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仁:牛田洋历险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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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树仁:牛田洋历险记(二) 2009-05-20 17:01
分类:追思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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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的大课堂:“学生也是这样”
1968年我从华南农业大学毕业。当年,我们和67届毕业生一起接受工农兵再教育,到部队农场锻炼。12月,我到达汕头牛田洋农场,67届毕业生已于8月份抵达。这是广州军区一个围海造田的生产基地,占地三万多亩,驻守一个师的编制。当时从全国各地来到这里的大学生共有2183人,按每个团四个营的编制,每个营加插一个学生连,每个连的正副连长、指导员、排长由部队解放军担任。我所在的连队是西牛田洋657团二营学生二连。连队人数120多人,共分四个排,来自华农大的学生约占三个排。余下的是清华、北航、中国人民大学、北京政法、北京体院、佛山兽医的同学,混编为一个多排。我们连分配到450亩垦荒田种植任务,农闲时修筑海堤,一边劳动,一边学毛著斗私批修,接受军队再教育。
序幕
1968年12月,我刚到牛田洋时,一眼看到:从汕头市西侧渡过韩江口,沿着内堤一排长达几十公里长的竹篷屋,远远望去相当有气势。这就是我们军营的所在之处。
这里要简单介绍一下牛田洋的地理位置,它位于汕头榕江出海口,部队在这里围起一条长达30多公里的大堤,大堤外层砌着石头,挡住海浪冲刷,里层沙土。大堤以内,是围海造田三万多亩的广阔的牛田洋,再往里,走十来里路,就是原来老百姓防潮水的旧堤,旧堤内是当地百姓生活的地方。我们的军营就是沿着旧堤之外建起来的。在海的对面,是潮阳河溪的牛田洋,也围垦着几千亩土地,驻守部队一个团的编制。
我们到部队里接受锻炼的大学生,编入0492部队学生二连,也就是55军219师657团二营的学生连。每天,我们接受的是军事化的训练,早操、跑步、学习毛主席著作、斗私批修等,还要负责四百多亩农田,插秧,割禾、拉犁、拉耙、修筑水利大堤,养殖生猪、三鸟、种植蔬菜。生活很艰苦,但大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好好锻炼,争取有好的表现,得到好的鉴定,以便锻炼结束,能分配到一个较好的单位去工作。
就这样,在部队农场紧张艰苦的磨练中,日子悄悄滑过半年多,第二年夏天到了。
台风前夜:平静得反常
那是1969年7月27日中午12点左右的时候,我们在地里做完活,在田头吃午餐的时候,有线广播站播出汕头气象台台风警报:12级强台风即将登陆,并且将正面袭击汕头。所有连队,全部停止劳作,返回营地,部署抗击台风的工作。在加固营房、绑捆行李的动员会上,连长介绍了他们在广西遇到飓风的情景:几百年的大榕树就像拔洋葱一样被刮倒,房子、汽车像玩具一样被掀翻。并要求我们这些秀才出生的学生们,别当这是吹牛笑话。一切行动要听从指挥,保护大堤、保护农田是我们的首要任务,如果有险情,由上级做出抢险或后撤的决定。每个连队就地待命,方案是:先保护围海大堤,若大堤保不住,力保第二道旧堤,若旧堤都保不住,那么将部队撤到莲塘后面山坡上。台风来临前,我们都默默地下着决心:这是考验和锻炼我们的一次极好的机会,我们希望这次大风雨,能冲涮走大学生被责骂为臭知识分子的称号。
晌午的牛田洋,似乎有了一些预兆,站在田里插秧,突感到大地的一阵颤动。到了傍晚五点多,天边布满火烧云,艳丽的云彩,是从来没见过的奇异景观,天气闷热得像蒸笼似的,没有一丝海风。
当晚九点,本是例常的斗私批修,但这一天累得像散了架子的身体,终于得到一个特殊的关照,我们可提前熄灯休息了。当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邻床的战友张朝生刚从家里赶回来,也一样不能入眠,我悄悄问他:“连队不是批你三天假期回潮阳,探望病重在床的母亲吗?你的假期还有一天,怎么提前回来?台风来了,万一有三长两短,谁能帮助你妈妈?”他说:“在乡里听到有强台风袭击,怕没能参加连队紧急集合抢险,关键时刻,是向解放军学习的机会,所以就回来了。”他是独子,父亲离去,母亲为了让他上大学,连家里屋顶的杉木都拆下来变卖给他缴学费,年迈多病的母亲,为了生活及儿子的未来,已背负了沉重的债务,想来时常让人唏嘘不已。但我没想到的是,这次谈话,竟是他和我的告别!第二天,张朝生就在大堤上,被台风巨浪扑打落水,再也没回来!他提前归队,似乎是要赶赴一个死亡约会!只不知他年迈的母亲如何承受起这样的打击!
十点钟左右,通讯员孙琳(华农大)摸黑赶来床头叫我们起床,紧急通知我们班到连部集合待命。当时我所在的二排四班是一个标兵班。团里通知,每个连队要有一位连长,带领标兵班负责连夜巡查大堤的任务。于是,我们立即打起背包,连夜从营地急行军出发。带队的是刚从江西探亲归来的付指导员,因未能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他放弃了逗留的机会,提早结束假期归队。当时我们班有10人,其中有一位清华来的同学林意群,笔杆子过硬,调到师部写“活学”材料,另一位陈章秀同学生病住院去了,还有一位“学毛著积子”吴伟金到师部小坑集中,准备到广州军区讲用。这三人算是命好,逃过此劫。四班剩下的7人与付指导员一起上大堤。
当夜,没有路灯,黑沉沉的天空,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平时蛙声一片的稻田,现在却宁静得出奇。走在前面的指导员打着电筒,我们紧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走在崎岖不平的泥泞道路上。从营部到大堤大概十里路,我们急行军走了近一个钟头,终于到达大堤五号水闸。当时牛田洋大堤60多里长,共设有8个用钢筋水泥浇筑排涝水闸,每个水闸管理处都成为临战的指挥所。五号水闸是分配到二营,先期到达的一个有线通讯班已经把线路从后方团部的营地一直架设到大堤前沿,里面还有背着呼叫电台的一个无线班战士,正在紧张地调频呼叫。一踏入指挥部,我们立即感受到准备战斗的紧张气氛,这是我们平时在看战争影片中能感受到的场面,想不到已是身临其境。
当时杨汉明营长(1946年入伍,曾参加东北解放战争,是位屡立战功的指挥员,已上报晋升团长之职)担任二营护堤总指挥,负责5号水闸西段二公里长堤段守卫任务。他对我们指示说,巡堤时,发现险情要立即报告,由营部组织抢险。牛田洋是毛主席亲手批示的“五·七指示”发源地,是41军老大哥部队战天斗地创立起来的,是全国人民学习的样板,我们要誓死保护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一定要死守严防。会上,指战员们情绪激昂,一致表示:“人在大堤在,誓与大堤共存亡!”当晚,我们连接到两百米堤段的巡查任务,经研究,决定每两人一班次,轮值到天亮。我和班长陈业周编在同一组。
夜晚的大海,沉寂得听不到浪涛的拍声。当时,刚好遇到农历初三前后潮水大汛期,也许晚间是退潮的时分。但大堤上已经出现一些不平常的迹象。当时我在下调到四班前,曾在炊事班干了半年,养了只小花狗,小狗和我感情很深,夜晚出发,它也紧跟上主人。那晚大堤上,老鼠到处搬家乱跑,小花狗可展现了它多管闲事的本领来了,主人巡堤,它就是专责捕捉老鼠。一个班次的时间,只见鼠尸遍地,乐得我俩都争着把它抱到身上,说回去要给它报功。
班长和我一边巡堤,一边向我谈起他人生几次险遇。当晚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我现在都能清楚地回想起来。他说他第一次遇险是在潮州高级中学上学时,在一条名为“新溪”的小河中洗澡,因不熟水性,差点淹死;第二次是在广州华农读书,到中大游泳池里游泳也差点呛死。他还说,他已向连队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也申请这个月回家结婚,父母身体不好,未婚妻已先到家里料理家务了。连队领导也已经口头同意让他在台风过后,抢险一结束就回家办喜事。没想到,这又是一次最后的聊天!他最后还是没能逃过第三次险厄!
发布日期:2006-3-24 13:05:01
原刊《新潮人》 见http://www.xolala.com/history_show.asp?id=7118