提的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同理,不可在较长的距离上区分真与假、利与害,这不也是以此为前提的吗?最高善的高度权力也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消除祸害”),为什么对此讳莫如深呢?——其实,请看“爱的上帝”给自己的信徒提出了什么要求吧;要他们为了迁就“善”而毁灭人类。——事实上,也就是这位上帝在世界的真正特性面前竟然变成了最近视的、着了魔的和软弱无力的上帝,因为,最后人们要问:他的构想有多少价值!

的确,知识和智慧本来是无价值的;善同样没有价值。因为,人们首先得有个目的,由此出发,这些特性才会得到价值,或非价值。——也许真有这样一种目的,由它出发,极端的知识就成了高度的非价值(仿佛极端的欺骗就成了提高生命的前提之一似的;同理,仿佛善会使伟大的渴望的弹簧疲软似的)……

假如我们人的生命变成了生命的本来面目,那么迄今为止,一切“真理”、“善”、“神圣”、基督教的“神性”就都成了巨大的危险。——目前,人就处于危险之中,违背了生命的理想性,就有灭顶之灾的危险。

〈474〉

有人认为,主体和客体之间有某种适当的关系;认为,客体乃是内观的主体,这是好心的构想。我想,它一定有过舒心的日子。我们意识到事物的标准完全取决于变成意识的职能的粗糙的功利性:意识的这种偏见怎能保证我们去说明与现实性有关的“主体”和“客体”呢!

〈651〉

人们无法从要求自我保存的意识中派生出细胞核最低级、最原始的活动,因为细胞核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摄取比保存的需要还要多的物质。值得注意的是,它未能以此“保住自身”,而是解了体……这里起主导作用的欲望,正好可以用来说明不要保存自我的意愿,因为,“饥饿”,这就是对这些复杂无比的生物的说明(——饥饿乃是欲望专门化了的和出现较晚的形式,是分工的表现,服务君临其上的、更高的欲望)。

〈309〉

有这样一种人,他们在寻找道德的产地。假如这种人论断说:“这是不正当的”,那么他们就是认为人们不要这样做,或改做别的事。相反,我只要还没有弄清事物的非道德性,我就寝食不安。假如我弄清了这种非道德性,那么我就又恢复了平衡。

 

〈390〉

我推导出的定理:现实人的价值远比过去一切理想的、“合意的”人的高得多。因为,一切与人有关的“合意性”都是荒唐而危险的放纵,个别种类的人想借放纵而把自身的增长和保存条件当作支配人类的法令;迄今为止,一切来源于此的、居统治地位的“合意性”,都贬低了人的价值、力和对未来的肯定;人的这种贫乏而片面的理想暴露无遗,即使今天也是如此,假如人愿意的话;人设定价值的能力和水平太低,以致与人的实际价值(不单是“合意性”)不相适应;迄今为止的理想皆是对世界和人之力的诽谤,是笼罩于现实性周围的瘴气,是把人引向虚无的巨大诱惑……

〈477〉

我也确定了内部世界的现象性。因为我们意识到的一切,都是东拼西凑的、简化的、模式化的、解释过的。——依我们的看法,内部“知觉”的实际过程,思想、感觉、渴求之间的因果统一,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因果统一性等都是谎言——也许是纯粹的异想天开。处理这种“表面的、内在的世界”所用的全部形式和审理程序,都与处理“外部”世界的相同。我们根本不会偶然发现“事实”,因为快乐和痛苦是后来派生的智力现象……   

“原因性”啊!我们脱口而出,就像逻辑学所做的那样,设想在思想之间有一条间接的原因纽带——这种观察得出的结果是极其肤浅的。两种思想之间,一切可能产生的欲望都会发挥自己的作用。但因运动速度过快,以致我们会否认欲望的存在……认识论者设想的那种思维根本不会发生,因为,这全属随心所欲的虚构,其方法是突出过程中的某个因素而压低其余因素,以便于进行明白无误的人为加工……

“精神”乃是某种思考之物。如有可能,“精神应是绝对的、洁净的、纯正的”——这种设想乃是信奉“思维”造成的自我观察的错误派生的第二个结果。首先,这里虚构了根本不会发生的行为即“思维”;其次,虚构了主体基础,在此基础上,这种思维(否则什么也不是)的任何行为都可找到自己的起源,也就是说,行为和行为者都是虚构的。

〈543〉

在这个本质是虚假的世界上,真实性也许是一种反自然的倾向。因为这种真实只有当它作为达到特殊的、更高级的虚假势能的手段时,才有意义。为了能够虚构一个真实的、存在的世界,首先就要造就真实的人(也包括这样的情况,即有一种人自称是“真实的”)。

质朴、磊落、不自相矛盾、持之以恒、不改本色、无褶痕、无绕行、无帷幕、无形式。这种人就会按照自身的形象,设计出存在的世界,当作“上帝”。

为使真实性成为可能,则人的整个范围应该十分洁净、十分小巧和十分令人瞩目。因为,这种范围无论如何是为真实性撑腰的口实。——谎言、诡计、歪曲事实肯定会招致反感……

〈668〉

“意愿”,并不是“渴望”、企求、要求。因为,发号施令的欲望同意愿显然不同。世上没有“意愿”这种东西,只有具体的意愿。因为,人们不应因状态而诱发目的——就像认识论者所做的那样。他们心目中的“意愿”就像“思维”一样难以出现,因为它纯系虚构。

对某事发号施令,这属于意愿(——当然,这不是说,意志会得到“履行”)。    力借以谋求发挥作用的、一般性的紧张状态——这不是“意愿”。

〈598〉

哲学家休养生息的情形有所不同。换句话说;譬如,他可以在虚无主义中休养生息。认为,世上本无所谓真理,这就是虚无主义的信仰。对一个认识的斗士,一个同无比丑陋的真理进行不懈斗争的斗士来说,这种信仰乃是一次尽情的全身运动,因为真理是丑陋的。

〈704〉

心理学的基本原理怎么一下子都成了令人气愤的歪曲和假造了呢?譬如,“人追求幸福”——这有何真实可言呢?为了弄清什么是“生命”,何种追求与紧张状态才是生命,那么上述公式肯定既适用于树木、植物,也适用于动物。“植物追求什么?”——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可就已经虚构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假的统一性了。因为,假如我们把一个拙劣的统一性——植物摆在面前,这就等于忽略和否定了一种靠自身和半自身首创性而得到巨大增长的事实。我认为最后的和最小的“个体”,在“形而上学的个体”和原子论意义上说乃是不可理解的,我认为它们力的范围是持续推移的——这是显而易见的。可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假如也是这般变化,它也是在追求幸福吗?——不过,一切自我延伸、同化、增殖都是同对立物的抗争;质而言之,运动乃是与痛苦相联系的现象:因为,假如这里的原动力抱有这样的希望,并且不断寻求痛苦,那么它所表达的应是另一种意愿。——为什么原始森林中的树木彼此斗争不休呢?为了幸福吗?为了权力!……    人,主宰着自然力的主人,主宰其自身的野性和恣睢的主人(渴望,学会了追随和受用于人)——人,同史前人相比,乃是一种庞大无比的权力,——并非“幸福”这种优势!怎么能硬说人是追求幸福的呢?

〈222〉

就无畏和向不幸挑战而言,高等的人有别于低等的人,因为,假如幸福说的价值标准开始生效,上述表现就成了衰退的征兆(——生理的疲倦,意志力的贫乏——)。基督教,由于它具有“极乐性”的视野,所以是受苦安贫一类人的典型思维方式。而充盈之力却执意创造、受苦和灭亡。因为,基督教倡导的虚伪救世说在这种力看来乃是滥调音乐,是等级制的嘴脸,是讨嫌。

〈302〉

 认为,人们总有一天会把人的价值巧妙地归位,使它回到只有它才适合去的角落里。因为它是没落的价值。不少动物种类已经消失;假如人也消失,那么世界也许就什么也不缺了。为了对万事都无动于衷,人们就得有足以当个哲学家的气质(——万事不心惊)。

〈790〉

假如人们弄清了自己生命的“原因”,那么也就不难抛弃生命的“方式”了。这等于就是对原因、目的和意义的非信仰标准,就是意志缺乏,假如快乐与痛苦这种价值跃到前台,而且享乐主义——悲观主义的学说有了市场的话;忍痛割爱、听天由命、美德、“客观性”等等,至少是忘本的标志。

〈12〉

宇宙学价值的衰落。

A.

作为心理状态的虚无主义必将出现。首先,假如我们寻找一切现象的“意义”,那是找不到的。因为,寻觅者到头来总会失掉勇气的。那样一来,虚无主义就是旷日持久、虚耗精力的意识,就是“徒劳的”苦痛,就是不安全感,就是缺乏休养生息、自慰的机会——自惭形秽,就是人们自欺过久一样……下述现象在以前也许是有意义的,对一切现象都使用最高道德标准和道德世界秩序;或者,增长人在交往中的爱与和谐;或者,靠拢普遍幸福状态;或者,甚至走向普遍虚无状态——目标无论如何总还是意义。所有这些观念的共性就是,通过过程本身实现一种目标。——然而,现在人们明白了,通过生成达不到任何目的,实现不了任何目标……这样一来,对于生成的所谓目的的失望,就成了虚无主义的原因。总而言之,就特定目的而言是如此;就迄今一切目的假说而言,情况也是如此,因为假说与整个“发展”有关(——人不再是合作者,更不是生成的中心)。

其次,一旦人们确立了一切现象和现象总体性,体系化乃至组织化,就会出现作为心理学状态的虚无主义,以致那渴望荣宠的灵魂就沉缅于最高统治和管理形式的整个观念之中了(——假如那是一位逻辑学家的灵魂,那么绝对的逻辑性和现实辩证法就愿意同一切人达成谅解……)。这就是统一性即一切“一元论”的形式。由于这种信念的结果,人就深深地陷入这样的感觉之中了,即认为人是同高踞于人之上的整体相连的,并且是依赖于这个整体的,它就是神性的标准……“普遍的幸福,要求牺牲个人的幸福”……但是,请看!这种普遍的东西根本没有!人们从根本上失去了对自身价值的信仰,假如不是这种无限宝贵的整体通过人起了作用的话。因为,人构想这种整体是为了能够信仰自身的价值的缘故。

作为心理学状态的虚无主义尚不具备第三个形式和最后的形式。以上两点认识告诉人们,靠生成是达不到任何目的的,而且一切生成都没有广泛的、可容个别人藏身的统一性,就像最高价值中的情形一样。于是,剩下来的就是谴责整个世界都是假的,并构想出一个位于此世彼岸的世界为真实世界的替身,然而,一旦人们明白了,臆造这个世界仅仅是为了心理上的需要,明白了人根本不应这样做的时候,就形成了虚无主义的最后形式。这种形式本身含有对形而上学世界的非信仰,——它摒弃了对真实世界的信仰。假如人们站在这个立场上,那么就会承认,生成这种现实性乃是唯一的实在性。人们摒弃了通向内部世界和虚伪神性的一切秘密途径,但人们是不会忍受这个世界的,虽然人们并不想否认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人们明白了,既不该用“目的”概念,也不该用“统一性”、“真理”概念来解释生命总特征时,就产生了无价值性的感觉。因为利用上述概念达不到任何目的,实现不了任何愿望;现象众多,但并不存在广泛的统一性。因为,生命的特征不是“真实”,而是“虚假”……人们根本没有理由相信“真实的”世界……简言之:我们拿来赋予世界价值的范畴,如“目的”、“统一性”、“存在”等等,现在又通过我们之手抛弃了——于是,世界呈现无价值的外观……

B.

假设,我们认识到了不该使用上述三个范畴来阐明世界的原因,假如按照这种认识,世界开始叫我们感到无价值了,那么我们就不得不问一句:我们对上述三范畴的信仰从何而来,——我们是否试图找到使它们脱离信仰的可能!假如我们使三范畴贬了值,那么它们对宇宙无用性的证明就不成其为使宇宙贬值的理由了。

——结论:对理性范畴的信仰乃是虚无主义的原因。——我用来衡量世界价值的那些范畴,乃是同纯虚构的世界有联系的。

——推论的结果:我们迄今试图赖以使我们能够开始估价世界和最终造成世界贬值的一切价值,当它们显得不适用时——用心理学的话来说——就都是以保存和提高人的统治产物为目的的功利性观点的结果。因为,这些价值只是表面上投射到事物的本质上罢了。把自身设定为事物的意义和价值的标准:这始终就是人的十足幼稚性的表现。

〈7〉

人活着本该为最高价值效力,尤其是在这些价值支配起人来困难重重、费用浩大之时。——人们拥有社会的这些价值,目的在于制造价值的声势,仿佛这些价值真是上帝的旨意一般,真就是君临众生之上的“现实性”、“真实的”世界、希望和未来世界一般。现在,当价值的来龙去脉业已澄清之际,宇宙在我们眼里也就失去了价值,变成了“无意义的”了,——不过,这只是一种过渡状态罢了。

〈36〉

哲学虚无主义者坚信,一切现象都是无意义的和徒劳无益的;然而无意义的和徒劳的存在本不该有。它是由哪儿来的呢?人们又是怎么知道这种“意义”和标准的呢?虚无主义在本质上都认为,枯燥无益的存在远景会使哲学家反感、无聊、绝望。这种见解同我们具有的哲学家的敏感是矛盾的。这是那荒唐的估价造成的。因为,生命的性格定会使哲学家开心,假如它有生存权的话……

不难理解,开心和痛苦,在现象内部只能具有手段的意义。因为剩下的问题就是,我们是否真能见到“意义”和“目的”,无意义性或者其对立面的问题对我们来说是否是不可理解的。——

〈675〉

一切贬值的价值。——我的要求是,既然人们从概念上取消了行为的行为者,并且借此架空了行为,那就要再把行为者请回行为才是。我要求,既然人们从行为中取消了目的,并且借此架空了行为,那就要把“目的”即干某事的“意图”重新请回才是。

一切“目的”、“目标”、“意义”都不过是与一切现象同时发生的意志的表现方式和变态,也就是权力意志的表现方式和变态。拥有目的、目标、企图,拥有全部的意愿,都与要强壮的意愿即增长的意愿差不多——此外,还有取得手段的意愿。

因此,行为和意愿中的一切最普遍和最低级的本能,始终是最不为人知和最隐蔽的本能,因为我们就是准则……

一切估价都只不过是为这种意志服务的结果和更加狭隘的眼光。因为,估价本身就是这种权力意志。

从这种价值中任何一个价值出发对存在的批判,都是荒谬和误解。假如这方面出现了衰退过程,那么该过程仍旧服务于这一意志。

 请评判一下存在本身吧!不过,评判本身仍然是这种存在!——因为我们作了否定,我们就是始终装作我们本来的面目。

人们应该认清这个裁决生死的嘴脸的荒谬性;然后,要尽力摸清产生的结果。这是很有代表性的。

〈1065〉

那位皇帝一直拿事物的易逝性来责备自己,意在不要过份看重自己,并且泰然处事。可在我看来,一切都有无穷的价值,以致事情匆匆而过。因为,我要为每个现象寻求永恒性。人们会把最昂贵的膏脂和酒浆倒在海里吗?——我感到欣慰的是,过去的一切都是永恒的——因为大海还会把它们冲刷回来。

〈134a〉

我想要索还我们借给现实的和臆造的事物的一切美和崇高,因为此乃人的财富和产物:是人的最美妙的辩护书。人就是诗人、思想家、上帝、爱、权力。啊!谈谈人的帝王般的大方吧!人就是以这种慷慨大方,才把事物馈赠于人的,结果自身反倒贫乏了,自感穷愁了!迄今为止,人最大的非我性就是他赞赏过、祟拜过自己,并且知道怎样隐蔽自己,而他就是那个创造了崇拜物的人。——

〈930〉

人牺牲了多少好处,人又是多么无“私”啊!人的一切欲望和激情都想拥有自己的权利——欲望离明智地利用自私还相当遥远!

人们不想拥有自身的“幸福”;为了能够相信人总是为自身着想,人必须成为英国人。我们的渴望由于激动的时间过久,是不会闹事的——。他们聚积起来的力要寻求对手。

〈674〉

一个有机体内部产生的现象无穷无尽,我们意识到的那一部分纯系手段。因为,其余的总体会以一种过激的方式证明某些“道德”、“无私”和类似的虚构乃是欺骗。要以完全的非道德的观点出发去研究我们的有机体,这样做是有益的……

从原则上说,兽性功能比一切美好的状态和意识要高出千百倍。因为,后者一旦不成其为兽性功能的手段,就变成了多余。整个有意义的生命,包括灵魂、心灵、善、道德的精神在内。它们到底为谁服务呢?——服务于尽可能完美的兽性基本功能的手段(营养手段、提高手段),主要是提高生命的手段毋宁说,原因首先在于被称之为“肉体”和“肉”的东西上面。因为,别的都是小小的附属品。继续编织生命的整个链条,这就是使命,要使这条链条日趋牢固有力——这就是使命。但是,请看!心灵、灵魂、道德、精神却在密谋背离这原则的使命,仿佛它们就是目的似的!……生命的蜕化大体是意识的特殊造假能力决定的。因为,至少生命是本能决定的,所以生命受害为时最长、后果严重。

按照意识快乐或不快乐的感觉来衡量生命是有价值、还是无价值。你还能想出比这更出色的对虚荣心的滥用吗?这的确只是一种手段:——同理,舒适感和非舒适感也只不过是手段!

 那么,价值依照什么标准来衡量自身呢?仅仅依照提高了的和组织好了的权力的份额多少。

〈694〉

各按一个力寻到的对抗力(力的目的是要制服对抗力)的情形,由此引起的失败和厄运的标准也必然提高。因为,只要一个力失去了对抗力,任何行动都必然成为痛苦的一部分。痛苦只起刺激生命的作用,并且使权力意志得到强化!

〈696〉

 意志的满足不是快乐的原因(我要特别批判这种极端肤浅的理论,——因为它用心理学的方式胡乱编造后来的事情——);而是意志要向前进,并且始终主宰阻碍其前进的障碍。快乐感就是意志的不满,就是意志倘若遇不到对手和反抗,就不会相应取得满足感。——“幸福的人”:这是群畜的理想。

〈697〉

我们欲望的不满,这是正常的。譬如,对饥饿、性欲、运动欲不满,这本身根本没有什么低调的东西;甚至可以说,不满会激励生命感,就像微小的痛感刺激产生的每个节奏感都会加强某些连悲观主义都想向我们兜售的东西。这种不满乃是生命的特效兴奋剂,而无损于生命。

(也许人们会把整个快乐感都说成是微小痛苦刺激的节奏)。

〈711〉

“价值”观行不通的地方:——在认为人类劳动总过程得不到重视的地方,因为根本没有总过程这一说(总过程被认为是体系);在认为没有小的“总体”的地方;在认为人的生命的一切贬值、目的的一切贬值都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因为那是针对某种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而言的);

在认为“意识的增殖”不是目的,目的乃是提高权力的地方。因为,意识的功利性乃是权力提高的结果;对待快乐与痛苦的态度也是如此。

在认为人们得不到制造最高价值标准的手段的地方(也就是说,假如意识本身仅仅是手段,人们就达不到像快乐、痛苦那样的意识状态——);在认为世界根本不是有机体,而是一团混乱的地方,也就是认为“精神性”的发展只不过是达到组织形成相对稳定期的手段的地方;

在认为,就存在的总体而言,一切“合意性”都无任何意义的地方。

〈669〉

“痛苦”和“快乐”乃是可以想见的、最愚蠢的判断表现方式。这当然不是说,由于苦乐而躁动不安的判断都一定是愚蠢的。排除一切论证和逻辑性,把肯定与否定简化为热切的拥有、或排斥意愿,这乃是命令式的简略,不过,它们的功利性是无可否认的,这指的是快乐和痛苦。它们起源于智慧的中部;它们的前提乃是无限加速的知觉、规划、协调、补充、推论。快乐和痛苦始终是推论现象,而非“原因”。

确定据说是激起痛苦和快乐的现象,这取决于权力的程度。也就是,遇到危险,需要进行迅即防卫的微量权力的程度,这种权力在意识到更大的权力充盈时,可以拥有作为结果出现的快感刺激,也就是快乐感。

一切快乐感和痛苦感就已经把总功利性、总有害性的权衡当作前提了。也就是一种范围,在那里,出现了目的(状态)的意愿和相应的手段的选择。快乐和痛苦永远不可能成为“最初的事实”。

快乐感和痛苦感乃是意志的反动(欲望),智慧的中心通过这种反动把某此已出现的变化价值确定为总价值,同时当成反的作用的先导。

〈708〉

谈谈“生成”的价值。——假如世界的运动真有目的,那么想必是可以达到的。但唯一的基本事实告诉我们,这个运动根本没有目的。而任何使这种目的成为必然的哲学和科学假说(譬如,机械论)都在这一基本事实面前裁了跟头。

我试图寻求一种使这一事实合理化的世界方案。生成,应予澄清,不可绕开这种最终的意图。因为,生成要理直气壮,每时每刻无所不在(或者说,它不会贬值,因为一切现象都可归结为一点);为将来某事着想,而为现今的事物辩解,这是不允许的;或者,为了今天的事物,而为过去的辩解,也是不允许的。“必然性”不是专擅统治的总权力,也不是第一推动力;更不是出于制约有价值之物的需要而说的必然。为此,就要否定生成的总意识即“上帝”,以免使现象受到同感共知而毫无欲望的人的观点的影响。因为,“上帝”是无用的,假如他无所企求的话;另一方面,这也就设定了对快乐和非逻辑的概括,也许会贬低“生成”的总价值。幸而没有这样一种要求概括的权力(——一位受苦受难、高瞻远瞩的上帝即“总意识”和“宇宙精神”,也许是对存在提出的最大的责难)。

更确切地说,人们根本不应允许有任何存在物在场——因为,有了存在物,生成就失去了价值,并且马上成了无意义和多余。

因此,我们要问:存在物的幻想是怎么产生的;

同理:以假说(即有存在物)为基础的一切价值判断都是无效的。不过,人们就此认识到这种存在物假说乃是一切谤世说的来源(——“更善良的世界”,“真实的世界”,“彼岸的世界”,“自在之物”)。

1.生成,没有目的;生成,渗入“存在”。

2.生成,没有存在状态;存在的世界或许是假像。3.生成,任何时候都是等值

的。因为,生成的总额恒定不变;换句话说:生成根本无价值,原因在于无法衡量,在于缺少与“价值”一词的意义有关的内容。世界的总价值不会贬值,所以,哲学上的悲观主义属于宇宙事物。

〈715〉

“价值”观,就生成内部生命相对期限的综合产物而言,也就是保存和提高的条件。

没有永久的、最终的统一性,没有原子,没有单子。因为,这里的“存在物”乃是我们(出于实际的、有益的、远景式的原因)植人的。

“统治的产物”:统治的范围不断增大,或根据环境的好坏(营养——)而周期性的升降。

“价值”,从本质上说,也就是这种统治中心升降观(总而言之,“数量众多”;不过,生成的自然界根本就没有什么“统一性”)。

“生成”用不着语言这种表达手段。因为,它属于我们的不可取代的保存之需,也就是始终设定一个更加粗糙的“滞留物”、“物”等的世界之需。我们可以相对地谈到原子和单子。的确,最小的世界,从期限来说则是无限长久的世界……没有意志,因为有个关于意志经常增减或失去权力的临时协议。

〈701〉

“就总量来说,痛苦的总量超过了快乐的总量。因此,世界的非存在超过世界的存在”——“世界是非理性的东西,因为它对感觉的主体造成的痛苦多于快乐”——同样的空话,它今天自称悲观主义!

快乐和痛苦是次要的,不是原因;它们乃是二流的价值判判,主要派生自统治价值——以感觉的形式来表现“利害关系”,因而是短暂的和附带的。因为,在任何“利害关系”那里都要问上几百次为什么。

我看不起这种敏感的悲观主义,因为,它是生命贫乏的深刻表现。

〈344〉

不认识自身:理想主义者的明智所在。理想主义者:因为,这是有理由对自身暧昧的人,他明智到足以对己采取暧昧的态度。

〈252〉

基督教毁灭了像巴斯噶这样的人,人们可不要轻易就原谅它干的这桩蠢事。人们绝不可放松对它的斗争,因为它蓄意毁灭了这个最坚强和最高贵的灵魂。只要这种恶行不改,绝不可媾和。因为,基督教编造人的理想即对人提出的要求,就是关于人的问题的肯定与否定。基督教留下了一整套荒诞不经的寓言、拼凑的概念和神学,同我们毫不相干;它们说不定还要更加荒诞不经,可我们倒不一定介意。但是,我们要同那种理想斗争,因为它要以其病态的美貌和女性的诱惑,以其隐蔽诽谤者的巧言令色来说服一切厌倦怯懦和贪图虚荣的灵魂——最强者也有疏忽的时候——,仿佛一切在这种状态下显得最有用和最合意的东西(如信任、无顾虑、无要求、忍耐、博爱、忠于上帝、忘我等等)也就是最有用和最合意的东西了;仿佛灵魂,这个渺小而无稽的怪胎,道德的平庸动物和羊群般的人,不仅优越于更强壮、更恶毒、更如饥似渴、更放肆、更奢侈因而历尽坎坷的人,而且,仿佛正是他们才把理想、目的、标准、最高的合意性给予了一般人似的。过去,树立这种理想乃是人受到的最不祥的诱惑。因为,这种理想威胁人健壮的特殊地位和幸运状态,权力意志和要求全人类上升的意志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前进的。没落,它要用理想的价值彻底审核高等人的增长,因为高等人自愿忍受危机四伏的生活,以便适应更高的要求和任务(用经济学的话来说:企业家的支出同失败的机率成正比)。我们要占胜基督教的以下各点:它摧毁强者;它挫折强者的锐气;它利用了强者的失利和懈怠,也就是把强者引以为自豪的安全感一变而为动荡和良心危机;它善于毒化高贵的本能,直至本能之力和权力意志败阵,掉头反对自身为止——直至强者由于滥用自我鄙视和自我虐待而灭亡,众所周知的巴斯噶的悲惨结局。

〈304〉

谈谈道德家的理想。——这篇论文论述的是道德的伟大政治。我们给那些有责任学习的人选定了这篇文章,不是说人们怎样变得有道德,而是说人们怎样使人具有道德——也就是人们怎样使道德达到统治地位。我甚至想证明,人们一心只为道德谋求统治地位,此外再无别的想法;这样一来,人们就会放弃变成有道德的人的想法。牺牲巨大,但为此牺牲也许是值得的。甚至更惨重的牺牲!……若干最知名的道德家冒过很大的风险。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认识,并且预言了该文破天荒第一次教诲的真理:人们只能通过与取得统治地位一样的手段来达到道德的统治,但不管怎样也不是用道德的方法就是了……

如前所述,本论文讲的是道德的政治:因为,它设定了一个该政治的理想,它按照对这种政治的想像来描述这种政治,假如世界上真有什么完美事物的话。现在,每个哲学家都不怀疑变成了政治完美类型的那种东西了;也就是马基雅维利主义。但这个主义,也就是单纯、无杂质、粗犷、新鲜、全力以赴、无限扩张,这乃是超人的、神性的、超验的,人是无法企及的,充其量沾点边儿而已。即便在这种更狭隘类型的政治即道德政治中,理想似乎也是无法企及的。即便是柏拉图,也只不过沾了点理想的边而已。假如人们有洞察隐蔽事物的能力,那么人们就会在无拘无束和自觉自愿的道德家(道德政治家——送给新道德暴力创立人的称谓)身上发现了连他们也有对人的软弱表示敬意的痕迹。他们一伙人至少在疲倦的时候也为了自身利益而追求道德:这是头等在错,每个道德家都概莫能外——也就是说,他们是行为的非道德家。至于他们未能以后者的面貌出现,这是另外的问题。或者,毋宁说,并非另外的问题。因为,这种原则的自我否定(道德用语;颠倒是非)同属道德家及其义务说教的准则:因为,要是没有自我否定,道德家永世不会达到自身的完美类型。摆脱道德,也就是脱离真理,为了那个抵偿一切的牺牲的目的,也就是为了道德统治——准则这样说。道德家需要道德的仪式,也需要真理的姿态;只有道德家对道德让步之时,在他们失去了对道德的控制之时,变为真实之时,道德家们才开始犯错误。另外,伟大的道德家也必然是出色的表演家;危险在于,他们颠倒是非的习惯不知不觉地成了自然,就像用神性方式鉴别存在和活动乃是道德家的理想一样;他从善者的角度所做的一切都是勉为其难的——一种高尚的、遥远的、胃口极大的理想!神性的理想!其实,根据传闻,道德家所效法的榜样没有比上帝更渺小的了。因为,上帝乃是最大的非道德家,不过,他善于保持本来的身份——善良的上帝……

〈305〉

单靠道德本身,无法建起道德统治的大厦;靠道德本身,就会放弃权力,丧失权力意志。

〈566〉

“真实的世界”,不管人们以前如何设想——仍旧是表面的世界。

〈542〉

假如生命的性格是虚假的——这种可能是有的——,那么真理,我们的所有真理又当是什么呢?……不是丧心病狂的伪上作伪吗?不是虚假之物的更高的乘方吗?……

〈949〉

人们把自己的生命、健康、荣誉孤注一掷,这乃是高傲和盛气凌人意志的结果。因为,不是由于对人之爱,而是由于一切严重的危险都在向我们挑战,试试我们对自己的力量和勇气好奇的程度。

〈1022〉

由于我们心里始终充盈着有增无减的力和紧张局面造成的压力,就会产生山雨欲来的状态。像我们这样的天性就会变得阴沉。这同样是“悲观主义”……它是结束上述状态的学说,因为它会发出命令:重估一切价值。借以指明蓄积力的出路,以致这些力爆发出电闪雷鸣,化为行动——根本用不着什么幸福说。因为,重估一切价值就会拨动迄今苦于蹩闷和闭塞之力,它就会带来幸福。

〈858〉

与你身份相称的权力的份额,决定着等级的高下;剩下的都是孬种。

〈1047〉

性别、统治欲、对文饰和欺骗的欲望,对生命及其典型状态感激涕零——大体同异教的崇拜有关,并且具有内向的心安理得。——非自然(早在古希腊文化中)就已经以道德、辩证法的面目向异教宣了战。

〈570〉

假如人们是哲学家,正如人们过去一直就是哲学家一样,那么人们就没有观察过去事物的眼光了,也就是没有观察未来事物的眼光了——人们满目所见只有存在物。但由于根本就没有什么存在物,所以剩给哲学家的就只有他的“世界”假想物了。

〈868〉

未来欧洲人的总外观:顶顶聪明睿智的奴隶动物,忙忙碌碌,质朴谦虚,有点放肆的好奇心,为数众多,弱不经风,意志薄弱——宇宙政治般的混乱激情和聪明才智。由此怎么能产生更强大的美呢?产生具有古典审美的美呢?古典审美:也就是要简化、强化、幸福可见性、恐怖意志,也就是要裸露的勇气(——简化即是要强化的意志的结果;使幸福即裸露变为可见,这是要恐怖的意志的结果……)。为了从混乱状态奋力达到这种形态——这需要抉择:因为,人们必须有所选择,要么毁灭,要么成功。统治种族只可能由恐怖和强制的开端产生。问题在于,20世纪的野蛮人在哪里?显然,只有在社会主义种种严重危机过后,他们才会崭露头角和自我巩固——必须是对己严酷无情之属,也就是有能力至死坚持意志的分子。

〈690〉

人们无法在研究发展的途中重新战到全部发展的原因;人们不要希望它是“正在生成中的”,更不要认为是生成了的……“权力意志”是变不出来的。

〈1004〉

观察,就会获得一定的高度和鸟瞰图,假如人们明白了一切本应有的东西也有实际行动的话。因为任何“不完美性”和对不完美的忍受都属于最高级的合意性。

〈971〉

人,作为命运的人,因为负载自身,所以也就承载命运。人是典型的、英雄式的搬运夫:啊!人多么希望有一天好好伏息一下啊!人多么渴望有颗坚定的心脏和不屈的颈项,以便从重压之下获得瞬息的解脱啊!但渴望是徒劳的!……人等待着;他们坐视一切来去匆匆的过客:然而,连那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容忍和激情的人都没有。他们得不到满足,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要等到何时……久而久之,他们必然学会头等重要的生活经验:不再等待;接着学会了第二条经验:友好相处、举止谦和,即刻开始息事宁人——简言之,他们要做到前无古人般的容忍。

〈356〉

谦虚、勤奋、和善、中庸:你们就是这样希望于人的吗?善良的人?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理想的奴隶,未来的奴隶。

〈358a〉

理想的奴隶(“善良的人”)。——凡不能设定自身为“目的”,且根本无法从自身出发来设定目的的人,就会赋予非我化道德以荣誉——本能地。他的聪明,他的经验,他的虚荣,这一切都劝说他非我化。同时,信仰也只不过是非我化而已。

〈818〉

人们之所以是艺术家,是因为人们认为,一切非艺术家称之为“形式”的东西乃是内容即“事情本身”。当然,这样一来,人们就属于一个颠倒的世界了。因为,对一个人来说,现在内容就成了单纯形式的东西了——连我们的生命在内。

〈853〉

《悲剧的诞生》的技巧。

一.人们从这本书的写作背景中会偶尔了解到写作方案,即抑郁不快。在以往知名的悲观主义类型中,似乎还没有这般险恶的。这里,真实的世界与表面的世界的对立消失了,因为,世上只有一个世界,它是虚假的、残暴的、矛盾的、诱惑的、无意义的……具有如此特性的世界乃是真实的世界。要想通过这种现实性和“真理”达到胜利之目的,我们就离不开谎言,因为这是出于求生存的目的……出于求生存的目的就需要谎言,这也属于生命的恐怖和可疑这种性格的范围。

形而上学、道德、宗教、科学——本书认为这些东西只是谎言的不同形式而已,借助于它们,生命才会受人信仰。“生命应该得到信仰”:这样的任务过于庞大。为了解决这项任务,人天生就应该是说谎者,人应该超过一切别的艺术家。而人就是如此的。因为形而上学、宗教、道德、科学——这一切只不过是人要艺术的意志,要说谎的意志,要畏惧“真理”的意志,要否定“真理”的意志,它是怪物。才能本身只因靠了这头怪物才用欺骗的办法强奸了现实性的。这头怪物乃是人的真正的艺术才能——人和所有现存的东西都具备此种才能。人本身的确就是现实、真理、自然的一部分。人,难道不是说谎天才的一分子吗!

有人说,生命的性格会遭到否认——这是隐藏在道德、科学、虔诚和艺术家气质后面的诡秘意图。忽略了不少东西,看错了不少东西,走马观花。啊!离聪明还有十万八千里,人们还要怎样聪明呢!爱、狂热、“上帝”——纯粹是真正的、斯文的自我欺骗,纯属对生命的诱惑,纯系对生命的信仰!在人们成了受害者的时刻,在人们自欺的时刻,在人们信仰生命的时刻。啊!生命在人们中间显得多么臃肿啊!多么兴高采烈啊!多么权力感啊!艺术家的多少胜利在于权力感啊!……人又成了真理“质料”的主人,即真理的主人了!……不论人如何喜悦,在喜悦中总是同一个人。因为,他作为艺术家而喜悦,他把自身当作权力来享受,把自己的权力当谎言来享用……

二.艺术,无非就是艺术!它乃是使生命成为可能的壮举,是生命的诱惑者,是生命的伟大兴奋剂。

艺术是对抗一切要否定生命的意志的唯一最佳对抗力,最反基督教的、反佛教的、尤其是反虚无主义的。

艺术是对认识者的拯救——即拯救那个见到、想见到生命的恐怖和可疑性格的人,那个悲剧式的认识者。

艺术是对行为者的拯教,也就是对那个不仅见到而且正在体验、想体验生命的恐怖和可疑性格的人的拯救,对那位悲剧式的、好战的人,那位英雄的拯救。

艺术是对受苦人的拯救——是通向痛苦和被希望、被神化、被圣化状态之路,痛苦变成伟大兴奋剂的一种形式。

(张念东 凌素心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