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巴嫩在哭泣/ 一名中国女子战火中的日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0 07:37:01
中国女子赵颖,仍然生活在战火中的黎巴嫩。
赵颖,1973年生,北京人,2001年结识黎巴嫩人爱德梦·依卜拉欣,后来随其赴黎结婚,现有一子,四岁。她本人在黎从事教授中文、传播中国文化等活动,丈夫则是一家中医治疗中心的主治医师。
去年年底,上海文汇报代表团访问黎巴嫩时,赵颖一直担任陪同。随著黎以冲突持续升级,赵颖的情况也令人牵挂——她撤离了吗?她在那边可安全?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赵颖在贝鲁特家中的电话一直没人接,手机也没有信号。但昨晚9点左右,报社的编辑终于拨通了她的手机。目前,赵颖住在相对平静的黎巴嫩北部,为了和丈夫、孩子在一起,她谢绝了中国驻黎使馆两次撤离安排。她等著战事平息,乌云散去。
赵颖说,她一直在写日记,记下了自己在战火中的生活与迁移、见闻和感受。这些日记,成了黎巴嫩近期局势的最好、最真实的记录。
经赵颖同意,今天(20日)上海文汇报刊登了她上周一到周日的日记:
2006年7月10日,星期一,阴
阴?!奇怪,黎巴嫩的夏天永远是海风习习、艳阳高照。阴,而且云还很密、很乌。
7月11日,星期二,多云
这种怪天,又没法去海边游泳。
黎巴嫩,总人口约300万,每年夏季来自欧美和中东其它国家的150万人次涌入黎巴嫩旅游或度假,酒店爆满,家家高朋满座,海边美女俊男如潮。
好在我今天晚上有中文课,而且两个新班开课,所以不去海边也罢。
下了课,进了家门,老公告之真主党绑架了两名以色列士兵,继巴勒斯坦武装上周绑架一名18岁的以色列士兵之后,这是另一起。
两起事件、两个组织都是为了用绑来的人质换回关押在以色列监狱中的巴勒斯坦人和黎巴嫩人。此前,真主党曾两次以同样的手段换回了几百名,不知这次是否会如愿。
7月12日,星期三,阴
又是阴天。
下午3点,在隔壁诊所工作的老公冲进家里,打开电视,叫嚷著:「以色列对黎巴嫩开火了!」
「打了哪儿?」
「南部,真主党的地方。」
「那是教训真主党,不是针对黎巴嫩。」我突然间极具洞察力。
「打得厉害!」
「你就别跟著瞎忙了,诊所那边不是还有病人吗?」
「针还在身上插著呢!我得走了!」
老公是黎巴嫩唯一的科班毕业的中医医师,开业五年来治好的病人不计其数,远近闻名,许多来自海湾国家和欧洲的病人已经将他这个夏天的时间表填得满满的。
晚上直到老公下班回家,我才又想起应该看一看黎巴嫩新闻,所有的电视台全在讲黎巴嫩和以色列。事情闹大了!
7月13日,星期四,阴
凌晨6点,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唯一的机场3条跑道全部被炸。几百名旅客滞留在机场。
黎巴嫩南部和贝鲁特之间的高速公路被炸。
真主党的头儿在他的电视台发表讲话,说真主党只是想交换人质。
黎巴嫩总理发表电视讲话,说绑架人质纯属真主党单方面行为,与政府无关。
真主党在去年的黎巴嫩大选中获得128个席位中的4个。当时的政府在邀请真主党入阁时的条件是:放下武器,入阁。结果是入阁,武器还在手中。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往回找原因也没用,关键是怎么解决现实的问题。
晚上两堂中文课,只有一半的学生。有一个学生上周去了中国,打算买几个集装箱的衣服,另一个学生周一去了塞浦路斯,公差,应该明天会来。不知机场什么时候能够重新开通。
一夜间,2万人通过各种渠道和路径离开了黎巴嫩。酒店客房率从108%跌至0%。
我唯一的愿望:这个事件快点结束!
7月14日,星期五,阴
我收拾了所有贵重物品,加上一家三口的衣服和鞋,冰箱里冷冻的肉和虾,大包小包塞了一整个汽车后备箱,中午12点钟离开了贝鲁特的家,前往在北方的老家。
我坚持要带我的中国护照,老公坚定地说没事。最后我妥协了,没带我的护照。
老公的老家是黎巴嫩北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距黎巴嫩北部最大的城市的利波里10公里远。老公的父亲经营著几个农场,蔬菜水果应有尽有。
一路飞驰,看不出任何战争的迹象,只不过路过哨卡时发现站岗的黎巴嫩士兵都换上了钢盔。
一到家,我们就被全村的人围住了。「贝鲁特打起来了吗?」,「路上安全吗?」,「看到以色列的飞机了吗?」……
「没什么事!你们不要瞎紧张!」我老公英雄般地、泰然地说,「而且就算打也不过在南方,北方不会有事!」
真主党聚居在黎巴嫩的南部、贝卡谷地的部分地区和贝鲁特的南部地带。北方居住的大多为天主教和逊尼派穆斯林。在黎巴嫩的战争史上,北方只有一次遭殃。
但是,电视里的新闻却不能让村子里的人安心。
贝鲁特机场储油罐被炸,滚滚的浓烟十几公里之外可见。
黎巴嫩通往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的高速公路被炸,一座桥梁上开了一个天窗,透过断裂的钢筋看到了下面流淌的河水,没有车辆可以通过。
黎巴嫩海域被以色列的军舰封锁。两艘装满二手车的货船被迫转港。
我老公的一个朋友,今天早上从贝鲁特去南方接他的儿子,现在躲在南方某地的地下室里没法出来。外面炮声不断,地下室里人挤人,父子俩背靠背,无言。
真主党开始反击。各种炸弹扔向以色列边界,以色列通知边界地带的居民紧急转移。另有一枚真主党的导弹击中一艘以色列军舰。
真主党著实很高兴。一个真主党少年手拿著糖果,沿街发放,为这小小的胜利欢呼著!
这边,北方村子里的孩子很紧张,也很兴奋,因为可能可以亲历战争,就像他们的父辈一样。
北方村子里的妇女们也很兴奋,大谈政治这个她们很少涉及的话题……
我听著,儿子在旁边叫困。最好去睡觉,北方不会有事,我老公说的。
7月15日,星期六,多云
清晨被闷闷的炮声震醒。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完了,北方也不安全了!
以色列的飞机炸毁了北方的一个军用机场,离我们的村子5公里远。
下午,贝鲁特港口,贝鲁特东区的玖尼港口和的利波里港口同时被袭。全部的军用雷达被毁。
所有的人坐在电视前,心情沉重。我婆婆一个人在厨房已准备饭,口中念念有词:「三十年了,没有几天平静的日子。」
以色列警告黎巴嫩政府不要试图反击,因为他们的目标是真主党,不是黎巴嫩。
但是看看黎巴嫩的美丽河山,海陆空交通全部被毁,南部的居民全部弃家而逃,楼房被炸,医院遭空袭。
电视上放著某个医院的镜头,浑身是血的男人,嚎叫的满身尘土的孩子……
我换台。够了。我和儿子一起看卡通。
今天是沙尔比圣人的节日,邻村的沙尔比圣人的教堂有一些庆祝活动。年轻人还是照例打扮得光鲜迷人和帅气酷呆,但场面不似往年热闹,烟花爆竹几乎没有。我婆婆也去了,我看见她跪在沙尔比圣人像前祈祷,低著头,手上的纸巾随时准备去接滴落的眼泪。
沙尔比圣人是黎巴嫩的圣人,生前死后曾经创造很多奇迹,让瘸腿的人扔掉双拐,瞎眼的人复明,脑癌患者成为长寿的老人,等等。不知是否这次沙尔比圣人也能保佑黎巴嫩逃过一劫!
7月16日,星期日,阴
星期日的早晨,喝咖啡,照旧;聊天,全是战争;去了教堂,连神父都在说战争!
所有的姨和舅舅都带著全家老小来我们家了,一下子多了十几口人,好不热闹!女人们一起准备饭菜,男人们聊战争。
下午接到北京亲人打来的电话,第一个问题是安全不安全;第二的问题是有没有吃的;第三句话是实在不行就回来。头两个问题都好回答,小村子就像在北京延庆县的旮旯里,家里有的是瓜果蔬菜,够吃三个月。最后一个问题不能实说,海陆空全炸毁或封锁,怎么走?我回答说:「有吃有喝,很安全,不用走了,出了门反而不安全。」
妈妈说今天一上午都在打我的电话,永远占线。
「这几天我的电话打哪儿都费劲,连拨八遍都通不了,更别提国际长途了,所以没法联系上你们。」
「你们别担心,我命不该绝。」
「我儿子很高兴,因为妈妈爸爸不用工作,天天陪著他玩儿!」
下午以色列的飞机在北方遛了遛弯,战斗机飞速滑过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中国大使馆的官员打来电话问候,告知明天清晨使馆将安排几十个中国公民和侨民从黎巴嫩的北部边界离开。「你是否有意愿回国?」「感谢中国政府和使馆的关心!我不会离开的。」
我著实感动,因为还被人惦记和关心著!同时,也深知这其中的意味——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但是,我能撇下我的老公和我的儿子离开吗?!
已是7月17日凌晨2点。夜深,人静。又听见战斗机的声音,极近,飞来飞去,三圈,然后是几声爆炸的声音,门板被震得匡匡响。很快电视里出现了字幕,的利波里遭袭,离我家10公里。港口?雷达?黎巴嫩军队驻地?通往北部边界的道路?每个电视台说得都不一样。只要不是重要道路就行,让我的中国同胞明天顺利离开。
未来天气预报:7月17日至?日,阴
周一老公必须要回贝鲁特去工作。我说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刻冒著生命危险来治一些不影响他生命的病。我老公说:「我是医生,几十个病人预约了,即使最后只有一个来,我也应该留在诊所里。」
周一我的小叔子要去位于的利波里的一个商品批发市场给他的商店采购一些物品,我请他买一点大米和土豆。他说他会买很多东西,把商店、库房和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堆满。
周三村子里的教堂将照例举行耶利亚圣人的欢庆活动。
周日有一对新人要结婚,请柬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发出去了。
我取消了所有中文课,并一一给我的学生打电话,祝他们平安。什么时候开课,请等候通知。
逃离南部的人陆续回到家园,「已经都炸光了,就不会再来炸了。」
沙特承诺援助黎巴嫩,卡塔尔承诺援助黎巴嫩,伊朗声称会援助修复所有的被毁的基础设施。
桥可以再修好,路可以再舖平,黎巴嫩老百姓心里的伤痕能修复吗?
黎巴嫩总理在电视上讲话时哭了,他哭著说:「我们投降,以色列请停火!」
更多的黎巴嫩人没有哭。几十年的战争,他们疲了,累了,他们哭尽了眼泪,再哭就只有鲜血了!
黎巴嫩的夏季从没有阴天,这次一阴就是一周。什么时候天能开开,日头能重新照在黎巴嫩这片漫山遍野橄榄枝摇曳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