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仁:牛田洋历险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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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树仁:牛田洋历险记(四) 2009-05-20 16:59
分类:追思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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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大作:海上漂流的一整天
时间似乎凝固,所有的人都没有讲话。只有身边的海浪不断打下来。这个时候,海水已灌满堤坝内部,并在堤内刮起海浪往堤外冲。形势紧急,生死已在眉睫间。我大声叫喊:“要落水了,得赶快找木头!”刚好有根木头从身边漂过,大家都挤成一团,谁也没胆量去捞取。就在第二根木头再次漂来时,我拼着被巨浪刮走的危险,一手抓着战友的身子,手脚并用,把木头套住了。我问谁愿跟木头走,但大家看着那木头,面面相觑:站着不一定生,跟木头上去行吗?谁也不敢扑上去,众人抱成一团,借着大堤站稳身体,等候命运的安排。无奈之下,我不能离开集体而走,也只好放弃这根或许能救人一命的木头。 这时候,一排足有十米高的海浪扑过来,我们趴在大堤上,感觉大堤似乎震动起来。没一会儿,飓风卷起第二排小山般高的巨浪又扑下来,我被压挤在海堤的石篱上,只听到自己体内肋骨吱吱作响的声音,眼睛直冒金星,脑袋就像要爆炸一般。 当时我看到周围的人紧张得全都惊呆了,预感今天是灭顶之灾,应没有生存的希望了。于是我对旁边的指导员说:“我们,今天,可能到此为止了……”指导员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又说:“只可惜,上午又来了这么多人。如果我们连两个排的同学不上来就好,牺牲的代价就不会太大。”指导员又点点头。我还想再说什么,第三阵巨浪迅猛地从头上扑盖过,大堤抖动起来,有人在惊喊:堤崩了!我和搂抱一起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浪冲卷向海底,只觉得护堤的大石头一块块从身上砸下滚过,整个身体一阵热辣辣的刺痛。 就在生死存亡的片刻,我当时的思想还很清醒。沉下去呛了一口又咸又苦的海水,下压的水力一消退,感觉两脚触到底部,两腿猛一蹬,又浮到海面上来,拼尽力气游回大堤。这时我的手掌已被石头割伤,肩膀手臂也被砸出了个大口子。鲜血在渗透,又因高度的紧张,只感觉到伤口阵阵热辣,但却感觉不到疼痛。 堤上的人群已被打得七零八落,海浪过后,只有几个幸运者又爬上坍塌的堤坝上,水已经齐胸及颈。原来互抱一起的指导员、班长陈业周、战友柯文雄、王作石(清华)、庄容德、张朝生全都不见了,透过风雨,我极力呼喊他们的名字,寻求他们的身影,但只见无情的巨浪阵阵扑身而过。我知道在这里活着只能以秒计,突然,看到远处一个竹篷屋在大风吹刮下,象快艇般从水面漂过来。这时已犹豫不得,我拼尽全力,穿插潜游,在起伏翻滚的大浪中大约游了1200米,终于追上竹篷,爬上去。几乎是一瞬间,落水的人群约有十几人一起爬上这漂浮物,小小的竹篷随波起伏,已承载不了我们这么多人。突然看到身边一个机枪连连长侧着身(部队集会拉歌时认识),指挥大家说:“要抓住木头才行!竹篷迟早靠不住呀!”这时,我刚好看到一条三米长的大木板漂扑来,我侧身冒着被大浪刮走的危险,在像坐升降机般快速上下的瞬间,伸脚一勾,刚好勾到。旁边四个战士迅速移来,和我一起拖抱着木板,死死压在竹蓬屋上,又一个巨浪迎面打来,竹篷散了,刚集聚在一起的人又纷纷落水。我们五个抱着这木板的人随着海浪滚进水里。在大海中,这木板像一根稻草,在水里时隐时现。急扑而来的海浪把我们呛得喘不过气来,一骨碌又灌吞了不少苦涩难咽的海水。 我趁着木板最后一次浮起来的机会,看到旁边几十米处又漂来了一根木头,在翻滚的风口浪尖上,像箭一般漂过。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博,或许比目前与五人抢着木板同归于尽好。我决定把成功与失败的希望都赌上去,孤注一掷,拼命奋力游过去,几经风浪的抢夺,终于抢到这根救命木头。但没料到抱住这一根木头在大风浪中,还是像车轮一样在海中翻滚着,身体的力气快支撑不住。这时候,海面上又涌现出另一根木头,我想到流体力学中十字形飞机在空中稳定颠簸气流的设计原理,于是又想尽办法,抓住这根木头,把两根木头架在胸口夹挂成一个十字形,用两臂操控着,在翻滚的海面上漂浮着。 为减轻阻力,在大堤崩坍前,我已舍弃了身上的衣服,只剩一条内裤,腰间还系着一条皮带,夹挂着我父母亲从南洋寄送给我读书用的一块瑞士梅花牌手表。我操控着两根木头,在海面上漂浮。海面上依然是排山倒海的海浪,连绵不断地往我身上扑来,但因为两根木头构成十字支架的平衡,我比先前独木漂滚舒服多了。不过咸苦的海水已经把眼睛浸泡得红肿,刺痛阵阵,身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为了保存体力,我闭着眼,把头埋在水里,每隔一段时间,才抬头睁眼,观察是否有陆地出现。当绝望再次来临的时候,我再次领悟到佛教所言道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但何处是岸?只见阴霾的天空,狂风恶浪阵阵…… 不知过多久,我随着海浪越漂越远,海面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也看不到陆地的方向,只有海浪依然以排天的气势向我袭来。我猜测自己应是漂到台湾海峡了吗?已经一天没吃饭,一个晚上没睡觉,寒冷、饥饿、疲劳、伤痛是仅有的感觉,为了节省力气,我把头贴入水中,侧着脸呼吸。偶尔才抬起头来,看看有没有出现陆地或岛屿。 在这期间,我的小腿出现三次抽筋,无奈,只能咬着牙一手扶着木头,一手慢慢按摩肌肉,消除肌内痉挛的痛苦。还有一次,一个海浪夹着一个大木头,翻滚着向我头上猛撞而来,重重地击中了我的脑袋,两眼直冒金星,我差点晕过去,神志稍为清醒,就立即告诫自己,必须撑住,只要一息尚存,或许还有获救的希望。 这一天特别漫长,我在海面上漂荡,而脑海中却浮现了我人生二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我小时候在越南出生,为了逃避法属殖民地的战乱,七岁时被父母送回祖国读书,没想到在那困难的年代,经过我的勤奋和努力,读了中学还能上大学,但更没想到我大学毕业、刚刚开始憧憬着幸福未来的时候,这一切就要在牛田洋的灾难中结束了。没想到人生就这么苦短,为共产主义奋头终身的伟大誓言还没实现,就这么终了,可惜啊!我又浮想起我的父母师长、亲人朋友等,想着如果我死了,离别了他们,他们对我的期待会怎么样的痛苦和悲哀?过去的成长经历一幕幕在眼前像电影般掠过。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是漂出汕头的南海?还是太平洋?海浪阵阵,海面上已没有再见到战友的踪迹,看来已没有生存的希望。我心中祈求着,苍天保佑,即使是死在这海面上,希望尸体能被过往的船只发现打捞到,千万别给鲨鱼和秃鹰当点心。 我继续漂着,身边可见到的,除了大海还是没有尽头的大海。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再次睁开眼,突然看到灰暗的天空露射出一道阳光,心头瞬时像穿透过一阵热流。风浪平静了好多。我看着阳光的方向,判断应是傍晚六点多钟了,我已在海面上漂了十多个小时。但我无法判断自己的位置,只是觉得,以这样的漂游速度,肯定漂出汕头海湾很远很远,是漂到大平洋了吧?还有岛屿吗?想到这里就有些担心:在无边无际的大洋里,如果天黑前还没见到陆地,仅剩下的一点体能,就再也无法抵御寒冷的海水。饥寒交迫再度袭来,身体奄奄一息,已到无法忍耐的极限了。
发布日期:2006-3-25 15:31:47
刊于《新潮人》见http://www.xolala.com/mingren_show.asp?id=71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