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洋人到外宾到老外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8 11:27:48
从洋人到外宾到老外  

 

“外国人”一词在沪语中的历史,可追溯到太平天国义和团时期。洋人,一度为“夷”的同义词;所谓“夷”,有异族、未开化之族之意,严格讲,洋人之称已属客气的了,最早称“番夷”,番为外域;而在广东乃至香港,至今仍称外国人为“鬼佬”。

19世纪40年代初,上海洋人日益见多,并带入不少洋玩意:大到开马路铺电车轨道造几层高的洋楼,小到花花绿绿的洋布洋缎,会唱歌的盒子(收录机)、铁裁缝(缝纫机)和会动的人影(电影)……面对这五彩缤纷的西洋镜,上海人不得不慑服欧美的国力和文化,此时,洋人——上海方言称外国人,已不再是“夷”,而成为一种专以表达时尚、先进、高层次和有质数的形容词。一句“人家外国人都是这样……”无疑已成权威、一种依据,一切再不近情理,不合逻辑的,只要一句“人家外国人都……”就变合情合理,且成最时髦的样板。反正“洋气”一词就是一种赞美,连帅哥美女也可以用“洋气”来表示。

老上海方言“死脱外国人”,意思就是“不得了,出大事了!”在旧社会,中国人命不值钱,死脱几个都没关系。洋人就是高中国人一等,死脱个外国人,就是不得了出大事啦!

上海自开埠来,一直是漂泊天涯的全球各国人最后的芳草地:从沙俄大量流亡到上海的贵族,我们称之为白俄,到二战期间被希特勒迫逃的犹太人,这些被自己国家驱逐的称为无国籍者,在上海宽阔温暖的胸怀得以安身立足,无论他们最终是沦为外国瘪三还是成为海上风云枭雄,或是血洒中国抗战史还是亿万富翁,他们的生命已化作上海的泥土,默默地营养着远东这座都会城市的文明。

后来因为历史的原因,这批本来意将上海视作故乡的洋人陆续离沪。今天,连当年曾在上海生活过的小外国人也已垂垂老矣,如若有年轻人能与之攀谈,他一定会十分骄傲地向他们说:“1932年我也在上海住……”犹如我们小时候常会听到当年出过洋的长辈骄傲地诉说他们的异国生涯:“1948年我在美国……”

解放了,原先在上海街头,特别租界地处处可见的外国人,一下子如人间蒸发一样,除了少数已与上海人结婚的,他们大多为以前的“红头阿三”(英租界的印度巡捕),大楼银行的罗宋保镖(白俄),他们多半已能讲一口标准的上海话,且都处于上海的社会底层,已归化为普通上海市民。

最多见的是那些串街走巷的白俄磨刀匠,或者在小马路边设摊,专售现做现卖的香肠夹面包的白俄,或咖喱牛肉饭的印度人……后来粮食由国家计划供应后,他们都分配到工厂做普通工人,社会上已习惯不将他们划入“外国人”的行列。

而其他那些银行外资企业包括教会大学的洋人们,一改一贯的自持高人一等的傲气,老老实实地听从新生的人民政府的发落。从此,“外国人”一词在上海话中已不大用了。代之的是很有外交辞令的“外宾”或国际友人。

基于当时西方世界对新中国的封锁,那时在上海能见到的金发碧眼外国人,大多是来自友好的社会主义的国家:前苏联和东欧,还有阿尔巴尼亚,因此被尊称为国际友人。但他们远不如旧时外国人那样融入上海,他们被安排在如真空隔离的玻璃罩里一样,有专门的消费场所和居住区域,出行必有翻译陪同。虽然称为国际友人,但上海人对外国人潜在的倾慕之心,依然不变。

“XX在单位里很吃香,单位里老让他接待外宾。”

“这位师傅手艺一流,专门有汽车接他去替外宾做西装呢!”

人都有好奇心。从前满街外国人时,上海人倒也没什么新鲜感,一旦国际友人偶尔在马路上走过,很容易招来注目礼。于是,那特定的时代繁目众多的政治学习中,有个“外事教育”的内容:不要围观外宾。但无论如何加深学习,那围观就是改不了。常常在南京路上会出现几个外国人在前面困惑地疾走,后面尾巴样跟着一簇指指点点看西洋镜的上海人。

而今,不要讲上海街头洋人处处可见,就是老百姓居民楼里,左邻右舍为外国人的,也不计其数。今时今日,谁还会在街道围观外国人,一定是脑子进水思维出问题。

“老外”之称,是沪语开放后的新名词,如老张老王老陈样。生活富裕了的上海人,早已将国际友人或外国人视为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一员。经历了开放后经济快速递增的上海,成为世界各地外国人心目中的结在21世纪的一只金苹果,令全球各地的外国人都纷纷涌向上海,争做老外。

众多在老上海已广为人知的外资老字号银行、保险公司和企业及新兴机构争相在黄浦江畔抢滩登陆。今天上海滩,已一改过往清一色由洋人坐镇老总房的局面,上海老总去海外面试招聘外国人的已不足为奇。说真的,现今外国人进上海的门槛已越来越高,学历、签证、履历缺一不可。旧上海那样只凭一头黄头发就想混进上海滩的,还真没门。

今日一声“老外”,显示出百多年来,上海人外国人间划下的那道难以跨逾的鸿沟早已消失,大家都是地球村的上苍子民。今天我们面对老外,既不用盲目做义和团,强调洋鬼子种种劣迹,也不会“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在Fair Play(公平竞争)精神之下,没有肤色种族之分,共创更美好的生活。

自上世纪90年代莫始,上海街头不断有会讲几句老派上海话的、懂得上海的“粢饭油条烘山芋”的老外,他们就是在1949年前在上海度过无忧童年的外国小孩子,趁着中国国门打开之风,白了少年头的他们回上海寻根。

罗丝是在2003年经人介绍特地求我帮她寻回故居的一位犹太女士。她母亲是上海人,父亲是美籍犹太人,1937年在上海出生。据史载,当时上海这所世界唯一的犹太人避风港中,从希特勒开始排犹太人直到1941年日本进侵上海租界,共有408个犹太婴儿在上海诞生。

1949年罗丝12岁,与母亲一起离开上海,被父亲接往美国。母女俩一直思念上海的故物旧情,直到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交,母女俩才萌生回沪访旧的希望。不了母亲身体不好,一直未能成行,直至2003年12月,罗丝才有机会回到阔别50多年的上海。凭借她珍藏着的50多年前坐在自家门前台阶前的照片和记得滚瓜烂熟的旧时地址:西摩路550号,我终于领着她回到旧居。她再也没有想到,她12岁时离开直到65岁再回来,故居别来无恙,风物依旧,她激动得流下眼泪。原来在凡胎俗骨的尘世小街,我们也常常会与传奇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