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气象 民之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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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之气象 民之境界(冷眼观潮)

——关于厅堂画创作与收藏的考察

本报记者 邵建武 《 人民日报 》( 2009年9月13日   08 版)

  杜大恺一九九三年所作壁画《唐宫佳丽》,装饰构图,没骨设色,轻点慢染,徐徐道来,于四季妇女活动场景中展现盛唐气象,从容典雅,引人随想联翩。图为其局部。

  唐小禾、程犁一九八七年合作的壁画《火中凤凰》,借用楚辞之瑰丽奇幻、漆器装饰之浓重大气,构图大胆,着色厚重,富有冲击力。

  这些年来,随着国力的渐次增强,城市化进程明显提速了;随着民间资本的渐次充盈,老百姓的审美需求明显放达了……当明媚的阳光再一次洒满厅堂时,无论公私大厦,还是民众私宅,四壁空空已经不堪存在了,中国的厅堂画创作与收藏再一次进入历史高峰。

  国之气象当从容

  在北京工作生活近30年,无数次进入人民大会堂采访,无数次近观远眺傅抱石、关山月创作的巨作《江山如此多娇》……哪怕知道是复制品以后,也还怀着虔诚的心境,始终如一地觉得:这就是中国的形象,和国徽、国旗、国歌一起,熔铸出那份朴素而又大气、那份典雅而又从容。

  在北京西直门地铁站,两厢各有一匹大型山水壁画《燕山长城图》和《大江东去图》。如果你坐在地铁车厢里,或停或行,你会不知其为何物,但是,如果你在那儿转乘,如果你有片刻闲暇,你从这头走到那头,且行且观,且行且读,你会如古人展开手卷、卧游山川一般,即行千里,心神会不一样,也许会不那么匆忙、不那么逼狭……于是,那壁画就成了北京的形象:不舍昼夜但有张有弛。

  在全国各地的许多车站、码头的休息室,特别是宾馆饭店的大堂、餐厅中,都会有一些作品让人看到创业者的遐思,体会到创作者的妙想,旖旎的自然风光、传奇的历史掌故、伟岸的风流人物、奇特的当地风情,甚至是乡间特产得到了充满情感的挖掘、充满智慧的展开与充满想象力的表现……那些作品就成了当地的形象,抚从前而开未来,亲自然而友天下。

  新中国60年,中国美术、中国壁画即以厅堂画而论,其成就也是斐然的,特别是近30年,从整体上来说,其题材的丰富性、材料的多样性和语言的个性化都是空前的。但是,人民大会堂的《江山如此多娇》是为了庆祝新中国10周年而创作的,北京西直门等地铁壁画群始建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由之而至今日,厅堂画以几何级数增加,几乎到了有大堂则有大画的地步,使人怡然的优秀作品为数甚少,令人震撼、发人深省的精品力作更是难以寻觅。

  过往的经验是明明白白的:

  哪一件作品像《江山如此多娇》那样,艺术家、把关人都是当世公认之大家,且上下通力,殚精竭虑。

  哪一件作品像北京地铁壁画群那样,委托方思路开阔,艺术家才思敏捷,且不计代价,创作为上。

  这些年,除了粗糙不堪的急就章、参差不齐的合作画和几不搭调的应景画外,厅堂画创作的不足也是清清楚楚的:一是小画放大,一是标准不对。

  一般而言,一幅大画不可能一挥而就,艺术家应该有一段时间收集资料、深入实地、写生采风,进而精心构思、反复推敲,甚至数易其稿,从而成就一件佳作,遂成佳话为人传。实际的情况却是:许多厅堂画的创作基本省略了前期的准备阶段,艺术家以自己熟悉的语言、顺手的材料、惯用的方法,将自己的一张曾经令人赞叹的作品放大,以达到场地尺寸的要求,能否达到场地气氛的要求只能听天由命了。这样,我们会在许多场合,看到那些“艺术面孔”似曾相识,熟悉是因为艺术家的个性语言十分突出,且一如既往;陌生则是放大了的“小画”常让观赏者觉得怪怪的,甚至思路不通、情绪不畅、审美受阻。

  这些年来,市场经济带动艺术品进入了市场,市场标准已然代替学术标准而决定着艺术家的评价与艺术品的选择。因此,许多厅堂画作者人选的确定是以其活跃程度,特别是市场号召力为标准的,而凡是卖得好的画家都是大忙人,对于国家与地方政府及其艺术工程,他们自然不会怠慢,但也不及从前那些艺术家那样投入了,最少没有那么虔诚了。所以,他们会根据工程款项的大小来决定创作周期的长短,充分利用已有资源,减少那些耗时费事、且无从把控的环节,这样,许多厅堂画带着“小画放大”这个基因毛病而被隆重推出,不过数年,其中的一部分便让人取舍难定,甚至成了文化垃圾。

  一幅大型厅堂作品是一张大画,也是一件环境艺术品、一件公共艺术品,也可以说是一项艺术工程,它所关乎的不必从理论上来强调,如果委托方和艺术家都从容一些,不那么计较经济上的得失,依旧以艺术标准、学术标准为首要,就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委托方得到一件好作品,创作方达到一个新高度、进入一个新天地。

  民之境界当超迈

  没有公共艺术那么令人瞩目,没有公共艺术那么令人操心,民间的、老百姓需要的那些厅堂画在悄无声息中创作着、悬挂着、收藏着,其数量、其范围、其影响,却是前者难以比拟的巨大,也因此而需要大家关注。

  在城市,一些有条件的家庭会请全国或当地知名的画家画一幅中堂,再配上一副对联,对着闪烁的荧屏、和着淡淡的书香,好一幅“诗礼传家”。还有一些家庭,请不起名家字画,但不愿降低水准,于是将一件中外名作的复制品或仿真印刷品高高挂上,细枝末节不及,精神大体依然,也不失书卷气。还有一些家庭,既无力高攀,也不忍放弃,便别开生面,以一件民间艺术品或异国工艺品作为镇宅之宝,自有几分清气。不过,还有一些家庭是香烛缭绕,一些家庭是美人头“巧笑倩兮”,一些家庭是莫名其妙的“文化”石镇墙,更有一些家庭依旧是堂上空空如也。

  在农村,那些未曾败落的高墙大院为当地政府关注,得到了很好的修葺;那些未曾放弃的老屋旧宅,越来越为人们重视,得到了较好的保护。二者与旅游的结合,从而唤起了人们对于厅堂画的记忆,求索信件如雪花般飘向全国知名人士,让艺术家们应接不暇。那些拔地而起的几层乡村小楼里,明堂几上,有的陈列书画,有的横挂牌匾,有的甚至是明晃晃地布置着名人字画的赝品,更多的则是用低劣的材料、粗糙的手段、通用的俗语、低下的审美标准制造的工艺品和伪民间艺术品,集中表达对于财富的渴望、对于发达的奢望,乡村生活的淳朴、悠长为尘嚣所没、市俗所领而令人心痛地消失着。

  中国数千年文明史中,有一半以上可以看到厅堂画的身影。当年,孔子观览周朝遗存的明堂时,喟然长叹:“此周之所以盛也!”可见那壁画的壮美。屈原被流放后,见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之上图画“琦玮谲诡”,而“仰见图画,因书其壁”,遂成伟大之《天问》。直至汉唐元明清,即使文人画兴起,手卷盛行,也没有代替厅堂画的创作与发展。当年,为朝廷忽略的扬州八怪,其生活来源主要是给盐商们画厅堂画。朝廷如此,富豪如此,平民百姓也是如此,买不起高头大轴,便请一张年画,贴一对红联,让低矮的茅屋也有生气,给艰苦的生活添一线希望,因此,天津杨柳青、山东杨家埠、苏州桃花坞、四川绵竹、河北武强等地的木版年画畅销经年,行走四方。

  这些民间版画内容也是渴望富裕、祝福平安、企求发达且荫及子孙,但因为其民间风格,那种粗犷、那种质朴、那种天然、那种坦然与独特的地域特色构建了一个境界。这境界从生活中来,却超迈了许多,不再忸忸怩怩,不再忧心忡忡,不再怨天尤人,就像北方农村过春节时,给馒头上打的那点红,馒头还是那个味,那一点红却给人无限的暖意与热望。如今,中国传统民间的这种大美正在回复,但在厅堂画领域却是难得一见。

  当然,我们不需要故作高深,也不应强扮笑脸,艺术家应当为千家万户的厅堂贡献自己的才华,学校与老师应当通过美育来引导,特别是各级领导机关及其工作人员,能不能从机关的大堂、所设立的艺术工程、甚至从自家的厅堂做起,让行为更从容些,让精神更超迈些,让生活更艺术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