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 掀翻一批“红帽子”

文  ■   肖波 王晓磊王文志

导语：有市民表示：“身在重庆，你不得不和这些涉黑犯罪团伙发生联系。过去你要住他拿地建成的房，吃他控制的猪肉，坐他的马仔垄断的公交车。他一不高兴就可以叫你家破人亡，跺一脚就可能导致大面积的肉价上涨。”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对“黑老大”陈明亮的被捕，重庆人引用了香港黑社会电影里的经典台词。

    自六月始，重庆市声势浩大的“打黑除恶”行动，如同一股旋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重庆江湖。危害一方的黑恶犯罪团伙纷纷落网，支撑多年的“保护伞”轰然倒塌，随之土崩瓦解的还有多条由黑恶势力操控、已经延伸到当地重要经济领域的黑色产业链。

黑霸王   杀人放火抢地

    “搁下屁股喝酒，直起腿腿杀人”。处于两江交汇的重庆，曾是整个西南地区的贸易中心，重要的水路码头。码头的组织形式是“帮派”和“堂口”。

    此次打出来的“黑老大”黎强、陈明亮、王天伦、贺伦江，无一不是凭借“拳脚刀枪”的黑色手段，打压正规商户和企业，逐步发展成为“行霸”。

    作为重庆最早从事公交客运的民企老板，重庆渝强实业(集团)公司董事长黎强，在历次重庆市民营公交车运营线路招投标和争夺中，强占明抢，挤占其他同行的经营权，“群殴”屡试不爽。

    为争夺线路经营权，黎强数次组织社会闲杂人员进行打砸抢。2007年8月，黎强指派一干“平头”抢走了玉祥公司的一辆客车。他之所以能拿到100余条公交线路的经营权，全是凭借“硬拳头”。

    黎强近几年才开始经营的房地产业也一路“高歌猛进”。用相当便宜的价格，拿到黄金地段的土地，有黎强参与竞拍的土地拍卖会，必定有“平头党”。竞拍前，“平头党”向前来竞拍的开发商们发出不许参与竞争的“通牒”，否则“后果很严重”。

 
    重庆江州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陈明亮平日里很低调，但黑道功夫颇深。自2001年始，他以创办经济实体为掩护，通过开设夜总会、洗码公司、放水（高利贷）等非法手段疯狂敛财，高达数亿元人民币。

    为了争夺势力范围，确立自己的强势地位，陈明亮团伙采用报复杀人、故意伤害等暴力手段为组织造势，先后在重庆市大渡口区、九龙坡区、渝中区、渝北区等地，疯狂制造故意杀人案件2起，杀死2人，故意伤害案件2起，致重伤2人、轻伤1人。

    通过“放水”牟取暴利是陈明亮生财的重要手段，而且其目标专门针对企业老总这一特殊群体。2008年4月，重庆一资产上亿元的知名房地产开发商向陈明亮借高利贷250万元，约定每月利息20万元。后因开发商无力按时付息，陈明亮将其软禁近一个月并进行暴打。后来，该开发商连本带息先后支付给陈440万元，还欠35万元。

    为了让成员效忠组织，死心塌地卖命。陈明亮将非法聚敛的不义之财，部分用于组织成员生活、娱乐所需以及支付组织成员“工资、福利”、对犯案获刑的组织成员及其家属的“安抚费”、对受害者的“封口”费等。

    上海梅林控股子公司重庆今普食品有限公司董事长王天伦也是靠一路打打杀杀占据了重庆猪肉市场41%的份额，当地人都称他“重庆屠夫”。

    铜梁县作为重庆第二大绿色生猪基地，担负着主城区生猪和鲜肉的供应，但主城区一些“肉霸”频频对铜梁鲜肉供货者暴力驱赶。

    虎峰屠宰场老板魏元海曾多次接到自称是“今普人”的恐吓电话，警告他要想活命，就不要往市内一些农贸市场送货了，再往这里送一两肉，“打死你龟儿子”。

    借助黑恶势力，2006年起，今普公司“成功”进入重庆市各大中小学食堂，成为“放心肉供货企业”，并开始了在重庆各大市场开设专卖店的进程。短短几年间，今普公司成为西南地区最大的生猪屠宰企业。
重庆市华厦建筑公司总经理贺伦江的发迹也殊途同归。

    2008年，重庆公路局和贺伦江合资组建同聚福收费公路建设开发公司，在渝北区建收费公路。公司运作不久，同聚福公司管理人员会议上，因与公路局委派的总经理张方池意见不合，贺伦江拂袖而去。贺离开不久，会议室突然闯进十几个打手，啥话不说见人就砍，张方池夺路逃命。公路局派出的职工大白天被追得满街跑，数人被砍伤。

    最后，公路局在同聚福公司只留一个财务总监，其他高层管理人员和职工全部调回。自此，公路局占60%股份的同聚福公司事实上沦为贺伦江的“囊中物”。

变脸慈善家  处心积虑抢红帽

     “一方面持枪杀掠、欺行霸市、肆意施暴、坐地收钱、敲诈勒索、开赌放贷，一方面却相继戴上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桂冠，恐怕连川剧‘变脸’演员都自愧弗如。”当地人一边看“变脸”一边议论着落马的“黑老大”。

    这些黑商觊觎政治地位，想方设法往自己头上加种种“光环”、一顶接一顶的“红帽子”，把自己打扮得“有头有脸”。

    渝强实业公司对黎强个人简介的一段内容是：随着企业发展和规范管理，利润每年增长，上缴国家利税年均增幅15%，连续三年保持巴南区纳税大户地位，为社会提供就业岗位3000余个。

    重庆江州实业有限公司的一份材料如是介绍董事长陈明亮：先后为捐资助学、抗洪救灾和修建人民广场等捐助8万余元，特别是承诺对渝中区50户孤寡老人和下岗职工每人每月100元的捐助，五年共30万元，现已全部兑现到位。

    今普公司“亮点”也颇多。今普公司网站“总裁介绍”里说，王天伦“富而思源，热衷于公益事业，已先后为家乡修路、办学、改善公安部门工作条件等，捐赠近500万元。2008年春节前，为大渡口区5300多个低保困难户赠送价值16万元的猪肉。”

    贺伦江也“不甘落后”。2005年，捐款20万元修建“黔江圣然希望小学”；2006年；捐款20万元修建江津区龙华中学教学楼；2008向柱山乡捐助教育基金20万元。

    这些小投入，获得了“超值”的产出和回报——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红帽子”接踵而至。

    仅就黎强而言，除了成为市人大代表，他还挂有多个官方或半官方头衔：重庆市巴南区第十二届政协常委、巴南区工商联（总商会）会长、中国道路运输协会出租与租赁协会常务理事、重庆市道路运输商会（协会）常务副会长。

 
    在黎强的名片上，“市人大代表”的头衔赫然印在名片的显眼位置。“两会”期间，黎强曾直言不讳跟其他代表讲：“开不开会无所谓，我就是来跟领导照相的。”

气焰嚣张  官员百姓闻风丧胆

    黑恶势力有枪，在重庆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他们犯罪技术高超、装备精良的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今年6月，警方查获了某涉黑犯罪嫌疑人私藏的一大批枪支弹药，其中有56式冲锋枪、德国PP手枪、捷克CZ手枪等世界名枪。一些黑恶团伙甚至有了警方专用的移动通讯定位系统和监听设备。

 
    具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拥有一个合法化的企业外壳，里边汇聚了各色人等，其内部已形成森严的等级结构和明确的责任划分：有人专门负责杀人抢劫，有人负责合法投资经营洗钱，有人负责获取重要经济信息和官员个人“灰色信息”，有人专司腐蚀拉拢国家公职人员寻求保护。

    “黑老大”坐拥各种“桂冠”，如同拥有了“监督豁免权”，有时执法部门到这些企业调查处理问题前都得掂量掂量：这会不会让人看成是“砍旗”？久而久之，“黑老大”气焰更加嚣张。

    在本地，作为区政协委员，贺伦江说话“声音很响”。区委组织召开的专题研讨会上，本在谈企业社会责任感的贺伦江突然话锋一转，历数一些部门的“不作为”，弄得相关部门负责人“冷汗直冒”。这是他的伎俩之一，当非法利益得不到满足，就会利用重要会议、重要场所向有关部门“发难”，直至相关部门屈服。相较而言，黎强的霸气更足。黎强曾为一座收费站的设立大动肝火，因为这增加了公司车辆运营成本。他直接向手下指令：“找几十个人把收费站掀了，先把事情搞大再说！” 去年震惊全国的重庆“11·3”出租车罢运事件，也是黎强参与策划的。

    巴南区不少政府官员也惧怕黎强，因为他“跺跺脚就能震掉外墙沙”，经常声称“我要谁下谁就下”。一次一名政府领导在台上不点名地历数一些企业存在的问题，正在“打瞌睡”的黎强突然站起来，指着该领导的鼻子开骂：“是不是在说我？××的，小心老子叫你从这个位置上滚下来！”

    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一些原本正当经营的公司也不得不走上养黑、用黑的路子，在重要商务活动中常请黑道“护驾”。甚至有些公务员也以认识黑道“大哥”为荣，自己遇到不好解决的问题，首先想到找黑道帮忙“摆平”，自己也帮黑道人跑腿办事。

掀翻“保护伞” 打黑旋风不迟疑

    2000年9月19日晚，中国头号悍匪张君被重庆警方擒获，扑地。时任重庆市公安局副局长的文强，一脚踏于其脸一侧，厉声喝问，你服不服？是役，文强声名远扬。

    2009年8月7日上午，两辆商务车夹着一辆警用防暴车，停在离飞机约20米处。重庆市司法局局长文强，在一群便衣警察的簇拥下被带上中间的防暴车。

    一个公安系统的破案能手，一个举止张扬的公安局长，一个江湖气颇重的刑侦大哥，一个因涉黑被逮捕的司法局长，如此多的侧面，让文强显得越发扑朔迷离。

    十多年的公安警察经历，文强立下了“赫赫战功”。1992年，重庆警匪枪战；1994年中国第一盗案；重庆抢劫运钞车案……他破获的若干案件被公安部记一等功，当然最有名的是缉拿张君。

    1994年至2000年，长达7年时间里，张君在渝、湘、鄂、桂屡屡杀人越货，却丝毫没有给公安局机关留下侦破线索。直至2000年9月1日，张君犯罪团伙在湖南常德持枪抢劫运钞车，枪杀7人，致伤5人，制造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死伤人数最多的暴力抢劫特大案件。案发后，渝、湘、鄂三地警方联手。最终，在重庆，张君折在了文强手里。

    遇到警匪对峙的场面，文强总会在枪林弹雨中亲临前线指挥，不是那种躲在后面的人。但文强与多名“黑社会老大”拜把子，却是不争的事实。2004年获刑20年的巴南区“黑老大”封曼、在重庆黑社会中颇有“地位”的“毛今儿”（绰号）都是文强的结拜兄弟。

    与文强熟悉的人说，他深受重庆 “袍哥”文化的影响，他是一个讲“江湖义气”的人。

    90年代，重庆黑老大王平的女儿过生日，文强大摇大摆地就去了；“毛今儿”结婚，文强去了，同去的警车不下30辆；王渝男开设的白云湖赌场第一次被查时，打招呼要求放人和退还赃款赃物的，正是文强……

    黑恶势力的保护伞，竟然是最闻名的“打黑英雄”！

     “一个公安局主要负责人涉入黑恶势力，他自然不会事事亲力亲为，这势必牵涉各部门、派出所、民警。”重庆一位司法部门干部说。

    截至目前，重庆在此次“打黑除恶”专项行动中，已抓获1544名涉黑犯罪嫌疑人，469名逃犯被实施境内外追捕，67名黑恶团伙首犯和骨干先后被警方逮捕。50名涉嫌包庇黑恶势力组织犯罪的警员被限制行动或接受调查，其中包括部分区县公安局局长或副局长，以及一大批普通民警。

 
    “重庆‘打黑’目前只是拉开了序幕，还会继续深入。”重庆警方透露。（摘自《经济参考报》2009年8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