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文学离我们有多远?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6 22:32:43
文学不只对文学家有意义
葛红兵
你会赠人一束鲜花,绝不会送一篮青菜,为什么?虽然一篮青菜可能来得实惠,但鲜花传递的是一种美的形式,看似无用,却能给人带来无价的审美愉悦。对你与朋友而言,这是一种难以言传的、超乎物质的精神交流。文学就是这样一种人类心灵的交流形式。
 
 
文学在我们生活中的意义在哪里呢?看看陀斯妥耶夫斯基是怎么说的:“没有文学,我可能早就疯了,或者已经死去。”他是这样谈文学的,文学就是他的勇气、他的希望。同样的例子我们还可以举出很多,索尔仁尼琴、艾赫马托娃,等等,他们都是在压力下依靠写作活下来的人。1947年,思想家以撒·伯林到莫斯科访问,会见艾赫马托娃,他们长谈一晚。次日,艾赫马托娃在日记中写道:“终于找到一个人可以谈这些事,尽管没有价值,但我找到了自己的意义。”
对文学家来说,某些关于文学的信念是始终如一的,无论是国外还是国内,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在好的世代还是在不好的世代。这些信念包括:语言和真理同一的信念,诗是真理的家园,语言可以关照真实世界的信念,等等。亚里士多德相信诗可以表现善,表现更高的“理性”,可以把我们这些短暂者和必然性、普遍性联系起来。亚里士多德说:“诗人的职责不是描述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是描述按照可然率和必然率可能发生的东西。”这些信念,从亚氏算起,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
也许很多人会说,上述信念,对文学家来说可能是有意义的,而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意义不大。其实不然,文学就在我们的身边,如空气一般无所不在。人是一种本能地需要超越有限物质生活抵达无限精神领域的动物。对于人类来说,坚强、有力这些品质不是简单的身体的物质层面就可以促成的,还需要精神力量的支撑。对一个民族来说,没有精神追求是可悲的,它的强盛不可能持久。古罗马帝国的衰亡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古罗马人在精神状态上的糜蜕,古罗马时代流行的娱乐不是高雅的文学艺术而是奴隶角斗士的角斗———一种嗜血的、残忍的,建立在对生命践踏和侮辱基础上的野蛮娱乐,这种娱乐形式的流行显示古罗马人的精神状态的低劣,也导致了这个民族在精神上整体性地陷入某种颓败之中。从这个角度来考量,古罗马帝国的衰亡就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对个人来说,没有精神追求是愚昧的,他的生命质量不可能是高的,因为实际上他是活在非自觉的层面上。
随着现代社会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的物质欲望既容易满足也容易放大。在此背景下,人类的精神需求就显得日益突出。如今给朋友送节日礼品,你绝对不会送一篮子青菜,而会选择一束鲜花,为什么呢?从实用的角度讲,一篮子青菜要比一束鲜花来得实惠,但你不是从物质层面考量如何送礼,而是从精神层面考量需要。所以选择送花实际上传递的是一种美的形式,虽然表面看来非实用之物,但却能给别人带来无价的审美愉悦。对你与朋友而言,这更是一种难以言传的、超乎物质的精神交流。
文学就是这样一种交流形式,它是人类心灵交流的最重要的形式之一。一部文学作品,就是作家心灵的敞开,也是作家与读者进行心灵对话的媒介。
现代心灵需要文学理疗
 
 
现代人彼此交流的机会也许不是增加了,而是减少了。现代人看似坚强、冷漠,其实更容易孤独,更容易寂寞。也正因此,文学这种间接的精神交流形式对现代人来说变得越发重要了。
现代社会,人们的居住变得集中了。从来没有一种居住形式能像今天的高层公寓这样,让彼此的饮食起居如此接近。相比而言,传统乡村社会的独幢屋舍之间的距离要远得多。但是,住在高层公寓的人们,他们相互间的交往并没有因为距离的拉近而变得频繁;恰恰相反,他们变得疏远、冷漠。邻居间不知对门姓什名谁,素无往来除非万不得已。人们已经习惯于随手关门———他们的门永远是关着的———用一扇扇防盗门、防盗窗把自己和他人隔离开来。而传统的乡村社会呢?虽不是夜不闭户,但人们总是让自己的门廊毫无遮掩地向着整个村落开放,一早起来打开了大门,让阳光洒在屋里,也让过路邻人的视线射进屋里,这样的屋舍是敞开的,不是封闭的,它时刻都在欢迎着客人的来访。
在生产流水线上,在摩肩接踵的商业大街上,在拥挤的公共汽车里,在川流不息的地下铁,现代人的身体距离比以往任何时代都要亲近。但是,距离的缩小并没有拉近人们灵魂的距离:人们对彼此的存在变得视若无睹。公共汽车上,肩并肩、背靠背、面对面的两个人可能整整一个小时都不会说一句话,他们宁可把自己包裹在身体里,而不愿意伸出灵魂的触须,彼此友好地交往一下。如此看来,现代人彼此交流的机会也许不是增加了,而是减少了。现代人看似坚强、冷漠,其实更容易孤独,更容易寂寞。也正因此,文学这种间接的精神交流形式对现代人来说变得越发重要了。
以前,我们认为这个世界上好人是多数;但是现在呢?我们更愿意把自己关在防盗门、防盗窗做成的铁笼子里。有一次坐地铁,我曾经和一个中学生坐在一起,我们肩并肩坐了很多站。他背着书包,在我身边一言不发。我想打破这种沉默,于是问他为什么上学要跑那么远。他看看我不回答,过了一会儿,我又一次搭讪。这次他站了起来,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跑到离我远远的地方去了。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在妨碍我们互相信任、互相交流?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本世纪以来,西方许多世界级的哲学大师、思想大师非常关注文学,甚至有许多科学家也“越俎代庖”地跨领域来论述文学问题,有的甚至直接做起了文学批评。例如弗洛伊德对陀斯妥耶夫斯基作品的研究,拉康对艾伦·坡的研究,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的研究,本雅明对波德莱尔的研究,萨特干脆自己写了大量小说。的确,这是一个技术时代,人们在大多数时候只是工作的机器。我们上大学,要考计算机、英语等级证书,这些证书有什么用呢?它唯一的用处是可以证明我们的“实用性”,或者直白点说它是我们成为“机器”的合格标签。对一个外资企业来说,一个拥有英语六级证书的人可能比只有四级证书的人更加能干;那些在流水线上作业的人们,对工厂来说他们也许首先是一些生产者,是为了生产这个目的而存在的人,他们是劳动力要素。总的说来,人总是倾向于被当成实现某个外在目的的工具,因此而处于被役使状态。这种役使,有的时候是来自于他者。例如,工人是工厂企业赖以产生利润的工具。大多数时候人的社会角色、名称标识正是因为这种工具性,比如农民、律师、医生、保姆等等。但很多时候,这种役使来自自我,人因为欲望而被驱遣,像对金钱、财富的欲壑难平。一个仅仅为了金钱而奔波的人,常常有一种为了自己而活着的假象,但实际上是把自己当成了赚钱的工具,成了金钱的奴隶。
但是,人的本性并非如此,人在本性上是渴望自己成为目的,也即是说他希望自己就是目的本身,不做任何其他目的的工具,不为身外之物所役,事实上人类也只有在这种状态时才是真正自由的。所以,经典哲学家曾设想,人类社会只有在某个物质文明到了“按需分配”的时代,才能真正脱离物役以及物欲。在那个阶段,人类不再为物质匮乏、多寡而忧心忡忡,甚至不用再为物质而劳动。人类的活动以自己的爱好为基准,以个性的自由全面发展为目的,而且每个人的个性发展也以尊重其他人的个性发展为前提———也就是说,任何人个性的全面发展都不以剥削、压抑别人为基础,而是以别人也同样发展了的个性为基础。到这个时候,人类就真正进入了自由王国。不过这是理想的状态,现实并非如此,而且常常是相反。因此,现实中的人类需要另外的东西来支撑。这个支撑点在哪里呢?许多哲学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审美———想像世界的自由王国。审美地、诗意地栖居着的人,是摆脱了现实世界功利逻辑掌控的人,他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文学艺术的王国里,只是为了自己的趣味而活,因而这时他是一个自由的人。从这个角度说,文学艺术其实是“无用”的:它给我们提供的只是幻想的自由、精神的自由、无功利的自由,而不是现实的有目的性的行为自由;它是一种理想的精神境界,而不是一种现实的社会境遇;它是无形的精神愉悦,而不是现实的物质享受,甚至在某些时候它和某些物质享受还是对立的。就此,对于一个实用主义者来说,它可以说是“无用的”。
关于这一点,周作人有这样的说法:“泛称人生派的艺术,我当然是没有什么反对,但是普通所谓人生派是主张‘为人生的艺术’的,对于这个我却略有一点意见。‘为艺术的艺术’将艺术与人生分离,并且将人生附属于艺术,至于如王尔德的提倡人生之艺术化,固然不很妥当;‘为人生的艺术’以艺术附属于人生,将艺术当作改造生活的工具而非终极,也何尝不把艺术与人生分离呢?我以为艺术当然是人生的,因为他本是我们感情生活的表现,叫他怎能与人生分离?‘为人生’———于人生有实利,当然也是艺术本有的一种作用,但并非唯一的职务。总之,艺术是独立的,却又原来是人性的,所以既不必使它脱离人生,又不必使它服侍人生,只任它成为浑然的人生的艺术便好了。‘为艺术’派以个人为主人,表现情思而成艺术,即为其生活之一部,初不为福利他人而作,而他人接触这艺术,得到一种共鸣与感兴,使其精神生活充实而丰富,又即以为实生活的基本;这是人生的艺术的要点,有独立的艺术美与无形的功利。我所说的蔷薇地丁的种作,便如此。有些人种花聊以消遣,有些人种花志在卖钱;真种花者以种花为其生活,而花亦未尝不美,未尝于人无益。”
周作人蔷薇花的比喻很有意思,花原是无用之物,但是,“未尝与人无益”,真正的艺术实际上就是这样的东西,“独立的艺术美”加上“无形的功利”,初不为福利他人而作,但是却可以使他人得到感兴与共鸣,得到精神的充实和丰富。
文学是无用的;但是,它也有无用之用。所以我希望,我们的家长不要阻拦孩子看文学作品,至少文学作品不会使孩子变坏,只会使他们变好,所以有机会应该多读一读那些经典的作品。来世界上一趟,人为什么是人呢?因为他可以超越一时一地,去看整个历史、整个人类,超越我们的个人体验。这是人和动物不同的地方。而文学,可以提供这个通道。
文学离我们并不远
 
 
小的时候如果我们夜里哭个不停,母亲会怎么对付我们呢?她会讲:“嘘———狼来了!”这个时候我们的母亲,实际上就是一个文学家了,她是创作了一篇小说,小说的情节大致是这样的……
 
 
文学其实无处不在。想一想,现在家里的电器中,我们觉得最离不开什么?在很多人心目中,恐怕不是冰箱、空调、洗衣机,而是电视机。其实照理说,电视可能是这些家电中最不“实用”的;但是它却堂而皇之地占据着现代人家居空间里最显要的位置———客厅的视觉中央。这是个什么地位的方位呢?在早先的时代,人们是用来放神龛的,那是祖宗神仙的位置,但现在被电视机占据了。为什么呢?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电视已经成了现代人的神,它代替了古远时代人们对神的渴慕。现在,不少人获得精神慰藉和支持的地方不是神,而是电视。难怪许多人会每天固定地花上好几个小时,静静地端坐在电视机前,如同宗教徒对神祷告那般虔诚,无神论的现代人对着他们的电视机祷告。其实电视究竟给了我们什么呢?不过是声光化了的文学而已。
不光是通过电视,文学艺术在现代人的生活中、各个角落都在发挥自己越来越重要的影响力。不错,它是幻想的国,它提供人们的只是虚幻的慰藉,但是人类需要这些:琼瑶言情小说里的才子佳人、纯真爱情,金庸武侠小说里的铁胆豪侠、盖世英豪,都从正面为我们提供了白日梦;恐怖电影中的恐惧之情,战争电影中的暴力倾向,则从反面给了我们现实社会所不能给的体验,呼应着潜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古老本能。不过,文学不全是虚幻的,文学对于人类来说也是有它直接的功用的。小的时候如果我们夜里哭个不停,母亲会怎么对付我们呢?她会讲:“嘘———狼来了!”这个时候我们的母亲,实际上就是一个文学家了,她是创作了一篇小说,小说的情节大致是这样的:凶恶的狼正从远处赶来,它饿极了,想找食物。于是,如果哪个孩子的哭声被它听到了,那么将成为狼的猎物。要想不被狼吃,怎么办呢?只有不哭,乖乖睡觉。这种看似质朴、原始的叙述技巧实际上是非常“高段”,母亲并不把主题直接点明给孩子,在适当的时候戛然而止。所以,这个故事有悬念,有波澜,因而对听者也就有奇异的作用。它教育我们要做一个聪明的“乖孩子”,要学会通过掩藏躲避凶残的狼的捕食。
在这方面,西方学者格罗塞有些论述可以支持我们的观点。他说:“原始艺术除了它直接的审美意义外,对于狩猎民族也有一种实际的重要性”,“艺术不是无谓的游戏,而是一种不可缺少的社会职能,也就是生存竞争中最有效力的武器之一;因此艺术必将因生存竞争而发展得更加丰富更加有力。人们致力于艺术活动最初只是自己直接的审美价值,而它们所以在历史上被保持下来并发展下去,却主要因为具有间接的社会价值。……我们的确有权利要求艺术去致力于社会功效的方面———就是,在道德方面;因为艺术是一种社会的职能;而每个社会的职能都应该效力于社会组织的维系和发达。但是我们倘使要求艺术成为道德的,或者正确一点说成为道德化的,那我们就不对了,因为我们的那种要求,等于使艺术不成其为艺术,艺术只有致力于艺术利益的时候,才是艺术最致力于社会利益的时候。”
要好的文学,不要坏的文学
 
 
平时我们都埋头忙于生计,对精神的事儿知道多少呢?我们是否像关心我们的胃一样关心过我们的头脑呢?它就像我们的胃需要粮食一样,需要思想的食粮。但是,我们更多地知道如何照顾我们的胃,却较少地知道如何照顾我们的头脑。
话还是要说回来,文学是有好坏之分的。好的文学往往是理想主义的,是浪漫的,是具有思想反思力量的。它可以丰富我们的经验,可以让我们跳开自己的个人、家庭、阶级、国家,了解他人、他阶级、他国家———或是欣赏,或是理解,或是谴责,或是同情;它可以提升我们的精神境界,平时我们都埋头忙于生计,对精神的事儿知道多少呢?我们是否像关心我们的胃一样关心过我们的头脑呢?它就像我们的胃需要粮食一样,需要思想的食粮。但是,我们更多地知道如何照顾我们的胃,却较少地知道如何照顾我们的头脑。
文学可以增强心灵的力量,它使我们变得善意、和平、宽容、博爱。在这方面,托尔斯泰的说法最有意思。他说,通过艺术而得到发展的感情,必然是更为善良的、为求取人类幸福必然需要的感情。因为它排挤了低级的、较不善良的、对求取人类幸福较不需要的感情。托尔斯泰进一步认为,这种感情应当指向“意识到我们的幸福(物质上的和精神上的,个人的和集体的,暂时的和永久的)在于全人类的兄弟般的共同生活,在于我们相互之间的友爱和团结。”“艺术,任何一种艺术,本身都具有把人们联合起来的特性。……只把某一些人联合起来,这样的联合正好把这一些人跟其他的人隔开,因此这种局部的联合往往不仅是使人不团结的根由,而且是使一些人对另一些人还有敌意的根由,……这样的艺术是落后的艺术,……它把某些人联合起来,只是为了更严格地把这些人同另一些人分开,甚至使这些人跟另一些人敌对。”在托尔斯泰看来,真正的艺术是把所有的人毫无例外地联合起来的艺术,其方式或为使人们意识到人们与他人都处于同等的地位,或为使人们产生同一种感情。托尔斯泰希望产生这样一种世界性的艺术,它把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团结到一起。有些人可能会说,托尔斯泰的这些话可能是宗教呓语。但是,在恐怖主义日益严重侵害着地球村肌体健康的今天,这种艺术观多少是值得我们细细揣摩的———也许其中正蕴含着我们需要的某种世界主义精神因子。
曾经有一个故事。一个青年人问他的老师,到底什么是信念?他的老师给他一块“宝石”,叫他到市场上去。第一天,很多人问这块石头的价格,有人出到50块钱,但他没有卖。第二天他的老师还让他去,有人出到500块。第三天,有更多的人都来问这块石头的价格,有人出到5000块。于是,这个年轻人带着宝石回来了,向老师报告这个好消息,可老师却把“宝石”扔出了窗外。老师说,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通过这件事,这个青年人理解了什么是信念。那就是,信念 是珍惜你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文学也是如此,只有你珍惜它,它才能表现出价值来,才能对你产生意义;你走近文学,文学才能走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