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 >>南方周末>>第1336期

献礼国庆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苏永通 实习生 曾俊 发自北京、广州、石家庄 2009-09-24 00:03:20 来源:南方周末

国庆60周年，北京将迎来有史以来最壮观的大阅兵，规模最大的晚会。而在这背后，还有很多特别的“阅兵”殊难统计：在同一天，在中国的各个角落，有多少场晚会在上演，有多少部献礼影视剧在播放，有多少条公路被开通，多少座大桥被宣布竣工……

围绕着60周年国庆，举国献礼，它们不仅仅是情感的呈现，也是现实态度的一种表达，亦成为中国特色文化的一部分。

2009年9月12日，温州体育中心体育场，为迎国庆，画家、青少年、儿童美术爱好者正在现场创作一幅长达1949米的画。参加作画人员为温州市的1949名儿童、780名青少年、60名书法家、60名画家、780名政企及社会各界人士共3629人。 　图/CFP

为迎接国庆，四川青年理发师黄鑫用40多公斤碎头发制作了一个微型“天安门”全景模型。　图/CFP

料器制作大师邢兰香与她为国庆献礼所做的一组“载歌载舞”。

2009年8月31日，河南禹州孔家钧窑烧制出《鼎盛华夏》以迎国庆　图/IC

重视

特殊时刻，特事特办

相比1999年的10部电影，今年的50部重点献礼片创下纪录。南方周末记者粗略估算，全国2/3省市区参与了拍摄——“出品人”或“联合摄制”名单中，经常可见“××省委宣传部”，或以地方电视台、电影厂身份参与。

内蒙古电影制片厂有史以来首次拍献礼片，便奉上了两部电影《额吉》和《锡林郭勒·汶川》。《额吉》的外景拍摄时间整整花了3个月。“平常的电影也就40天，2个月已经够意思了。”厂长宁才说。《额吉》的编剧、该厂艺术中心主任席明照说，第一次拍献礼片“有点紧张”，“中央、省、盟（行政专区）的领导有过多次过问，都很关心，内容、取向上，思想性上要达到一定的高度。”

就连较少涉足电影拍摄的一些中央国家机关，也有作品献礼，比如全国总工会推出的《铁人》、最高人民法院推出的《马锡五》、国家信访局与辽宁省共同推出的《潘作良》，他们均为该系统内的典型人物。

广电总局规划的献礼重点电视剧，同样是50部，参与的地方和部门更多。

陕西省拍摄的《保卫延安》率先于5月开播。从开拍到送审仅用13个月，这是总制片人王渭林没有想到的，这类题材需经省、央视、广电总局到中宣部4个重大革命历史题材审查小组的审核，“历时两三年很正常，而我们能这么快，是得到了很多支持。”王渭林透露说，许多审查专家对这个红色题材情有独钟，而同样重要的支持是：在2000多万的总投资中，省委宣传部给了60%。

向来投入不足的文化演出，也因献礼得到特殊照顾。甘肃省文化厅艺术处处长王繁钦说，原来献礼演出经费未进入政府预算，光人员吃住行就花了两百多万，这对于经济欠发达的甘肃而言并不是小数目，不过因为是特殊时刻，领导都很重视，“特事特办”，“要放在平常，可能就没这么爽快了”。

“是否重视献礼演出，实际上是一种政治态度。”文化部一位官员说。

每个团体不仅代表其本身，也代表它所属的省份或者系统。与影视剧相比，文艺演出的“广泛性”更突出。31个省份、港澳台地区，中直院团和解放军系统都有剧目参加，各主要地方戏剧、少数民族、海外华人歌唱家、民营演出团体等因素也得到照顾。台湾团体是首次受邀进京，“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

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地方参与投拍的影视剧，或所排演剧目，有不少取材各地所发生的历史大事或当地有全国影响力的人物，比如陕西拍摄《保卫延安》，湖北拍《三峡伟业》（纪录片），黑龙江拍《北大荒》，安徽拍《万世根本》（“大包干”改革）；河北拍董存瑞，湖南拍袁隆平，辽宁拍潘作良，江苏常州拍邓稼先。

不过，文化部艺术司宣传官员陈樱强调，献礼演出的首要标准是艺术性，而非专门迎合国庆主题。

汇报

献礼从现实题材延伸到现实

跳出题材本身，献礼演出于文化系统而言，是汇报“成果”。

而展示地方建设成就，最具标识性的，莫过于各种建设工程项目。1959年，以人民大会堂为代表的首都“十大建筑”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落成，“创造了世界建筑史上的奇迹”。

与主要逢五周年或逢十周年而作的文艺献礼不同，建设工程献礼几乎年年都有，特别是一些重大工程尤其是标志性建筑。在北京，长达187.6公里的六环路已经通车，29公里长的地铁4号线即将运营。在南宁、长沙、九江等地，今年国庆前均有路或桥通车。在江苏邳州，一座全国建筑面积最大、高度第三的“隆欣阁”将为国庆献礼，其总投资达到6000多万元，该县级市市委书记李连玉，曾因参加十七大归来受到当地群众“夹道欢迎”而一举成名。

建设工程献礼，以河北省最具规模。河北省今年全省确定了百余项工程为国庆献礼工程，一些地市还有“自定”献礼工程。

“我们不是为了献礼而献礼。”石家庄市一位官员强调，他们的目标是实现“三年大变样”——该省正在进行有史以来最大的城镇建设，省委书记张云川提出，自2008年至2010年，三年内要实现城镇面貌明显改观”。今年恰好进入关键的第二年。

石家庄的20项国庆献礼工程都排了倒计时，“挂图作战”，昼夜赶工。年初，市委书记车俊要求力争创出“石家庄速度”——大部分工程必须在四五个月内完成，“容不得我们再有任何迟疑、等待、观望”。

面积达45000平米的“燕赵广场”正在作最后的冲刺。10月1日，省市领导将参与这里的升旗仪式。8月底连续12天的大雨，令业主和施工方一度非常紧张，他们6月初才开始施工，并且是边拆迁边建设，按照专家计算，“燕赵广场”的有效工期为300天，不过，它被要求在150天内完工，地面则必须在国庆正式开放。

业主方石家庄市地产集团负责人坦言压力巨大，早期他们每4个小时统计一次工程进度，后期更改为每两个小时一次。据透露，分包督促此项目的石家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王俊钟多次到工地私下探访，了解工程进度。

多项工程已经宣布提前完工，比如富有政治意义的西柏坡一级路，历时14个月竣工，比原计划提前了10个月，而提前半年完工的项目比比皆是。

石家庄市委宣传部官员李旭亮说，“石家庄速度”上了《人民日报》头版头条，他还记得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是这样评价的：“紧贴民生搞城建，使河北省会石家庄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城市改造行动变成了全民支持和参与的民心工程。”

建设工程献礼作为一种典型的工作汇报方式，仍在延续。

进京

最好的舞台，特殊的观众

北京是一切庆典的核心。各方精心准备的“礼物”，都试图进入这个离“中央”所在的地方。

6月8日，《柏坡交响》拉开国庆献礼演出序幕，113台由中宣部和文化部确认的节目在北京各大剧场演出，为期长达近5个月。

成立于2000年的河北省交响乐团，2006年就已经开始筹划献礼剧目，团长齐大伟已经有意识地思考会有大事（庆祝活动）发生，有针对性地创作一些作品。

“要扩大影响力，我们当然首选是北京了，因为那里的听众最特殊，最精英。”团长齐大伟说。

开幕式演出结束后，在后台，齐大伟只能往后站了，“那个时刻副厅级以下的都要靠后”，乐团受到贾庆林、刘延东等领导人的接见，齐大伟只远远地听到中央领导说了三个字：“很成功”，人群堆里顿时就欢呼起来了。

“最希望胡锦涛主席来看我们的演出了，那就是一个很大的事情了。”

电影《锡林郭勒·汶川》做到了，中央领导不仅观看，还为影片作批示。“是其他绝大多数省份影片所不能得到的待遇，我们很荣幸。”内蒙古电影制片厂厂长宁才说，“我们为国庆献礼所做的东西，当然最希望得到领导人的关照了。”

献礼演出想获得的，不仅是一般观众的认可，更重要的是高层的肯定。这是其与一般商业演出的最大不同。

山西省则以阵容取胜。说唱剧《解放》在国家大剧院连演6场，该省获选5个节目，仅次于演出团体众多的北京和上海。山西省还自行组织其他剧团，组成13台大戏赴京，演绎“山西主题”。

负责节目演出日程与场地由文化部统一安排，不过，在遴选结果尚未出炉时，山西省已经抢先签下了包括国家大剧院在内的北京几大剧场。“长安街能占领的都占领了”，后来他们让出了一些档期，因为兄弟省市排不下了。

文化部艺术司的官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要求31个省份每地申请节目数量不超过5个，结果到达北京的申请多达近400个。所有地方都在争取距国庆最近的9月黄金档期，以及国家大剧院等一流的演出场所，这当中当然有时间和场所的冲突，主管部门只能“协调，协调，再协调”。

“这次山西最重视，山西动静最大，这是文化部的评价，”山西省文化厅副巡视员、省戏剧家协会主席窦明生说，“这反映了我们山西对建国60周年的态度问题。”包括省委书记在内的3位省委常委、2位副省长等该省高层，都曾赴京。他们的作用之一，是邀请党和国家领导人、相关部委官员观演。

他们迎来最强大的观众阵容。据窦明生统计，有11位现任和离任党和国家领导人观看《解放》。“这样高规格，献礼演出推到高峰了。”但烦恼的是，票务紧张。除了专家、领导赠票外，一些支持山西省的部委、单位，也前来索票。“到窗口，有多少票全买回来，”窦明生说，“还是不够。”

窦明生透露，一位国家领导人“微服私访”，并称赞看《打金枝》“很过瘾”。晋剧《打金枝》曾多次进中南海献礼演出，是毛泽东最喜欢的剧目之一，主要讲述如何处理君臣关系。

大规模的献礼可追溯到1959年建国10周年，来自地方和各系统的四十多个演出团体参与在北京的汇演，仅京剧方面，就汇集了梅兰芳、荀慧生、尚小云等名角大腕。在中南海怀仁堂演出，受到毛泽东、周恩来等领导接见，是当时许多艺术家一生最难忘的事情。主演《打金枝》的晋剧大师丁果仙去世时，穿的仍是毛泽东接见时其所穿的衣服。

此后，每逢大庆，必有献礼。此次是继1959年、1979年、1999年之后，第四次全国规模的大型国庆汇演，“几乎荟萃了目前我国各艺术门类的领军人物。”晋剧《打金枝》由该省分属不同团体的6位梅花奖得主临时组成“梅花团”演出。山西省戏剧家协会主席窦明生说，献礼体现了“我们文艺工作者的责任”。

天津师范大学政治文化研究中心主任马德普从国家与个人的关系解释“献礼”现象。他认为，在西方，国家更多是工具性的，而在中国，国家则带有神圣色彩，并被赋予许多感情因素。“就像母亲过生日一样，献礼凝聚人民的大家庭意识，增强他们的成就感，和对国家的认同。”

这种意识，融入每个中国人从小所受的教育中。青少年亦是献礼的重要角色。同样从全国各地精挑细选的节目，汇集北京全国青少年国庆献礼电视晚会，根据相关通知，节目的要求之一是“尽量以歌颂伟大的祖国、歌颂辛勤的教育工作者、歌颂建国以来我国教育事业发展成果为创作题材”。

回报

没有支持就像三岁小孩跟泰森比武一样

从中央到基层的居委会，人民大会堂的大合唱，或是街角的扭秧歌扇子舞，献礼热从官方到民间，层层蔓延。

举国献礼的气氛，依赖于中国集中而统一的组织系统。

在河南，为了纪念在解放郑州战役中牺牲的战友，一些老战士自筹资金拍摄20集电视剧《打响郑州战役第一枪》；

在浙江杭州，温州鳌江镇政府耗资二十多万，赶制了总长80米、身高6.2米的“古鳌中华大龙”，号称是“全浙江历史上最长、最大的一条”；

在北京永定门北侧广场上，从海拔4300多米的昆仑山上采集到的一块昆仑玉原石吸引人们目光，它重达30多吨，高3.1米、宽3.9米，价值上亿元，亦为国庆献礼；

在互联网上，一个声称代表“90后”的网站扬言要“黑掉国内外一切反动网站”，为祖国生日献礼；

……

尽管献礼演出本身并不以营利为目的，但这并不妨碍献礼者的积极性。“不管早间，还是午间，晚间，中央台都有山西的节目在晃悠。”对于窦明生而言，其最大的成就感，是成功地使得山西的节目被安排在集中的时间和地点演出——这在全国绝无仅有，展示该省的文化形象，改变人们对该省的传统看法：矿难，污染……“获得了主流意识形态肯定的同时，同样获得了很好的收入，可谓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双赢。”电视剧《保卫延安》总制片人、陕西电视台副台长王渭林说。在地方台的播出，已经让他们开始有了版权收入。

河北交响乐团进京演出归来后，省委书记张云川批示说：你们这次像鲜花一般绽放，应该给予嘉奖。省委宣传部奖励了团里10万，同时乐团被评为“全省艺术创作先进单位”。

“我们团的待遇在全国同行中是倒数第一第二的，现在政府重视了，财政正在想办法支持，这是一个实际的转变。”团长齐大伟感叹以后的路会更好走，前途更光明。

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歌舞团王佳敏说，歌舞《我家红河》原是建州50周年作品，此次为国庆献礼的修改花了150多万，一半以上由团里支付。这个经济状况不是很好的歌舞团的期待是，能入选文化部和财政部共同实施的“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

“虽然该剧还没有受到市场检验，但相信如果有了文化部的支持，到各地巡演都是没问题的，那时候就能盈利，实现可持续性创作演出了。”《额吉》原本打算与上影合作，不过计划后来流产。这部电影总投资800万，给予他们信心的是来自电影局和电影频道的500万，其余300万中，内蒙古政府支持200万，电影厂自筹100万。宁才说，一般国家每年对少数民族题材的支持最多两三百万，而这次“考虑到这是讲民族团结的片子，又是民族地区拍的，然后又是献礼片，所以电影局在资金上就倾斜了一下”。

8月20日，广电总局发文开展“向祖国汇报”重点国产影片展映、展播，这也意味着，少数民族题材的小成本制作，比如《额吉》和《锡林郭勒·汶川》有望进入电影院。内蒙古电影制片厂厂长宁才并不讳言，该厂一年拍大约3到5部电影，进影院的很少，主要收益依靠央视电影频道。

而他更渴望获得政府的财政支持。“没有支持就像三岁小孩跟泰森比武一样，我们的生存都会很困难，那何谈发展？所以，这次演出对我们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们必须要把握住，要改善我们的财政状况，政府投入必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