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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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昭娟:为戏而生(梅花绽放)

孙秀华 刘 平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09年8月6日   第 07 版)

  曾昭娟主演《朱痕记》

  曾昭娟

  2009年5月18日,是曾昭娟终生难忘的日子!那一天,西子湖畔的杭州体育馆里,星光熠熠,梅花烂漫,曾昭娟走上“梅花奖”颁奖的红地毯,摘取了中国戏剧圣殿里那朵更大、更艳丽的梅花——“二度梅”。幸福、激动、感慨……万般情绪萦绕在怀,泪水顺着脸颊刷刷地往下流,她觉得自己又一次亲吻了评剧,亲吻了母亲!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她发自内心地说:“我这一生就是为了评剧而生的,为了评剧,就是死在角色里都是幸福的!”

  ■昭娟独白:

  我不是生长在梨园世家,家里祖祖辈辈也没有一个人唱戏。唯独我,小小年岁就迷恋舞台,迷恋粉墨。用我大姐的话说,“俺家最疼的小妹,唱了最苦的评戏!”

  1981年,曾昭娟误打误撞考入了汉沽区评剧团。那年,她15岁,豆蔻年华。

  曾昭娟从小就喜欢唱歌跳舞。说来也怪,平日里文文静静、腼腼腆腆的一个小姑娘,只要一上了舞台,整个人就变了,浑身上下就像被神明附体,每一寸关节都浸透了灵气!

  那天,她放学回家,在汉沽评剧团门口看到了招聘演员的广告,高兴极了。一向乖巧听话的她竟鬼使神差地从家里偷出了户口本,给自己报了名。她没想别的,她就是喜欢舞台,喜欢表演,就想在舞台上唱一辈子,舞一辈子!

  考场上,考官们把曾昭娟围在了中间。“你唱段评戏吧?”曾昭娟羞赧地说:“什么是评戏啊?我不会。”考官们面面相觑,“这不是裹乱吗?你不会唱评戏,报什么评剧团呀?!”曾昭娟窘得满脸通红:“我唱首歌行吗?要不就让我跳个舞?”曾昭娟亮开嗓子,唱了一首李谷一的《祖国啊,我父母之邦》。她圆润甜美的歌喉、声情并茂的演唱,一下子抓住了考官们的心。一曲唱罢,考官们的脸上乐开了花,“哈,这小丫头的嗓子太冲啦,这要是唱了评戏,不输鲜灵霞啊!”当场拍板:收下收下!

  小昭娟被评剧团录取的消息在曾家掀起了轩然大波。父亲没有想到小女儿竟背着父母去报考评剧团。在他看来,唱唱跳跳,那就是个玩儿,哪能当一辈子的事业干!此外,在他心底,还藏着一个梦。他虽然是个铁路工人,文化不高,但他希望小女儿将来能上大学当医生。倏忽之间,他的希望被昭娟摔得粉碎。他捶胸顿足,暴跳如雷,悲愤欲绝。那一夜,曾昭娟站在父亲面前,任打任骂,一言不发。她觉得心像被刀子剜着,痛得喘不过气来,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她不想让父亲伤心难过,她在心里默默地喊着:“爸爸,您看着吧,我一定会让您以我为荣的!”

  就这样,15岁的曾昭娟进了评剧团,袁素珍为启蒙老师。她们的板头好,咬字讲究,给曾昭娟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从此以后,水袖、彩鞋、锣鼓、丝弦……就和她如影随形,成了她快乐和痛苦、失败和成功的源泉。

  曾昭娟外表柔情似水,内心却极为刚强。她是个要强不服输的女孩,无论什么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得最好!她深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所以练功练得狠是出了名的。跑圆场,一跑就是四五十圈,连有些小伙子都累得恶心呕吐、头晕眼花,她不但不晕不喘,还要气定神闲地叫板起唱;练“跪步”,磨破膝盖是常有的事。别人磨破了都是养好了再练。她不,带伤的膝盖“当”地“砸”在地板上,拳头大的血痂结了掉,掉了结……爸爸妈妈从来不敢进排练场,说“这孩子恋戏恋得魔怔啦”。姐姐有事来剧团找她,看到她血肉模糊的腿,“哇”地一声哭出来,哽咽地说“俺家最疼的小妹,唱了最苦的评戏!”

  ■昭娟独白:

  评剧是什么?树梢上的白喜鹊,屋檐下的牵牛花,不攀龙,不附凤,根子扎在百姓家。评剧是妈,我随我妈。

  16岁,曾昭娟就成了汉沽评剧团的台柱子,挑班唱戏。得天独厚的条件加上后天的刻苦勤奋,使她在评剧舞台上如鱼得水越唱越红,名声也越传越远。东北三省,华北平原,厂矿集镇,田间地头,到处都有她婀娜多姿的身影,到处都有她高亢激越的嗓音。

  人们说,见过爱戏的,但没见过曾昭娟这么爱戏的。为了演好每一出戏,她对自己的要求近乎苛刻。一年365天,她要演150场戏,缺少睡眠、疲劳过度是常态。但无论怎么疲惫,只要一登台,她永远都清新亮丽、光彩照人。寒冬腊月,北风呼啸,剧团在乡村的大篷里演出,冷得眉毛都结冰。但为了把最美的舞台形象展示给观众,曾昭娟总是穿着单薄的戏衣上场。四肢冻麻木了,身段使不出来,她又发明了“曾式保温法”——把塑料布紧紧地包在腿上,把塑料袋套在脚上,然后再穿上戏衣、彩鞋,既保暖,又能保证身段好看。有人劝她说:“昭娟,这穷乡僻壤、鸟不搭窝的地方,老乡们三年五载看不上一回戏,你就是穿着棉袄上去,也没人管你美不美!干嘛非把自己苦成这样?!”曾昭娟没说话,她不擅言辞。但她想,不管是在北京的人民大会堂,还是在穷乡僻壤的土台子,舞台就是舞台,当演员的任何时候都不能怠慢舞台,怠慢观众。在她心里,舞台是一个神圣的地方。

  梅花香自苦寒来。1987年,曾昭娟有幸被评剧表演艺术家花淑兰看中,收为爱徒,潜心钻研花派艺术,排演了《牧羊圈》《黛诺》《谢瑶环》等花派戏,技艺日臻成熟。3年后,她被调入天津评剧团,在排演了评剧经典剧目《包公三勘蝴蝶梦》《凤还巢》《茶瓶计》之后,又排演了两出原创大戏《三关明月》和《凤阳情》。她身材高挑,扮相俊美,音色圆润,唱做俱佳,再加上衣装盛饰,往台上一站,宛如鹤立芳洲,满台光华,把谢瑶环、萧银宗、马秀英、冷月芳演绎得活灵活现,入木三分。

  曾昭娟的表演为评剧舞台吹过一阵春风。老评剧艺术家们惊喜地发现:评剧又升起了希望之星!戏剧评论家廖奔说:“曾昭娟的表演和演唱无懈可击。”80多岁的老戏剧家赵寻特地赶到天津看了曾昭娟的《凤阳情》后,感慨万千:“一出不可多得的好戏,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演员!”

  曾昭娟火了!鲜花、掌声、荣誉……扑面而来。她几乎囊括了中国戏剧界所有大奖:“梅花奖”、“文华奖”、“白玉兰奖”,并四次获得国家文化部“优秀青年演员奖”。《凤阳情》被天津电视台拍摄成戏曲电视剧,她还因为在剧中的出色表演,荣获了影视演员梦寐以求的“飞天奖”。

  火了的曾昭娟依然是低调做人、高调唱戏。台上昂扬高亢、激情似火,台下轻声细语,淡定谦和。有人请她去演电视剧,也有人想把她“包装”成歌星,还有人拎着巨款拉她去“走穴”……“这年头谁跟钱有仇啊!”而她却一次次摇头,婉言谢绝了。她的好友、著名导演张曼君说,昭娟就是为评剧而生的。她是一个纯度极高的追梦者,评剧就是她的梦,她的命。她和评剧彼此需要,互相依托。惟有舞台才能彰显她的聪慧和活力;惟有评剧才能让她的人生如夏花之绚丽。

  采访曾昭娟的时候,我们问她,你为了评剧舍弃了许多能够使你更出名更富有的机遇,说心里话,你不后悔吗?曾昭娟说:“我从没后悔过。评剧是妈,我随我妈。女儿对妈怎么孝顺都不为过,女儿为妈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昭娟独白:

  很小的时候,听说过干将莫邪铸剑的故事。莫邪以血肉之躯投进燃烧的炉膛,铸造出了一把名剑。原来,要做成真正具有灵性的事情,竟要作出生命的牺牲啊!

  2003年的春天,就在《凤阳情》大获成功,一路风风火火,下唐山,上北京,摘金夺银的时候,噩运降临。由于劳累过度,身手敏捷的曾昭娟不慎摔倒在地,这一摔,竟摔成了“股骨骨折”!消息传来,多少人为她洒泪叹息——刚刚升起的一颗评剧之星,就这样陨落了吗?

  医生表情严肃地把病情告诉给曾昭娟。这种病,“十人九残”。治疗的方法有两个:一是保守治疗,长期卧床,养着。结果是将来两条腿一长一短,最好的情况也是“踮脚”;第二种方法是做大手术,打钢钉接骨头。这样做有好处也有风险,好处是有可能痊愈,风险是有可能造成终身残疾!

  刹那间,天旋地转。曾昭娟望着天花板,放声号啕!

  父母赶来了,心疼得泣不成声。他们铁了心:“说啥不做手术了。唱不了戏不要紧,爸妈养着。闺女已经吃了这么多苦,不能让她再受这份罪了!”

  曾昭娟彻夜未眠,思绪万千。她的想法是坚定的,无论承担多大的风险,哪怕是一辈子再也站不起来,她也要做手术。舞台上不能有“踮脚”的“萧银宗”,不能有“踮脚”的“马皇后”,她不放弃舞台,就不能接受“踮脚”,不能!但一想到手术可能带来终身残疾的后果,她的眼泪又流下来。她不是为自己难过,而是想到了年迈的父母。父母已经70多岁了。自她15岁考入汉沽评剧团,父母每天为她担心操劳。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每当买了点好吃的好喝的,父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昭娟唱戏苦啊,我们不疼她谁疼她!”如今,她不能为父母尽孝,却还可能因为终身残疾成为他们的累赘,一想到这里,她怎能不泪雨滂沱!

  很小的时候,曾昭娟就知道干将莫邪铸剑的故事:莫邪以血肉之身投进燃烧的炉膛,铸造出了一把名剑。原来,要做成真正具有灵性的事情,竟要作出生命的牺牲啊!

  选择是艰难的,但结果却没有悬念。那张雪白的手术单,父母泪水涟涟、心如刀割,不忍签;领导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不敢签;她要过笔,用自己颤抖的手在手术单上签下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曾昭娟。在人生转折的关键时刻,她又一次选择了评剧!她望着白发苍苍的父母,在心里大声地呼喊:“爸爸!妈妈!我这辈子对得起评剧,对不起你们啊!”

  苍天保佑!手术出奇的成功!

  4个月后当她第一次站起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时,她惊呆了:“天啊!这还是我吗?”镜子里的曾昭娟就像是一个患了“肌无力”的病人,面色苍白,身材臃肿,整个人都走了形。

  曾昭娟又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她咬定了一个字:练!

  第一天练功的时候,她是被两个男演员架到排练场的。那时,她的股骨上还固定着两颗钢钉,每一步行走,每一个跳跃,都隐隐作痛……汗水滴滴答答地顺着额头往下流,衣服湿透了,头发打成了绺儿。在场的同事们都哭了,他们或许想不通:这么柔弱的一个女子,骨子里怎么蕴含着那么大的毅力呢?!

  不久,中华戏院贴出了《凤阳情》的戏报,曾昭娟重登舞台了!

  恢复后第一场演出,曾昭娟把当初给她治疗的医生、护士都请到了剧场。医护们心情忐忑地盯着上场口,都为大病初愈的她捏着一把汗。曾昭娟一上场,“哗”地一个“碰头好”,霎时间,舞台大亮!整个晚上,曾昭娟载歌载舞,激情四射,一会儿是天真浪漫的小村姑,一会儿是豪侠仗义的女英雄,一会儿又是母仪天下的马皇后。既展示了青衣的优美唱腔,又展示了花旦的婀娜身段、武旦的扎实武功……嗓音还是那么高亢圆润,步伐还是那么灵动轻盈。    

  剧场沸腾了。戏迷沸腾了。人们拥向舞台,向曾昭娟献上鲜花、祝福和掌声。

  给曾昭娟做手术的著名骨科主任张铁良来到后台,激动地对曾昭娟说:“太不可思议了!整个晚上,我都不知道你唱的是什么,两只眼睛就光盯着你的这两条腿了。一个股骨骨折的人竟然还能在舞台上健步如飞,这不是医学的奇迹,而是评剧的奇迹!艺术的奇迹!曾昭娟的奇迹!”

  2007年,曾昭娟排演了她的第3出原创大戏《寄印传奇》。该剧在第六届中国评剧节上一亮相,就赢得了“满堂彩”,夺得了优秀剧目、优秀表演、优秀编剧、优秀舞美设计、优秀唱腔设计五项大奖。曾昭娟的表演更加清新老到,挥洒自如,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媒体好评如潮,称她是“当代评剧的领军人物”!

  面对无数的鲜花和美誉,曾昭娟说,“花淑兰老师告诉我,梅兰芳1953年曾看过她演的《茶瓶计》,先生评价:‘京剧有个红娘,让荀慧生演活了,唱活了;评剧又出了个小春红,让花淑兰演活了,唱活了。’而我曾昭娟演活了谁?又唱活了谁?我这才到哪儿啊?还远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