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与自我批评：朱大可的迷津

批评与自我批评：朱大可的迷津(2007-01-28 14:59:58)   分类：他人议论  杰夫贴一篇批评朱老师的文章朱大可的迷津  （未完稿）
 作者：疯了
毫无疑问，朱大可是极少数几个值得注意的批评家之一。然而，作为一个倾听者，我本应保持缄默；同时，我又拒绝缄默，尽管我意识到用朱语来反对朱语，这完全没有必要。我要特别指出的是：在此之前，存在着某种神话——朱语是不可复制和不可破解的（谢有顺：朱大可很可贵也是很重要的一点是，他创造了一种评论文体，十分奇崛，别人很难模仿。）仔细地阅读他的书写之后，我无法回避这样一个痛切而严厉的事实：朱大可早已陷入自己制造的话语深渊里，除了大量的自我复制，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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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朱大可一直在风格的钢丝上，或者说在文体的针尖上——行走；他试图飞跃，至少他已经发出了飞跃前的犀利叫喊。结局无疑是令人心碎的，在严酷的万有引力法则下，朱大可无情地坠落在冰冷的话语废墟上。而我正是这一事件的目击者和见证者。风格始终包含着双重面貌，它一方面要求语词和语势、意象和隐喻、话语策略和言说语法的相对固定；一方面它又厌弃自己可憎和阴郁的身影，它吁请风格的主人实现有限的突围和变乱。我看见朱大可表情痛楚地坐在二律背反的入口，等待话语国度最后的审判。这末世的审判将宣告：“看啊，这个被神遗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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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让我谈论朱大可的文本本身。在此我依据的主要是他93年以前的作品，即收录在《话语的闪电》里的十二篇文章。我要事先插入一个暧昧的询问：词语会不会感到痛楚？并因此仇恨它的主人？我注意到在他的作品中，某些特定的词语和句式如此频繁地涌现，以至于人们一看到它们，便会双手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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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词与物
 必须说明这是一项艰苦的技术工作。它引诱我洞悉作者的全部语言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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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量词的受难：个体的量词明显地被朱忽略了；他偏爱专制性量词：大量——一切——所有——全部。他对“全部”这个量词的迷恋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它成为朱式话语极权策略的基本构成单位。让我们来看《空心的文学》（15609字）一文中总共出现了多少次“全部”：23处。仅举12例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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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饱受惊吓的中国作家，丧失了面对实存世界及其全部苦难的勇气。
“玩玩而已”，这句著名的台词，消除了存在的全部严肃性。
他凌踞众生之巅，洞悉着世俗的全部丑恶和苦难。
他也是一个纯粹的“独在”，一个高傲的隐者，保持生命意识的全部澄明性和孤寂性。
战栗的欲望充份地肉体化了。从一个物质的嘴唇里跃出了有关物质消费的全部语言。
这是种族孤独的全部根源。
批评必须充当一把剃刀，去清除现代派作家脸上的全部装饰性毛发，使他们还原到一个真实的状态。
这就是《诺朗日》、《小鲍庄》、《棋王》和《古船》的全部意义。
马尔克斯的风俗想象类似于种族记忆，它的全部意象都来自过去的乡村世界之素材。
想象提供了一条逃亡到新大陆的路径。它带着全部难以言说的幸福与颤栗向人开放。
易经以终极性的方式贮藏了宇宙的全部密码，它在本质上是非通讯和不可复制的，并使一切包括杨炼在内的有限智慧瓦解。
这个生命转贮过程最终淘光了人的全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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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意味着绝对的排除，它不允许恍惚状态的出现。我要询问的是，“全部”对“朱语”的意义何在？由此我想到他偏爱的另一个词“终极”，朱大可在落入二元论的迷津时，又被狭义形而上学捕获。全部，意味着专断和先验。“朱语霸权”的宏大气质全部建构于这样一个细小的不可靠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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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动词的挣扎：掌握一个词，即可掌握“朱语”的动态坐标。随意检索朱大可的三四篇文章，马上就能发现他最屡用不厌的动词：越过。几乎是俯拾皆是。如2004年初他在《南方周末》上的专栏文章，标题直接就用了“越过上帝的废墟”。有更多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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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整个生命旅程，绝不会越过“父”“母”的国土以及他自己的智力世界。
越过残酷美学的玻璃，小说的迷津气质获得了更高层面的响应与激长。
我们很容易识别出它在暗示梦幻者的做梦姿态：越过现实的河流抵达彼岸，站在一块可笑的石头上，手搭凉篷，去眺望遥远的故地和通向它的精神道路。
海子越过打柴人的独唱，发出了难以为续的悲痛叹息
越过安魂与弥撒式的段落，也就是在无限飞行的轮回中，灵魂再遇了精灵与生机、朝霞和光线。
越过仇恨、恐惧与颤抖，他谈去势了的肉体和灵魂，在帝王的辉煌历史中得到了安宁。
越过古世话语的纹饰、图案、文字、语词、句子和规则的盒子，一个更内在和意识形态的盒子浮现了，以消逝于时间之河中的全部历史的名义，恳求、引诱和命令我们把它打开。
那么越过零乱破碎的句子，我们倾听到的就是某种神话话语的遥远钟声。
从英雄以及神的高度下降，越过人间和世俗的层面，向虫的乐园悠徐行进。
越过灵魂的障碍，神学话语从神话景象中涌现着。
战乱与屠杀驱赶了他们，越过北方的广阔平原，客家人携带细软，向长江南岸大规模逃亡。
这就是第一代流氓──失地者所历经的道路。从一次与土地家园实施分离的运动开始，越过无限的苦难与惊惧，在世界的其他地点与家园重新汇合，流氓的生命周期就是如此。
越过独裁和恐怖、罪恶和命运，古老的呐喊经久不息。
越过秦汉的严酷岁月，两晋的动乱浮现在所有史官的典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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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看朱大可都要越过什么？他为什么要越过？他凭什么越过？他要越过国土、玻璃、河流、独唱、段落、仇恨、盒子、句子、人间、障碍、平原、苦难、独裁、岁月、废墟……一个严厉的问题出现了：如果朱大可真的越过了这一切，他将面对的又是什么？所以有必要探查这个“越过者”的心理机制。与此类似，另两个他经常使用的动词是“爬行”和“飞跃”。我目睹了这个严峻的时刻：他对“在上事物”的热烈渴望，怎么也无法消解万有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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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形容词（副词）的叫喊：我要指涉几个形容词。“严厉”是一个令人战栗的词，它对构筑“朱语极权”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严厉，带有显著的伦理道德和政治面容；它必然要被划入朱大可一再击打的国家话语的范畴。它向我们表明，这个反乌托邦者妄图用道德形容词，重建话语乌托邦的重大阴谋。“严”家族还包括：严重、严峻、严酷，如此等等。
    例子：
这是个严厉的概念，一座硕大的精神纪念碑，它显示了文学对人类技术文明及其灾难性后果的空前绝望的沉思。
1987年，当所有的声音都被严厉地打断时，只有非意识形态的纯粹语言，才像灵巧的鸟那样逃遁到罗网之外。
在迷津里，一切获得真相的企图都必须付出严厉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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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反义形容词：阴郁与明亮。这在朱大可的光谱中处于居中的地位，端坐在两极的是黑暗与光明。
    例子：
骰子的每个面上都刻着神色阴郁的骷髅。
慰抚和救赎那些生活单调神色阴郁的城市生灵。
我的眼前呈现着诸多聒噪者的阴郁容颜：庄子(聒噪领域：存在主义哲学)、圣保罗(聒噪领域：基督教原始教义)、莎士比亚(聒噪领域：被风灯环绕的昏暗舞台)、普鲁斯特(聒噪领域：世纪初的闭抑的法国书房)，以及他们的聒噪物的明亮姓氏：汉姆雷特、唐吉诃德、罗亭和等待戈多的人，如此等等。
从无比阴郁的镜像与梦幻中，迷津的景象已历历在目。
越过那些忧伤而明亮的希腊景象、那些质朴而阴郁的黄河风情、那些兄弟姐妹的旖旎柔肠，他直截了当地向上苍发出了呼告。
在北欧阴郁而寒冷的车站，安徒生的容貌明亮地浮现了。
从阴郁寒冷的病榻上，陶用悲愤的声音唱出了对于复仇者荆轲和精卫的颂扬。
但这种不可思议的“语晕”，甚至不能使非非主义者的诗意变得更明亮一些。
逃亡在这个范畴内成为乌托邦作家所颂扬的革命性运动，并为它的目击者展示了最明亮的可能空间。
正因为如此，审判呈现着聒噪的郁闷景象，但它同时也是激烈和明亮的。
例如，在全民大练气功的热烈潮流中，气功浪漫主义明亮地涌现了，对气功的想象力发育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人被逼入毫无指望的困境，然后，他以最灿烂、最明亮和最眩目的方式纵身飞跃，陷入更严峻的危机，而后，再跃起，奔蹈、腾扑、击杀和再陷入……
重要的不是个别意象的语义，而是从他的全体字词中跃出的激情，它像一束明亮的光线，照耀了事物的核心。
诗歌匍匐于污浊的泥淖中，丧失掉它的全部光辉、明亮性及其对于心灵的映照机能。
在书写着《神曲》的羊皮卷的边缘，西方的轨迹黯淡了，东方的轨迹明亮起来。
屈原，这个人是一切愤怒的渊源，而后，一种亚洲型的明亮事物从中有力地闪现了，这就是被历代儒者诬指为爱国浪漫主义的伟大诗歌精神。
在上帝的字词溅落的地点，乌托邦明亮地崛现了，这是不可阻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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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是“在上事物”的重要属性，它的火焰也将照亮在下的阴郁生灵。《圣经》一出口，就打开了话语强权的门。在光的位阶上匍匐着这样一些人：流氓、英雄和圣人。朱大可要充当光的爬行事件的目击者；因此，他必须同时洞悉暗的种族和明亮事物。这个世界之夜的守望者宣称：“暗的种族涌流汇集成了令人震惊的深渊，以阻止自由之明、正义之明、澄识之明和真理之明的发生。这显然是查拉图士特拉古老教义的现代显示：迷妄反对着澄明；腐败反对着创造；暗反对着光；水反对着火。”然而，暗的罪行无处不在，守望者被巨大的暗所惊骇。他惊异地发现，再大的明亮也无法阻止他向暗的滑行。如此，守望者和目击者的飞跃企图瓦解成碎片，他悲痛地成为“暗族”的秘密社员。 原文出处：http://madmad.tianyablog.com/blogger/post_show.asp?BlogID=10151&PostID=8306570&idWriter=0&Key=0 本文题图：米罗《蓝色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