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很好的许巍访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9 17:50:14
  一篇很好的许巍访谈
  许巍:没想到音乐会带我走了这么远的路
  日前,许巍带着他的新专辑《爱如少年》来到深圳,接受了我的独家专访。对音乐,对生活,许巍如纯真少年般坦诚,而和他长聊一个多小时的我,则像他的新歌《故事》中唱的那样:“听你说的故事,深深打动我,来自这个世界,来自我们真实的生活……”
  谈新专辑:
  音乐应该是大海,而不是某一片水域
  刘忆斯:有人统计,在你的第一张专辑《在别处》中,“幻想”这个词一共出现了16次。而在这张《爱如少年》中,我统计了一下,“风”这个字一共出现了23次。你是不是特别偏爱这个字?
  许巍:这是一种很自然的流露,你不说,自己都没意识到(笑)。我觉得创作就是一条心路,每个阶段的状态都会不一样,以前和现在我都是在真实呈现自己的生命状态。最初我跟所有做音乐的人一样,只会在乐器里、人声里感受音乐,后来我发现音乐与大自然的声响有异曲同工之妙,就像罗曼·罗兰在《约翰·克里斯朵夫》里描述贝多芬的《田园》是“江声浩荡”。
  现在,我觉得音乐在大自然里是无处不在的。有时当我爬山爬到一半,一阵风吹来,我都会停下脚步,闭上眼睛,认真地听风的声音,听风吹麦浪的声音,那是真正的音乐,大自然的音乐。
  刘忆斯:听说你这几年很喜欢听古典音乐,这张新专辑中也加入了不少弦乐成分,是不是古典音乐起来潜移默化的作用?
  许巍:听古典音乐其实是在学习。不少人把写歌当成是一份工作,而我却认为创作也是一种学习,是对文化修养的提高,是对自我人格的完善。我觉得人的一生都需要学习,不断地学习。听西方的古典音乐,我是从中国人讲究的“意”的角度去听,并没有太去考虑音乐的“形”,就像我们看一个人,除了看他的外型,还要去看他的心灵和灵魂。你说的《爱》、《故事》等几首歌里加入了弦乐,其实并不是刻意所为,只是我们觉得这是更好的表达方式。
  刘忆斯:你这张专辑的乐手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和这些新伙伴合作有没有收获?
  许巍:收获太大了。首先是敬业,然后是他们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学习,还有就是给我传递来的新的音乐信息。和我一样,他们最初喜欢的都是摇滚乐,连乐队和歌手喜欢的都差不多,齐柏林飞艇、U2、斯汀……而现在,他们喜欢的音乐类型也都非常广泛,非常有弹性了。他们告诉我,音乐应该是大海,而不是某一片水域。这跟我的创作方向是一致的,也更让我坚定了自己所做出的决定。
  刘忆斯:我觉得这张《爱如少年》很像欧美歌手的专辑,没有明确的主题,但音乐简单而悦耳,留给听者的联想空间很大。
  许巍:我很高兴,因为我和你不谋而合了。我觉得听音乐很多年的人,现在应该都是这样的感觉——不想要别人给我一个明确的、刻意的概念,而是想跟着音乐自己去感受。可能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我们对音乐的感觉和需要又会不同了吧。谈谈你的感觉,你喜欢这张新唱片吗?
  刘忆斯:说实话,刚听这张《爱如少年》谈不上喜欢,基本没留下什么印象,太平淡了。可后来越听越喜欢,舒服、感动。
  许巍:慢热,好像这就是我的命运(笑)。从我的第一张专辑开始就是这样,很多人一开始都很抗拒,后来才会试着听听,然后慢慢地,忽然一下就被打动了。对于听者,我想跟他们说如果你听了这张专辑,真觉得不好听,那就先别听了,放一放,当你想听的时候再拿出来听。
  谈创作
  做音乐应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刘忆斯:你的作品,100%的词曲创作都是由自己完成,听你的词,觉得自然、朴实,和现在作词注重华丽的词藻、繁杂的叙事有很大的不同,没想过找一些专业的作词人来合作吗?
  许巍:我习惯自己写,这样可以更清楚地表达我内心的感受。要找专业的作词人,我必须要跟人家用很长时间好好聊这首歌想要表达的东西,可现在大家好像都没有那么多时间(笑)。
  刘忆斯:你的歌曲配器大都是吉他作为主导,是不是你有很深的“吉他情结”?
  许巍:对,我非常喜欢吉他。直到现在,如果每天早晨醒来都能弹一会儿吉他,我会感到这是最大的快乐。每当拿起琴,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活在一个很单纯的世界里。有时随意弹出了一段很好听的SOLO,觉得以后可能会用,我就会把声音录下来,这一瞬间的动机很可能后来就会变成一首歌。
  刘忆斯:现在中国流行音乐已经进入到“单曲时代”,但你似乎更钟情于专辑,为什么?
  许巍:我觉得一首歌绝对不能代表自己几年来全部的生活与想法。当然,我知道现在歌手们出单曲,完全是迫于行业的不景气与市场的压力,完全是一种商业行为,非常无奈。
  相比起来,我很幸运了,还可以用一年多的时间制作专辑,还可以说自己想说的话。现在的新人已经不可能像我在一出道时就能按自己的想法做非常个人化的专辑,他们现在都是出首单曲就去打榜,结果很可能会淹没在无数单曲组成的“茫茫大海”之中。
  刘忆斯:我现在对音乐的判断没有高雅、低俗之分,就只有一个界定:是否悦耳。你呢?
  许巍:跟你一样,我也喜欢好听的、悦耳的音乐。我们古人造字其实就是这个意思,音乐的“乐”与快乐的“乐”应该是一致的,所以我认为音乐就是快乐的声音。我觉得做音乐的人应该有一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心,多创作让大家开心、快乐的音乐,不是让大家听了就拧巴的音乐。
  刘忆斯:有人把现在的流行音乐视与低俗、八卦同名,你觉得原因何在?
  许巍:问题还是出在一些做音乐的人身上。古人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看得出我们的祖先对音乐是非常推崇的,看的很高尚的,因为人要懂得礼义廉耻后,才去做音乐,理解音乐。
  谈摇滚
  窦唯有一种魏晋的隐士之风
  刘忆斯:说说你喜欢的歌手和乐队吧。
  许巍:U2是我一直喜欢的乐队。记得那是1989年,我在北京当兵,从《北京青年报》上看到对当年格莱美奖的报道,看到U2乐队《约书亚树》那张专辑独得八项大奖,我当时就想这是支什么乐队啊,这么厉害。于是,我就跑到北京的中图买了一盘磁带,一听,觉得还行吧,也没怎么着,就搁下了。后来过了几年,无意翻出来那盘磁带再听,一下子感动得不行。要说这几年我喜欢的乐队,应该是酷玩吧。
  刘忆斯:对1960年代的那些老乐队呢?
  许巍:我很喜欢披头士,不过我对他们的喜欢也挺曲折的(笑)。记得我第一次听披头士,那时候我正迷重金属,听很多朋友都说过披头士多么多么伟大,我说我怎么没觉得啊,不就一流行歌嘛。后来到1998年,张有待、张亚东这些朋友又跟我聊起披头士,重头回去再听,一下子被迷住了。
  刘忆斯:在国内乐坛有一个很吊诡的事,如果你以前出过一两张摇滚专辑,就会被一些人用“摇滚歌手”来绑定,也不管人家现在做的音乐还摇不摇滚了。
  许巍:比起国内乐坛,欧美摇滚界会更好玩一些。比如鲍勃·迪伦最初是做民谣的,后来他喜欢摇滚就去做摇滚了;而斯汀本来是一个摇滚歌手,后来他越来越喜欢做爵士;还有就是滚石乐队,他们是一辈子只做摇滚乐,到70岁了还继续摇滚,比年轻人还有激情。
  刘忆斯:作为曾经的“摇滚歌手”,你现在的属性是什么?
  许巍:世界是复杂的,像滚石乐队这样始终保持一种属性的人很少。我不想界定自己,把自己划到哪个圈里,别人说什么我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忠实自己每个时期对音乐和生活的真实理解。我是做摇滚出身的,当时没想到音乐会带我走了这么远的路,让我看到这世界上这么多不同的风景。
  我觉得每一种音乐都是一种生活。比如听法国的电子乐,会让我们感受到法国人艺术的灵动;听瑞典的苏菲珊曼妮,她在录制一张专辑前,通常会在森林里先居住几个月,因此她的声音可以让你感受到一个安静、纯净的生活;而听巴赫的古典作品,我可以听到他们那个时代对音乐的庄严感与神圣感。
  刘忆斯:窦唯也是曾经的“摇滚歌手”,可现在他只醉心做自己感兴趣的音乐,跟大众没什么互动了,你有没有对大众的倾诉欲望呢?
  许巍:对我个人而言,我觉得音乐就是一种语言,是要用来和大家交流的。但我也同样尊重和理解窦唯,因为我们中国古代确实有很多和他一样的人,比如古琴这一派就强调悦己、悦心,像嵇康、阮籍这样的音乐家,他们弹琴大多是自得其乐,包括陶渊明晚年时弹无弦琴,完全是独与天地作精神来往。
  在现在这样一个物质的社会里,我特别感谢窦唯能展示出一种中国古人才有的精神状态,一种魏晋时期的隐士之风。可是很多人不理解他,觉得他以前是唱摇滚的,现在不摇滚了,连声音也不出了,这是为什么啊?全都是猜测的心态,只看表象就自下判断,而不去理解别人,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刘忆斯:我们听的是欧美音乐,拿的是西洋乐器,所谓流行和摇滚,都是“模仿秀”,我们怎么才能做出不一样的音乐呢?
  许巍:很好的问题。我们都知道摇滚乐跟其他音乐一样,都是与一个国家的文化相联系。比如从披头士开始,每当美国摇滚乐有一个高峰,英国人就立刻会有更大的“反击”,再创一个高峰,他们凭的是什么?就是英国传统文化的积淀。
  而中国的文化出现过断层,所以现在的国人对自己的文化有些不自信,只是跟着别人后面模仿。然而就算你的技术跟吉米·佩吉、克莱普顿(均是英国吉他大师)一样好,可你不生活在英国,你不是读莎士比亚长大的,你的根不在那儿。我们的音乐人应该去了解和感受自己民族文化里的力量与美,我相信经济的复兴会带来文化的复兴。
  谈生活
  用知足感恩的心踏实生活
  刘忆斯:你现在适应艺人这个称呼吗?适应出通告的生活吗?
  许巍:我觉得出通告、做宣传和创作、录音都一样,都是我的工作,必须要有种敬业的态度。其实我刚开始做宣传的时候,也很抗拒,因为我不是一个善于和别人打交道的人,而且很多记者不会像我们这样做深入的交流,而只是问你一些前后不搭调的问题,对这样的人,我也必须恭敬地对待,慢慢地,权当是一种对自己的历练了(笑)。
  刘忆斯:你今年40岁了,而这张专辑却叫《爱如少年》,中国古人说“四十不惑”,你是因为“不惑”了以后觉得自己有一种少年心气了呢?还是希望自己能如少年一般?
  许巍:其实少年是我对自己和大家的一句共勉。我们都是从纯真的少年一步步走来,经过人世的复杂,学会了改变,但是不管在什么年龄段,保持一颗赤子之心都是特别重要的,这也是我通过这张专辑最想表达的内容。虽然40岁了,但我依然觉得迷惑,依然有烦恼、痛苦和焦虑,我只是一个凡夫。不过,起码我有一种乐观的心态,我相信未来会更好。你不记得吗,我们年少的时候,都会觉得未来是无限美好的,这种心态要保持(笑)。
  刘忆斯:是什么力量让你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许巍:成长中不断的打击呗(笑)。以前我喜欢昆德拉、凯鲁亚克、马尔克斯这些作家,喜欢读《在别处》、《在路上》、《百年孤独》这样的书,而对于中国传统文化,觉得就是些唐诗宋词、书法、山水画,读读看看就行了。我从30岁以后才开始真正了解咱们自己的文化,越是了解,越发现中国文化是这么深邃,这么博大精深,感受点皮毛,就足以发现自己的渺小。这些经典中,有很多是你看似不起眼,甚至平淡,我终于懂了,原来经典不一定是激情澎湃的,需要很多渲染的,也可以是简单、清澈、平淡、朴实的,而后者似乎更能让人感动。
  刘忆斯:在国外,虽然有无数新人崛起,但老歌手老乐队依然不落伍,而国内乐坛却恰恰相反。作为不再年轻、不做最时髦音乐的歌手,你如何看待自己的未来?
  许巍:如果是一个希望一辈子做音乐的人,他会有自己的理念和信念,只要还能生存,他不会太在乎市场,也不会太在乎别人怎么说。比如这次做《爱如少年》,我们请来了中国爱乐乐团10几个弦乐演奏家,他们的技术非常好,演奏时非常投入,而一出录音棚,他们就开始讨论买菜、接孩子这些琐碎的事,听他们说的话,我觉得非常感动。你说的未来,我觉得就是用知足、感恩的心,像他们一样踏踏实实地生活吧。
  附一篇手记
  从“在别处”到“在一起”
  刘忆斯
  坐在许巍面前,我最想问的问题并非关于这张《爱如少年》,而是11年前把还在校园里的我感动的一塌糊涂的那张《在别处》。
  “我的身体在这里,可心它躲在哪里?每天幻想的自己,总在另一个地方……”和所有懵懂少年一样,我也不例外地幻想着自己的“别处”,厌恶现在脚下的泥土。
  我的问题绕来绕去,许巍似乎听出了我的心思。没等我问出“你的第一张专辑叫《在别处》,你现在有没有一种‘在一起’、‘在这里’的感觉?”他先给我讲了自己的一段往事:
  几年前,许巍结束了很久的旅行,再次回到北京,开始做新专辑《时光·漫步》。一个很多年不见的朋友听了许巍的新歌后,给他看了一篇短篇小说,名字叫《你终于和大家一样了》……
  许巍说他当时感慨万千,“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想比别人强,想和别人不一样,想张扬自己的个性,而经过慢慢的生活,我终于知道人和人都是平等的,没有差别。”他说:“痛苦、快乐,每个人都有,内心的渴望、焦虑,每个人也有。当我觉得自己和大家都一样以后,我变得踏实了。”
  爱听古典音乐了,书越读越古,歌声越来越温暖,笑容多了,有时还能自嘲一下,我觉得老许越来越像我相熟的老王,他们都来自西安,都爱聊大唐,都热爱踏实的生活。
  “我们是自由的孩子,如此深爱这世界。”这是许巍的新歌《彩云之巅》。我知道,他曾经的“别处”,就是如今他歌唱的那个“深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