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革命不单靠一个人,张翠蓉对查韦斯的访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4 21:00:50

 

                         张翠容

 

查韦斯说:「革命是有阶段性的。在这个玻利瓦尔革命的阶段上,我扮演了角色,但终有一天,我会离去……但革命长存,就像大海里总存在一点一滴的水,阳光总会穿透大气照耀,年复一年。」

 

为了得以近距离追访查韦斯,我在零六年及零七年两度前赴委内瑞拉采访。当我向委内瑞拉新闻局询问采访查韦斯的机会时,新闻局负责国际媒体的官员斯萨告诉我,已向他们递交申请采访查韦斯的全球传媒机构共有六百四十多家,即使驻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的美联社,也无法进入总统府进行面对面的采访,他们只获安排跟随查韦斯的出巡车队,坐在查韦斯后面追问。

 

斯萨说,查韦斯会亲自检阅每个申请并决定接受谁的采访,在旁的官员只能提供一点意见。尽管如此,我仍然不放弃每一个接近查韦斯的机会,试图了解他的思想行为。在此过程中,我发现在他的「疯狂」背后有另外一面,新闻背后的查韦斯不是不为人所知,而是没有传媒愿意去报道。

 

两度身在委内瑞拉,我多次采访查韦斯出席各种场合,发现这位总统凡事都亲力亲为,无论大小,他都要亲自向群众解释一番,他主动采访每一个小区,每一条村落,而群众也爱找他反映他们的诉求。只要他一出现,群众就递上各式各样的建议书。一位居民对我说,他们过去从没试过与总统的关系这么接近和亲密,大家都称他为「人民的总统」。

 

由于建议书越来越多,查韦斯索性在总统府旁开设一个窗户,接收人们的信件。我看到,在这里,男女老幼,络绎不绝,他们手中除了建议书外,还有字条,字条上满载他们的心声,据说查韦斯都会一一审阅,就如同审阅记者的采访申请一样。

 

也许,你会问,他哪来那么多时间?我也想不通,在委内瑞拉,几乎每天都可在政府的电视台上看到他不断发言,他还自创一个电视节目《哈罗!总统》。每逢周日,该节目都会在不同小区或村落举行,并现场直播,除当地居民代表可亲临与总统直接对话外,其它小区也可通过卫星实时与总统交谈,检讨政策得失,在场还有相关政府官员,他们经常会被总统质询有关政策推行的进度。

 

节目一开始,谁都不知道何时会结束,查韦斯手上没有时间表,他要和大家把所有事情都说完了,但这可能需要一整天。在这一整天中,查韦斯不吃午餐、不上洗手间,只顾讲解他的计划以及听取民众的响应,因此一些委内瑞拉的媒体称他是「超人」。

 

究竟查韦斯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再次向新闻局要求,至少争取机会参加他的《哈罗,总统》王牌节目,近距离观察他的所言所行,同时向他提问。在我快要离开委内瑞拉的前两天,新闻局局长来电,表示查韦斯同意邀请我出席节目。

 

出于安全的原因,节目举行地点事前不得公开,新闻局告诉我,要随时作好准备,他们会为我安排行程。节目举行的前一个晚上十一时,局长再次亲自来电,指他们会派专机接送,嘱咐我第二天一大早在专机机场等候。

 

一部用来接载部长级官员的小型飞机停泊在那里,同机的有国会议员、节目助理,及另一位受邀的英国《卫报》记者。其中一名助理告诉我,过去查韦斯还让记者参与节目,但由于有太多记者申请采访他,最近他才做出选择性的邀请,每次不超过两人。

 

经过四十五分钟的飞行,我们抵达一个军用机场,再转乘总统直升机,前往节目举行的地点Valle Seco,一个美丽的沿海市镇。讲台临时搭建在沙滩上,海滩有一条长堤伸至海中央。查韦斯一抵达,即兴奋地走到这条长堤散步,他似乎十分享受海风送爽,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未几更唱起歌来。大家不知道他下一步还会做什么,或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很多时候,他都是率性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正如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事实上,查韦斯经常表现出理性与感性的双重性格,他可以在滔滔雄辩里突然来个诗篇朗诵,又或引吭高歌。虽然他是百分之百的政治人物,但他又是文学艺术的爱好者。在他于一九九二年发动政变不遂被关押在监狱时,他便是以写诗消磨时光,而在零七年夏天,他更灌录个人唱片,免费派送给民众分享。

 

在长堤踱步完毕,查韦斯终于坐到讲台上。不过,他没有立刻进入当天的话题,反之,他东拉西扯,一如与家人闲话家常,这种方式平民百姓颇为欢迎,而这也是他在国内演说的特色。与他在国际会议上向美国张牙舞爪的作风,判若两人。

 

当地展开节目的开场白期间,一群小孩子跳到海里畅泳,拍打出哗啦哗啦的水声,发出天真的欢笑声。他不仅没有责怪孩子的打扰,反而向孩子呼喊,称赞他们的游泳技术了得,而他则在十一岁才开始学习游泳,没有他们游得好。他又把孩子们叫过来,孩子们一拥而上,非常高兴。而在场的支持者不断高喊「查韦斯」。但反对派却指这是典型的民粹主义作风,只懂一味煽动群众的情绪。

 

不管怎样,查韦斯继续向外宾展示他的亲切作风。对记者也不例外,他不但亲切,而且表现得开明,至少他没有事前审查我和《卫报》记者的问题。有经验的记者都知道,在白宫以至其它国家领导人在接见记者前,必须审视记者问题才接受访问,查韦斯不按惯例的做法,从中也显出其极自信的一面,这同时也给记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即使美国著名主持人芭芭拉?华特(Barbara Walter)亦不例外,她访问过查韦斯后,在节目中以友善、聪慧、有尊严(friendly, intelligent, and dignified)来形容查韦斯,致使她遭到美国一些人士的责。

 

以下是亚洲周刊特约记者张翠容和《卫报》记者罗力(Rory Carroll)对查韦斯进行采访的摘录。

 

(查:查韦斯,张:张翠容,罗:罗力)

 

查:今天有一位来自中国的记者张翠容出席我们的节目,她代表的媒体是《亚洲周刊》,请鼓掌欢迎……请问你居住在中国吗?中国哪个地方呢?

 

张:香港。

 

查:呵!香港,好,你的翻译也是中国人吗?哦!是在委内瑞拉出生的华裔人士,你们体内同样流着中国人的血液呢!除你们外,与我们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位记者罗力,他来自英国……我知道记者心中永远有很多问题,我洗耳恭听。

 

罗:你最近积极推动修宪,里面有很多重要的修改方案,也十分具有争议性,你把总统连任限期取消了,但这却又不适用于市长和省长身上,有批评者指你将逐步走上独裁之路。

 

查:这就是你的问题,今天我还要用很多时间来解释宪法的疑问,不如我们先听听张翠容有什么问题吧!

 

张:贵国所推动的改革举世瞩目,我们在亚洲对你的革命构想感到好奇,而修宪如何推动你所说的二十一世纪社会主义?为什么要强调二十一世纪?这与二十世纪有何不同?

 

查:谢谢!一位来自英国和一位来自中国的记者,我想,你们都代表着不同文化的传媒机构,有不同的意识形态。比如罗力,你的问题其实是反映了英国的观点,我不是在说你的观点,而是你的传媒机构观点。我知道欧洲记者对我们总是带着批判,但你们如何看待你们祖先在拉美地区所做过的事情?一些加勒比海国家到衷谌匀还易庞⑴实耐废瘢秩缗分拗趁裾咴诜侵蓿侵两褚膊怀腥戏侵薜拇笸郎庇胨怯泄亍?br />

回到你的问题,其实,在欧洲很多国家都没有为领导人设连任限期,例如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希腊、葡萄牙等等,几乎大部分欧洲国家都没有期限。你来自欧洲,为什么反过来问我取消连任是否会走上独裁?我知道这与你个人无关,这只是与你所代表的传媒机构有关……

 

我作为改革的推动者,就像一位画家正在绘画出一幅图像,当然希望有足够时间把这项工作完成,并看到成果,试想一位画师画了一部分,不能继续下去,要由另一位又或再一位画师继续,结果这已不再是原来构思的一幅画了……

 

好了,再看看来自中国的张翠容,她关心我们的改革,二十一世纪社会主义方向,我们的修宪正是要加深二十一世纪社会主义的改革,消灭不公义。在修宪内容里,除总统任期外,其实我还提出如何加强劳动阶层的社会保障,提高老百姓的政治参与小区的力量。这是我所相信的民主,真正的民主,二十一世纪社会主义的民主,这同时是今天节目的主要讨论内容。翠容,你会从中找到答案。

 

张:我还有一个问题,你除了受到玻利瓦尔和格瓦拉的思想影响外,也有受到毛泽东思想的影响吗?你如何看待毛泽东思想和中国的改革,这会是你的革命参考蓝本吗?

 

查:我深知中西有别,我尊敬中国,她在世界革命上做出过贡献。至于毛泽东,我可以告诉你,他的思想影响了拉美一代人。当我还是一个年轻的军人时,我爱读他的军事理论著作……但我们有自己的道路,并没有企图复制别国的模式;这包括古巴在内,古巴革命有其时代背景,中国也有她的国情,不过,中国用有限的土地解决了十三亿人的吃饭问题,这是政府成功解决了土地问题,这是我们值得参考的,事实上,我们推出土地法,也有这个作用。我深知全世界都在观察我们的革命,这包括翠容你所来自的亚洲地区,我们要加强合作和团结,立个榜样……要知道,美国正要全力打击我们,他们已动传媒机器来抹黑我们。目前,我们除了处于一场石油战外,还有传媒战,对抗传媒的霸权。记得一次我接受一来自美国迈阿密的电视台访问,我细心解释我的治国理念,节目主持人表现出一派理解的态度,结果节目播出时,却是另一回事,有关方面钻空隙,在我谈话前后加插抹黑的段落。电视台的解释理由,竟然是受到迈阿密黑帮的压力,他们不欲看到节目的播出,更不愿看到我可以向美国民众讲解波利瓦尔革命蓝图。

 

张:我同意您所批评的美国传媒霸权,但,总统先生,你不也是得要承认美国传媒在世界的影响力而接受他们的访问吗?在过去,你给与英美媒体无数的专访,亚洲传媒却绝无仅有,我作为亚洲记者深知要打破美国媒体霸权,是非常艰难之路,如果不能打破媒体霸权,那就无法打破政治霸权。总统先生,在您面前,我能与西方记者一样受到重视?

 

查:我很高兴你受邀来到这里,我知道全球有不少记者对我有好多的问题,我很难满足大家的要求,至于传媒霸权,我希望将来有机会与你讨论。事实上,我们成立南方电视台,并与半岛电视台合作,目的就是不愿再依赖西方传媒而拥有自己的声音,属于发展中国家的声音……罗力,你也有问题吗?

 

罗:有,委内瑞拉的革命没有你也可以继续吗?

 

查:在世界的历史上,真正的革命不是单靠某一个人,而革命是有阶段性的。在这个玻利瓦尔革命的阶段上,我扮演了角色,但终有一天,我会离去,这可能是我的政府,又或是我的生命,但革命长存,就像大海里总存在一点一滴的水,阳光的光线总会穿透大气照耀,年复一年。在此我向你们推荐Plejanor所写的书《历史中的个人角色》(西班牙文)多谢翠容,多谢罗力!

 

当节目结束之际,我托一名新闻局官员转交一张字条给查韦斯,表示还有向他发问的问题,其中就有关革命的前景,正如他所说,革命不光靠一个人的愿望,但亦不光靠群众的热情,还要有经济实力,既然委国的革命在很大程度上依靠石油财富支持,如果碰上油价大跌,致使石油财富终有耗尽的时候,那么,革命会否就此崩溃?

 

其实上述问题都是大家心中的疑问,查韦斯曾就此表达过他乐观的看法,而他再次强调说:「我想革命不会崩溃,因为石油始终有价,是珍贵资源,更何况玻利瓦尔革命的延续不仅依赖石油,还是出于全国的意志、构想,这是一个全国的项目。现在,我们正推行的策略性政策名为『石油播种』,这即以大量的石油财富来发展国家的农业、旅游和其它工业,我们要在委内瑞拉建设一个多元的经济,今年我们在基础建设上作出庞大的投资,这包括兴建以太阳能源为主的发电站、铁路网络、高速公路、新市镇、新大学、新中学、收购土地、制造拖拉机、推出农民借贷计划等。或许,我们终有一天再没有石油,但这只会是二十二世纪之后的事情,委内瑞拉未来二百年仍可继续拥有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